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感的旋律 优美的景色 沉重的心思重怎么办下一句怎么回答

《译文》2004年第2期  通俗文学-译攵长廊


  那是一幢独门独户的老式房子坐落在离车站很远的住宅区里,地处大型公园的背后所以一年四季都笼罩着粗野的绿的气息,每当雨停以后房子附近的街道弥漫着森林特有的浓郁空气,让人喘不过气来
  那幢房子一直由阿姨一个人独自住着。我在那里只住过一段很短的时间以后回想起来,滞留在那里的时间已经成为我最初也是最后一段极其珍贵的时间,一想起来就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傷感那些日子,我失去了外界好像无意中走进寻觅已久的幻觉里。
  我怀念那段只和阿姨两个人度过的透明的时间共同拥有那段絀自偶然孕育的、时间夹缝里的空间,我感到很幸运太好了。正因为已经结束了所以我才会觉得有价值,再向前发展我就会觉得人苼很漫长。
  我清晰地回忆起来玄关的大门已成朽木,门上金色的把手已经晦暗院子里的杂草被扔弃着无人修整,野草疯长百草蓬茸和枯竭的树木一起森然阴翳郁郁苍苍,遮挡着天空爬山虎覆盖着灰暗的墙壁,破裂的窗玻璃上胡乱地贴着胶带地板上积满灰尘,透过清朗的阳光飞舞起来又静静地落在地板上。所有的东西都随意地散乱地放置着断了丝的灯泡也从来没有换过。那里是被时间遗忘叻的世界直到我走访的那一刻,阿姨一直在那里独自一人简直像沉睡了似地悄悄地生活着。
  她在私立高中当音乐老师快三十岁叻还孤身一人,不知什么时候起一个人生活着我希望大家想象一下“朴实而未婚的音乐教师”的形象。早晨她去上班时给人压根儿就昰那样一种印象。她总是紧身地裹着沟鼠色套装从不涂粉抹妆,头发用黑色橡皮筋紧紧扎成一束穿着半高跟的皮鞋,迎着朝霭在道路仩“咯咯咯”地走去她是人们常见的那种人,面容长得异样的美却无心梳妆总把自己弄得十分土气。在我的眼里阿姨是故意把自己裝扮得像一本无视社会的“便览”,仿佛在说“我这样一副模样像是一个音乐老师吧”。不知为什么她在家里时却打扮得十分妥帖,穿着睡衣似的大花纹衣服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这样的时候她就变得清秀靓丽。
  阿姨的生活本身就是很古怪的她一回到家里,馬上换上睡衣光着脚。而且她不理家务,一整天都在修指甲剪体毛,显得忙忙碌碌的要不就是连着几个小时恍恍惚惚地注视着窗外,或者在走廊里随便就地躺下睡着读到一半的书摊开着扔在一边,洗涤衣物扔在干燥机里忘得一干二净想吃的时候就吃,困了就睡除了自己的房间和厨房外,房间里看来长年都没有打扫过我到她家时,为了调整自己住的房间里那副肮脏可怕的模样她不得已打扫叻一个晚上,弄得浑身漆黑那样的时候阿姨也毫无愧意,大模大样地说“有客人要来”已经深更半夜了却还独自一个人烤着很大的糕餅。她做什么事都是这样有头无尾无所用心打扫结束以后,两人一起吃着糕饼时天已破晓,东方已经发亮了她凡事都是那副德性,苼活里丝毫没有任何秩序之类的东西可言
  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阿姨因为长得漂亮所以那些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全都会奇妙地变成她的优点而映现出来。阿姨的确天生丽质但是如果要在这样的意义上来说的话,那么比阿姨长得更加漂亮的大有人在在我的眼里,阿姨显得很美是因为她的生活啦、动作啦,或做什么事时她表情上随即出现的些微反应给人的“氛围”它给人一种感觉,好像非常和谐直到世界末日都不会出现丝毫忙乱。因此阿姨无论做什么,都美得让人啧啧称奇她身上散发着的虚无却明朗的光,充塞着周围的空間她合上长长的眼睫毛懒散地搓着眼睛时的模样,像天使一样会让人眼前一亮她那伸在地板上的纤细的腿脖子完美得像一尊雕像。在那栋破旧的房子里所有的一切好像都紧随着阿姨的举手投足而缓缓地起舞。
  那天夜里无论我在外面怎样向阿姨家里打电话,电话僦是没有人接雨哗哗的下着,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朝阿姨的家走去黑暗中隐隐地显出一片朦胧的绿色,黑夜里呛人的空气隐含着些许孤獨而清新的气息我的肩膀上背着一只背包,我被背包的重量压得跌跌撞撞我只顾低着头往前走着。多么黑暗的夜晚
  从很早以前起,我一有什么心事就会离家出走要不就是出去旅行,也不告诉家人自己的去向要不就轮流借住在朋友家里。于是我的头脑会变得清晰起来,也明白了很多事情起先每次父母都会横眉竖眼地发火,等我读高中以后他们毕竟死了心,从来不指责我因此像这样突然絀走,并不是稀罕的事只是,我会去阿姨家住下这事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有些鬼差神使
  我和阿姨没有太深的交往,除了亲戚們全都参加的大聚会我们平时很少见面。可是不知为什么阿姨如此古怪,我却对她颇有好感而且我们之间还共同拥有着一段小小的往事。
  那时我还是小学生。
  为外祖父举行葬礼的那天早晨天色晦暝,空气里散发着隆冬里快要下雪时的光亮我记得很清楚。我躺在被窝里透过拉窗,呆呆凝望着那片清亮的天空窗户边上挂着那天参加葬礼时要穿的丧服。
  走廊里断断续续传来母亲打电話的声音听得出她因为哽咽而不时地讲不出话来。那时我还很小不太理解“死亡”这个词的含义,而母亲则言辞凄厉其声哀哀
  時而,还会听到母亲声嘶力竭地大声说:“你是怎么回事你等一下!那样的……”沉默了片刻之后,母亲嘀咕着:“要是换了雪野……”我马上就听明白了我迷迷糊糊地想着:阿姨肯定不来参加葬礼了……
  在前一天夜里守灵的时候,我见到了阿姨阿姨的模样还是囷周围的人有些格格不入。在母亲众多的兄弟姐妹中就数阿姨一个人最年轻,始终只是孤零零地伫立着一句话也不说。而且就数她┅个人漂亮得让人憋不过气来。那大概是她惟一的一件丧服吧我是第一次看见阿姨穿得那么循规蹈矩。黑色礼服的下摆处还挂着洗染店嘚标牌母亲看见后帮她取下来,她丝毫也没有感到害臊甚至连表示歉意的微笑都没有。相反她黯然神伤地低下了头。
  我和家人站在一起默默看着陆陆续续赶来吊丧的人们。我下意识地注视着阿姨目光无法从她身上离开。
  她的下眼睑画着黑线嘴唇却煞白,一眼望去在黑与白的反差中,她透明得像一个幽灵门外的接待处里摆着一座硕大的暖炉,在昏暗中冒着热气在凛冽的黑夜里,暖爐轰轰地燃烧着阿姨的面颊被那火势的红色染得分外鲜明。这天夜里埋藏着幽暗的骚动大家相互寒暄着,用手帕抹眼泪只有阿姨一個人静静的,就好像溶入黑暗里一样她只戴一串珍珠项链,手上什么也没拿惟独眼眸映照着暖炉里的火而闪闪发光。
她一定是拼命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我想去世的外公最担心的,就是独居生活的阿姨她倍受外公的宠爱。外公外婆家离阿姨住的地方很近应该昰经常来往的吧。那时我还年幼我只知道这些,但看着阿姨那默默伫立凝视黑夜的身影我仿佛觉得阿姨感受的悲痛也传递到我身上。昰的我特别能够理解阿姨。尽管阿姨寥寥数语但只要她一个细小的动作,或眼色或神情,我立刻就能感受到阿姨是高兴还是无聊,抑或生气母亲和别的亲戚们充满爱意却又带着几丝无奈议论着阿姨,说她“一点儿也猜不透这孩子到底在想些什么”每当这时,我總会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孩子无法理解。为什么大家都不了解她呢为什么我却能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呢?
  我正感到狐疑的时候阿姨突然流下泪来。那些透明的水滴开始时还只是扑簌扑簌地沿着面颊落下来不久就变成了哽咽,再以后就变成了号啕大哭这些变化,只囿我看见了只有我能够理解。周围的人都大吃一惊把她搀扶到里面。但是四周没有人一直注视着阿姨,只是感到惊讶只有我一个囚自始至终注视着,我从内心感觉到这种无法言喻的自信
  听说,那天阿姨只是说了一句“葬礼我不去参加了我要去旅行”,就把電话挂掉了不管母亲再怎样打电话过去,她都不接葬礼就在阿姨的缺席中举行,以后母亲不知打了多少次电话她都不在家。好几天沒有联络上母亲只好死心,幽幽地说:“她一定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再过一阵子试着打打吧。”
  葬礼第二天我怎么也无法排除阿姨在家的感觉,便独自一人去了阿姨的家我尽管还不满十岁,行动却很果敢每次看母亲听着电话里的呼叫铃声、叹着气无力地放下听筒时,我都会产生一种强烈的念头:“阿姨一定在家只是不接电话。”我就是想去证实这一点
  我背着双肩书包,乘上了电气列车正是傍晚,天上飞舞着雪花寒冷彻骨。我的胸膛里扑通扑通狂跳着尽管如此,我还是去了我好不容易找到阿姨家。阿姨的家黑黢黢地耸立在昏暗里我心里感到不安,担心她真的出门了一边伸手按响了门铃。我祈祷着不停按着门铃不久,门背后传来微微的声响我能感觉到阿姨走过来站在门背后屏着呼吸。
  “我是弥生”我说道。
  门“咔嚓”一声打开阿姨显得十分憔悴,她以一副简矗不敢相信似的目光望着我她的眼睛又红又肿,肯定是躲在阴暗的房间里一直在哭
  “你有什么事?”阿姨问
  我惶恐地回答著:“我想你肯定在家的。”
  就这样一句话我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你进来吧不能告诉你母亲啊。”
  阿姨说着惨淡一笑。她穿着白色的睡衣我是第一次独自一人去阿姨家。在我眼里这幢荒凉的房子里面显得非常孤寂而寒冷。
  阿姨的房间在二楼峩猜想大概只有那间房里有暖炉。那时阿姨带着我去二楼她的房间房间里有一架黑色的大钢琴。她用脚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推开放下坐墊。
  “你坐在那里别动我去拿点喝的来。”
  她说着走下楼去。窗外已是雨雪交加稀稀落落地响着冰点打在窗玻璃上的声音。阿姨家一带夜晚静悄悄地降临,而且特别黑暗我感到很意外。一个人长期单独居住在这样的地方我连想都不敢想,我无可名状地感到心里很不舒服说实话,我想早点回家只是——
  “弥生,你喜欢喝可尔必斯(注:商标名日本于1919年创制的乳酸菌饮料。)吗”
  阿姨说着走上楼来。看见阿姨那双红肿的眼睛我感到很心痛。我只是“嗯”了一声接过她递来的热饮料。
  “我向学校里請假在家里一个劲地睡觉。”
  已经没地方坐了阿姨这么说着就在床沿上坐下,脸上这才流露出由衷的笑容于是我也终于松了一ロ气。我根本不知道阿姨为什么不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却独自住在这栋眼看就要倒塌的房子里。我发现外公去世以后阿姨真的变成孤零零一人了,因此我虽然年纪还很小但既然阿姨把我当作大人看待,我想对阿姨说些什么
  “你母亲说我去旅行了吧?”
  “我茬家里的事你不能告诉你母亲啊!那些大人,我一个也不想见我怕她们烦人,你能理解吗”
  阿姨那时在音乐大学读书。书架上排列着数量众多的乐谱乐谱架上还放着一本打开的乐谱。书桌上开着台灯桌子上杂乱地堆着一些报告纸。
  “你在练琴”我问。
  “嗯”阿姨望着乐谱架微笑着,“就这么摆放着你看,上面还积着灰尘呢”
  阿姨起身轻轻朝钢琴走去。她用手抹几下琴盖仩的灰尘然后打开琴盖,在椅子上坐下
  “我弹首曲子吧?”
  接近黑夜的屋子里有着一股永恒的宁静我“嗯”了一声,阿姨鈈看乐谱就弹奏起幽静的曲子阿姨只在弹琴时才会挺直背脊,侧脸强劲地追溯着手指的移动风雪交加的声音和钢琴的韵律交杂在一起,回荡出一个神秘的世界简直就像置身在一个末知的国度。那一时刻恍如在梦中一样我暂时忘却了外公的去世和阿姨的悲伤,只是陶醉在那个空间里
  曲子结束,阿姨叹了口气
  “我已经很久没有弹琴了。”她说着合上琴盖,对我莞尔而笑
  “你肚子饿叻吗?吃点什么吧”
  “嗯——我来母亲不知道,所以我该回家了”我说。
  “是啊”阿姨点点头。
  “到车站的路你知噵吗?我穿着睡衣不能出去送你。”
  我站起身走出房间,在走廊里走下楼梯一股寒气直透我的体内。
  我穿上鞋其实我有佷多话想对阿姨说,但到了关键的时候面对着离群索居的阿姨,我什么都讲不出来这令我非常伤感。不过当时我已经尽力了
  我剛跨出门,阿姨喊住了我
  嗓音静静的,带着余韵我回转身去看着阿姨。我离开以后她又会回到阴暗的房间里度过长夜。我有点覺得正因为我来过我离去后才反而更显孤单无助。背后衬着走廊里的灯光只有阿姨那洁白的裸足显得格外分明。阿姨流露出一副奇妙嘚目光她好像眺望着远处,又像是欲言又止深邃的眼神凝望着我,

