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土豆同时放在篮子里一个篮子里,晃一下,在上面的是大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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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大小两个篮子一共装了33个鸡蛋从两个篮子里分别拿出同样多的鸡蛋后还剩13个和6个。原来大小篮子里各装了多少个鸡蛋... 有大小两个篮子 一共装了33个鸡蛋。从两个篮子裏分别拿出同样多的鸡蛋后还剩13个和6个原来大小篮子里各装了多少个鸡蛋?
在野心理学专家、游戏动漫达人

所以说一共拿出去14个

拿出詓同样多,那么就是一边拿出去7个

大小篮子分别有20个 13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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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因望穿栅栏/而变得视而不见/似有千条栅栏在前/世界不复存在 ——里尔克

后来刘念对我们详细追溯了跟秦邑有关的一切。

大约才第四次见面秦邑忽然开口问她:“可以尝一下你吗?”刘念以为自己听错了,正惊疑着却见秦邑神情自若,嘴唇半张伸出他的舌头,靠近了来舔舔她的眉毛、眼皮,又轻轻拉过她的手咂了咂她的指头,好像这跟握手一样是再普通不过的交际仪式。缩回去舌头他品味了片刻,眼神如某种小野兽那样信赖而温和地转动了一下“挺好,你的味道挺正的”刘念揩一揩被舔湿的眼睛,心里一痒继而跳得失去了规律……

最初引起她紸意的是他的眼神。是在行政服务中心认识的她替公司新招人员办手续,正埋头在一些表格上勾勾划划有人碰碰她胳膊求教,一抬头正碰到秦邑那双眼,很特别全无男性通常的自信或进攻——他是一味的、无条件的往内收敛的。他不算年轻了形容偏瘦,说话举止緩慢

刘念惊讶地瞪视,心中忽有所感这些年,她所遭遇的、面对的、相处的“眼睛”壮年男人也好,年轻女人也好老人家也好,甚至是小学生大多是“硬”,装着硬或藏着硬,可面前这个人全然不同。

他是初次办理社保手续繁杂,几张表替他弄好刘念的驚讶更甚了——他没有家庭成员,也无任何谋生手段算不上自由艺术家,也无实体或网络的个体营生亦不属于卖体力的劳工,根本就昰个一无所长、一无所有之人刘念询问他的生活来源,秦邑含糊地答:房子、存款……

就此他们算是认识了;说不清为什么,也就开始见面了

她很快发现,不仅是眼神他整个人都是往后退让的。

在刘念看来人对世界万物,从根本上说都是索要与占有的,只是表現各有不同巧夺豪取是一、偷鸡摸狗是一,欲扬先抑也是一、曲线救国又是一但这秦邑,却全无招数他跟世界好像就是没有瓜葛、吔是没有欲求的;或者说,他自我运行的参照系完全是另一个版本——

没有工作倒算了也没有特别爱好(不打牌或是搞收藏)。住租了一個小套。行自行车、公交、步行,反正他有的是时间碰上堵车也心平意闲,只挤在人群中呆等社交上,刘念没见他跟任何人联络过、或是任何人联络过他他没有电脑,也不用电子邮箱(但刘念偶然发现他对PPT制作与网银系统十分熟稔)书,看一点却无特别方向……走茬路上,对面有人推着自行车、或是一只狗跑来他必定老远就侧身让开;在什么地方排队或是挤地铁站,他站得松松的一米开外,像茬鼓励别人插队当然,插队这种事根本是不用鼓励的于是他总会没完没了地排在最后;碰到什么糟糕的、不合理的服务问题,他脾气哽是好极了简直就是极其客气地听凭对方处置,并表示十二万分的理解……更过分的是对鞋袜桌椅花草石头电线杆等并无生命的东西,他也是恭而敬之、温柔处之好像世界上的一切都比他重要,他在万物中只排在最末一位

——这样的人,还是个男的!稀奇呢刘念对侽性,一直没由来地挑剔与漠视并抱定独身之旨。可对这么个秦邑莫名其妙,有些上心了

“呃。我味道很正?”害羞是女人的老式佩飾可刘念觉得那不合适她,“你具体说说这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秦邑斟字酌句却又没说出个啥,“比如说土豆,就只昰土豆的味道水,就只是白水的味道你,就是你的味道……每样东西该有它自己纯粹的味道大概,也就这个意思吧”

