我有一种2015年的百元大钞,上面有个印章不知是什么求大神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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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类币可能为拼接币可找专业人士辨认,建议您把拼起来的钱币分开分开去银行辨认,真币部分可兑换相应的价值如果一起拿去银行,有部分为假币银行会将其直接定性为假币没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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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章内容如果是“假.钞”那就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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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玩鉴定公司估计这张百元钞收藏价值高达百万元,但高价买卖流通人民币可能涉嫌违法

天上又掉“馅饼”了,这次砸中的幸运儿是刘先生。今年8月初,他在银行ATM机取款交房租时,发现了一张特殊的百元钞,后来经过银行检验是一张真币,是“错版币”,可以流通使用而广州一家古玩鉴定公司鉴定后,估计这张错版人囻币收藏价值高达百万元。不过根据我国法律规定,禁止非法买卖正在流通中的货币(指未经中国人民银行公告退出流通的人民币),也就是说,刘先生的这张错版币如果在收藏市场高价炒作、买卖,可能涉嫌违法

银行鉴定称是真币 但未解释为何出错

“本人近日在银行柜员机取出一张百元钞,很奇特!这算不算新闻?”近日,刘先生在网上向新快报记者讲述他的奇遇,并附上了那张百元钞的照片。

照片显示,这张百元钞整体上与普通钞票并无两样细看之下,才能发现纸币左侧水印头像一只眼睛闭着,眼睛上面没有眉毛,而且该处还盖有一个红色印章。

刘先生说,这张钞票昰他从中山市东凤镇兴华中路53号建设银行的ATM机取出的,当时他准备交房租,于是去银行取钱,偶然发现取出一张特殊的钞票在此之前,刘先生对錯版币有所耳闻,因此发现这张钞票的异样后,他马上意识到也许获得了一张错版币。

为了验证这张百元钞的真假,刘先生于几天后到家附近的茭通银行营业点找工作人员鉴定刘先生说,经过几次尝试,这张百元钞都通过了检验。银行工作人员告诉刘先生,这的确是一张真币,不过并没囿向他解释水印异样的原因,没有更换、回收这张钞票

昨天下午,新快报记者用电话联系了该银行的工作人员,由于刘先生无法提供去银行检驗纸币的具体时间,工作人员表示无法核实这一情况。

错版币估值不菲 但拍卖要先收数万元

新快报记者了解到,错版币是指因设计或母版雕刻絀错,导致印刷出现错误而发行的钱币,其主要错误表现在漏印、折白、位移、印偏、水印倒置、水印偏离等几个方面此前多地媒体曾报道過市民取到错版币的新闻,而这些错版币经鉴定均号称价值不菲。

为了了解手头的百元钞到底价值如何,刘先生特意向广州一家古玩鉴定公司進行咨询该公司一名陈姓经理指导刘先生用橡皮和水擦拭印章,结果无法擦掉。刘先生说:“我发图片给他(工作人员),他说是真的,我就问他真嘚错币值多少钱,他说一百多万元到两百万元”

刘先生随后又来到了这家公司,对这张错版币进行现场检验。“工作人员拿照钱的那种灯来照,还用放镜来看,看到那个红色水印是里面透出的,印章擦不掉,他说是真的”刘先生说。

刘先生表示,工作人员他保证不会骗他,不过要拍卖这張百元钞的话,“要收几万元作为前期费”

昨天下午,新快报记者走访了这家鉴定公司并联系了陈经理。对方表示,经初步鉴定,刘先生的百元鈔确实是错版币,价值初步估计在百万元左右而当记者问及“前期费”一事时,陈经理表示,“你跟他(刘先生)一起过来,到时候再谈”。

高价炒莋流通币 或涉嫌违法

值得注意的是,无论刘先生的这张错版币价值多少,如果高价炒作买卖,个人及拍卖机构都可能涉嫌违法

广东同律师事务所律师黄财建说,根据《人民币管理条例》规定,流通中的人民币是禁止非法买卖的。“买卖流通中的人民币确实有违法的风险,如果是银元、銅钱等已经退出流通领域的钱币则不受这个限制”

此外,新快报记者了解到,《经营、装帧流通人民币管理办法》也规定,机构经营、装帧流通人民币未经审批、没有取得经营许可系违法行为。由工商行政管理机关和其他有关行政执法机关给予警告,没收违法所得和非法财物,并处違法所得1倍以上3倍以下的罚款没有违法所得的,处1000元以上5万元以下罚款,对违法经营装帧人民币的机构予以处罚。

(原标题:ATM机取钱取到错版幣 水印头像盖有红印章)

      此期为崇祯八年春季并首夏一部汾之时间卧子与河东君在此期间内,其情感密挚达于极点当已同居矣。顾云美河东君传所谓“适云间孝廉为妾”者即指此时期而言。其实河东君于此期内与卧子之关系与其谓之为“妾”,不如目之为“外妇”更较得其真相也

此期陈杨两人之作品颇多,仅能择其最偠者论述之至于诗余一类,则编辑者以词之调名同异为次序非全与时间之先后有关系,故就诗雏以考证年月行事自极困难,犹不如集中诗文之排列略有时代早晚之可推寻也今不得已,唯择取陈忠裕全集诗余一类中春闺诸词及其他有关河东君者并戊寅草中诗余之与臥子或春季有关者,综合论述之要以关涉春令者为多,不论是否陈杨两人前此和辕文之作并其他不属于此期所赋者,亦絮于此期所鉯如此者,因其多数皆与春季有关而此期之时间部份又属于春季之故也。据前论“早梅”诗时已引郑氏表载崇祯七年甲戌正月六日立春十二月十七日又立春,卧子诗“垂垂不动早春间”句之“春”乃指崇祯七年十二月十七日立春而言由此例推计,第贰期内所论述之卧孓诸诗其“春”字之界说有指崇祯七年十二月十七日立春者,亦有指八年春季者盖跨越七年末及八年春季颇长之时间。今陈忠裕全集諸诗乃分体编辑之书详确划分年月殊为不易。职是之故茲论述卧子此期诸诗未必悉作于崇祯八年,实亦杂有崇祯七年末所赋者读者汾别观之,不可拘泥也

   陈忠裕全集捌平露堂集“早春行”五古云:

   杨柳烟未生,寒枝几回摘春心闭深院,随风到南陌不令晨妆竟,偏采名花掷香衾卷犹暖,轻衣试还惜朝朝芳景变,暮暮红颜易感此当及时,何复尚相思韵光去已急,道路日应迟愿为階下草,莫负艳阳期

   寅恪案:此题后为“清明雨中晏坐,忆去岁在河间”一题初视之,“早春行”似为崇祯八年春季所作其实臥子集既为分已之书,此两题作成时间非连续衔接者未可执此遂谓“早春行”乃崇祯八年春季所作。前论“过舒章园亭”诗已及之其怹类似者可以此例推之也。

   “早春行”篇中写春闺早起之情景甚妙观“感此当及时,何复尚相思”及“愿为阶下草莫负艳阳期”等句,则此时卧子与河东君之关系可以想见矣

陈忠裕全集壹壹平露堂集有“早春初晴”、“阳春歌”(原注:“和舒章”)、“樱桃篇”及“春日风雨浃旬”等绮怀之什,除“早春行”疑为崇祯七年冬季立春之前所作者外其余当是崇祯八年春间为河东君而作者。茲不能悉载但录“早春初晴”及“春日风雨浃旬”两题。所以选择此两题之故因“早春初晴”一题可与前录五古“早春行”比较,“春日风雨浃旬”题可与后录卧子所作诗余中“春闺风雨”诸阕参证也

   “早春初睛”云:

   今朝春态剧可怜,轻云窈窕来风前绣阁梅花墜绿玉,牙床枕角开红绵宿雨犹含兰叶紫,已多陌上繁华子可能齐出凤楼人,同时走马莺声里茂陵才人独焚香,鲑笺丽锦成文章涳有蛾眉闭深院,不若盈盈娇路旁

   “春日风雨浃旬”云:

   城南十日雨,阶下生青苔梅花泾如雾,东风吹不开落红满江曲,蒿蓝春水绿黄莺醒尚啼,白鹭飞还浴幽雨沉沉丽景残,浮云入坐罗衣寒翠竹迷离日欲暮,孤亭黯霭恁栏干芳草风流寒食路,无限圊骢杨柳树遥望海棠红满枝,可怜难向前溪渡

   陈忠裕全集壹肆平露堂集“春日酬舒章言怀之作”五律二首之一云:

   积雨迷时囹,不知春已深君怀当绮艳,吾意怯登临自短风云气,犹怜花草心何堪看淑景,辛苦独鸣琴

   同书同卷“今年梅花为积雨所困。过悫人馆中见其娟然哀丽。戏言欲以石甃其下如曲水之制,酌其香雨斯亦事之可怀者,赋此以记之”五律云:

   夜夜思春至當时已弃捐。无从留艳质有计酌寒泉。锦石榰文砌温池想翠钿。华清愁绝地行雨出神仙。

寅恪案:卧子赋此二题言外自有人在其為河东君而作固不待言。所可注意者即崇祯八年春间多雨一事。陈忠裕全集年谱崇祯八年乙亥条附李雯“会业序”略云:“今年春暗公臥子读书南园春多霖雨。”又取卧子诗证之如陈忠裕全集捌平露堂集“清明雨中晏坐”及“上巳城南雨中”五古,同书壹壹平露堂集“春日风雨浃旬”七古同书壹肆平露堂集除上录两题外,尚有“南园即事”二首之一云“葭荻乘新涨”及“花朝溪土上新雨”等五律哃书壹陸平露堂集“乙亥元日”七律云“密雨千门花影凉”,同书壹玖平露堂集“桐花”七绝云“轻阴微雨画帘开”等可为例证。考崇禎八年清明在二月十八日(此月为小尽)清明前后约共一月,其间几无日不有风雨卧子与河东君之同居适值此际。诗云“风雨如晦雞鸣不已”,又云“女曰鸡鸣士曰未旦”,正陈杨二人此时之谓矣今检戊寅草中崇祯八年春季河东君之诗,其与此期节物有关者移录於下以见一斑。其实河东君当时此类作品应不止此少数也

   戊寅草“杨柳”其一云:

   不见长条见短枝,止缘幽恨减芳时年来幾度丝千尺,引得丝长易别离

   玉阶变镜总春吹,绣影旎迷香影迟忆得临风垂手,销魂原是管相思

   轻风淡丽绣帘垂,婀娜帘開花亦随春草先笼红芍药,雕栏多分白棠梨黄鹂梦化原无晓,杜宇声消不上枝杨柳杨花皆事恨,相思无奈雨丝丝

   “西河柳花”云:

   艳阳枝下踏珠斜,别按新声杨柳花总有明妆谁得伴,恁多红粉不须夸江都细雨应难湿,南国香风好是赊不道相逢有离恨,春光何用向人遮

   “春江花月夜”云:

   小砑红笺茜金屑,玉管兔毫团紫血阁上花神艳连缬,那似壁月句妖绝结绮双双描凤凰,望仙两两画鸳鸯无愁天子限长江,花底死活酒底王胭脂臂捉丽华窘,更衣殿秘绛灯引龙绡贴肉汗风忍,麟帯切红红欲堕(坠)变钗盘雪尾梢翠,梦中麝白桃花回半面天烟乳玉飞,碧心跳脱红丝匼惊破金猊香着月,殿头卤簿绣发女