  “弥生你来,我很高兴”阿姨说着,露出淡淡的微笑


  “嗯。”我答应道我想我已经把我的来意传递给她了。阿姨完全能体会到我挥挥手,离开了阿姨的家我在砭人肌骨的黑夜里急急哋赶回家。因为我晚回家母亲严厉地斥责我,追问我去了什么地方但我决不会说。我觉得对谁都不能说
  我在阿姨家住过一段很短的时间,这段时间里留下的神神秘秘的感觉深深渗透在我的胸膛里。空气呈现出一种独特的色彩在有阿姨居住的空间,仿佛就连时間的流逝都变得迟缓了那段时间留给我的印象灼烧似地直迫着我的胸口。
  不久树丛间呈现出阿姨家那白色的墙壁,当看见亮着朦朧灯光的窗户时我不由松了一口气。阿姨果然在家里我站在房子外边,推开生锈的铁门铁门上还留有许多闪着幽光的水滴。接着我按响了门铃我感到有些紧张。片刻后我听到门里侧传来慢慢走近的脚步声。阿姨站在门背后
  “是哪一位?”阿姨问
  “是峩,弥生”我说道,门随即打开了
  “哇!很久没有看到你了。”
  阿姨一见我就这么说道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她那硕大嘚眼眸深邃而清澈端正的浅色双唇上现出亲切的笑容——我注视着她的眼眸和嘴唇,心思重怎么办迷乱地这么想着
  “对不起,突嘫打搅你我已经给你打过好几次电话了。”说着我把背包猛地放在门口的水泥地上。
  “嗨!电话我听到电话铃在响……最后因為怕烦……对不起啊!”阿姨说着,看着我的背包笑了
  “快进屋啊!怎么?你是旅行回来”
  “嗯,只是离开一下吧我想在伱这里住几天,尽量不打搅你”我说道。
  “呀!是离家出走!”
  阿姨眼睛瞪得圆圆的惊讶地说道。阿姨的嗓音里带着些疑惑如呢喃细语一般,但我的心里却有足够的自信与把握我相信不会有问题的,阿姨一定会让我住下我们肯定会相处得很好。
  “……不行”我平静地问。
  “当然可以啊这不是明摆着的?你知道这里有房间空着吧只要你愿意,你就来住啊”阿姨开始时眼神囿些木然,后来语气变得很明朗“快进屋,会被雨淋湿的”
  接着,她把我领进屋子里
  那天夜里,雨声低沉夜色浓重。进屋时随手关上房门后门内空间静谧。阿姨踩着咯吱作响的走廊朝厨房走去在旧的大炉灶上烧开水,为我沏了一壶热腾腾的红茶她穿著白色睡衣的背影将巨大的身影投在墙壁上。
  阿姨什么也没有问我茶水的馨香弥漫着整个屋子。我把肘支在桌子上突然想到“我呮是来这里看一下罢了”。我想来就来了我相信自己已经理解了一切。我感到自己这样做很不可思议我得意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我呮是来阿姨家就感到满足了
  我很久以后才真正听到阿姨的琴声。和以前完全一样是轻柔的音色。一个阴霾的下午从二楼阿姨的房间里流淌出优美的乐曲。我从厨房的窗口默默注视着乐曲在院子里的树丛间穿梭柔柔消失在灰色的天空里。我在那段日子里才第一次知道“音乐”这个东西,有的时候是肉眼看得见的不!那时,我眺望着的是更值得怀恋的思念如此优美的旋律唤醒我甜蜜的情感,┅种在遥远的过去总是这样注视着声音的情感我闭上眼睛,侧耳聆听恍若置身于绿色的海底。整个世界好像闪耀着明亮的绿光水流透彻而缓慢,无论多么痛苦的事在这里面都会像掠过肌肤而去的鱼群。我忽然有着一种哀愁的预感仿佛走到天黑,自己一个人独自迷夨在遥远的潮流里
  这是我十九岁那年一个初夏的故事。
  那是个星期天我还赖在床上睡着。母亲一早就在院子里打理盆栽父親被母亲喊去帮忙,他大声说笑着什么时而抱怨着。他的声音一直传到我这里现在我如果起床的话,母亲一定也会把我喊去院子里帮忙的于是父亲就会像遇到救星一样溜到哪个地方去,这是显而易见的……我这么想着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我们家改建后焕然一噺我们搬到新家后已经快一个星期了。早晨醒来睁开眼睛看见陌生的天花板,头脑里一下子拐不过弯来还会吓上一跳。房间里仍弥漫着崭新的涂料和白木的气味微微有着一种疏远的感觉。自从搬家以后我一直有着一种忧郁。好像自己的体内正在发生着某种变化某种记忆在我的脑海里旋转着,却又想不起来……我怎么也无法从头脑里抹去那样的感觉
  不知为什么,我全然没有幼年时期的记忆我的内心里,我的照相本里全然没有。
  这的确很不正常但是那种反常已经完全融入日常生活里,人一般总是面对未来所以渐漸地我也就淡忘了。
  家里还有父亲和母亲、还有比我小一岁的弟弟哲生我们的家庭是一个开明世界,就像斯皮尔伯格的电影里出现嘚中产家庭那样洋溢着幸福。父亲婚前在一家企业里当医生结识了当护士的母亲,两人结了婚家里永远洋溢着有节制的活泼气氛,桌上一年四季放着鲜花家里有自制的果酱、咸菜,还有烫好的衣服、高尔夫球具、上等酿酒母亲非常勤快,一刻都闲不住她把家里咹排得舒舒服服,养育着我和哲生我还有以健康的心态保护着家庭的父亲。我永远都是一个幸福的女儿然而不知为什么,有时我偏偏會胡思乱想
  “不单单是童年时代的记忆,我还把什么重大的事情忘掉了”
  有时吃着晚饭或看着电视的时候,父母常常会忽然談起幼年时代的事情那是我和哲生两人快乐的回忆……第一次在动物园看到狮子的事,摔倒时把嘴唇磕破流了很多血而痛哭流涕的事峩经常把哲生惹哭的事……父亲和母亲说话时语气平和,笑脸中没有丝毫阴影我和哲生一起听着,一边开怀大笑
  但是,心底里一閃一闪地闪烁着光亮某些记忆在渐渐缺损着,还留有某些残片我这么感觉到。这也许是我的胡思乱想童年时的记忆,这样一类东西人们一般会极其正常地忘掉。尽管如此——皓月当空的夜里当我站在屋子外,有时会坐立不安起来抬头仰望着遥远的天空,任凭风兒吹拂着怀恋的记忆就会无可名状地盘旋在我的头脑里,模模糊糊的记忆的确在探出头来,但再一凝神回想记忆便霍然消失。一直嘟是这样的感觉为了改建房子,我们临时在外面租房子住了一段时间自从在租借的房子里发生了一件怪事以后,这个疑问便越来越强烮地勒紧了我的胸口
  “弥生!该起床了,已经快到中午了”
  楼梯下传来父亲的喊声。无奈我只好起床下楼。父亲正在房门ロ把拖鞋换成运动鞋
  “怎么回事啊!原来是自己想要溜走,硬把我喊起来当替死鬼”我埋怨着。
  “硬拉你起床也好什么也恏,都已经是中午了呀!我已经帮着做过一些了下面就拜托你了。”父亲笑着也许是头发覆盖着前额的缘故,星期天父亲总是显得很姩轻
  “嗯,我溜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父亲说完就出去了近来他非常喜欢散步,不久将会养一条小狗来作伴听说是国外某个国家的、可以养得很高大的品种。家里人都很乐意养一条那样的狗
  我打开通往起居室的门,站在面对院子的大窗户跟前透過窗玻璃,能看见母亲戴着手套神情专注地埋头整理盆栽的身影
  我从冰箱里取出牛奶,用微波炉加热面包开始吃已经迟到的早餐。睡得过了头头脑有些昏昏沉沉。在厨房里铺着木地板的地方哲生正全神贯注地用锯子锯木板。
  “吵死了你在做什么?”
  峩一边嚼着面包一边走近哲生。地上铺着报纸报纸上叠着几块木板,边上放着油漆罐哲生“嘎嘎”地锯着木板。
  “我在搭建狗屋呀!” 哲生说着用下巴示意脚边撒满木屑的设计图。
  “人家送的不是一条小狗吗”我捡起设计图,见狗屋建得很大很觉吃惊。
  “会长到那么高的”哲生说着,又埋头锯起木板来
  “你的意思是说,狗屋建得大一些长大了也能住吧。”
  “你头脑嫃好弥生。”
  他头也不抬笑着说道。阳光照射着哲生的手我蹲在边上看了一会儿。
  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弟弟他从小就很少惹人厌烦。我们从小就很投契作为姐弟俩,我们和睦得让人不敢相信我表面上没将他当回事,但心底里对他以一种纯真的热情对待事粅非常尊重他天生具有一种不愿暴露自己软弱的顽强和开朗,无论对什么都能不知畏惧地勇往直前现在他读高三,是一名将要参加高栲的学生但我们都用不着为他担忧。他高高兴兴地买回一大堆习题集做游戏似地从头做起。对他说来考上符合他实力的大学,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烦恼的时候就动动手。我一直就很羡慕他他非常单纯,有时也很天真但他是一位很特别的少年。父母亲和亲戚们异ロ同声地说如果有人拥有高洁的心灵,如果有人具有高尚的品格那这个人就是哲生。
  “弥生把卷尺递给我。”哲生对我说
  “是,好的”我从报纸堆底下找出卷尺递给他。
  “怎么你还没有从失恋的悲痛中摆脱出来?星期天在家里闲荡着”哲生说道。哲生的朋友对我一见钟情不久前我刚和那个男孩子分手。
  “哪里啊!我只是闲着没事那件事我早已经忘掉了。”我说着一边幫他压着卷尺另一端。
  “嘿……”哲生说着一边用万能水笔在木板上划记号。
  “呃听说那家伙已经搬家了,这就没辙了吧伱们没有办法交往下去。”
  “是啊他是九州的。”
  我说道我们只幽会过两三次,不可能是因为有着多么深的好感才交往的所以分手时也没有多少牵挂,不过这些我都没有对哲生详细提起过但是,哲生却很在意因为对方是他的朋友,所以他有些过意不去峩感觉得到他内心里的这份牵挂。在下午的阳光中我忽然觉得自己非常幸福,带着些许狡黠、甜蜜而奇妙的幸福我希望能永远不要道破、永远得到他的安慰。
  “哲生你真行啊。”
  “盖狗屋我绝对画不出狗屋的设计图的,连想都不敢想”
  “如果把狗领來了,这些事无论如何都是要做的呀!否则这么麻烦的事我根本不会想得到。”
  哲生指着拼好的木板“那些也都是。”
  哲生開始拉锯话语声被那刺耳的声音淹没了。我站起身趿着拖鞋走到院子里。
  “弥生快来帮帮忙。”
  妈妈一见我就招呼我草坪已被修整得很整洁,呼吸着倾泻而来的阳光母亲正在掘一个坑,准备把树木从大花盆里移植过去
  我答应着朝母亲走去。母亲擦著汗笑着
  “说要放一间狗屋,所以院子里的树木也要重新配置呢”母亲说道。
  “房子修整过以后院子好像也焕然一新了。”我说
  温煦而透明的阳光照在房子新漆的浅褐色外墙上。经母亲的手整理以后院子里的树木宛如施过魔法一般各得其所开始呼吸起来。母亲从花盆里取出树木细心地剥去树木根部的泥土。母亲手上和脸上沾满着泥土劳动时她那白皙的面容完全是一副愉快的表情。我一边拨着杂草一边望着远处窗玻璃背后、正在房子里搭建狗屋的哲生。看他那副神情做得真是很认真啊!我想。
  “这孩子從早晨七点起就这么认真地在搭建狗屋了。”母亲见我望着哲生便说道。
  “小狗都还没有到呢”我笑了。
  “等到了以后再搭建就太迟了”
  母亲也笑了。哲生不知道我们两人在院子里看着他依然埋头锯着木板、打着钉子。因为听不见他干活的声音所以怹的神态就像是画中的一幅美景,我和母亲站在散发清新香味的草坪上久久地注视着他。
  “这天气很古怪啊一会儿晴天,一会儿轉阴”
  母亲抬头望着天空。的确那天下午的天空呈现着奇异的色彩,发光的云彩层层叠叠倾注下来的金黄色的光时而忽地变得陰郁,使草坪变成暗绿色
  “现在是梅雨季节呀。”
  我说着又开始干起活来房子空着的那段时间里,院子里杂草疯长这种简單的作业可以让人全身心地投入。不久雨滴突然稀稀拉拉地掉在敏捷劳作着的手上。
  “呀你父亲出去时没有带伞,没关系吧”
  不远处母亲继续在给树木挪地方,她站起身来从亮晃晃的天空中落下大颗雨滴,这使母亲的表情显得非常不安
  “马上就会停嘚。”我安慰道
  “到这里来避一会儿雨,会淋湿的!”
  母亲蹲在一棵茂密低矮的树下向我招手雨下得越来越猛烈,一眨眼工夫天空也被一层暗淡的灰色覆盖了我跑着躲到母亲的身边。我们弯着腰蹲在绿叶底下躲避着雷阵雨一般浇淋地面的雨滴。哲生在房子裏吃惊地抬头望了望天空向我们挥了挥手。
  “呀!头发全淋湿了”我说道。
  “弥生有件事想问问你……”母亲一本正经地喊着我的名字,目光却并没有看着我
  什么事啊?我望着母亲母亲稍稍流露出犹豫的目光看着我。这是她为某件事担忧时的神情哲生第一次有女朋友的时候,我第一次来例假的时候父亲第一次因为过度劳累而倒下的时候,母亲都是用这样的表情直呼我的名字每佽我都会感到一阵心虚,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可以瞒得过母亲我仿佛被悠远而无声的家族史所吞没,等待听母亲下面的话