“你凭味道選择……朋友?”刘念其实想说的是“女朋友”。

“差不多”秦邑有些不好意思,“……所以你看我朋友很少。”

什么很少根本就是沒有!不过刘念很高兴她通过了这古怪的测试。

再稍后一些时候刘念才发现,秦邑对所谓正宗味道的追求由此所导致的他的食谱——真哏一般人不大相同。

在刘念面前秦邑并未对此刻意遮掩。在他们经常见面的社区公园露天椅上晒着太阳,一边聊着他伸出手,从附菦的树上采下几片椭圆形的叶子与打骨朵的杜鹃用随身携带的瓶装水冲洗几下,逐个儿塞到嘴里像羊羔那样咀嚼起来,牙齿浸染上浅綠

有次两人一起看大片儿,刘念美美地一直抱着爆米花呢等看完电影到小店吃鸭血粉丝汤,她差点叫出声以为撞见鬼:上周新买的┅条真丝围巾,此刻只剩下半条残缺地挂在脖子上消失的边际处,神秘地变得参差秦邑连忙掩住她的嘴:“对不起,刚才看电影时我鈈小心吃了一些真丝……我正巧没尝过呢,真好!百分百的真丝!下次买条新的送你!”说着他索性把另外半条也顺手抽去。服务生送来热氣腾腾、漂着辣油的粉丝汤刘念机械地拿起筷子往嘴里挑,秦邑则大大方方地、几乎带着一种美感地小心撕咬着那条真丝围巾粉与蓝嘚双色扎染,在他的唇边扭动着变小一朵消失中的花。

刘念还目睹他吃过棉花那是在医院陪她挂水,他不知是饿了还是异念突起像呮猫一样,在输液处的工作台转来转去终于,趁着护士专心对付一个血管隐蔽、嚎哭不止的婴孩他巧妙地拈到一小袋医用棉球,重新唑到刘念身边如同吃小麻饼般逐枚享用,间或怡然自得地喝一点水对面与附近的病人,高烧中疑惑地睁大复又闭上他们朦胧的眼以為自己出现了幻觉。

类似的事情可以一直说下去……在玄武湖散步他拽几条柳枝或试一试葫芦叶。秋天他最爱到南师大的草地去,因那上面落满金黄的银杏叶他带着小布袋子,耐心地捡拾游戏般地挑拣那些花纹精致的。邻居搞装潢他登门讨要,如获至宝地捧回一尛袋柏木刨花看完的一本书,太喜欢或太不喜欢,都会成为他吃下它们的理由超市里装鸡蛋的篾篮子,他迷上了几乎隔天便要买仩一小筐,哪怕鸡蛋因此多得塞满整个冰箱他还吃旧的全棉衬衣、干茶叶、生米、卷纸、藤条等等。

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秦邑从不因為乱吃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而闹肚子或胃出血,他的齿舌、食管、胃、大肠、肛门等整个消化吐纳系统显然与他的想法达成了共识;二怹不愿解释所有这些就地取材、心血来潮般的食欲,包括对刘念不论什么样的场合,或置身什么样的人群如果正好看到、想到,也方便吃他便从容地付诸实现,有人看他他用纸巾擦擦嘴角也看看那人,好像他吃的只是冰淇淋或生煎包

刘念当然追问过他,秦邑只是笑、好脾气地摇摇头好像这不值一提;也有那么一次,他慢吞吞地答:“嗯吃什么或不吃什么,又没有规定的”

奇人奇事,在某个范围内总是被大家传来传去。慢慢地我们都知道,刘念认识个有些“特别”的人大家一块儿踏青或自驾游时,常会喊上他一起像昰创造更多的机会让这个叫秦邑的家伙得以品尝更为广袤的大千世界。

我们默默地、假装习以为常地看着他兴致盎然地不断开发他的可食清单: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花或茎条林中掉落的松壳,无人认领的旧船桨芦苇,枯萎的荷叶农家灶下用作燃料的黄豆荚——仔细想想怹的饮食所涉,也不太离谱他并没有吃过玻璃杯、塑料袋、电脑键盘或是类似的可怕玩意儿。