寅恪案:上录四题中三题皆与柳有关。柳固为诗人春季题咏之物但亦是河东君自寄其身世之感所在,故后来竟以柳为寓姓殊非偶然也。崇祯八年春季多雨可於“杨花”七律“杨柳杨花皆可恨,相思无奈雨丝丝”之语见之九宫成南北词宫谱壹南词仙呂宫引有“西河柳”之调名,并载李伯华开先“林冲”宝剑记“第贰伍出”中此曲其结语云“落红满地,肯学杨花无定”河东君赋此诗殆有感于斯语耶?据东山训和集壹程偈庵“次牧翁再赠”室云“弹丝吹竹吟偏好”、牧斋初学集贰拾东山集肆“仲春十日自和合欢诗”四首之四云“流水解翻筵上曲”及“歌罢穿婲度好音”等句可知河东君固能弹丝吹竹解曲善歌者,其赋“西河柳花”之诗亦无足怪矣今日所见河东君注词,除金明池“咏寒柳”數阕外其他诸词多有似曲者,此点恐与河东君之长于度曲有关当时松江地域施子野辈以度曲著称,河东君居此地域自不免为其风气所熏陶也。又“春江花月夜”一题乃效温飞卿之艳体(参府诗集肆柒“春江花月夜”题所录诸家之作)而作李长吉之拗词,其中“无愁忝子限长江花底死活酒底王”之句尤新丽可诵也。

   又陈忠裕全集壹捌平露堂集“晚春游天平”五言排律云:

   自入桃源去层阿翠不收。珮环空涧响云雾晓窗流。红药生金屋青山倚画楼。莺啼开玉帐柳动拂银钩。解帯温泉夜凝妆石镜秋。碧潭春濯锦丹榭雨张油。斜月通萧史微风醉莫愁。人由花上度客似梦中游。歌舞何时歇山川尽日留。桥犹名宛转向已失溫柔。岂必千年恨登临見古邱。

   寅恪案:卧子赋此诗之年虽难确定似是崇祯九年丙子暮春所作。细玩诗意疑为前此曾与河东君共游天平,追念昔游咏懷古迹。诗特工丽可称佳什,故移录之以备卧子排律之一体焉。

   陈忠裕全集壹玖平露堂集“春思”七绝二首云:

   深春无人花滿枝小栏红药影离离。(“影”字可注意)为怜玉树风前坐,(“怜”字可注意)自剪轻罗日暮時。

   桃李飞花溪水流垂帘日ㄖ避春愁。不知幽恨因何事无奈东风满画楼。

   又“春日早起”七绝二首云:

   独起凭栏对晓风满溪春水小桥东。始知昨夜红楼夢身在桃花万树中。

   柳叶初齐暗碧池樱桃花落晓风吹。好乘春露迷红粉及见娇莺未语时。

   卧子在崇祯八年春间所赋七绝颇姒才调集中元微之之艳诗盖此时环境情思殊与元才子“梦游春”之遇合相似故也。所可惜者今日吾人只能窥见此时河东君与卧子训和詩章之极少数,如上所录戊寅草中诸篇是也

   陈忠裕全集壹玖平露堂集“寒食”七绝三首云:

   今年春早试罗衣,二月未尽桃花飞应有江南寒食路,美人芳草一行归

   垂杨小院倚花开,铃阁沉沉人未来不及城东年少子,春风齐上斗鸡台

   愁见鸳鸯满碧池,又将幽恨度芳时去年杨柳滹沱上,此日东风正别离(自注:“去年寒食在灜莫间。”)

寅恪案:前论崇祯六年春卧子所作“梦中补荿新柳诗”与崇祯十三年冬河东君所赋“春日我闻室作呈牧翁”诗有关又由第贰章引牧斋与姚叔祥过明发堂共论近代词人戏作诗原注中河东君“西湖”七绝一首(此诗本河东君湖上草己卯春西湖八绝句之第壹首)云“垂杨小苑绣帘东,莺阁残枝蝶趁风最是西陵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可知河东君此诗实由卧子崇祯八年“寒食”绝句转变而来。河东君之诗作于崇祯十二年春距卧子作诗时虽已五年,洏犹眷念不忘卧子如此斯甚可玩味者。牧斋深赏河东君此诗恐当时亦尚未注意卧子之原作。(寅恪案:宋徵璧撰平露堂集序略云:“陳子成进士归读礼之暇,刻其诗草名白云者已又裒乙亥丙子两年所撰著,为平露堂集”然则平露堂集之刻在卧子丁其继母唐孺人忧時,牧斋与姚士粦论诗在崇祯十三年秋间以时间论牧斋有得见卧子诗之可能,但钱陈两人诗派不同牧斋即使得见平露堂集亦必不甚措意也。)后人复称道河东君此诗自更不能知其所从来。故特写掸出之视作情史文坛中一重公案可也。

   茲综合寅恪所见陈卧子河东君并宋辕文李舒章诸人之词相互有关者略论述之。

   河东君戊寅草中诸词及众香词书集云队中所选河东君词其调名题与陈忠裕全集貳拾余全相符合者仅有踏莎行“寄书”及浣溪沙“五更”等。茲先移录于下

   陈卧子浣溪沙“五更”云:

   半枕轻寒泪暗流,愁时洳梦梦时愁角声初到小红楼。   风动残灯摇绣幕花笼微月淡帘钩。陡然旧恨上心头

   河东君浣溪沙“五更”云:

   金猊春守帘儿暗,一点旧魂飞不起(寅恪案:“起”疑是“返”之讹写。)几分影梦难飘断   醒时恼见小红楼,(寅恪案:“小红楼”岂指徐氏別墅の南楼耶)朦胧更怕青青岸。微风涨满花阶院

   陈卧子踏莎行“寄书”云:

   无限心苗,惊笺半截写成亲衬胸前折。临行简眯淚痕多重题小字三声咽。   两地魂销一分难说,也须暗里思清切归来认取断肠人,开缄应见红文灭

   河东君踏莎行“寄书”云:

   花痕月片,愁头恨尾临书已是无多泪。写成忽被巧风吹巧风吹碎人儿意。   半帘灯焰还如梦水,(寅恪案:众香词“水”作“里”较佳。恐是“里”字仅余下半因讹写成“水”也。)消魂照个人来矣开时须索十分思,缘他小梦难寻视(寅恪案:众香词“视”作“你”。疑“视”及“你”俱是“味”字之讹写)

   寅恪案:上录陈杨两人之词调同题同,词语复约略相同其为同时训和之作鈈待详论。所可注意者后来河东君金明池咏寒柳词“念从前,一点东风几隔着重帘,眉儿愁苦”之语或与此时两人所赋浣溪沙“五哽”之词有关,亦未可知也

   卧子别有浣溪沙两阕,其题目虽与上引陈杨两词俱作“五更”者不同但绎其词意当亦与河东君有关,故并移录之以资旁证。至宋辕文所赋浣溪沙两词其所言节物虽皆与春雨无涉,然详玩词旨颇疑或与河东君有关,岂是辕文脱离河东君之后有所感触,遂托物寄意耶殊乏确证,未敢多论唯词特佳妙,附录于此以待推究。

   陈忠裕全集贰拾诗余浣溪沙“闺情”雲:

   龙蜡金炉试宝奁蛤须银蒜掛珠帘。莫将心事上眉尖   斗草文无知独胜,弹棋粉石好重掸一钩红影月纤纤。(自注:“当归一洺文无”)

   前调“杨花”云:

   百尺章台撩乱吹,重重帘幕弄春晖怜他飘泊奈他飞。   淡日滚残花影下软风吹送玉楼西。天涯惢事少人知

   顾贞观成德仝选今词初集下宋微与浣溪沙云:

   彻夜清霜透玉台,夕香销尽传山灰声声飞雁五更催。   满地西风天欲曉半帘残月梦初回。十年消息上心来

   半似三春杨柳花,趁风知道落谁家黄昏点点湿窗纱。   何幸凤鞋亲得踏可怜红袖故相遮。囚间冷处且留他

陈忠裕全集贰拾诗余中更别载踏莎行两阕,一题作“春寒”一题作“春寒闺恨”。“春寒闺恨”一阕复载于顾贞观成德仝选今词初集下及王昶国朝词综壹所选宋徵舆词中但无“春寒闺恨”之题目。鄙意此词无论其为何人所作玩味词中意旨当与河东君囿关无疑也。又检词综王氏自序作于嘉庆七年十月陈忠裕全集凡例后附有庄师洛识语云“嘉庆〔八年〕癸亥六月上浣编忠裕公集成,遵〔王〕述庵先生〔昶〕命发凡起例如右”,则是两书之成先后相距不及一年俱出于王氏一人之手,何以有此歧异颇疑陈集实由庄氏等编辑,王氏未必一一详检不过以年辈资历取得编主之名,故致此疏误也

   此词两书不同之字自以词综为胜,所成问题者即此“春寒闺恨”一阕究出谁手?岂此词本是辕文原作误为卧子之词,而卧子“春寒”一阕乃宋氏之作编者不察,遂成斯误耶若果揣测不謬,则“春寒闺恨”一题即前引李雯致卧子书中所谓辕文“春令”之一至卧子和此“春令”究在何时虽不能确知,但不必定在河东君与轅文交好之时亦可能在崇祯八年春季也。茲录两词于下更俟详考。

   陈忠裕全集贰拾诗余踏莎行“春寒”云:

   墙柳黄深庭兰紅吐,东风着意催寒去回廊寂寂绣帘垂,残梅落尽青苔路   绮阁焚香,暗阶微步罗衣料峭啼莺暮。几番冰雪待春来春来又是愁人处。

   今词初集下宋徵壁舆踏莎行(陈集题作“春寒闺恨”)云:

   锦屋销香(寅恪案:“屋”国朝词综同。陈集作“幔”)翠屛苼雾,(寅恪案:“雾”国朝词综同陈集作“雨”。)妆成漫倚纱窗住一双青雀至空庭,梅花自落无人处   回首天涯,归期又误罗衤不耐东风舞。垂杨枝上月华生可怜独上银床去。

   复次杨陈宋李词中有同是“南乡子”、“江城子”或“江神子”之调名而词旨菦似或微异者,疑皆互有关系之作品茲录其词,并略论之

   河东君戊寅草南乡子“落花”云:

   指断垂垂雨,伤心荡尽春风语況是樱桃薇院也,堪悲又有个人儿似你。   莫道无归处点点香魂清梦里。做杀多情留不得飞去,愿他少识相思路

   陈忠裕全集贰拾诗余南乡子“春闺”云:

   罗袂晓寒侵,寂寂飞花雨外深草色萋迷郞去路,沉沉一帯浮云断碧岑。   无限暗伤心粉冷香销憎锦衾。湿透海棠浑欲睡阴阴,枝上啼红恐不禁

   花发小屛山,冻彻胭脂暮倚栏添得金炉人意懒,云鬟为整犀梳玉手寒。   尽日对红颜画阁深深半掩开。冰雪满天何去也眉弯,两脸春风莫放残

   前调“春寒”云:

   小院雨初残,一半春风绣幕间强向玉楼花下赱,珊珊飞雪轻狂点翠鬟。   淡月满栏干添上罗衣扣几番。今夜西楼寒欲透红颜,黛色平分冻两山

   寅恪案:杨陈两人之词虽调哃题异,当是一时所作至辕文之南乡子无题目,词中有“玉露”、“伤秋”等语舒章之南乡子题为“冬词”,虽俱是绮怀之体然皆非春季所作也,故不录宋李两人原词仅附记于此,以备参考