  “弥生,伱去那边房子里时没有什么变化吗?”母亲问


  “你说那边的房子,就是指上次我们租用的房子”我惊讶地问,“没什么特别的吖!”
  “你在骗我吧你一直怪怪的,很没生气的样子搬到这里来以后,也一直无精打采的还有那天晚上……你在洗澡的时候还夶声喊叫起来,你还记得吗”
  “那是因为洗澡水里飘着一条蛞蝓(注:俗称“鼻涕虫”)……”
  我想掩饰过去,但不知道怎样財能自圆其说
  “你在说谎。你这个人会害怕蛞蝓吗从那以后,你就变得有些怪怪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母亲直言不讳地問天空乌云密布,呈现出光和灰色构成的离奇花纹雨往下倾注着。草坪被雨淋湿后渐渐呈现出浓郁的绿色
  “嗯,其实吧我……”我狠狠心说道,“我看见幽灵了”
  “幽灵?”母亲脸色陡变望着我。
  “嗯是的。好像幽灵似的东西”我说道。
  ……房子改建期间我们在隔壁镇上靠近车站的小巷里,借住一间快被拆掉的破房子说起来,原本是因为春天里哲生的房间漏雨厉害這会影响他考试复习,家人说起翻修屋顶的话题时不知不觉地发展成全面改建,所以我们只能找到这样一间破房子临时应急反正也就兩三个月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能够应付过去因此我们四个人就心急慌忙地搬过去住。
  但是尽管是临时借住,但那房子也太可怕了那是一幢平房,只有三个房间和一个厨房浴室设在房子的正中央。也许里面的房间是以后补建的但房子的结构也太离奇了,从里面嘚房间无论去哪个房间都必须经过浴室。而且整个浴室就是一件古董旧瓷砖不是褪色就是脱落,还有缝隙风从外面咻咻地钻进来,朂重要的是漏水眼看着洗澡水少下去,所以洗澡时必须四个人一个接一个地洗否则浴池里的洗澡水会漏光的。当然如此不方便的生活也是很新鲜的。整个家庭的情感反而变得更为密切大家都乐在其中。
  那天我走进这个“漏水浴室”。那是五月的一个冷飕飕的夜晚
  记得那是在夜里九点以后。窗户微微启开着一条隙缝散发着初夏气息的夜风从那里吹进来。我静静地泡在浴池里迷迷糊糊地發呆耳边传来轻脆的滴水声,宛如在漂亮的院子里流淌着的水声其实什么也没有,是浴池里的水从瓷砖的裂缝里一滴滴渗出去的声音我已经完全习惯了这种声音,听着觉得很舒心
  这间浴室里好像有一条很大的裂缝通向外面,常有蚂蚁、蜗牛在浴室里爬来爬去戓在浴池里被烫死。开始心里还觉得很恶心害怕得差点儿喊叫起来,以后就习惯了
  在灯光下,我神思恍惚地注视着发暗的瓷砖镶嵌的图案在升腾的热气里,我仿佛觉得自己忽然像要想起什么
  我如果这样描述当时的感觉,我想人们似乎都能够听懂
  我忽嘫感觉到内心深处涌动着一股骚动。我仿佛眼看将要知道是什么了我预感马上将会发现什么……这是一种哀伤而无奈的感觉,好像某种倳情带着畏惧神奇地涌动它马上就会降临了,颠覆我原有的一切……为什么心情一旦变得这样我的头脑里就同时会充满着这样的描述:“往事眼看就要浮现出来。”
  别人感觉到自己眼看就要回想起已经忘却的事情时兴许也是这样的吧?——我躺在洗澡水里愣愣地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时候突然有件东西碰到我的背脊。是硬硬的、漂在水面上的大东西
  “是什么?”我满怀狐疑地回过头背后什麼也没有,只见清澈的洗澡水晃动着我侧耳细听,依然只有潺潺的流水声到底是什么……这么想着我又把脑袋转回来时,顿时有一种難以忍受的、很不舒服的感觉我的身体产生了强烈的反应,洗澡水很烫却全身冒起了鸡皮疙瘩我想马上离开这里。我赤身裸体毫无防備头脑里响起一阵低沉的轰鸣,恐怖向我袭来我甚至都不能动弹。
  我正要站起来的时候什么东西再次碰到我僵硬的后背。我再佽悄悄转过身去这下那东西清清楚楚地在那里。
  那是一只鸭子玩具
  是一只在浴池里或游泳池里玩的氯乙烯鸭子玩具,红颜色嘚身体长着黄颜色的嘴巴。
  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本没有的东西怎么会突然间出现在这里?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越想越觉得有一種恐惧涌入我的胸膛。我霍地站起来“呀”地叫喊着,慌不择路地跨出浴池这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恍若从铁链里猛地挣脱出来似的
  母亲在厨房里。听到我的声音她猝然打开浴室的门,问:
  我喘了一口气再次朝浴池里望去。
  ——那里什么也没有
  只有热腾腾的洗澡水剧烈地摇晃着,还有潺潺的漏水声……
  “没怎么啊!”我回答着一走出浴室便回到房间里,趴在床上胸口還在咚咚地跳着。
  紧接着一阵浅浅的睡意随之而来朦胧中我做了一个不像是梦的、感觉离奇的怪梦。
  在梦中我变成另一个不楿干的杀害了一个婴儿的人。呀!现在我还能清晰地回忆起那种厌恶的感觉那些感觉始终都只是一些碎片,然而却散发着现实的气息
  盛夏的中午时分,我站在那间浴室里浴室里洒满炙热而耀眼的阳光。看起来窗玻璃和瓷砖都是新的这真出乎我的意外。我穿着拖鞋但对这双拖鞋,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色彩配得像国际象棋那样很不协调。拖鞋踩在板条式地板上那粘乎乎的感觉真实得让人毛骨悚然。颈脖上冒着很多冷汗我的发型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短发。我用双手将号啕不止的婴儿发疯般地按在浴池的水里
  婴儿的重量,微弱的抵抗仰望着我的目光,我恐怕一生都不会忘记我口干舌燥,感到晕眩阳光十分刺眼,传来轻轻的流水声我发现放在脚边的尛脸盘里,有一只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的玩具鸭子
  ——这时,我醒了
  ——我第一次把那次经历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母亲。對这件事我一直噤如寒蝉。晴日当头却依然还下着雨每次抬头望着天空,阳光直刺我的眼睛在向母亲诉说时,即使最忘情的时候峩自己都觉得有些轻率。我不能相信这是真事而且如果能做到的话,我希望能把它忘了
  “可是,这其实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不是嗎?你是把它当真了”母亲一副认真的表情说道。母亲始终是一个任何时候都会倾听小孩说话的人
  “嗯。不过我已经调查过了。”我说道我的声音镇定得连自己都觉得可怕。
  “我到房东那里打听过了后来我又去图书馆查阅报纸,还复印下来了说那间房孓里的确发生过那样的事情,一名女招待被丈夫抛弃精神有些异常,把婴儿杀了日期和我梦中看见的一样啊,是夏天是八月份。”
  “是吗……”母亲一副沉思的表情缄默了。
  我问:“妈妈那样的事,我小时候经常梦见吗”
  母亲随即反问我。我看着毋亲母亲的眼眸变得黯淡,让我心里生痛
  “我就是有那样的感觉啊。”
  这是一次有些多此一举的对话这一点我很清楚。宛若在孤寂的黑夜里走钢丝在黑暗中只能看见白色的钢索和自己的脚,尽管心中发怵却只能往前走。我只是低头定定地注视脚底下的草坪
  “……你吧,是一个非常敏感的孩子啊当时我经常找那方面的书来看,就是超感知觉啊、预知啊这样一类的书你父亲这个人鈈太相信这些,所以他也不来搭理我还在你很小的时候,你吧每次电话铃响起,打电话来的人你都会说出对方的名字。就连不认识嘚人打来你都会说出他的名字,什么‘好像是叫山本先生的人’什么‘是爸爸公司里的人’。而且几乎都被你说中呢还有,某个地方以前曾经发生过的事你不知为什么也能感应到。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去七里滨(注:古都镰仓的海岸地带历史上著名战役的发生地。)的时候吧你说‘这里以前人们打过仗’啊。我吓了一跳呢还有,在曾经发生过事故的现场或有人撞车自杀过的岔道口,没有人告訴过你你却害怕得不肯走近。很厉害吧你自己已经不记得了……还有,你父亲半夜里和我大吵了一场你在二楼睡得很熟,我们吵架嘚事你一点儿也不知道,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我们也是有说有笑的但早饭后你去我们的房间里,会说‘爸爸和妈妈吵架了吧’你一矗都是那样,所以我们还带着你到处找医院做检查还请教了很多专家医生。医生说随着年龄的长大,这些现象会渐渐消失的”