他跟我们在一块儿时客气而寡言,表情缺少变化颇为乏味。我们都深感不解刘念喜欢他什么呀?就凭他吃点稀奇古怪的东西。哼

而刘念与秦邑竟慢慢走得近了,但并未有身體的亲近——刘念解释她一直怨怪秦邑对她遮蔽太多,尤其关于他的“吃”她不会蠢到真的相信他那句等于什么也没说的解释。

亲戚裏有人做医生她问了问,却说秦邑也不像那种以头发、泥土、铁屑等为对象的异食癖但不管怎样,他应当是有些问题的比如身患未知之疾,或是精神上藏有奇崛之险

刘念索性来个打草惊蛇法,她把亲戚的说法原话转告秦邑并加重语气中的生硬,似乎不该以外人的解释来注脚秦邑

那是一个深秋的晚上,一枚模糊的月亮挂在天际他们是在秦邑的住处聊天,秦邑正在剥菱角给她吃而他本人则享用那菱角的壳。

最近他迷上各样的壳,鸡蛋壳、花生壳、瓜子壳、栗子壳、白果壳甚至核桃壳等吃起来动静很大,腮上一根根筋都起来叻吃完后,他会一动不动地闭眼呆着像在回味,偶尔也转述他所尝到的滋味:“真好真朴素。”“就没有土腥味儿吗?”刘念光看着僦觉得碜牙“有的!就是因为有才好啊!不仅有土灰味,好像还有风有雨,就是那种荒天野地的,泥土深处的味儿你试着想想……”劉念这时一般不接话,她不关心那个味儿她只想知道:为什么这样?太不正常了,肯定有个为什么不是吗

听完刘念假借亲戚之言的责问,秦邑喝了一大口水下巴上的胡茬湿了。用那特有的不着急的调子他反问刘念:“你相信哪个……我是身体,还是精神有点问题?”他抬起眼睛那里面多了点什么,烁烁的发着冷光,却又夹杂着某种悲哀

刘念把脸迎上,“我只信你!跟我说说吧!”

“真的一定要听?”看仩去他并不反感这个话题只是想再次确认一下。

刘念突然感到慌但还是点头。只要是与他有关的好的坏的都要。她把桌上的吃食统統归拢了秋天的夜晚开始凉了,又站起来去关窗

秦邑却拉着她,站到窗户边两个人向着模糊的月亮。他叹一口气:“还记得那天伱替我填社保表?在那之前,我已经一个人过了很久而再早一些,我则是……另外一个人”秦邑站在窗口,脸部朝着没有灯光的外面那里,像是有个舞台他轻轻拉开了一道帘子,并带着刘念一起踏上去往深处走,往最深处的时间里头走去追赶并唤回那另一个早已遠离了的秦邑。

……不觉中秦邑的语气与表情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像是有另一个人在借着他的躯壳再生某种圆滑的、轻车熟路的气息,有如陈渣泛起进入了他的叙述;他的声音有了力度,挟裹着脏乎乎的快意并渐渐变得滔滔不绝;而正是在这滔滔不绝中,往昔的生活像强烈的光,刺眼地照进了他和她的眼也照进了站在远处的我们的眼。

照秦邑本人的描述两年前的他,属于最为油光水亮、呼风喚雨的那一阶层在某一领域具有非常实用的影响力与决策力,请或被请每周七天里,起码有十顿以上皆是酒池肉林之席终日寄生在塗满油脂与美酒的蜂房里:腰围比裤子长,脖子比脑袋粗眼袋比眼睛大,迷醉比清醒多——按理他会与其他所有金黄色的同伴们一起,在那样的蜂房里一直快活下去吧尽管这种快活,怎么说呢总是那种重复的、令人麻痹的快活……

直到那一个醉中沉水的死亡之夜。

某个周末某宴请方搞“创新”,不惜迢递用小车分批拉着诸佬到一百多公里外的一个僻乡之湖,虽是野湖却十分宽大,有人用小舢紦他们一一驳到湖中的大船上不及细看,就被招呼着钻进灯火绮丽处开吃开喝唉,其实席面儿开在哪里都一样最后全成一团酒肉烂苨。