   河东君戊寅草江城子“忆”云:

   梦中本是伤心路。芙蓉泪樱桃語。满帘花片都受人心误。遮莫今宵风雨话要他来,来得么   安排无限销魂事。砑红笺表绫被。留他无计去便随他去。算来还有許多时人近也,愁回处

寅恪案:“忆梦”者,梦醒追忆之义此词自可能为脱离卧子之后所作,但亦可能为将脱离卧子之时所作陈楊之因缘乃元微之“梦游春”所谓“一梦何足云”(见才调集伍并参拙著读莺莺传)及玉溪生“无题”二首之二“神女生涯原是梦”者(見李义山诗集中),词中“留他无计去便随他去。算来还有许多时人近也,愁回处”之语为一篇之警策其意谓此梦不久将醒,无可奈何故疑是将离去卧子之时所作也。

   考河东君于崇祯八年春季虽与卧子同居然离去卧子之心亦即萌于此际。盖既与卧子同居之后因得尽悉其家庭之复杂及经济之情势,必无长此共居之理遂渐次表示其离去之意。此意决定于是年三月末实现于是年首夏之初,故此词即河东君表示其离意之旨

   卧子诗余中有少年游青玉案两阕与河东君此词相关,青玉案词尤悽恻动人宋辕文亦有青玉案一阕,疑是和卧子之作茲附录陈宋两人青玉案词于河东君此词之后,以供参考至卧子少年游一阕,则俟后论卧子与河东君李舒章同调之词时述之今暂不涉及。

   陈忠裕全集贰拾诗余青玉案云:

   青楼恼乱杨花起能几日,东风里回首三春浑欲悔。落红如梦芳郊似海,只有情无底   华年一掷随流水。留不住人千里。此际断肠谁可比离筵催散,小窗惜别泪眼栏干倚。

   今词初集下宋徵舆青玉案雲:

   金塘雨涨轻烟滑正柳陌,东风活间却吴绫双绣袜。满园芳草一天花蝶,可奈人消渇   弹珠泪尽蜂黄脱,两点春山青一抹恏梦偏教莺语夺。落红庭院夜香帘幕,半枕纱窗月

   陈忠裕全集贰拾诗余江城子“病起春尽”云:

   一帘病枕五更钟。晓云空卷残红。无情春色去矣几时逢。添我千行清泪也留不住,苦匆匆   楚宫吴苑草茸茸。恋芳丛绕游蜂。料得来年相见画屛中。人自傷心花自笑凭燕子,骂东风

寅恪案:在昔竺西净名居士之病乃为众生而病,华亭才子陈子龙之病则为河东君而病卧子此类之病今能栲知者共有四次。第壹次之病为崇祯六年癸酉冬在北京候会试时因远忆松江之河东君而病。陈忠裕全集柒属玉堂集“旅病”五古二首之┅云:“朔气感中理玄律思春温。安得登高台随风归故樊。美人步兰薄旨酒徒盈樽。”诗中“玄律”指冬季“故樊”指松江,“媄人”指河东君故知此诗乃卧子癸酉冬季旅京病中怀松江河东君之作也。前论卧子“寒日卧邸中让木忽缄腊梅花一朵相示”诗已言及の,可不更详

   第贰次之病为崇祯八年乙亥夏初河东君已离去之时。词中“晓云空”之“云”即指阿云也卧子此词可与其“训舒章問疾之作”诗及李雯“夏日问陈子疾”诗(见陈忠裕全集捌平露堂集并蓼斋集壹贰舒章原作)共参之。

   房闱压虚寥愁心愧清晓。黄鳥鸣层阴朱华长幽沼。锦衾谁能理抚身一何小。思与帝子期胡然化人渺。灵药无消息端然内烦扰。感君投惠音款睇日未了。佳囚荫芳树怜余羁登眺。会当遣百虑携手出尘表。

   孟夏延清和林光屡昏晓。褰裳独徘徊风琴荡萝茑。闲居成滞淫契阔长枯槁。庭芜久矣深黄鸟鸣未瞭。思君文园卧数日瑶华少。散发把素书支床念青鸟。蹉跎蓄兰时果气歇林表。江上芙蓉新堂中紫燕小。将无同赏心南风送怀抱。

   第叁次之病为崇祯十一年戊寅七夕因感牛女故事为河东君而病。

   陈忠裕全集壹肆湘真阁稿“戊寅七夕病中”云:

   又向佳期卧金风动素波。碧云凝月落雕鹊犯星过。巧笑明楼迥幽晖清簟多。不堪同病夜苦忆共秋河。

   寅恪案:此诗第柒句之“同病”第捌句之“共忆”,其于河东君眷恋之情溢于言表者若是斯或与卧子此年冬为河东君序刊戊寅草一事不無关系也。

   抑更有可论者范锴华笑庼杂笔壹“黄梨洲先生批钱诗残本”条云:

   余尝见黄梨洲手批虞山诗残本曰:牧翁“丙戌七夕有怀”(此诗见下引金氏钱牧斋年谱中),意中不过怀柳氏而首二句寄意深远。

寅恪案:牧斋于明南都破后随例北迁至顺治三年六朤虽得允放还原籍,但观其诗中“银漏”之语(见王子安集壹壹乾元殿颂序)似尚留滞北京,趋朝待漏之时感今伤昔,遥忆河东君遂作此七绝。首句用史记天官书次句用汉书天文志,详见钱遵王有学集诗注壹所引茲不复赘。梨洲甚赏首二句寄意深远盖不仅切合清兵入关之事,且“天河”“女牛”皆属天文星象注一类之物而具两重之意。黄氏乃博雅之人通知天文历算等学,又与钱柳关系密切故尤能明了牧斋诗旨所在也,其言“意中不过怀柳氏”殊为允当。至金鹤冲钱牧斋先生年谱丙戌隆武二年条云:“‘七夕有怀’云:‘阁道墙垣总罢休天街无路限旄头。生憎银汉偏如旧横放天河隔女牛。’(寅恪案:金氏所引与钱曾有学集注本全同但涵芬楼影印康熙甲辰本“限旄头”作“接清秋”,“银汉”作“银漏”金匮山房康熙乙丑本“限旄头”作“望楼头”。牧斋诗当原作“限旄头”怹本不同者,自是从来所被改至若“银漏”,牧斋本应如此盖指清乾清宫铜壶滴漏而言。用典虽切而浅人不觉,因其为七夕诗遂訛作“银汉”,未必是被改也)按此诗在隆武帝即位后十日而作,女牛之隔君臣之异地也。”则推论过远反失牧斋本意,不如黄氏所言之切合也

   噫!当崇祯八年乙亥七夕,卧子之怀念河东君尚不过世间儿女之情感历十二年至顺治三年丙戌七夕,牧斋之怀念河東君则兼具家国兴亡之悲恨同一织女,而牵牛有异阅时几何,国事家情俱不堪回首矣。

   第肆次之病为崇祯十四年辛巳秋冬间洇此时得知河东君于是年六月已归牧斋而病。

   卧子自撰年谱上崇祯十四年辛巳条云:

   秋以积劳致病初则虐耳,后日增剧服参附百余剂,长至始克栉沐是岁纳侧室沈氏。

   又年谱后附王沄“三世苦节传”云:

   陈氏五世一子旁无期功之属。〔张〕孺人屡舉子女不育为置侧室,亦不宜子孺人心忧之,乃自越遣人至吴纳良家子沈氏以归。甲申春崇祯帝召先生入谏垣,携家还里至冬始举子。先生时年三十有七喜而名之曰嶷。

寅恪案:卧子谓其督漕于嘉兴之崇德以积劳至病,自称其病乃为众生而病然龚自珍“己亥杂诗”云:“东山妓亦是苍生。”由此言之河东君亦是众生之一,卧子自称为众生而病亦可兼括为河东君而病也。更可笑者王胜時盛夸张孺人自选良家女沈氏为卧子之妾,因得生子遂使其夫不致绝后一事,其言外殊有深鄙河东君为倡家女不能生子意岂知沈氏之孓嶷传至四代后亦竟绝耶?(见卧子年谱下附庄师洛等案语)斯亦王氏作传时所不及料者矣。

   今词初集下宋徵舆江城子云:

   珍珠帘透玉梨风暮烟浓,锦屏空胭脂万点,摇漾绿波中病起看春春已尽,芳草路碧苔封。   漫寻幽径到吴宫树青葱,石玲珑朱颜無数,不与旧时同料得夜来肠断也,三尺雨五更钟。

   寅恪案:辕文词中“病起看春春已尽”与卧子词“病起春尽”之题符合。叒辕文词末句“五更钟”之语与卧子词首句“一帘病枕五更钟”之语亦相合。然则宋作乃和陈词明矣

   今词初集上李雯江城子云:

   一篙秋水淡芙蓉。晚来风玳云重。检点幽花斜缀小窗红。罗袜生寒香细细怜素影,近梧桐   棲鸦零乱夕阳中。谈芳丛诉鸣蛬。半卷变笺心事上眉峰。玉露金波随意冷愁灭烛,听归鸿

   寅恪案:舒章词有“秋水”、“鸣蛬”“玉露”及“归鸿”等语,当昰秋季所作舒章别有“题内家杨氏楼”诗,疑亦此时所作后详论之。但舒章词“玳云重”及“怜素影”中藏河东君之名字又“叹芳叢”与卧子原作“恋芳丛”之语相关,故舒章此词实赋于崇祯八年秋深即河东君离松江往盛泽镇之时,虽非卧子“病起春尽”之际然仍是追和卧子此词也。

   又戊寅草中有诉衷情近“添病”一阕河东君之病当亦与卧子之病有关,所谓同病相怜者也故附录于此,以博好事者一笑

   几番春信,遮得香魂无影衔来好梦难凭,碎处轻红成阵任教日暮还添,相思近瞭莫被花只醒。    雨丝零又早明簾人静。轻轻分付多个未曾经,画楼心东风去也,无奈受他一宵恩幸,愁甚病儿真

   戊寅草少年游“重游”云:

   丝丝碧树哬曾卷,又是梨花晚海燕翻翻,那时娇面做了断肠缘。    寄我红笺人不见看他罗幕迁。血衣着地未息飘扬,也似人心软

   卧子詩余少年游“春情”云:

   满庭清露浸花明,携手月中行玉枕寒深,冰销香浅无计与多情。    奈他先滴离时泪禁得梦难成,半晌欢娛几分憔悴,重叠至三更

   寅恪案:河东君之词有“梨花”、“海燕”等语,自是春季所赋与卧子词“春情”相合。卧子词后半闋与上引河东君江城子忆梦一词语意更为符应其题作“春情”非偶然也。

   今词初集上李雯少年游云:

   绿窗烟黛锁梅梢落日近橫桥。玉笛才闻碧霞初断,贏得水沉销    口脂试了樱桃润,余晕入鲛绡七曲屏风,几重帘幕人静画楼高。

   又“代女郞送客”云:

   残霞微抹帯青山舟过小溪湾。两岸节干一天雁小,分手觉新寒    今宵霜月照灯阑,人是暮愁难半枕行云,送君归去好梦忆江干。

   复次舒章蓼斋集叁壹诗余革玉楼春题为“代客答女郞”,其词云:

   角声初展愁云暮乱柳萧萧难去住。舴艋舟前流恨波鸳鸯渚上相思路。    生分红绶无人处半晌金樽容易度。惜别身随南浦潮断肠人似潇湘雨。

   恐此“客”当是卧子“女郞”亦为河東君,盖与其少年游“代女郞送客”一词同时所作卧子河东君皆工于意内言外者,舒章何不惮烦而为两人捉刀文人闲居好事,故作狡獪殊事笑也。

寅恪案:周美成赋少年游“感旧”词后凡诗余中此调多为与李师师有关一类绮怀之作,自无足怪舒章词此调前一阕疑昰和卧子之作,即为河东君而赋者后一阕题为“代女郞送客”,词中有“芦干”、“雁小”、“新寒”、“霜月”等句明是秋深景物。河东君戊寅草载崇祯八年秋离松江赴盛泽镇诗两题第壹题为“晓发舟至武塘”五律二首,其一“还思论异者”句下自注云“时别卧子”其二云“九秋悲射猎”,第贰题为“秋深入山”七律一首“深暗抵仲弓知”句下自注云“陈寔安仲弓,时惟卧子知余归山”据此鈳证舒章词后一阕题中之“女郞”即河东君,“客”即卧子盖河东君此行虽有诗送卧子,但未作词故舒章戏代为之耳,所谓“半枕行雲”之“云”即“阿云”无疑也

复次,戊寅草有梦江南“怀人”词二十阕卧子诗余有双调望江南“感旧”一阕。梦江南即望江南“懷人”亦与“感旧”同义,两人所赋之词互相关涉自无待论。但别有可注意者即梦江南及双调望江南两词中之“南”字,实指陈杨二囚于崇祯八年春间同居之徐氏南楼及游宴之陆氏南园而言若如此解释,则河东君及卧子词中所“梦”“望”之地“怀”“感”之人,語语相关字字有着矣。茲全录两人之词于下读者可取以互证也。

   河东君梦江南“怀人”二十首其一云:

   人去也人去凤城西。细雨湿将红袖意新芜深与翠眉低。蝴蝶最迷离

寅恪案:“凤城”非仅用典,疑指并松江城而言详见前论卧子“癸酉长安除夕”诗“曾随侠少凤城阿”之句。

“细雨湿将红袖意”可与下引卧子满庭芳“送别”词“才提起泪盈红袖,未说两三分”之语参证也

   人詓也,人去鹭鸶洲菡萏结为翡翠恨,柳丝飞上细筝愁罗幕早惊秋。

   寅恪案:“人去鹭鸶洲”之“去”字周铭林下词选同。众香詞作“在”误。“菡萏结为翡翠恨”句自用花间集补下杨后主山花子词“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之语。“细筝”二字林丅词选同,当出晏殊珠玉词蝶恋花调“杨柳风轻展尽黄金缕,谁把细筝移玉柱”等句柳词之“丝”即晏词之“缕”,众香词作“细簪”亦可通河东君此词盖糅合李晏两作之语则成也。

   人去也人去画楼中。不是尾涎人漫漫何须红粉玉玲珑。端有夜来风

寅恪案:河东君此词中之“画楼”,当指其与卧子同居之鸳鸯楼或南楼“尾涎”用汉书玖柒下外戚传孝成赵皇后传童谣“燕燕尾涎涎”之语。“玉玲珑”疑用蒋防霍小玉传及汤显祖紫钗记玉燕钗事河东君湖上草“清明行”结语云“盘螭玉燕无可寄,空有鸳鸯弃路旁”亦同此词の意即卧子双调望江南“忆旧”词所谓“玉燕风斜云鬓上”者。“夜来风”或与玉溪生“无题”二首之一“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之语有关(见李义山诗集上)。又玉台新咏柳恽“夜来曲”云:“飒飒秋桂响悲(一作“非”)君起夜来。”乐府诗集柒伍亦載恽此曲并引光府解题曰“起夜来其辞意犹念畴昔,思君之来也”河东君之意当在于此。至若拾遗记柒所述薛云芸即夜来事虽有行鍺歌曰“清风细雨杂香来”之语,但与“怀人”之题不合恐非河东君词旨所在也。(陈忠裕全集壹玖属玉堂集“魏宫词”二首之二有“細雨香风接夜来”句即用拾遗记事。)复检李清照漱玉词怨王孙“春暮”云:“门外谁扫残红夜来风。”河东君此词既用汉书孝成赵瑝后传童谣“燕燕尾涎涎”之语而此童谣中又有“木门仓瑯根。燕飞来啄皇孙,皇孙死燕啄矢”之语,或者河东君因读易安居士之詞“怨王孙”之“王孙”与汉书外戚传童谣之“皇孙”同义遂连类相及,而有“夜来风”之句耶

   人去也,人去小池台道是情多還不是,若为恨少却教猜一望损莓苔。

寅恪案:“一望损莓苔”者离去南园之意。刘文房“寻南溪常道士隐居”诗“一路经行处莓苔见履痕”(见全唐诗第叁函刘长卿贰),“南溪”即指“南园”也“道是情多还不是,若为恨少却教猜”者言其离去南园,可谓非哆情但若以为于卧子有所憎恨,则亦未合河东君此意即卧子崇祯十一年秋间赋“长相思”七古中所述河东君之语云“别时余香在君袖,香若有情尚依旧但令君心识故人,绮窗何必常相守”者是也(见陈忠裕全集壹壹湘真阁集。)余详后论

   人去也,人去绿窗纱赢得病愁输燕子,禁怜模样隔天涯好处暗相遮。

   寅恪案:“赢得病愁输燕子禁怜模样隔天涯”句,则是离去卧子后燕子重来时所作恐至早亦在崇祯九年春间矣。又卧子诗余中有蓦山溪“寒食”一阕殊有崔护“去年今日”之感,或是崇祯九年春季所赋姑附录於此,更俟详考词云:

   碧云芳草,极目平川绣翡翠点寒塘,雨霏微淡黄杨柳。玉轮声断罗袜印花阴,桃花透梨花瘦。  遍试纖纤手去年此日,小苑重回首晕薄酒阑时,掷春心暗垂红袖。韶光一样好梦已天涯,斜阳候黄昏又,人落东风后

   人去也,人去玉笙寒凤子啄残红豆小,雉媒骄拥亵香看杏子是春衫。

寅恪案:“人去玉笙寒”句实暗用南唐嗣主李璟摊破浣溪沙(一名山花孓)“小楼吹彻玉笙寒”之语(见全唐诗第壹贰函又花间集补下作李后主山花子),以其中有“小楼”二字盖指鸳鸯楼或南楼而言也。“凤子啄残红豆小”句当是互易少陵秋兴八首之八“红豆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一联的“鹦鹉”“凤凰”两辞(见杜工部集壹伍)所以改“鹦鹉”为“凤子”者,不仅故意避去“栖老”之义亦以古今注伍鱼虫门“蛱蝶”条云:“其如蝙蝠者,或黑色或靑斑,名为凤子”盖河东君不欲自比鹦鹉,而愿与韩冯夫妇之蛱蝶同科其赋此调第壹首结句“蝴蝶最迷离”即是此意。又卧子所赋“初夏绝句”十首之六云“淡黄凤子逐花隈”(见陈忠裕全集壹玖陈李唱和集)亦可与之相参证也。“雉媒骄擁亵香看”句用陆鲁望“奉囷龚美吴中书事,寄汉南裴尚书”七律“五茸春草雉媒骄”之语(见甫里先生集玖及全唐诗第玖函陆龟蒙玖)与茸城即松江地域切合。臸“亵”疑是“狄”之讹写河东君作书固喜为瘦长之体也。“杏子是春衫”句盖出乐府诗集柒贰古辞西洲曲“单衫杏子红”句元微之“离思”诗又有“杏子花衫嫩曲尘”之语(见才调集伍及全唐诗第陸函元积贰柒),河东君殆亦兼采其意但微之此诗“杏子”原有“吉叻”两读,河东君从“杏子”之读耳

   人去也,人去碧梧阴未信赚人肠断曲,却疑误我字同心幽怨不须寻。

   寅恪案:“人去碧梧阴”之“碧梧”即前引杜工部秋兴诗“碧梧栖老凤凰枝”之“碧梧”河东君互易杜诗“红豆”“碧梧”一联上下两句,以分配第陸艏及此首耳“却疑误我字同心”句,或与后论卧子蝶恋花词“简点凤鞋交半折”句所引河东君同心词有关亦未可知也。

   人去也囚去小棠梨。强起落花还瑟瑟别时红泪有些些。门外柳相依

   寅恪案:“小棠梨”当用庾兰成小园赋“有棠梨而无馆”句(见庾子屾集壹)。庾赋之“小园”当指徐氏别墅中之小园“小棠梨”馆或即指杨陈两人于崇祯八年春间同居之南楼也。“落花瑟瑟”正是春尽疒起之时“红泪些些”更为薛夜来“升车就路”之状矣。(见拾遗记柒“魏文帝所爱美人”条)

   人去也,人去梦偏多忆昔见时哆不语,而今偷悔更生疏梦里自欢娱。

   寅恪案:此首为二十首中之最佳者河东君之才华于此可窥见一斑也。

   人去也人去夜偏长。宝帯怎温青骢意罗衣轻试玉光凉。薇帐一条香

   寅恪案:自第壹首至此首共十首,皆言“人去”盖去与卧子同居之南楼即鴛鸯楼及游宴之南园也。

   人何在人在蓼花汀。炉鸭自沉香雾暖春山争绕画屏深。金雀敛啼痕

   寅恪案:自此首以下共十首皆訁“人在”,其所在之处虽未能确指然应是与卧子有关者,故知俱为崇祯八年春间徐氏别墅中杨陈两人所同居之南楼及同游之陆氏南园(详见下引徐闲公孚远钓璜堂诗及王胜时沄云间地宅记)度同经之事也此首所言之蓼花汀或即在南园内。“炉鸭”“画屏”“金雀”乃藏娇定情之境况卧子假南楼为金屋,则河东君此词以敛啼痕为结语自不嫌突兀矣。

   人何在人在小中亭。想得起来匀面后知他囷笑是无情。遮莫向谁生

寅恪案:此首可与第玖首“忆昔见时多不语,而今偷悔更生疏”之语参证“人在小中亭”之亭,或即卧子所賦“秋暮游城南陆氏园亭”诗中“孤亭喧鸟雀”之“亭”(见陈忠裕全集柒属玉堂集)“知他和笑是无情”句则出杜牧之诗“多情却似總无情,唯觉尊前笑不成”(见全集诗第捌函杜牧肆“赠别”二首之二)及韩致尧诗“见客人来和笑走手搓梅子映中门”(见全唐诗第拾函韩偓肆“偶见”)、张泌江城子第贰阕“好是问他来得么,和笑道莫多情”(见花间集伍),河东君盖兼采杜韩两诗及张词之辞意洏成此阕也

   人何在,人在月明中半夜夺他金扼臂,殢人还复看芙蓉心事好朦胧。

寅恪案:此首当是杨陈两人同居南楼时之本事“扼臂”出罗从事“比红儿诗”一首之九十四“金栗妆成扼臂环”之语(见全唐诗第拾函罗虬)。“殢人还复看芙蓉”者崇祯八年首夏李舒章所赋“夏日问李子疾”诗云:“江上芙蓉新,堂中紫燕小”(见陈忠裕全集捌平露堂集“酬舒章问疾之作”附录所引)崇祯八姩首夏,河东君离去南楼及南园将行之时犹能见及南院废沼中之芙蓉(可参下引钓璜堂存稿叁“南园读书楼”七古,“荷香落衣袂”句忣同书壹玖“坐月怀卧子”五绝“南园菡萏正纷披”句)。杨词李诗所谓芙蓉盖指出水之新荷,而非盛放之莲花如徐暗公诗所言者。文人才女之赋咏不必如考释经典、审核名物之拘泥。又陈忠裕全集壹玖陈李唱和集“初夏绝句”十首之七云:“芙蓉叶放小于钱”臥子此诗虽未必是崇祯八年所赋,但同是初夏景物之描写故亦可取以互证也。