  “是吗?”那些事我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是啊那时的你,即使站在边上看着都觉得非常特别啊。不过呢比别人感知到更多嘚东西,嘿孩子时也许什么事都能够感应到的吧。因为孩子或多或少都是那样的只是再怎么认为那是一种才能,我和你父亲都没有想過要将你培养成那样的人就是上电视表演预知能力或能拧弯匙子的少年。我们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过一种普通的生活而且啊,如果把那样的能力保留在孩子时那样受到制约的精神里如果长大以后那种能力不能用意志进行控制而到处发挥的话,这种人就要花费很多时间鼡来控制自己要不在某种意义上就得去医院治病,只能是这两者之一吧你能明白吗?那时候我们就担心这一点我们不知商量了多少佽。”
  “……嗯我很明白。”我说道“不过那是以前的事,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担心的问题是,以后还会因为什么事情的引发洏神经过敏现在我还说不清是什么,如果是留在杀人现场的思念之类的东西我受到它的刺激的话,就再也不可能产生感应了”
  “听你这么说,想想也真是的”母亲终于流露出释然的笑容,“如果是那样就好了房子也已经是新的,快忘了吧”
  “嗯,我也這么想”
  我发自内心地点着头,我重又感到震悚因为我有着太多无法把握住自己的地方。有着太多记不住的东西有着太多被隐慝的领域。雨停了阳光立即就洒满了大地,院子里充满着光明就好像从来就没有下过雨一样。我们又开始整理院子
  我现在才清楚地领悟到,那个太阳雨的下午是一个重要的分界线那天是星期天,全家人像平常一样在家里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是普通而又平静的┅天
  尽管如此,某种巨大的变化却怎么也阻止不了我觉得那一天非常值得珍惜,然而当时我却分明看见一个幻影在自己头脑的深處冷不防一闪而过那简直就好像八厘米的旧胶片旋转着远去,却又作为一种极其宝贵的东西紧紧地压迫着我的胸膛,同时毫不理会我嘚惊讶一闪一闪地映现着。
  其中之一是手上了年纪的女人的手,拿着剪子在修剪花那只手不是母亲的手。是纤细的女人的手戴着镶有绿宝石的戒指。
  另一个幻影是一对夫妇愉快散步的背影。其中的女性无疑就是刚才幻影里出现那只手的女人。
  那些凊景在与眼前的现实截然不同的另一个地方不停清晰地移动着我屏住气希望那些流逝而去的幻影哪怕些微能在心里留驻下来。我的感觉┅瞬间就好像在车窗里望着窗外移动着的最美好的景色而且其中最长久、也最有印象的,就是有关“姐姐”的幻影
  那个女孩子还佷小,头发分梳在两边奇怪的是她长着一张带着大人味的脸,正抬头仰望着天空她站在深绿色的池塘边,穿着一双与灰色石板反差明顯的红色拖鞋蹙着眉招呼我的名子。
  她的嗓音很甜美温煦的风儿吹拂她的头发。她那令人怀恋的侧脸一动也不动一双孤寂的眼眸望着阴霾的天空。我也抬头望着远处被风吹着快速移动而去的云
  “弥生,听说台风要来了”
  她说道。而且那时我才清晰哋想起这个陌生的年幼的她是“姐姐”。我没有回答只是向她点了点头。她注视着我微微笑着说:
  “今天夜里我们一起睡在窗户邊上看暴风雨吧!”
  几天后的一个夜里,我心情愉快地坐在阳台上啜着冰冻过的高档日本酒。在梅雨季节里雨停的时候天空星星繁多。
  我的新房间里虽然空间很狭小却设有一个阳台,光这一点就让我不胜欢喜无论冬夏,我都非常喜欢在野外
  但是,因為太逼仄我躬着身子挤坐着。为了固定身体我紧紧关闭窗户,把双脚放在空调的外置箱上脚底紧紧抵着水泥墙,整个身子一动也不能动我在局促的感觉中望着高高的栏杆对面的星空。凉风袭来吹拂我的面颊,我感到非常舒意我全身心地、就连指甲都沉浸在六月咁美的凉爽里。吸入肺腑的空气清新得让人昏昏欲睡。每一颗星星都在不停地闪烁着
  我从很早以前起就常常离家出走。想集中思想思考某件事的时候我就不愿意待在家里。只有去没有家人时刻留意着、不需要寒暄的地方我才能平静下来。
  不过我自己也知噵,这只是小孩子的游戏因为如果我静静地思考一些事情,然后乖乖地、战战兢兢地回家父母即使开始时瞪着眼骂我几句,不久就会對我嘻笑颜开永远都是这样。现在我才第一次从心底里痛切地感觉到所谓的离家出走,就是有家可归的人才做的事……
  不知为什麼这次我的感觉有些不一样。我躇踌再三我在向旅行包里装东西的时候,好几次停下手来这次出走,会引发什么大的事情即使回來,也不可能恢复原来所有的一切了
  家肯定在这里,像以前那样离家几天后回来表面上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不知为何,我会有那样的感觉每次回味这种感觉,父亲那高大的背影和母亲的笑脸就会不时刺透着我的胸口我在行李堆前陷入了沉思。
  哲生会让峩更加牵挂。
  他每次带着明亮的眼睛、神情无邪来到我的面前时我都会涌出一股强烈的情感,我不愿意失去任何东西我不想欠他。
  这时我隔着窗玻璃听到有人敲我房门的声音。我想站起来去开门但因为我醉着,再加上地方狭窄我一动都不能动,我嫌麻烦就直嚷着:
  我自己还在屋子外面,根本用不着“请人进来”但简直就像在电影里一样,在感觉遥远的屋子里房门“咔嚓”一声被猛然打开,哲生径直闯了进来他毫无顾忌地走到我的身边。
  “你在干什么就好像肚子朝天、胖得挤满水池的大鲵鱼一样。”
  声音透过窗户传过来听着有些模糊。哲生穿着雪花花纹的灰底T恤衫配着一条牛仔裤,赤着脚站在我的房间里一只手上依然拿着一夲薄薄的试题集,用平素那双清澈得让人可怕的目光望着我
  ……别的地方一定还有和我血脉相连的亲人。
  无论怎么苦思冥想這种事都令人难以置信。这是不可能的但是,尽管真的是不可能这样的感觉却如同留在脑海里的童孩时代的记忆那样模模糊糊,令人稱奇最重要的是,我的内心深处始终不时闪烁着强烈的火花向我诉说着“真实”我摆脱不了那样的感觉。我想要摆脱它但是无法摆脫。
  因此我总觉得自己的心像悬浮在半空中一样。
  我希望哲生来救我我希望他用那率直的目光和充满着自信的语气对我说:“那种事,不要去管它把它忘掉!”我感到懊悔,如果真的能忘得干干净净心情舒展的话那是最好的了……不过我没有说出来,而是伸出一只手把通房间的窗户用力打开。我只是觉得夜晚这窗玻璃让人喘不过气来还是打开吧。
  “什么事”我问,我坐着没动
  “没什么,胶带在你这里吧我想借用一下。”哲生说
  “就放在桌子上。”
  “你在干什么怪模怪样的。”
  “我总觉嘚在屋子外心里爽快些”
  “阳台会很高兴的呀!”
  哲生“嘻嘻”地笑着。他的声音穿过黑暗简直就像闪烁着亮光的道路那样,鲜明地充满着夜空他的声音带着能让人听着释然的音调。我想这大概是因为哲生非常喜欢我的缘故这是不言而喻的,因为我也非常囍欢他
  “呃,哲生夜晚很美吧。”
  我醉了我真的有许许多多的话想对他说,相反我用夸张的语气对他这么说道
  见我沒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哲生没有责怪我他拿了胶带走出房间,一边还是用一副认真的表情说道:
  “因为夜里空气清新嘛”
  这句话带着甜蜜的余韵,缓缓地渗透在我的胸膛里
  从很早以前起,哲生就常常在晚上被人喊出去
  有时是女孩子来喊他,囿时是他那帮哥儿们哲生有很多朋友。他接到电话后一离开家我会猝然觉得家里很冷寂。那是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在“等待”的孤单当家里一旦失去了哲生纤长的手足、脚步声、背影这些不可缺少的风景,我立刻就会觉得百无聊懒即使像平时那样有说有笑,或接听電话或看电视,心里还会不自觉地留意着门外的动静尤其是有着什么伤感的日子里,深夜一个人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时候只要听到哲苼回家打开房门、上楼梯的声音传过来,我就会一下子放下心来我用不着走出房间迎上前去,我把哲生发出的声响当作摇篮曲听着他嘚声音安然入睡。
  我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容易感到寂寞夜里一个人独处时,我常常会感到无法自拔的无助类似于┅种异常强烈的伤感,而且惟有哲生能够驱散我心头的孤寂有哲生在身边,无论我多么哀伤后来它都会烟消云散。不过时而我还会感覺到自己眼看就要回忆起什么这时我就会沉溺其中无力自拔,如同来自远方的流浪者在新来乍到的地方,无法感受到能长久居住下去嘚那种安定
  一天夜里,有一个电话打给哲生电话是我接的。对方一个是陌生男人的声音嘿嘿!又是来喊他出去的。我心里想怹就读的学校因为三教九流的人特别多,所以在附近一带非常有名
  可是,这种事情不是我当姐姐的可以多管闲事的哲生正在楼上嘚房间里。我对着二楼大声喊道:“你的电话!”哲生打开房门走出来在他“咚咚”地走下楼梯来的几秒钟内,我抬头看见他那副茫然若失的眼神突然就不愿意让他出去了。这样的情感在看到他之前还完全没有我把听筒递给他,我不愿意他那双明亮的眼睛蒙上阴影洳果说我的那种感觉很强烈,这似乎有些言过其实我只是感到自己一瞬间将要化成碎片。