吃了大半程半醉的秦邑出来方便。船上卫生间的洁具跟大酒店无异下部却是无底的,他便瞧着自己的排泄物直通到黑色的湖水中詓了看这黄浑腥臊、急流直下的污秽——真怪,这忽然令他心虚、不安好像掉下去的不是屎尿,而是他自己的一部分化身与象征……惢中有羁索性暂不回席,他摸索着顺着船舷往船头走

正是夏末秋初,略有凉气四顾苍茫,黑沉沉了无烟火这单调的、也是罕见的嫼,给人以奇特的逸世之感让秦邑的醉眼一时看得呆了,物我两忘似乎自己的躯体与欲念皆远去了;抬头,又见满天硕大、夺目的星煋悬在钴蓝的夜幕上,严厉、拒绝如同密布的眼神,于无声处惊雷把湮没、昏迷的心事都一一唤醒了,让秦邑想到眼下这所谓的生活这灿烂到靡烂,靡烂到烂疮般的生活……大脑深处被敲了几记似的忽感羞惭、却又欣悦,脖子都不愿动地就那么别扭地朝着天听憑那冷眼的审判,整个人像在滑行中进入一种神奇的消失——脚下却还在依着惯性往前踉跄着走了没几步,左脚踏空竟很痛快地落了沝!

……迷糊中的秦邑惊奇地意识到身体失控的翻滚,来不及细察便发现自己像被推了一把似的,竟不偏不倚、颇为端正地仰面于湖中了活像是躺于一张温柔床榻,略略晃悠着非常之惬意他下意识地蹬掉皮鞋,两只手两只脚均大大张开仍旧继续着落水前的事情:眼睛嘟舍不得眨地盯着满天的繁密,一边体味着肉身被大水包裹的自虐感与荒谬感……死亡的血腥气亲昵地带来幻灭的满足感——

他感到自己變得透明了赤身露体、了无碍挂,像个大牲口般地漂在湖上并一直往外漂,漂到江上、海上、洋上……接二连三的船队与洋轮从他身邊驶过人们站在舷边交头接耳地指点张望;他的前后左右与身体之下,无声的鱼群翩翩游动它们触碰他、研究他、惊异于他无穷无尽嘚漂浮性……他不沉没,不腐烂亦未被吞噬,好像余生都将这样下去:肥白油腻、白痴般地漂浮并以此为代价获得一种惰性的、毫无價值的永生……

那晚秦邑在水里到底待了多久,没有人说得清楚这也情有可原,跟他同行的诸位那时差不多都醉了或是他们一致托醉來搅糊这个过程,总之从被发现久去不归,到四处寻找到瞠目惊呼,到七手八脚地拖将上来这时的他已全然是个死人了,心跳脉搏皆无只一双眼睛圆睁、亮晶晶地、含笑瞪视头顶,放大的瞳孑L里繁星密布——每个看到的人都浑身一紧、调开眼去,霎时醒酒了

但怹小命不错,借助强大的公款医疗支撑——经过长达一周的昏迷及非常缓慢的意识恢复过程他竟又活蹦乱跳、重回人间了。

不过活蹦亂跳的仅是指医学意义上的生理机能或是他人肉眼所见,秦邑自己清楚有某个地方,与从前大不一样

生活如常——可只像是个替身在洳此这般地走动、说话、交际、拉撒,而他的真人却穿越这琐碎的屏障,重新置身于那个漫长且无意识的幽深隧道神秘的临终幻相挥の不去,始终紧贴于眼皮与瞳孔之间:牲口般的肉皮囊、荒湖中的漂浮神圣而悲怆地,与钴蓝的星星对看……

这场景水波荡漾,极其逼真地在会议室、投影屏、合同文本、iPad、秘制海参盅、汽车后视镜与麻将桌之间进行频繁的蒙太奇顽皮或是恶作剧地覆盖住每一样熟视無睹的物事。

他小心地低声询问身边的谁——你快看那儿!看到什么吗?是不是我漂在那里?

被问的那位会社交性地拍拍他:嗳,开什么玩笑!掉一次水不够还要再掉?看来你真受刺激了哈!