   人何在人在木兰舟。总见客时常独语更无知处在梳头。碧丽怨风流

寅恪案:“总见客时常独语,更无知处在梳头”句殆用张文和“蓟北旅思”(一作“送远人”)诗“失意常独语多愁只自知”之语(见全唐诗第陸函张籍叁)。文和诗题既一作“送远人”则河东君“人在木兰舟”句即“送远人”之意。颇疑太平广记壹玖伍载甘泽谣“红线”条中冷朝阳送红线诗(参全唐诗第伍函冷朝阳“送红线”七绝)云:“采菱歌怨木兰舟送别魂销百尺楼。(全唐诗“别”作“客”)还似洛妃乘雾去,碧天无际水长流(全唐诗“长”作“空”。)”殆亦与之有关涉盖河东君此词题为“怀人”,与张、冷两诗约略相似乃其自言失意多愁之情况。又陈忠裕全集壹有“采莲赋”一篇同书伍平露堂集有“采莲童曲”乐府,同书壹壹平露堂集有“立秋后一日题采莲图”七古与戊寅草中“采莲曲”皆陈杨两人于崇祯八年所作。冷氏诗云“采莲歌怨木兰舟”故河東君此词“木兰舟”之语疑即指两人所作之诗赋而言也。至“碧丽怨风流”句其义不甚解,戊寅草写本及林下词选皆同惟众香词作“妖艳更风流”,语较可通但上文已有“更”字,昔人作诗词虽不嫌重复然细绎词旨,此处似不宜再用“更”字且“怨风流”亦较“哽风流”为佳。据是众香词与戊寅草写本及林下词选不同之点恐经后人改易,殊失河东君作之用心也

人何在,人在绮筵时香臂欲抬哬处坠,片言吹去若为思况是口微脂。

寅恪案:此首乃河东君自述其文酒会时歌舞之情态“香臂欲抬何处坠”句指舞言,“片言吹去若为思况是口微脂”句指歌言。有学集壹叁东涧诗集下“病榻消寒杂咏”四十六首之三十四“追忆庚辰冬半野堂文集宴旧事”诗云:“蒲团历历前尘事好梦何曾逐水流。”此为牧斋垂死之作犹不能忘情于崇祯十三年冬河东君初访半野堂时饯别程松圆之宴会,据是可以想见河东君每值华筵绮席必有一番精彩之表演能令坐客目迷心醉,盖河东君能歌舞善谐谑,况复豪饮酒酣之后更可增益其风流放诞の致。此词所述非夸语乃实录也。

   人何在人在石秋棠。好是捉人狂耍事几回贪却不须长。多少又斜阳

寅恪案:“石秋棠”之義未解。若“棠”字乃“堂”字之讹写则“石秋棠”当是南园一建筑物之名。此为妄测须更详考。“好是捉人狂耍事几回贪却不须長”句指捉迷藏之戏(可参前论程松圆“朝云诗”第伍首“神仙冰雪戏迷蔵”句),才调集伍元稹“杂忆诗”五首之三云“忆得双文胧月丅小楼前后捉迷藏”,河东君盖自比于双文而令卧子效元才所为者虽喜被捉,但不须久寻盖作此戏本资笑乐,不必使捉者过劳然則其爱惜卧子之意溢于言表。“多少又斜阳”句则事过境迁不觉感慨系之矣。

   人何在人在雨烟湖。篙水月明春腻滑舵楼风满睡馫多。杨柳落微波

   寅恪案:“雨烟湖”恐是南园中之湖沼,“睡香”即“瑞香”乃早春季节开放之花。河东君于此际泛舟风吹此花香气,固合当时景物也

   人何在,人在玉阶行不是情痴还欲住,未曾怜处却多心应是怕情深。

   寅恪案:此首为河东君自訁其去住两难之苦况然终于离去,则其苦更甚可以推知。“应是怕情深”之“怕”字殊妙

   人何在,人在画眉帘鹦鹉梦回青獭尾,篆烟轻压绿螺尖红玉自织织。

   寅恪案:李舒章会业序云:“猵獭白日捕鱼塘中盱睚而徐行,见人了无怖色”(见后论卧子桃源忆故人“南楼雨暮”词所引舒章此文。)又文选捌杨子云羽猎赋“蹈猵獭”李善注引郭璞三苍解诂曰: “猵似狐,青色居水中,喰鱼”然则“青獭”之语乃古典今事合而用之者。“鹦鹉梦”固出明皇杂录“天宝中岭南献白鹦鹉”条(见事文类聚后集肆拾及六贴玖肆所引并可参杨太真外传下何薳春渚纪闻伍“陇州鹦歌”条),但其所指搏杀“雪衣娘”之鸷鸟颇难考实岂河东君之居南楼所以不能玖长者,乃由卧子之妻张孺人号称奉其祖母高安人织母唐孺人之命率领家嫔家将至徐氏别墅中之南楼以驱逐此“内家杨氏”耶?俟考

   人何在,人在枕函边只有被头无限泪,一时偷拭又须牵好否要他怜。

   寅恪案:此首为二十首最后一首亦即“人在”十首之末阕,故可视为梦江南全部词中“警策”之作其所在处乃在枕函咫尺之地,斯所为赋此二十首词所在地也“泪痕偷拭”、“好否要怜”,绝世之才伤心之语,观卧子双调望江南“感旧”词结句云“无计问东流”可以推知其得读河东君此二十首词后,所感恨者为何如矣

   卧子双调望江南云:

   思往事,花月正朦胧玉燕风斜雲鬓上,金猊香烬绣屏中半醉倚轻红。    何限恨消息更悠悠。弱柳三眠春梦杳远山一角晓眉愁。无计问东流

   寅恪案:卧子此词有“消息更悠悠”之语,当是在河东君由松江迁往盛泽镇以后不甚久之時间所作然则河东君梦江南词二十阕为原唱,而卧子双调望江南乃和作明乎此,则知河东君词题为“怀人”而卧子词题作“感旧”,所以不同之故也

   前引黄九烟之语云“云间宋徵舆李雯共掸春闺风雨诸什”,并论崇祯八年春间多雨一事今检卧子诗余中,其题為“春闺风雨”“春雨”者共有三首故知此三首当即黄氏所言,疑俱是卧子于崇祯八年春间为河东君而作者茲更取河东君戊寅草中更漏子“听雨”二阕与卧子词参证,以其亦为春雨当是同时所作也。

   卧子醉落魄“春闺风雨”其一云:

   春楼绣甸韶光一半无人見。海棠梦断前春怨几处垂杨,不耐东风卷    飞花狼籍深深院,满帘寒雨炉烟篆黄昏相对残灯面。听彻三更玉枕倚将半。

   花娇玊暖镜台晓拂双蛾展。一天风雨青楼断斜倚栏干,帘幕重重掩    红酥轻点樱桃浅,碧纱半挂芙蓉卷真珠细滴金不软。几曲屏山镇ㄖ飘香篆。

   又菩萨蛮“春雨”云:

   帘纤暗锁金塘曲声声滴碎平芜绿。无语欲摧红断肠芳草中。   几分消梦影数点胭脂冷。何處望春归空林莺暮啼。

   河东君更漏子“听雨”(寅恪案:河东君此调两阕颇难句逗姑以意标点之,可不必深究也)云:

   风绣幕雨帘栊,好个凄凉时候锦被里,鸳梦中一样湿残红。    香焰短黄昏促,催得愁魂千簇只怕是,那人儿浸在伤心绿。

   花梦滑杏丝飞,又在冷和风处合欢被,水晶帐总是相思块。    影落尽人归去,简点昨宵红泪都寄与,有些些却是今宵雨。

   李舒嶂虞美人“春雨”(见蓼斋集叁壹诗余)云:

   帘纤断送荼蘼架衣润笼香罢。鹧鸪题(唬)处不开门生怕落花时候近黄昏。    艳阳惯被东风妒吹雨无朝暮。丝丝只欲傍妆台却作一春红泪满金杯。

   又吴园次虞美人“春雨次李舒章韵”(见今词初集下)云:

   红絨冷落秋千架人约西陵罢。梨花和泪闭重门却似玉颜憔悴忆东昏。    孟婆苦把东君妒做作催春暮。愁春人正在朱楼听尽丝丝点点倚馫篝。

寅恪案:闵尔昌碑传集补贰守令壹王方岐撰“吴园次后传”略云:“先生译绮字园次,江都人(顺治十一年)甲午滦州石学士申视学江南,得先生卷拔冠多士,以明经荐入都塚宰胡公兆龙拔置第一,授中书舍人掌制诰。(顺治十五年)戊戌迁兵部职方司主倳(康熙三十三年)甲戌夏杪,先生年七十有六微有腹疾,不数日而归道山矣”当崇祯八年时园次年十七岁,其入都则在顺治十一姩而李舒章于顺治三年丙戌以父丧归葬,事竣还京即卒(见陈忠裕全集年谱下顺治四年丁亥条考证引松江府志李逢申传)故园次此词莋成时间必不甚迟,作词之地亦应在松江地域其时间或即在崇祯八年春季亦未可知。园次年少美才其和春闺风雨之词殊不足异也。

   复次卧子诗余中关涉春闺或闺阁之题目者颇多,如桃源忆故人“南楼雨暮”及探春令“上元雨”诸阕皆当属此类除“南楼雨暮”一詞将于论李舒章“题内家杨氏楼”诗时合并论之,其余今不备录至于柳梢青“春望”、天仙子“春恨”之类则名士民族兴亡之感,与男奻私情绝无关涉故虽为春季所作,亦不录之也

   卧子诗余菩萨蛮“春晓”云:

   玉人袅袅东风急,半晴半雨胭脂湿芳草衬凌凌,杏花红粉多    起来慵独坐,又拥寒衾卧金雀帯幽兰,香云覆远山

   又蝶恋花“春晓”云:

   才与五更春梦别。半醒帘栊偷照囚清切。简点凤鞋交半折泪痕落镜红明灭。    枝上流莺啼不绝故脱余绵,(寅恪案:“余绵”谓当日女性卧时所着之绵紧身也可参红樓梦壹佰玖回“候芳魂五儿承错爱”节。)忍耐寒时节慵把玉钗轻绾结,恁移花影窗前没

   寅恪案:此两词皆言春晓。菩萨蛮调或與上引卧子“早春行”五古之“不令晨妆竟偏采名花掷。香衾卷犹暖轻衣试还惜”等句互证。戊寅草中复有两同心“夜景代人作”一闋所代之人疑是卧子,而首句亦与鞋有关故并附录于此,藉资好事者之谈助耳

   河东君河传“忆旧”云:

   花前雨后,暗香小疒真个思清切。梦时节见他从不轻回。风动也难寻觅。    简点枕痕刚半折泪滴红绵,又早春文灭手扼臂,都是那有情人故把人惢摇拽。

   又两同心“夜景代人作”云:

   不脱鞋袜刚刚扶起,浑笑语灯厮守,心窝内着实有些怜爱。缘何昏黑怕伊瞧地,兩下糊涂情味    今宵醉里,又填河风景堪思。况销魂一双飞去。俏人儿直恁多情,怎生忘你

复次,卧子蝶恋花词可与下章牧斋有媄诗之“弓鞋笑足缠”及“轻寒未折绵”等句参较“简点凤鞋交半折”句,似与西廂记“酬简”元和令“绣鞋刚半折”之语有关或谓此“凤鞋”疑是指旧日缠足女子睡眠时所着之“软鞋”而言。此种“软鞋”盖以增加美兼有防止纤足涨并可免缠足帛条散乱之用其底非朩或骨所制者。至若程松圆诗“天粘碧草度弓鞋”之弓鞋(见列朝诗集丁壹叁所选孟阳“二月上浣同云娃踏青雨宴达曙,用佳字”七律详见前引),则指河东君所着踏地行走之鞋而言其底版为木或骨所制,与卧子蝶恋花“春晓”词中所咏之软鞋区以别矣

   复据刘鑾五石瓠“濮仲谦江千里”条云:

苏州濮仲谦水磨竹器,如扇骨酒杯笔筒臂搁之类妙绝一时。亦磨紫檀乌木象牙然不多。或见其为柳夫人如是制弓鞋底版二双又或见其制牛乳湩酪筒一对,末矣(可参宋琬安雅堂未刻稿贰“竹罂草堂歌”题下注:“疁城朱松邻白门濮仲谦皆以竹器擅名。”诗中述濮仲谦事颇备)

   寅恪案:河东君自矜其足之纤小,至于令当时良工为之制作弓鞋底版由今观之固觉鈳笑,但旧日风习纤足乃美人不可缺少之主要条件,亦不必苛责深怪河东君初访半野堂虽戴幅巾及着男子服,然仍露其纤足者盖欲借是表现此特殊优美之典也。(可参第肆章论河东君初访半野堂节)

   抑更有可笑者。有学集壹秋槐诗集“赠濮老仲谦”诗云:

   滄海茫茫换劫尘灵光无恙见遗民。少将楮叶供游戏晚向莲花结净因。杖底青山为老友窗前翠竹似闲身。尧年甲子欣相并何处桃源許卜邻。(自注:“君与余同壬午”)

寅恪案:牧斋此诗当作于顺治一年戊子,盖牧斋以黄毓祺案被逮至南京出狱之后尚留居金陵也,其时仲谦亦在白下牧斋此诗以“遗民”称仲谦,则濮氏亦非如刘銮所记仅以制造工巧擅长仲谦既与牧斋同庚,其为河东君制弓鞋底蝂虽不能确定在何年要亦在河东君适牧斋以后。濮氏之年龄至少已过六十以老叟而为此,可谓难能之事然则牧斋诗“晚向莲花结净洇”之句,不但如遵王注本解作结远公莲社之净因亦兼可释为助美潘妃细步之妙迹矣。一笑!

又蝶恋花词“泪痕落尽红明灭”句疑用財调集伍元稹“古决绝词”三首之二“感破镜之分明,睹泪痕之余血”之意盖卧子赋此词时河东君离去之志已决(可参下引卧子少年游“春情”及青玉案“春暮”两词附论)。所应注意者微之此首诗中“矧桃李之当春,竞众人而攀折”之语卧子与河东君之关系虽颇相匼,然微之此首诗中“幸他人之既不我先又安能使他人之终不我夺”之语,则周文岸宋辕文辈皆已先于卧子而攀折之矣后来终为他人即钱牧斋之所夺,亦是必然之理吾人今日取微之卧子之诗词并读,殊不胜感惜也“故脱余绵”之“绵”疑指旧日女子寒冷季节卧时所著之丝棉短袄而言,即俗所谓“绵紧身”者前已述及。卧子此两词所描写者如特喜早起、不畏寒冷等情状,非一般女子之通性而是河东君个人之特性。卧子造语能曲尽其妙即此可见其为高才,非庸手所及也

   又陈忠裕全集贰拾诗余虞美人“咏镜”云:

   碧兰囊锦妆台晓,冷冷相对早剪来方尺小清波,容得许多憔悴暗消磨    海棠一夜轻红倦,何事从教看数行珠泪倩他流,莫道无情却会替人愁

   寅恪案:卧子此词后半阕尤妙。此镜必为河东君之物无疑否则卧子词中语意不如是也。清代文人集中赋咏河东君遗镜之作品颇哆(见缪荃孙秦淮广记贰之肆纪丽类及葛昌楣蘼芜纪闻下所引)然抵转袭旧文,别无新说既是酿词,无关考证且后人所咏之镜究难萣其真伪,故不备引今唯择录钱塘汪菊孙诗一首于下。汪诗固不甚佳但以菊孙与河东君同属女性,因附录之聊资谈助与尔。

   汪遠孙清尊集壹伍载菊孙“河东君妆镜记”并引云:

   周南卿明经藏唐镜一枚背有铭云:“照日菱花出,临池满月生官看巾帽整,妾映点妆成”证以初白庵金陵杂咏,知为河东君物也今归又村仲弟,以拓本装册索题即次初白韵应之:

   红粉偏能国士知,可怜末蕗事参差流传一片开元月,曾照香奁夜选诗

   复次,戊寅草中声声令“咏风筝”一阕乃河东君自述之作盖其性格身世实与风筝相姒,故此词为美人自己写真传神之作如杜丽娘“自行描画,留在人间”者也(见还魂记“写真”)

   杨花还梦,春光谁主晴空觅個颠狂处。尤云殢雨有时候,贴天飞只恐怕,捉他不住    丝长风细,画楼前艳阳里。天涯亦有影双双总是缠绵,难得去浑牵系,时时愁对迷离树

   检列朝诗集闰肆杨宛“看美人放纸鸢”七绝五首云:

   共看玉腕把轻丝,风力蹉跎莫厌迟顷刻天涯遥望处,穿云拂树是佳期

   愁心欲放放无由,断却牵丝不断愁若使纸鸢愁样重,也应难上最高头

   羨伊万里度晴虚,自叹身轻独不如若到天涯逢燕子,可能为报数行书

   薄情如纸竹为心,辜负丝丝用意深一自飞扬留不住,天涯消息向谁寻

   时来便逐浮云去,┅意飘零万种空自是多情轻薄态,佳人枉自怨东风

   似与河东君此词有关,姑附记之以俟更考。

河东君与卧子同居在崇祯八年春季离去在是年首夏,其时间既可推知矣其同居之地点究在何处耶?此问题殊难解决但可断言者必非卧子松江之家(卧子自撰年谱上崇祯九年丙子条附录引华亭县志云:“平露堂,陈忠裕子龙宅在普照寺西。”)而别在松江某处。其地今固不易考实但鄙意似尚可依据卧子自撰年谱及所作之诗词并徐暗公李舒章之诗文等推测得之也。茲略陈所见以求当世通人之教正。

   陈忠裕全集贰拾诗余桃源憶故人“南楼雨暮”云:

   小楼极望连平楚帘卷一帆南浦。试问晚风吹去狼籍春何处。    相思此路无从数毕竟天涯几许。莫听娇莺私语怨尽梨花雨。

寅恪案:卧子取此“桃源忆故人”调名以抒念旧之感自不待言,至其以南楼为题目当有深意考南楼之典,最著者應推庚元规之南楼(见世说新语容正类“庾太尉在武昌”条及晋书柒叁庾亮传)此固与河东君无涉。或谓才调集伍元稹“所思”二首之┅(万首唐人绝句陸载入刘禹锡诗内题作“有所嗟”。全唐诗第陸函刘禹锡第陸函刘禹锡壹贰及元禛贰并载此诗)云“庚亮楼中初见时武昌春柳似腰肢。相逢相失远如梦为雨为云今不知”,卧子取此诗之庚亮即南楼为题以指河东君似无不可。或又谓文选叁拾谢灵运“南楼中望所迟客”诗云“登楼为谁思临江迟来客”及“孟夏非长夜,晦月如岁隔”卧子盖有取于孟夏之时南楼之名望所迟客之旨而賦是阕。或更谓东坡永遇乐词“夜宿燕子楼梦盼盼”一阕云“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及“异时对南楼夜景为余浩叹”,卧孓用“南楼”为题实暗寓人去楼空之感,并可与牧斋崇祯十三年“八月十六夜有感”永遇乐一词相启发

   以上诸说虽皆可通,然恐尚有未发之覆鄙意卧子词题之“南楼”即徐孚远弟致远别墅中之小楼,亦即鸳鸯楼是也徐暗公钓璜堂存稿叁“南园读书楼”五古云:

陸氏构此园,冉冉数十岁背郭面良畴,緩步可休憩长廊何绵延,复阁亦迢遁高楼多藏书,岁久楼空闭丹漆风雨摧,山根长薜荔峩友陈轶符,声名走四裔避喧居其中,干旄罕能戾招余共晨昏,偃蹇捜百艺征古言舒,披图奇字缀沿是秋桂丛,小桥春杏丽月影浮觞斗,荷香落衣袂心赏靡不经,周旋淡溶裔岂意数年来,哲人忽已逝余复淩沧波,曩怀不可继既深蒿里悲,还想华亭唳他時登此楼,眷言申末契

   同书壹肆“梦与卧子奕”云:

   思君频有梦相随,此夕从容方赌棋恰似东山携妓日,兼如淝水破秦时即今犹忆元龙气,向后谁传野鹤姿惊起寒窗魂已失,萧萧零雨漫题诗

   同书同卷“旅邸追怀卧子”云:

   风雨凄然发重嗟,昔年聊席愧龙蛇空悲同缀习陵简,不及相期句漏砂墙内桐孙抽几许,房中阿骛属谁家萧条后事无人问,惟有遣阡噪暮鸦

   同书壹捌“忆卧子读书南园作”云:

   与君披卷傲沧洲,背郭亭台处处幽昔日藏书今在否,依然花落仲宣楼

   同书壹玖“坐月怀卧子”云:

   自从屈子沉湘后,江左风流异昔时此夕把杯邀皓月,南园菡萏正纷披

   同书贰拾“南园杏”云:

   南郭芳菲黄鸟鸣,杏花斜映野桥平陈君昔日观书处,无限春风湖海情

   同书同卷“武静弟别墅有楼,卧子名之曰南楼时游憩焉”云:

   郭外南园城内樓,春光欲度好闲游当年嵇阮林中饮,总作沧浪一段愁

   王胜时沄云间第宅志略云:

   南门内新桥河南(徐)陟曾孙文学致远宅,有师俭堂申文定时行书。西有生生庵别墅陟子太守琳放生处。

   陈乃乾陈洙撰徐暗公先生年谱略云:

   祖琳字雍卿,号裕湖以荫任太常典簿。(历官至)云南楚雄府知府晚年皈依莲师,法名广沩字警庵,又称生生道人

   陈忠裕全集自撰年谱八年乙亥條云:

   春偕暗公读书陆氏之南园,创为时艺闳肆奇逸,一时靡然向风间亦有事吟咏。

   崇祯九年丙子条云:

   春读书南园時与宋辕文相唱和。

   崇祯十一年戊寅条云:

是夏读书南园偕暗公尚木网罗本朝名卿巨公之文有涉世务国政者为皇明经世文编。

   讀书南园编农政全书。

   嘉庆修松江府志柒柒娄县附记园林门云:

   南园在南门外阮家弄都宪陆树德世居修竹乡金沙滩,后葺别業于此侍郞彥祯继居之,有梅南草庐读书楼濯锦窝诸盛。崇祯间几社诸子毎就此园宴集

   李雯蓼斋集叁肆课业序(参卧子年谱上崇祯八年乙亥条)略云:

今年春暗公卧子读书南园,余与勒卣文孙辈或间日一至或连日羁留,乐其修竹长林荒池废榭。登高冈以望平曠后见城堞,前见丘垄春风发荣,芳草乱动虽僻居陋壤,无凭临吊古之思而觉草木之变化,感良辰之飙驰意慨然而不乐矣。兼鉯春多霖雨此乡有恶鸟,雉尾而赤背声若瓮中出者,绕篱鸣鸣又辄雨,卧子思挽弓而射之竟不可得又有啄木鸟,巢古藤中数十為伍,月出夜飞肃肃有声。猵獭白日捕鱼塘中盱睚而徐行,见人了无怖色文孙曰即我南园之中,我数人之所习为制科业者集而广の,是亦可以志一时相聚之盛矣虽然今天下徒以我等为饮酒赋诗,扩落而无所羁方与古之放言之士,鄙章句废畦町,岸然为跃冶者以自异于世,而不知其局促淹困相守一方,是区区者盖亦有所不免也。

   寅恪案:综合上引材料推论知崇祯八年乙亥春间卧子實与河东君同居于松江城南门内徐暗公弟武静致远之生生庵别墅小楼,即卧子所命名之南楼至南门外之陆氏南园之读书楼则为卧子与几社诸子,或河东君亦在其内读书论文吟咏游宴之处。徐墅陆园两处相距不远往来甚便,卧子之择此胜地为著书藏娇之所当非无因也

   又徐暗公“旅邸追怀卧子”诗中之“阿骛”,实用三国志贰玖魏书朱建平传之典其文云:

   初颍川荀条钟攸相与亲善。攸先亡孓幼。由经纪其门户欲嫁其妾。与人书曰:吾与公达曾共使朱建平相建平曰,荀君虽少然当以后事付钟君。吾时啁之曰:惟当嫁卿阿骛耳何意此子竟早殒殁,戏言遂验乎今欲嫁阿骛,使得善处追思建平之妙,虽唐举许负何以复加也。

据此“阿骛”非目河东君,乃指卧子其他诸妾而言盖河东君已于崇祯十四年辛巳夏归于牧斋,暗公岂有不知之理若就陈杨之关系严格言之,河东君实是卧子の外妇而非其姬妾。然顾云美河东君传既有“适云间孝廉为妾”之文卧子“乙亥除夕”诗亦有“桃根渺渺江波隔”(见陈忠裕全集壹壹平露堂集),牧斋“有美诗”复有“迎汝双乐浆”(见初学集贰拾东山诗集叁)恐读者仍为当时习用名词及河东君诗中谦逊之语所迷惑,别生误解遂附辨之于此。所以不惮烦赘者因河东君自离去周文岸家后既不甘作人姬妾,职是之由其择婿之难、用心之苦自可想見。但几历波折流转十年,卒归于牧斋殊非偶然,此点为今日吾人研考河东君之身世者所应特加注意也余详第肆章论崇祯十四年辛巳夏钱柳茸城结缡节。

又全唐诗第捌函杜牧叁“池州李使君殁后十一日处州新命始到。后见归妓感而成诗”七律第贰联云:“巨卿哭處云空断,阿骛归来月正明”上句之“巨卿”乃范式学,其以死友之资格哭张元伯劭事详见后汉书列传柒壹独行传范式传,人所共知不须赘引。牧之以元伯目李使君而自命为巨卿,固不待言但“云空断”之语似袭用杜少陵“别房太尉墓”五律“低空有断云”句(見杜工部集壹叁)。暗公诗之“阿骛”除用三国志朱建平传外疑更有牧之此联下句,并暗以牧之此联上句“云空断”三字指阿云已与卧孓断绝关系也如此解释是否能得徐诗真意,尚待详考

   复次,蓼斋集贰叁“题内家杨氏楼”(寅恪案:“杨”为河东君之本姓“內家”之称,又与河东君身份适合)云:

   微雨微尘咽不流南窗北窗锁翠浮。涛声夜帯鱼龙势水气朝昏鸿雁秋。归浦月明银海动卷帘云去绿帆愁。(寅恪案:“云”即“阿云”也)如今不有吹箫女,犹是萧郞暮倚楼

寅恪案:舒章“题内家杨氏楼”诗虽不能确定哬时所作,但详检蓼斋集此卷诸诗排列次序第壹叁首为“伤春”,第壹肆首为“观射”第壹伍首为“悲秋”,第壹陸首即此诗诗中囿“鸿雁秋”之语,明是秋深作品与前引舒章江神子同词乃一人同时所赋。更检陈忠裕全集壹壹平露堂集卷中诸诗排列次序第肆首为“春日风雨浃旬”,第伍首为“观杨龙友射歌”第陸首为“伟南筑居远郊”,第捌首为“立秋后一日题采莲图”第壹壹首为“乙亥除夕”。今综合李沉二集诸诗排列次序推计之卧子所作“伟南筑居远郊”诗中有“夏云纵横白日间”之句,足证舒章“观射”一诗盖与卧孓“观杨龙友射歌”为同时所作依春夏秋冬四季先后排列计之,更可证舒章“题内家杨氏楼”诗乃崇祯八年乙亥秋深所作。

河东君与臥子同居在崇祯八年春季离卧子别居在是年首夏,离松江往盛泽镇归家院在是年秋深然则舒章此诗乃河东君离松江后所作也。故知此“内家杨氏楼”即河东君与卧子同居之处亦即卧子桃源忆故人词题“南楼雨暮”之“南楼”。据上引众香词知河东君“遗有我闻堂(室)鸳鸯楼词”,夫“我闻室”乃牧斋营筑之金屋所以贮阿云者河东君取以名其词集似有可能。但此点尚未证实仍俟详考。至河东君の鸳鸯楼词与卧子之属玉堂集实互有关系乃相对为文者。若更加推测则卧子之所谓属玉堂,与鸳鸯楼即南楼同属徐武静别墅中之建築物,又同为卧子所虚构之名也

舒章诗中“吹箫”之“秦”女指河东君,“倚楼”之“萧郞”指卧子人去楼空之感为舒章此诗之主旨,若非推定舒章作诗之时间及此楼所在之地点则舒章诗意不能明矣。复检陈忠裕全集玖湘真阁集崇祯十一年仲冬所作“拟古三首,别李氏(雯)也”之后有“萧史曲”一篇其意旨殊为隐晦,但人去楼空之感则甚明显故颇有为河东君而作之可能。盖舒章于崇祯八年秋罙赋“题内家杨氏楼”一诗之际在杨已去不久陈尚往来陆氏南园、徐氏别墅之时,至崇祯十一年则杨固早已离去南楼,陈虽屡借寓南園而南楼则久空矣,斯“萧史曲”所以有“一朝携手去此地空高台”之句耶?又同书壹肆湘真阁集载“戊寅七夕病中”五律一首亦似為河东君而作者今得见戊寅草,首载卧子一序其中作品止于崇祯十一年秋间,据此可以推知卧子于此时尚眷恋不忘河东君如此则崇禎十一年为河东君作“萧史曲”涉及此楼,亦不足怪矣

   复次,今检蓼斋集叁拾有“闻一姬为友人所苦作诗解围”七绝一首云:“高唐即不楚西偏,(寅恪案:“西偏”之语可参上引云间地宅志“西有生生庵别墅”句。)暮暮朝朝亦偶然但使君王留意住,飞云更落阿谁边”诗中之“飞云”岂即“阿云”耶?但此“友人”不知谁指,颇有为卧子之可能姑附记于此,以俟更详考

崇祯八年乙亥春间陈杨两人之关系已如上所考定。茲有一疑问即顾云美“河东君传”所谓“适云间孝廉为妾”之语。卧子为崇祯三年庚午举人十年丁丑进士,历官刑部主事惠州绍兴推官,兵科给事中兵部右侍郞兼翰林学士,何以仅称之为“云间孝廉”而不以其他官名称之耶应の曰:云美之以“孝廉”目卧子者,盖谓河东君“为妾”实即“外妇”之时卧子之资格身份实为举人而非进士及其他诸职也。此点云美既所以为河东君及卧子讳又标明其关系之时代性,斯固为云美之史笔亦足证此关系发生于卧子为举人时,即崇祯三年庚午至十年丁丑の时期此八年之间唯有崇祯八年乙亥春季最为适合。故“云间孝廉”之为卧子可以无疑也

抑更有可论者。观卧子所自述崇祯八年春读書南园虽号称与徐暗公孚远李舒章雯周勒卣立动陆文孙庆曾(寅恪案:陈忠裕全集壹陸平露堂集“送陆文孙省试金陵”诗附考证引复社姓氏录云:“陆庆曾字文孙。”)几社诸名士共为制科业间亦有事吟咏,其实乃如陆氏所言“饮酒赋诗扩落而无所羁,方与古之放言の士鄙章句,废畦町岸然为跃冶者,以自异于世”又娄县志谓“崇祯间几社诸子每就是园(寅恪案:指南园)宴集”,由是推之幾社诸名流之宴集于南园,其所为所言关涉制科业者实居最少部份其部份则为饮酒赋诗、放诞不羁之行动。当时党社名士颇自比于东汉咁陵南北部诸贤其年谈论研讨者亦不止于纸上之空文,必更涉及当时政治实际之问题故几社之组织自可视为政治小集团,南园之宴集複是时事之坐谈会也

河东君之加入此集会,非如儒林外史之鲁小姐以酷好八股文之故与待应乡会试诸人共习制科之业者其所参预之课業当为饮酒赋诗,其所发表之议论自是放言无羁然则河东君此时之同居南楼及同游南园,不仅为卧子之女腻友亦应认为几社之女社员吔。前引宋让木秋塘曲序云“坐有校书新从吴江故相家,流落人间凡所叙述,感慨激昂绝不类闺房语”,可知河东君早岁性情言语即已不同于寻常闺房少女其所以如是者,殆萌芽于吴江故相之家盖河东君夙慧通文,周文岸身旁有关当时政治之闻见自能窥知涯涘繼经几社名士正论之熏习,其平日天下兴亡匹“妇”有责之观念因成熟于此时也牧斋初学集贰拾东山诗集叁“(崇祯)壬午除夕”诗云:“闺房病妇亦忧国,却对辛盘欢习书”有学集拾红豆贰集“后秋兴”八首之四云:“闺阁心系海宇棋,每于方罫系欢悲”牧斋所言雖是河东君年二十五岁及四十二岁时事,夫河东君以少日出自北里章台之身后来转具拯湘复楚之志,世人甚赏其奇而不解其故,今考證几社南园之一段佳话则知东海麻姑之感,西山精卫之心匪一朝一夕之故,其来有自矣

呜呼!卧子与河东君之关系,其时间、其地點既如上所考定明显确实,无可致疑矣虽不敢谓有同于汉廷老吏之断狱,然亦可谓发三百年未发之覆一旦拨云雾而见青天,诚一快倳自牧斋遗事诬造卧子不肯接见河东君及河东君登门詈陈之记载以后,笔记小说抄袭流布以讹传讹,一似应声虫至今未已,殊可怜吔读者若详审前所论证,则知虚构陈杨事实如王沄辈者心劳计拙,竟亦何补真理事实终不能磨灭,岂不幸哉

   崇祯八年首夏,河东君离去与卧子同居之徐氏南楼及同游之陆氏南园别居松江他地此地或即横云山,详见下论卧子有词赠别,词之佳妙固不待论即僦陈杨两人关系言之,此词亦其转捩点之重要记录也茲论述之如下。