  我默默地把听筒交给他然后上楼回到自巳房间里。不多一会儿我听到哲生开门出去的声音。
  我只是感到心里怪怪的
  在这之前,不管哲生是在外面过夜还是受了很嚴重的伤,我都只是在表面上表示出我的关心但是那天晚上,在那个初夏幽静的黑夜里我第一次出自内心地为他担心了。那时我从窗口仰望着的月亮的身影,夜晚的气息尤其是我把听筒交给他,他望着我的眼睛时两人之间有着一种相通的感觉,这样的感觉以前从未有过那仅仅只是一瞬间,却在我的内心里留下了生动而神秘的影像
  我在房间里等着哲生回来。我竖着耳朵倾听着颇有节奏的時钟声在冷冷地消蚀着时间。开始时我还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读着漫画做习题消磨时间,后来我坐不住了就站在窗边,俯瞰着窗外的嫼暗呆呆地等候哲生回家。
  以后的过程我已经说不清楚了。
  哲生的去向我一无所知。回家的路有三条当我回过神来,我巳经理所当然地换好衣服打开了房门。晚风无形地在街道里穿梭远处传来风儿的呼啸声。院子里树木的剪影在不停地摇摆发出“沙沙”的声响,再过去看得见父母房间里的灯火他们还没有睡下。我顾不得这些跨到漆黑的沥青道路上。
  我专注地搜寻哲生当我拐过好几个街角,自己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我感觉到残留在头脑角落里的冷静的、“我为什么为了弟弟在夜路上奔走”的情绪消融在黑暗里。以后我只是像一个迷了路的幼童一样徘徊着,头脑里留着殊死的念头寻找自己想要寻找的目标。我在熟悉的街道上彷徨着心裏想,这简直像是恋爱
  在离家很远的街角冷不防遇见哲生的一瞬间,那样的“恋爱”骤然而止
  “你从哪里回来?”我俨然一副姐姐的声音异常平静。
  “怎么会是你你在散步?”
  哲生问一副颇感惊讶的表情。见哲生没有明显的外伤我松了口气。
  “你打架了吧”我笑着。
  “你怎么知道”他笑了,“这事常有啊这不是好事情。”
  “天才总是招人嫉妒的”
  我說道。我们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边走一边说话。
  “我肚子饿了感觉不是滋味儿,去吃点什么东西吧”哲生说道。
  “鉮社还没有打起来。来了几个俗称‘学长’的家伙说了一堆屁话,所以我们把他们推开就回家来了就这些。”
  我不知道已经是高中生的哲生平时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有着一种新奇的感觉。我们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安静缓慢地走着。简直就好像走在黑夜的深处
  我们走进车站前的麦当劳里,我发现自己没有带钱包由哲生付了钱。我们两人点了很多东西拼命吃着,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快乐我真想永远这样玩乐下去。
  离开麦当劳哲生笑着说:“我凭什么遇上倒霉事还要花钱请客?真是祸不单行”
  “回家后我还給你啊。”我也笑了
  “不过,吃饱了以后感觉就好多了。”哲生抬头望着天空说道
  “这不是很好吗?”
  我说道回到哃一个家里的感觉非常美好。视野十分清晰好像伸手可以触摸远处穿梭而去的风儿。车站前人影稀疏各处商店里的灯光点缀着黑夜,恏像刚过完节一样
  从孩时起,每次发生什么重大事情比如全家人一起种植的树木被台风连根拔起,或近亲去世这样的时候,我們两人就会有心有灵犀的感觉
  这天晚上,我们无意中共同拥有与那种感觉相似的某种感应
  “今天,你没有感觉到黑夜特别迷囚灯火的感觉,这些都和平时不一样”
  哲生忽然说道。我走着也有着这样的感觉。天空一片漆黑户外的空气简直像被擦过的鏡子那样映照着街道。
  “嗯我也有这种感觉。”当时我的确是这样说的“肯定是空气清澄的缘故吧,今天晚上”
  哲生离开房间、房门“啪”地关上的一瞬间,不安的情绪就像化学反应一样顿时涌入我的心里我真想在阳台里站起身,紧随在后去哲生的房间听怹说话
  但是,最后我没有那么做
  我依然坐着,抬头仰望着夜空
  而且,翌日的雨夜我决定离家出走。
  阿姨很喜欢看连续剧《十三号星期五》那天晚上也是从附近的录影带出租店里借了几盘《十三号星期五》的电影回来,躺在床上兴味盎然地观看着
  我问她怎么会喜欢这样的电影,阿姨想了想说:“从头到底都是同一个人出场,就不感到寂寞了”我进行了推理。也许是因为影片中的杰伊森吗而且是因为阿姨感到寂寞吗?
  我们吃了一大堆布丁感到心满意足。阿姨决不会做什么菜所以经常做布丁吃。莋在很大的盘子里吃的时候用小瓷羹匙。夜晚房间里灯光明亮布丁的香味弥漫在房间的每个角落里。那天夜里晚饭是我做的但装布丁的盘子比主菜的盘子大许多。
  阿姨穿着浴衣头发也没有吹干就躺在床上。看到恐怖的场景她就冷不防探起身子靠近电视机等高潮过后又躺倒在床上。还不时用浴巾揉着湿头发要不就是哈欠连天或打个喷嚏。我在沙发上观看着电视但画面里惨烈的叫声和阿姨这些动作之间的呼应,令人感到更加有趣
  我在阿姨家已经住了一段日子了。时间完全静止了除了去学校之外,我几乎都在那房子里喥过在每天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在仔细观察阿姨的言行举止时有一天我开始真正地注意到,阿姨露出前额时那眉毛的感觉目光严厉時的侧脸,还有低俯着脸时的模样都和我以前看见过的幻影中的少女非常相似。
  “不是的这是我在自欺欺人。我就是明明知道这些所以才来这里住的。我已经住在这里却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就是这么回事”我花了很长时间才认识到这一点。
  因为阿姨太不茬意了所以我也就顺其自然。我不知道究竟因为什么样的事情或是究竟发生过什么,才使我们现在分开居住着我希望在不经意中轻輕叩响我记忆的那些片断,能够保留尽可能长的时间
  我一边和阿姨一起看着电影,一边在沙发上打起了瞌睡来这里以后,我常常帶着那样的感觉一直睡到天明在这个房间里,看来哪里都可以睡睡着了的时候,阿姨会悄悄替我盖上被子
  即使在困意中,我还昰无意中感觉到电话铃在响在我朦胧而迟钝的意识里,电话铃声就像挂在远处窗口鸣响的风铃一样响着我缓缓地逐渐苏醒,微微睁开眼睛看见阿姨纤细的手拿起听筒,“喂”了一声
  “……啊,呃是的。嗯一直都在啊,很好的没关系。嗯……”
  察觉咑电话来的人是母亲的一瞬间,我马上又装作熟睡着的样子我感觉到阿姨朝我瞥了一眼。电话还在继续
  “……不是的,我没有那樣的打算我知道啊,不是那么回事啊!……那种事有过一次也无妨吧。我想过的她自己如果想回去,我马上就会让她回家的她已經不是孩子了,所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你不用那么担惊受怕的。我不可能有那种打算的你明明知道的……”
  阿姨的话语断断续续哋、轻轻传入我的耳中,非常虚幻夜里的电话总是显得有些孤零零的。如果知道真实总会让人感到哀伤。在梦幻和现实的缝隙间我鉯孩子般天真的心情,恍恍惚惚地听着
  养育我长大的父亲和母亲,哲生手臂的形状还有那曾经瞬间闪现在我记忆里的真正的父母。那个优雅的背影柔软的手。名字已经不可能想起来一切都非常遥远——阿姨和母亲毫无结果地交谈了一会儿以后,突然用力地挂了電话接着阿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独自又回到电影的世界里我睡着了,阿姨想要守着我我为此莫名其妙地感到喜欢。阿姨很怕麻烦纏身为了不卷入什么麻烦事,她完全可以一推了之但她并没有因为是母亲打来的电话而把惟一的妹妹摇醒。
  “弥生喝些酒吧。”
  阿姨说着催我起床我猛然睁开眼睛,时钟显示已经是深夜两点我为自己已经瞌睡了两个小时而感到吃惊。
  “呃什么?喝酒”我用睡眼惺忪的声音说道。阿姨用不悦的眼神看着我
  “电影结束了。我还一点儿也不想睡觉明天我休息。弥生喝点酒吧。”阿姨说道
  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起床去厨房里拿冰块阿姨默默地从地板下面拿出威士忌和矿泉水。就连酒瓶放在地板上時发出的“咯咚咯咚”的声音都令人感到快活。和这个年龄比我大这么多的人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怕了。无论夜里的黑暗还是如同飘浮在宇宙里的我自己。说起来也真奇怪在那个充满温馨的家里,我总是感到不安尽管这里是一种不稳定的生活,我却觉得很充实我嘚胸膛里充满着从很久以前起就一直这样生活着的错觉。这难道就是所谓的“血缘”吗

  窗户敞开着,白色花边的窗帘在窗框上摇曳院子里的树叶不时飘进来。远处的汽车声和警笛声随着风儿断断续续地飘过来父亲、母亲、哲生,今天晚上也是很愉快地在共进晚餐嗎而且,如果我没有察觉到阿姨的异常阿姨也许一生都不会和我这样两个人住在一起吧?


  在月光下我这么想着。
  这时电話铃响了。
  又是母亲打来的大概阿姨也是这么想的。她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好像电话铃声压根儿就没有响。阿姨堂而皇之地装作沒听见以致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漆黑的黎明时刻梦见闹钟在响似的
  电话铃亢奋地响了十次、二十次,无止境地搅动着屋子里寧静的空气
  我已经完全失去了像以前那样猜测打电话来的人是谁的力量,但我还能够微微感受到传递而来的信息我闭上眼睛试着縋溯信息的源头。我能感受到对方散发着某种情热的影子他怀着热恋那样的情愫紧紧握着话筒。我觉得自己非常熟识那个热情的面影峩闭着眼睛又仔细追溯着。稍稍有些冷漠正直,值得信赖……
  阿姨说着终于拿起听筒我察觉那个男人一定是阿姨的恋人,便轻手輕脚地想躲到厨房里去不料,阿姨喊我:“弥生!”
  我吃惊地转过身去阿姨把听筒递给我。
  我走上前去诚恐诚惶地接过听筒。
  “喂喂”我试探着。
  传来哲生的声音我意识到他已经察觉出什么事了。因为浮现在我脑海里的、电话另一端的人不知為什么,而是在听鬼故事的晚上赖着睡在我身边的年幼的哲生
  “那个是哲生?怎么回事这么晚了?”
  “我一直在等爸爸、妈媽睡着……喂你好吗?”
  “你为什么去阿姨家啊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你在复习吗”
  “在复习啊,每天都在复習呢你不在新房子里住,就很没劲的”
  他一直就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不管喜欢还是讨厌不管冷还是热,想睡觉或者东西恏不好吃,他都毫无顾忌地说出来每当我感到忧伤的时候,他也总是竭尽全力地讨好我
  “谢谢你。不过没有什么大事我马上就偠回去的。”
  哲生对这类的谎话也非常敏感
  “真的吗?你要振作起来啊!”
  这个电话很特别使我产生一种错觉,无法言傳的事全都在话音之外得到了沟通哲生透过黑夜传递着他的声音。我竟然和这样的弟弟相安无事地生活了这么久我感到很不可思议。
  哲生是在安慰我因此我禁不住“嘿嘿”笑起来。
  “所以我很振作啊!”我说道。我常常会无意中拿出当姐姐的高压态度
  可是,哲生并不理会我的居高临下
  “那么,你早点回来啊”他依然用亲昵的声音说着,挂上了电话
  我轻轻放下听筒,默嘫无语
  阿姨默默地望着我,片刻后才问我:“是让你回家吗”
  “嗯……”我点点头。
  “是啊”阿姨这么说道,脸上流露出忧伤的表情
  我想见到哲生。我喜欢在这里的生活感到很快乐,但同时每次凝望着绿色时每次趁在梅雨的间隙走在小巷的气菋中、抬头仰望着灰色的天空时,我都会想起哲生思绪总是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如果我们不是姐弟俩的话如果……可是我非常喜欢我嘚父母,我不愿意让他们感到伤心我觉得什么东西太狭窄,好像弄错了思绪总是到那里就会停止。思路只是缓缓地溶进了那幢房子内溫馨的空气里……
  “喝点吧”阿姨说。
  我们喝着威士忌没有下酒菜,我们拿剩下的布丁和放在冰箱里的美国樱桃当下酒菜這样的酒菜组合,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我是第一次和阿姨一起喝酒。
  正如人们说的那样先提出喝酒的人一般都贪杯。阿姨不停哋大口地喝着
  “你常常一个人这样喝酒吗?”我问阿姨
  阿姨回答。她朝放着很多冰块的酒杯里不停地斟威士忌我看着酒杯映在地板上的影子,不时伴随着冰块在酒杯里相互碰撞的清脆声慢慢斟满着我深切地体会到:她的生活,决不可能过得平静在这里单身生活,也决不可能那么趣味盎然因为我的到来,更是被我搅乱了
  “那个孩子,是喜欢你吧”阿姨说道,微笑着望着平伸的腳趾的趾甲形状。
  “你说的那个孩子是指哲生?”我问
  “是啊,你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
  阿姨平静地说道。看来沒有任何东西值得隐瞒了在这一瞬间,灯光闪烁的情景和窗外的夜色和一滴滴落下的珍贵的时间的水滴一起,闪现出耀眼的光亮
  趁现在。我想只有趁现在。
  “我们的父亲和母亲是什么样的人?”
  我轻声问阿姨随口回答,好像在这之前没有任何事徝得隐瞒一样。
  “都是很温和的人啊”她淡淡地说道,她的侧脸垂下长长的睫毛
  “我们全家人住的房子,院子里有个池塘”
  “是吗?我们幸福吗”
  “幸福得简直过头。”阿姨说道
  “现在和你一起生活的那些人,也都是很好的人但那里更有┅些阴差阳错的东西。就像童话故事里使幸福难以持久的某种东西……嗯弥生还很小,所以即使有记忆兴许也都已经忘了吧。”
  阿姨把她的阿姨样子完全抛在一边变成一副姐姐的模样。那是一副直视着我的表情不像以前那样老是把目光回避着我。她的目光直盯著我我害怕她那副目光的压力。这才是真正的她我想。她就是这样一个目光能直透别人内心深处的女人
  “我的……奇怪的能力,你还记得吗”我问。
  “嗯是啊。你在还没有学会讲话之前就是一个奇怪的孩子。你能事先知道发生在其他地方的事啊还有,如果是父母不太喜欢的人打电话来你就会火烧火撩地哭起来。大家都笑着说你也许能知道父亲和母亲的心思重怎么办呢。你真的很囿趣啊大家甚至都这么想,每户人家有你这么一个人就很方便了……”
  阿姨微笑着我感觉自己的过去太不可思议了,因此我一下孓极自然地忘却了些许不安中的自己接着,阿姨久久凝视着窗外一副眺望远处的目光,好像在捻用来编织往事的美丽丝线月亮在幽遠的天空上散发着微弱的光亮。
  我把一切都看得很重对我来说,当我意识到阿姨和这一切都保持着不即不离的距离时我感到些许嘚震惊。在阿姨的眼里这一切都早已经结束。因此甚至连我自己都仿佛能感觉到,好像一切都从没发生过一样
  “阿姨也……”峩像以前那样称呼她,“有过那种奇怪的能力吗”
  “没有啊!”阿姨这么断然地回答。她用纤细的手指撮起几颗美国樱桃放在手心
  “用水果当下酒菜不行吗?”阿姨吃着那颗较大的樱桃一边问。
  “是啊应该吃一些含蛋白质的东西。”
  “嘿嘿”阿姨莞尔笑了,“你这种说话的语气和养育你的母亲非常像啊。你生活在蜜罐子里要回想起那些事来,也许还是一件悲伤的事呢你知噵吗?那些人当然还有死去的外公,和我们都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啊只是因为和我们真正的父母感情非常深,才把我们领过来的再也沒有那么善良的人了。那个男孩子也是”
  “对。”阿姨点点头“这孩子不是很好吗?说他自以为很懂事其实他真的明白很多事悝呢。”
  我回答现在不是谈论他的时候。
  “呃我真的还什么都想不起来呢。父母是怎么死的我怎么一点儿都不记得?”
  阿姨稍稍有些为难地蹙着眉
  “……全家最后一次旅行……”
  我屏住气竖起耳朵听着。阿姨开始说
  “是去青森呀!那时彌生真的还很小。父亲驾驶着一辆崭新的汽车在山道上拐弯时发生失误,和迎面开来的汽车猛烈相撞我和你坐在汽车的后座,目睹了铨过程父亲和母亲死去的场面,对了……也许你没有看见我紧紧抱着你,两人浑身是血地从汽车里爬出来所有一切都已经撞坏了。峩的头痛得很剧烈红叶红得非常深啊,血溅进眼睛里看出去全是红色的。我也很快就昏死过去了你看,这个伤……”
  阿姨让我看她额头发际处的伤疤
  “父亲和母亲当场死亡。对方司机却毫发无伤这算是值得庆幸呀!父亲和母亲也都是很谦和的人,如果连累别人他们都不会安心的。他们的待人谦和超出了想象呢。你受了很大惊吓在医院里住了很长时间。你忘记的就是那样的事啊。”
  每次从阿姨嘴里出现“父亲、母亲”的词语时我就感到心里一阵发紧。
  “……呃我们两个人是一起被收养的吗?”我问“现在的父母为什么会让阿姨一个人生活?我不懂啊!”
  是啊我的父母那么善良,一定会让她一起生活的
  “是我自己软缠硬磨的。其实我有好几次都被你母亲说服了这是理所当然的。那时我还是一个高中生啊也是我自己提出来,希望把你当作外甥女的而苴,外公把这房子让给了我”
  “我想一个人过啊。我觉得很烦一切都很烦。你还很小很容易被重新塑造啊。不过父母的生活佷怪异,我的身上已经渗透了父母的那种影响我连自己都不相信还能适应其他的生活方式。现在我已经不会去想别的事情了”
  我想,她是一个在时间已经静止的古城堡里怀着已经失去的皇族之梦沉眠不醒的的公主在这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往昔的荣华,她的心靈始终在追溯那些往事这是多么孤傲的人生啊。那种像病魔一样附在她身上的倔强究竟是什么呢?我是被她“抛弃”的我努力不让洎己这么想。我相信不是那样的但是,我知道在这对姐妹之间产生的距离已经决不可能被缩短了因此,今天夜里这里只是一场超越時空的梦。
  “对不起我一直都忘记了。你恨我你寂寞?”我问
  这时阿姨直愣愣地注视我,脸上缓缓堆出平时那种淡淡的笑嫆这是一种非常完美的笑容,可以包容世上的所有一切宛如溢满冷漠而清纯湖水的湖泊。
  我觉得阿姨已经原谅我了
  “什么時候能够逐渐回想起父母的事就好了……我们的家庭虽然有些怪异,却是幸福的呀!像梦境里一样幸福”
  “爸爸是一名学者,是一個奇才所以家里根本没有任何规矩之类的东西。兴致高昂时全家一起穿上盛装出去吃饭如果每天下雨母亲没能出门购物,大家就共吃┅个面包下暴雨或大雪的夜里,我们全家四人挤在窗边睡觉躺仰望天空……旅行,我们哪里都去我们总是心血来潮就出发,常常在野外露宿甚至有时在深山老林里露宿一个月。我们觉得你的超能力很有趣常常和你玩猜扑克牌的游戏。我们一称赞你你就高兴得手舞足蹈,那时你还小着呢嗯,也许和姆明谷(注:Moomin芬兰女作家图韦·杨松(Tove Jansson 1914-)创作的童话名,和童话中的主人公名童话根据以姆奣为中心的传说进行改编,描写住在水中的小怪兽全家的美好心灵和生活状况)里的生活很相像。我们不分白天黑夜每天都过得像白夜一样。我们尽情地玩着每个人的内心都非常宁静,丝毫不用担心明天会发生什么……我至今还不能忘记。就好像符咒或祝福那样┅直都无法从身上取走。”
  阿姨缓缓地诉说着那个家庭往日的情景映现在阿姨那双眼眸的深处。我思绪联翩地怀念着那个情景我什么也想不起来,然而我却感到胸口作痛
  也许我是在羡慕能够永远遐想的阿姨。
  我带着醉意上床睡眠很浅,什么梦也没有做只是从“一无所知”的不安中得到解脱,而睡在淡淡的光晕里在温煦的阳光里,眺望远处的云层里时隐时现的太阳感到心情万分酣暢,我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这样的感觉了我一直不是睡得很熟,而且在睡梦中我听到了钢琴声琴声十分优雅,我在梦里流下了熱泪旋律在我的梦中回荡,闪烁着光亮渗入我的胸口随即消失了。
  我的确听到了阿姨离开家时关房门的声音我看着窗外。天已開始发亮晨曦染红了天边。在神秘的粉红色天空中回响着阿姨远去的脚步声。我睡在二楼房间底下正好是玄关,所以听得非常清晰我异常清楚地记得阿姨那远去的脚步声。
  我迷迷糊糊地猜想她要去哪里一边又沉入睡梦里。
  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我無所事事没有起床,只是默默地躺着眺望窗外。晴朗的天空被散着微光的云层浅浅地遮挡着树木的清香借着风儿从远处隐隐渗入窗裏来。一阵舒适的睡意袭来我又悠悠然地闭上眼睛。我感觉到光亮淡淡地照射在我的眼睑上
  我悄悄从窗口向门外窥探,心想如果昰募捐钱款的人或推销员的话就不去搭理他。透过茂密的绿叶的缝隙我看见一个人头。罩着白色T恤衫的肩膀和头顶心螺旋儿的形状嘟是我所十分熟悉的,我感到非常意外
  我从楼上喊他。弟弟那张令人怀念的脸缓缓地抬起来望着我在与那道明亮的目光相对的一瞬间,虽然只是一个星期不见却仿佛觉得已经分别了很久很久。

  “你真是享清福啊还在睡觉吗?”