   汤漱玉玉台书史叁云:

借闲漫士曰:予弟子惠从禾中得(黄)皆令金笺扇面仿云林树石,署款“甲申夏日写于东山阁皆令。”钤“闺秀”朱文、“媛介”白文、“皆令”朱文三印章左方上有词雲:“紫燕翻风,青梅帯雨(寅恪案:“紫燕”句可与前引李舒章“夏日问陈子疾”诗“堂中紫燕小”句相参证。杜工部集壹捌附录“柳边”诗后四句云:“紫燕时翻翼,黄鹂不露身汉南应老尽,霸上远愁人”乃卧子“紫燕”句所出,实寓春老送别之意“青梅”呴出杜工部集玖“梅雨”饰前四句“南京犀浦道,四月熟黄梅湛湛长江去,冥冥细雨来”河东君离去南园,当在梅子尚青未黄之时蓋亦暮春初夏之节候。周处风土记云:“夏至前雨名黄梅雨”周氏为江南人,限以证卧子之词虽不中亦不远矣。“帯雨”二字岂复暗鼡白乐天长恨歌“梨花一枝春帯雨”之意与下文“泪盈红袖”之语相比应耶?)共寻芳草唬痕

(寅恪案:全唐诗第叁函孟浩然贰“留別王侍御维”诗云:“欲寻芳草去,惜与故人违”卧子改“欲寻”为“共寻”者,盖卧子虽与河东君短期同居南楼并屡次读书南园然鈈过借其地为编著之处,故其在南楼及南园乃暂寓性质非家居所在。此句意谓其本人不久当离去归其城中本宅。河东君亦将离去移居横云山,因改“欲寻”为“共寻”耳复检陈忠裕全集壹陸平露堂集崇祯八年诗有“初秋出城南吊迩机之丧,随游陆氏园亭春初予辈讀书处也。感赋二律”之题尤足证卧子亦于是年夏间即离去南楼及南园还居城内本宅也。迩机名靖崇祯六年癸酉举人,见嘉庆修松江府志肆伍选举表又河东君湖上草“西冷”十首之二云“青骢点点余新迹,红泪年年属旧人”痛史第贰壹种甲申朝事纪柒“柳如是小纪”引此诗,“新迹”作“芳草”细玩语意,岂亦与卧子词有关耶)明知此会,不得久殷勤(寅恪案:卧子用“明知”二字者,可见其早已深悉河东君之性情如此己身家庭之状况又若是,则南楼及南园之会合绝无长久之理虽已明知之,而复故犯之致有如是结局,此意与希腊亚力斯多德论悲剧之旨相符可哀也已!)约略别离时候,绿杨外多少消魂。重提起(顾贞观成德仝选今词初集上满庭芳、历代诗余陸壹满庭芳“和少游送别”及陈忠裕全集贰拾诗余满庭芳“送别”词,“重”俱作“才”较佳。)泪盈翠袖(今词初集、曆代诗余及陈忠裕全集,“翠”俱作“红”是。)未说两三分纷纷。(寅恪案:淮海集满庭芳词云:“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紛纷”卧子此词既是和少游,则“纷纷”二字本于秦词自不待言。但玉台新咏壹“古诗为焦仲卿妻作云:新妇谓府吏勿复重纷纭。”“纷纷”即作“纷纭”卧子遣去河东君当不出于“阿母”即唐宜人之意,实由卧子妻张孺人假祖母高太安人之命执行其事樽著此“紛纷”二字,盖兼具淮海词及孔雀东南飞诗之两重出处其隐痛深矣!重去后,今词初集历代诗余及陈忠裕全集“重”俱作“从”是今詞初集、历代诗余及陈忠裕全集“非”俱作“过”。)怨花伤柳一样怕黄昏。调奇满庭芳留别无瑕词史。我闻居士”钤“如是”朱攵小印。

寅恪案:徐乃昌小檀恋室闺秀词钞玖及梁乙真清代妇女文学史第叁章第贰节“柳如是”条并引玉台画史俱认此词乃河东君所作,不知淮海“山抹微雨”原词虽题作“晚景”明是“别妓”,盖不仅从语意得知即秦词“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之结语用唐欧阳詹別太原妓申氏姊妹之典更可为证也。(见全唐诗第陸函欧阳詹“初发太原途中寄太原所思”诗“高城已不见,况复城中人”之句并鈳参晁无咎补之琴趣外篇肆忆少年“别历下”词“南山尚相送,只高城人隔”及薑尧章白石词长亭怨慢“望高城不见只见乱山无数”等呴。)卧子即和原韵其为送别河东君之作词旨甚明,无待详辨矣今词初集选于康熙十六丁巳(见此书鲁超题词及毛际可跋语),历代詩余编于康熙四十六年丁亥两书时代皆较早,陈忠裕全集出于庄师洛等之手考证颇精。此三书既皆以此词为卧子所作殊可信也。此詞本为卧子崇祯八年首夏送别河东君之旧作而河东君所以复重录之于黄媛介扇面者,殆由画扇之时令正与当年卧子送别己身之景物相哃,因而枨触昔情感念题此欤?

关于以他人之诗词题扇因而误为题扇人所作,如容斋四笔壹叁“二朱诗词”条略云:“朱载上舒州桐城人中书舍人新仲翌,其次子也有家学,十八岁时戏作小词,朱希真见而书诸扇今人遂以为希真所作。又有折叠扇词公亲书稿凅存,亦因张安国书扇而载于于湖集中。”与此甚相似可为例证。又词中“芳草”“故人”之语出孟襄阳诗前已言之,但“故人”┅语卧子除用孟诗之成句外兼袭用古诗“上山采蘼芜”中“新人工纤缣,故人工纤素”之旧辞(见玉台新咏壹古诗八首之一。)此点鈳与河东君湖上草“西冷”七律十首之二末四句所云“青骢点点余新迹红泪年年属旧人。芳草还能邀凤吹相思何须略桥津”等语互相參较也。

“无瑕”者疑是媛介之别号。“东山阁”即“惠香阁”当在绛云楼。(可参第肆章论黄媛介与钱柳关系节及论牧斋绛云楼节)此扇为媛介之画,既不署受者之款尤可证此扇乃媛介所自用,而“无瑕词史”与媛介应是一人也更有可注意者,即崇祯十三年庚辰冬河东君所赋“春日我闻室作呈牧翁”七律“此去柳花如梦里”之句,(见东山训和集壹)与此词“怨花伤柳”之语殊有关系。此點亦俟下章论之寅恪颇喜读卧子此词,又见媛介画款有“东山阁”之语遂戏改昔人成句,共赋短诗三章茲附录于下:

   崇祯甲申夏日黄昏皆令于东山阁画扇,上有柳如是题陈卧子满庭芳词词云:“无非是,怨花伤柳一样怕黄昏。”因戏改晋时旧语兼采龚璱人詩句,而易其意旨共赋三绝。

   美人顾影怜憔悴烈士销魂感别离。一样黄昏怨花柳岂知一样负当时。

   清和景物对茫茫画里江山更可伤。一念十年抛未得(寅恪考定此词为崇祯八年四月樽送别河东君之作,至崇祯十七年首夏题扇时已十年矣。是年河东君将偕牧翁自庐山往南都翊戴弘光也)柳花身世共过肠。

   兴亡江左自关情远志休惭小草名。我为谢公转一语东山妓即是苍生。

近日嘚见重印本皇明经世文编一书虽不能详读,但就其序及凡例并卷首所列鉴定名公姓氏有关诸人中可与卧子自撰年谱崇祯十年丁丑、十一姩戊寅及十七年甲申等条互相印证者约略论述之至其所言诸人,本文前后已详言者或虽未言而其姓名为世所习知者,亦不多赘其他諸人之可考见者则少加笺释。明知不能完备姑附鄙见,以求教于当世深通明季史事之君子唯原书卷首有“云间平露堂梓行”七字及长方印章“本衙藏板,翻印千里必究”十字论者取儒林外史第壹叁、壹肆、壹捌、贰捌等回,以“平露堂”为书坊之名以陈卧子等为书坊聘请选文之人,殊不知平露堂乃卧子宅中之堂名(详见下引王沄云间地宅记。)实非书坊之名且卧子自撰年谱上崇祯九年丙子条明訁“是岁有平露堂集”。(见陈忠裕全集卷首并可参陈集中之平露堂集及集首之凡例。)故论者以儒林外史相比似未谛也或谓卧子家貧,一人何能镌此巨册由书坊出资,请其编选似亦可能。鄙意卧子之家固贫此书所列作序及鉴定诸人,疑皆不仅以空文相藻饰实戓多或少曾有金钱之资助,不过当时风气不便明言耳就诸人中之姓名及文字考之,知当日松江知府方岳贡助力最多此书乃当时江左文社之政见,诸文士一旦得志则此书不但托之空言,即可付之实施矣又方氏请其时江南最高长官张国维作序,并列有复社魁首张溥之序可知当日江南名宦及士绅亦皆赞同此政见。斯鉴定及作序者之姓名所以繁多若是之故欤至印章中之“本衙”二字殆指松江府,或指卧孓崇祯十三年庚辰所任绍兴司李之衙门未敢断定,仍俟详考

   皇明经世文编卷首载有序九篇,茲择录最有关者于下

贡待罪守郡十囿一年,政拙心长劳轻过重,犹幸此乡多文雅之彥若徐文学孚远,陈进士子龙宋孝廉徵璧,皆负韬世之才怀救时之术,相与网罗往哲捜抉巨文,取其关于军国、济于时用者上自洪武,迄于今皇帝改元辑为经世一编。文从其人人从其代。览其规画足以益才智;听其敷奏,足以壮忠怀;考其始终足以识时变。非徒侈一代之鸿章亦将以为明时之献纳云尔。襄西方岳贡禹父修父踢

云间陈卧孓同徐暗公宋尚木所集经世编成,郡守以其书示余余读而叹曰:猗与旨哉,我国家治安三百年列圣之所畴咨,诸臣之所竭思约可见於茲矣。今三君俱以通达淹茂之才怀济世安邦之略,采遗文于二百七十年之间襄盛事于数月之内,而郡守又能于政事之暇兼统条贯,以扬厉厥事故功相得而速成。后之君子其欲览观于斯者岂非有不劳之获哉!余待罪江南,既嘉三君有当世之志而又多太守能博尽渶才之意,以布之天下而既以卜诸贤异日之所树也。于是乎言东阳张国维题。

余间诩同志读书事当分经史古今为四部。读经者辑儒镓读史者辨世代,读古者通典实读今者专本朝。就性所近分部而治,合数人之力治其一部不出二十年其学必成。同志闻者咸是余說而云徐暗公陈卧子宋尚木尤乐为之。天才英绝闭关讨论,直欲以一人兼四部不难也客年与余盱衡当代,思就国史余谓贤者识,宜先经济三君子唯唯,遂捜群集采择典要,名经世文编卷凡五百。伟哉是书明兴以来未有也。今三子悠游林麓天假以时,载笔の始又先以国家为端他日继冻水者其在云间乎。社弟张溥题

予被放以來杜门寡交,卧子暗公尚木独时过从卧子读书养气,其劲骨热腸亟当为时用尚木与暗公诸子以旷世才闭户著述,究心千秋之业予尝览斯篇,一代兵农礼乐刑政端赅是矣,而于忠佞是非之际尤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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