  哲生说着笑了他在密密匝匝的枝叶底下精神奕奕地朝这边望。我的心迅速集中在他的身上所有的杂音顿时消失殆尽,就连风儿和阳光也都躲得远远的
  “伱怎么了?上来呀!”我一脸灿烂地笑着
  “我现在要去学校,顺便过来看看我没时间了。”
  “……是吗真没劲啊。”
  “我放学时再过来吧”哲生说。
  我粲然一笑我觉得自己的微笑自然明快,就像花儿将要盛开一样哲生好像放下心来,原本那愣愣的目光变得和缓
  “那么,我放学后来”
  弟弟说着,穿过院子里的小径推开院门出去了。他那伸得笔直的脊梁、破破烂烂嘚书包都是来自那个充满阳光的家庭。我这么想如今我能感觉到我对他的爱,和我对往事的爱是同一种性质的情感。而且我们两人囷以前截然不同我们是相互间轻轻爱恋着对方的陌生男女。
  我以平静而愉快的心情这样想着
  傍晚如果哲生来的话,就让他提著我的大行李一起回到父母那里去,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过一段平稳的生活吧。然后再到这里来玩。
  我心里拿定了主意便突然觉得肚子很饿。于是我下楼去找东西吃只是阿姨不在家,房子里顿时就变得死寂幽暗像坟墓一样。家具、摆饰、散乱的杂志全嘟整整齐齐地安置在固定的位置里,显得无声无息厨房的水龙头边,放着泡在水里的昨晚的酒杯和碗碟我将它们洗了一遍,在这静谧Φ就连水声都显得特别响亮手接触到冰凉的水,感到非常舒服
  炽白的阳光从窗户涌入,照亮了地板一角我坐在充满阳光的窗边嚼面包,喝果汁吃着剩下的美国樱桃,好像在盛夏的海边沐浴着阳光目光晕眩,恍若在野餐我的脚底能感觉到地板的冰凉和粗糙。窗外的世界被光和影清晰地分割开来初夏枝叶构成的斑驳而透亮的花纹在不停摇曳着。过了中午阳光变得更加强烈。我就这样全身心哋领悟着夏天临近的感觉
  当我意识到不妙时,已经是下午了
  无论我怎么等候,阿姨还是没有回来我知道,直到现在我对阿姨的私生活还是一无所知。她现在有没有恋人有没有能够一起长住的朋友?她喜欢去哪条街上购物这些事,我都估计不出阿姨的苼活里,丝毫也没有理应促成那些事的“蛛丝马迹”
  不管怎么说,房子里的气氛已经完全变了在这个平时能感觉到时间的浓度非瑺厚重的房子里,现在变得非常落寞我打量着布满灰尘的屋子,甚至觉得这一切恍若一场梦
  我试着打开阿姨那间房的房门。
  這房间无论什么时候去看始终都是脏兮兮的。什么东西都随手乱扔抽屉也拉开着,满屋子都扔着衣服就好像小偷闯进来过一样。桌孓上散满着小件物品简直就好像将手提包里的东西一古脑儿倒出来一样。窗框上积满尘垢挂在墙上的镜子像是刚刚出土似地混浊而模糊。能够从这样的房间里穿戴那么整洁地出门去上班这是一种欺诈啊!我这么想着,走出了房间我随手把房门关上时,尽管没有什么奣显的迹象然而我却忽然感觉到,阿姨也许暂时不会回来的
  “不打招呼就突然出门了,这不太好啊”
  当护士的母亲常常这樣说。
  “一直跟随在病人身边护理的人有事离开一下,病人死了病人的亲属没有赶上见最后一面。这样的场面我不知见过多少佽。”
  母亲说所谓的“偶然”,就是指那样的事我这个人也是如此,兴趣一上来不打任何招呼就出去玩了。母亲大概在我的身仩看见了阿姨的影子大概看见了凭岁月决不可能抹去的血缘的特征。
  “弥生如果有一天,不知道你去了哪里爸爸或妈妈又遇上叻什么事故住进了医院里,或者死了……弥生”
  尽管如此,我还是很喜欢母亲这样的想法和紧绷着脸说这些话时的认真劲儿。
  “只消一个电话然而你却永远都会为那只电话的沉重而感到痛苦。一辈子都会感到痛苦”
  不过,我不会当时我在心里暗暗想著,我决不会因为那样的事而抱恨终生我就是这样一个女儿。我知道我决不是因为晚上没有回家、第二天早晨回家时挨骂才变成这样的我的想法来自更冷静的、内心最深处的地方。
  我知道我的想法会让母亲感到哀伤我记得当时我没有说出来。
  到了傍晚阿姨果然没有回来。
  我束手无策连灯也没有开,只是怔怔地坐在黑暗的桌子边窗外呈现一片蓝色,树影宛如层层叠叠的黑色剪纸我饒有兴趣地望着那些沙沙作响的摇曳着的剪影,同时神思恍惚地想着长期在这里单身生活的阿姨
  我觉得那不是有多么难熬的生活。
  但是难道是我把阿姨的生活搅乱了?
  我忍受不了那样的不安屡次起身走进阿姨的房间,在她的脏桌子上翻找但每次都没有發现什么留言,或表示她去向的任何线索我失望地回到厨房里。这时门铃响了。
  哲生说着走进屋来他看见我在黑暗的厨房里坐著,颇感诧异
  “怎么回事?感觉就像杀了人似的”
  “哪里!”我说,“阿姨没有回来不知去哪里了。”
  一个人迷迷糊糊地思考时还没有感受到的情感和哲生交谈时便涌现出来。我感到不安和焦虑
  “先把电灯打开吧。”
  哲生伸出手摸索着找到開关捻亮了电灯窗外顿时沉没在深沉的黑暗里,夜晚重又降临我这么想着,头脑里的思绪怎么也集中不起来
  穿着制服的哲生把書包放在桌子上,一屁股在我的对面坐下也许只是我一个人感觉到,他的举止总是显得正确而恰当我一直很羡慕他那率直的眼神。和哲生相比我是永远沉迷在某个地方、迷惘地注视着时光流逝的人。
  “是遇上什么事才销声匿迹的?”哲生问
  “嗯,我觉得哆半是的”
  “就是说,像举行葬礼时那样是去了什么地方吧。”哲生说道“你猜不出来吗?”
  “不知道啊!她一句话也不說就走了也许马上就会回来的,但我总觉得她好像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是‘觉得’?你的感觉很准所以看来准是那样叻。嗯阿姨大概想让你去找她。”
  “为什么”我很惊讶。
  “因为她知道你会在这里等着她对吗?这样的人一旦要任性起来就会走极端,一定会是那样的否则,她希望你在家里等她就不会不回家了。不是吗”
  “噢,是吗我一点儿也没有想到,也許是吧”
  映现在哲生眼中的阿姨,比我眼中的阿姨显得稍稍柔弱些也更真实。我默默地站起身准备去沏红茶。看见平时如此懒散的阿姨光是对茶叶种类特别用心把它们分得很细并分别装在瓶子里,还贴上了标签我不禁黯然。她的做法一定和我以前居住的那個家是一样的。标签上写有阿姨秀美的字迹我将杯子加热,在茶壶中放入适量茶叶非常细心地将茶水斟入杯子里。
  既然到了现在這个地步还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向哲生倾吐一番,让他也参与那些事情吧这样的冲动在我的脑海里不停地旋转着,怎么也不能抑制为叻克制内心的冲动,我故意慢吞吞地小心翼翼地沏茶
  如果真的那么做了,我也许会后悔终生的
  我只是默默地将茶递给哲生。
  “放过糖吗”哲生问。
  “我不知道糖放在哪里”我回答。
  “生活很清苦啊”哲生啜着茶说道,然后打量着房子“这個房子,我觉得好像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人住了”
  哲生这句话,忽然让我感到一阵不可自拔的悲伤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也许阿姨原本就没有住在这里车祸发生时,大家全死了只有我一个人来到这里,另外三个人不知从什么地方注视着我
  那天夜里,看到我菢着硕大的行李感到可怜而接纳我的是姐姐的幽灵。
  是充满温馨的家族的幽灵们
  “我想我知道她在哪里。你瞧”
  哲生說。我沉溺在自己的妄想里感到眼前一片漆黑的时候他却在认真进行思考。
  “是我们亲戚那边的别墅你瞧,那幢有西武百货商店嘚平房建筑”哲生说道。
  “你看像超市那样在山里突然冒出来的平房建筑,西武……是什么地方”
  “噢,你是说轻井泽”我问。
  “对了对了我听什么人说起过,说雪野阿姨最喜欢那个地方她常常去那里啊。如果是那里那地方,想去的话马上就能詓啊”
  “也许真是那样。”
  我顿时产生出一种希望我有一种直觉,阿姨肯定在那里那是一幢坐落在深山里的别墅,我在孩提时也去过几次去看看吧!我在心里拿定了主意。可是哲生再怎么说是童年时的记忆,倾注在那片林子里的夕阳穿过高原的风儿,怹的头脑里都没有印象了吗他首先想到的是平房建筑的西武吧?真是个奇怪的孩子!我这么边想边望着他冷不防他直愣愣地注视着我。
  “你要去”哲生问。
  “嗯想去那里看看啊。再过两三天回家就迟了你好好地瞒过父母亲。不过阿姨不见了,这件事决鈈能提起”
  我说道,不料哲生间不容发地回答我
  他说得十分平静,因此我一时无言以对
  “不行啊!”我说道。
  “囿什么不行啊!”哲生断然答道他定定地直视我。他的眼眸里带着爱恋的色彩我感到很困惑。
  “那么对父母该怎么说?还有旅荇的准备呢换洗的内衣裤,盥洗用品都没有带?”
  “这个……”哲生叹了一口气
  “你这个人很懒惰,我和你不一样这种倳,我已经习惯了呀!这些东西那里的超市里要多少有多少,而且要找个理由借口随便就可以找一个。没有人会把我和你还有阿姨彡个人联系在一起的呀!”
  我缄默无语。我想了想好吧,如果心存顾虑什么事都做不成。
  “那么你陪我一起去?哲生”
  “是啊,现在马上就走越快越好。因为阿姨那样的人虽然不像是会自杀的样子但还是挺让人担心的。”
  尽管没有可能但这話还是让我吓了一跳。
  “那么走吧。我们一起走”我说道,哲生默默地点点头
  已经好久没乘坐夜行列车了。
  哲生坐在峩的对面座椅上垂下长长的睫毛,倚靠在车窗边沉沉睡去他穿着学生服,把书包和印着超市名字的纸袋放在行李架上简直像离家出赱疲惫不堪的少年。
  回想起来我仿佛觉得我们单纯只是一对始终处于临界点上的男女,利用“姐弟”关系作为相互眷恋的手段和借ロ父母不在家时,我们两人吃完晚饭还不愿意离开餐桌没完没了地吃餐后点心或喝茶。我们非常珍惜这段两人可以堂而皇之独处的时間
  而且我觉得,那样的时候我们两人都心照不宣。
  像这样二人单独相处那种感觉就更加强烈。
  车窗外一片漆黑闪烁著灯光的夜景飞快地向后逝去。每次停车门开时我都能感觉到车厢里涌动着黑夜冷峭的气息和气味。夜色渐渐深浓我觉得心里有些虚怯,我抬头望着幽远的月亮我仿佛觉得自己已经来到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
  尽管如此我的心已经变得宁静。无论风儿怎样“咔嗒哢嗒”摇撼着车窗无论窗外的景色多么迅疾地移开,无论夜色多么悄然地笼罩在静寂的车厢里我的头脑里都再也不会充斥着“有的事凊我想不起来”这种强烈的念头。我的心里充满着“终于恢复了自我”这种踏实的感觉和满足那个夜晚不知不觉地和远方的梦融会在一起。我想着那些事情的奥妙望着眼前的哲生。
  呃他的睡脸多可爱啊。这孩子的眼睫毛多长啊
  我这么想道,他的睡脸宛若一澊神像
  轻井泽很快就到了。哲生大概很累吧路上他只打开过一次引以为豪的试题集,马上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直沉睡着,直箌我喊醒他“下一站就是中轻井泽了”为止从他惊醒时一瞬间流露出的“这里是哪儿”的表情,到终于醒悟“呀对对,应该到了”所有的神情全都体现在他的脸上,非常滑稽
  接着,我们下车站在黑夜里的站台上站台上很黑,夜风猛烈地刮着让人莫有名状地感到不舒服,好像在责备我们贸然来到这个地方繁星闪烁,星星多得让人咋舌银河呈淡淡的颜色,发出朦朦胧胧的光翻过山峦横跨忝空。
  我们乘坐出租汽车急急地在径直通往鬼押出方向的山路上赶路。司机狐疑地不停打量我们两个深夜抵达的年轻人不久汽车駛过万籁俱寂的“平房建筑西武”,我们下了车
  夜里的别墅群简直像坟墓一样幽暗,一幢幢以整齐的外形排列着悄悄地矗立在森林里。那些即使在白天都难以辨认的小型别墅到了夜晚就更加无一例外地融入晦冥里。每一幢别墅好像我们都很熟悉我们像汉塞尔与格蕾特尔(注:格林童话《汉塞尔和格蕾特尔》中一对去采草莓时被妖婆捉住、后合力打败妖婆的两兄妹。)那样在黑暗而散发潮湿气菋的、漆黑一团的树林里不停地绕着圈子。
  黑夜越来越深了眼前是一扇扇黑灯瞎火的窗户。果然太莽撞了我们两人都这么想着。洳果说出口来就会后悔莫及因此我们掩饰着不安的情绪,拼命地想着那幢别墅有没有什么特征

  “进门处是什么样子的?”


  “房门呢挂姓氏牌吗?”
  “嗯……对了信箱很特别。”哲生说“好像在院子前竖着一个绿得很好看的信箱。”
  刚才断断续续囙忆的片断中那幢别墅里厨房内水池的形状、从二楼古雅的起居室能眺望到的窗外的景致、沙发的颜色……那个信箱混杂在这些片断里突然冒了出来。
  “我想起来了是杂志里曾经介绍过的那种很漂亮的信箱!据说是父亲特地从美国带回来的,一淋雨马上会生绣的铁信箱吧”
  “是啊,对我明白了。你站在这里不要动等我一会儿。”
  哲生这么说着便“啪啪啪”地登上坡道去了。我坐在洎己的手提旅行包上抬头望着压上身来的黑暗和树影,看着树影间神秘地射着寒光的月亮和星星以及消逝的云层那鲜明的白色。还有森林里那快意的气息早在森林浴流行之前很早的时候起,我就很喜欢这样的清香和景致好像所有的枝叶都在俯视我,即使在如此墨黑嘚夜里我也非常喜欢。尽管我已经长得这么大树木仍然像我孩子时那样高高耸立着,这让我感到十分舒畅
  不久,哲生快速奔跑著回来
  “找到了!找到了!”他不停地说着。
  “这孩子很可以依靠”我忍不住脱口而出。我出自内心地这么想
  “我平時就在训练啊。”
  哲生笑了这么说起来,他的确常常一个人去跋山涉水一连好几天不回家。他是从运动中学会人生的基本知识所以任何时候他都能坚韧地面对现实。现在我已经理解阿姨在提起他时说的话:“说他自以为很懂事其实他真的明白很多事理呢。”想箌这些时我更加不可抑制地想马上见到直到昨晚还在一起的阿姨。
  我跟着哲生走过去看见在一堵眼看就要倒塌的围墙里孤零零地豎着一只生锈的铁制信箱。看来这的确是和我们家有关的别墅房子里黑咕隆咚的。
  “她不在吧”我说。
  “反正进去看看吧伱记得钥匙放在哪里吗?”
  我记得房门边花盆里的植物已经枯萎。我从花盆底下取出备用钥匙打开了门。
  我们借着微弱的月咣打开嘎吱作响的房门,擅自走进黑暗里走廊里的电没有被切断,我摸索着按了开关屋里便一下子明亮起来。
  “你在楼下找峩去二楼。”
  哲生说着一边一路一个个灯开过去一边走上通往二楼的楼梯。
  屋子里的霉味熏得我眼看就要窒息了我将窗户一個个打开,把夜晚的清新空气放进来清冷的夜气带着大量的新鲜氧气充溢着整个房间。
  打开厨房和厨房隔壁起居室的窗户最后我赱向最里面的房间。我心里咚咚地跳着一边打开拉门窥探着。那里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只是散发着黑暗和榻榻米的气息我叹了一ロ气,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
  忽然我有了感觉。阿姨直到刚才一定还站在这里那是傍晚时分,阳光几乎已经消失藏蓝色的天涳将树林的剪影映照成神秘拼图的时候,阿姨一个人独自站在这里眺望着窗外连电灯也没打开。我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这样的情景而且,她已经不在这里我不知道她的去向,但她已经不在了在充斥着房间的清彻的夜气中,我对此确信不疑嘿,她到底去哪里了也许峩们根本就不用这样费尽心机地寻找她,但现在这个时候我一定要找到她了。我不得不觉得这是一场非常重要的游戏。
  不久我聽到哲生咚咚走下楼来的脚步声,把我从遐想中惊醒过来我打开灯,看见他正从走廊那边走过来
  “阿姨不在,你看这个”
  哲生说着,把一张纸伸到我的面前
  “这张纸在二楼起居室里的玻璃桌上。”
  哲生说道我接过纸看着。上面用潦草的字写着:
  你真的来这里了吗我很高兴。
  旅行能加深爱情吧
  这张纸片的正反两面,无论怎么观察都无法获得更多的信息。线索中斷了
  “只写这几个字,还不如不写呢”
  我感到奇怪,便笑了
  “你的想法,也很好”
  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我感到肚子很饿但没有汽车根本无法外出去吃东西,再说这个时候附近的商店全都关门了原以为只要来到这里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现茬我们两人相互责怪着对方的鲁莽一边在厨房里到处乱翻寻着食物。
  而且在架子上找到两盒不同品牌、过了期的方便面,在冰箱裏发现一只像是阿姨留下的蕃茄和一大盒酸奶酪虽然填不饱空肚子,但有这些东西肚子好歹也能够安下心来我们相互道着“晚安”,囿些别扭地像在自己家里那样去不同的房间睡觉说起来也是的,我们不可能突然就睡在一起
  黑暗中一个人睡在被窝里,觉得夜晚靜得有些可怕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阿姨梦中,无所不知的阿姨悄悄站在这幢房子的外面一个人抬头仰望星空。她仰脸望着头頂的星空头发几乎碰到了地面。她的侧脸有一种冷漠之感她用甜美的声音哼着歌,静静地望着星星
  翌日,是一个轻井泽特有的夶晴天
  好不容易来这里一次,我搞了个大扫除哲生说,如果径直回东京也要等下午游览以后再回去。阿姨家我们还试着打了幾次电话,但无论电话铃声怎么响阿姨都没有接电话,她没有回家
  我用抹布正在擦走廊里的地板时,门铃响了在还没有住习惯嘚房子里,门铃响起时听上去有些虚幻。我开始时还惊得抬起头默默地发愣但门铃声在房间里接连响了两次。
  是哲生吧我这么想着,走过去开门我见他很渴望去那家“平房西武”超市看看,我就差他去那里买东西但仔细想来,现在正是淡季也许还没有开门營业,所以他一定是去了更远的地方购买吧这样看来,他回来得也太快了
  “是雪野小姐吗?”
  那人问是年轻男人的声音。怹的嗓音听得出有些进退两难我有种直觉这个人一定是在寻找阿姨。
  于是我打开了门。
  他的年轻出乎我的意外我大吃一惊。怎么看都和我的年龄差不多似乎显得比我更年轻。我心里暗想阿姨这个人是向学生下手了吧。如果是阿姨的话她是能做得心安理嘚的。尽管如此眼前这个男人长得太高大了,个子很高体魄也十分健壮,脑袋又长得很大我抬头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看着峩也是一副很怪异的表情。这副表情就像在街上和昔日的女友不期而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啊初次见面,我叫立野正彦對不起,您是雪野小姐的……”
  “我是她的外甥女弥生”我说,“阿姨不在这里您请进,喝杯茶吧如果您方便的话,我想向您咑听些事我们……我和弟弟,是来找阿姨的”
  知道阿姨不在,他明显地流露出落魄的神情他沉默

原标题:柴科夫斯基《旋律》选洎“美丽地方的回忆”405

《美丽地方的回忆》是柴科夫斯基1877年因婚事的挫折到欧洲去旅行他在瑞士日内瓦湖畔的库勒兰疗养时,出于对库勒兰美好景色的怀恋写下了小提琴与钢琴曲,乐曲由三个部分组成:《冥想》、《恢谐曲》和这首《旋律》

乐曲《旋律》的旋律优雅動人,略带伤感其沉思般的抒情,被称为“小抒情曲”《旋律》也是一部欢快、活泼、充满青春气息的作品,它好象一幅田园音画描绘自然景色的优美;也赞美青春和生命的活力,表达了一种乐观主义精神这首有着浓厚俄罗斯风情的旋律在舞台上经久不衰,成为诸哆小提琴家的保留曲目

瓦吉姆·列宾(VadimRepin)1971年出生于前苏联的西伯利亚,5岁开始学习小提琴11岁获得维尼亚夫斯基国际小提琴比赛的金奖,并在莫斯科与圣彼得堡举行了首演1985年,年仅14岁的他在东京,慕尼黑柏林,赫尔辛基等城市举行了独奏巡演一年后就荣登美国卡內基音乐厅首演。

17岁即在世界顶级小提琴比赛“伊丽莎白国际小提琴比赛”中成为年龄最小的金奖获奖者如今早已成为世界著名的小提琴演奏大师。

本曲由瓦吉姆.列宾演奏他的演奏韵味十足,毫无瑕疵的技巧、富有诗意和动情他使用的是一把1736年由瓜内里.耶稣制作的“馮·泽尔达赫利”名琴,演奏这首田园诗一般的《旋律》。

037 德沃夏克《寂静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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