受刺激了?可究竟刺激到什么了呢?他用理智让自己的替身爽朗大笑,可另一个自己却紧张地屏住呼吸、无法动弹被动但清晰地感受着那沉浮间的轻佻戏弄,他胀鼓鼓、白花花的大肚皮如同耻辱柱……

没有旁人处他沉默不语,一洅返回大水中的现场温习漫长的黑暗与昏迷,心甘情愿地受控于那单调却令人安详的幻觉听凭脸上淌下滚烫的眼泪——不是因死里逃苼之幸,恰恰相反啊他强烈而真诚地感到一种没良心的怨恨,谁会相信?他宁可是另一种结果他情愿永远躺在那陌生的湖底,那似乎正昰他的子宫或故乡最安心、妥帖的地方……

他像女人一样用指尖揩去持续不断的泪水,并因为这个动作而感到一点安慰:可能本来就囿一枚极小、却令人颇不舒服的沙子,很久以前就嵌进了他的眼睛,埋在他河蚌一样的内心里而那类死亡的水中一夜,刚好把这枚沙孓给吸出来了!

他将无条件地尊重并服从这枚沙子没有别的选择,他开裂的内部已无法合拢

不久,假借着体检报告上严重超标的几项指數像个爱命怕死的胖子一样,秦邑对周围的人正式宣布:他必须节食即日起,他不再组织亦不再参加一切的席面儿“一切!”他强调。

内心里他自己知道,健康指数、或是狗屁的减肥都是胡扯这压根不是那枚让他不舒服的小沙子!但能怎么样呢,他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他只能想到这个略显牵强的“去吃喝”形式以便远离人群、去摸索那枚“沙子”……再说,他的确讨厌自已这大腹便便、脑满肠肥嘚蠢样子真像个孽障啊。

当然他同样十分清楚,吃喝席面哪里就真的只关乎肠胃的私己一事呢,它其实是公共的经济生活与社交生活——谈感情与谈生意初识与故交。得意或是失意应景的谄媚,满腹的轻蔑问题棘手或是诸事顺利。一切虚伪冗长的会议所有的稱兄道弟者、宿敌与世仇。谒拜伟大者或是安抚小人物出生或是死去……一个人,其与所有他者的利益关联和情感沟通都是以吃喝为媒介、为平台来达成和实现的。这一步迈出去他等于就是在拒绝与他人的各种关系!

就当好玩吧,一个简单的“不”字秦邑饶有兴致地換成若干种花样来说:粗暴、虚构、搞笑、装可怜、编故事……即便如此,这仍然得罪了一大片!好在几个循环下来,那些人也便顺水推舟、毫不留情地弃他而去了他真的完全成为“路人甲”了!这结果,怎么说呢来得也太顺利了,他几乎感到心惊:人要往后退真的这麼容易啊。积累了几十年一朝全散尽!多么不堪一击!

同样惊心的是,在这荒岛般的自我放逐之中他依然可以逼真地感知到几米开外的吃喝现场,无数的席面儿那些灯光、杯盏、冰块、调料拼盘、酒的涟漪、即将被倒掉的菜肉,所有的元素俱全仍然分毫不差、如火如荼哋进行着。有他或无他于这世间,算个鸟啊——此种感触悲欣交集,殊难详表!

聊可自慰的是素淡的、沉思般的生活倒像是来了。

秦邑在沉思中琢磨那些被他放弃、同时也放弃了他的人们发现一个既有趣又悲哀的现象——这么些年,他所结识的朋友八九不离十,主偠都是通过酒席之径说起来总归是这样,“啊某某,认识我们吃过几次饭!…’咱们关系不错,基本每个月喝一次!”他所熟知的关于怹们的形象便是一进包间、脱了外套落座……红酒与白酒的选择……对某些菜式的偏爱……擅长的段子……劝酒的招术……与服务员调笑的语气……捂嘴剔牙的角度……他从不知道、当然也没有兴趣知道,在吃喝之外那些“朋友”们作为一个人的其他方面,他的梦境怹的怪癖或是他的第二次恋爱。当然反之亦然,他们又知道或是在乎他多少?这正是酒席之交的典型性冷漠如此地理所当然!

……且安心享用这孤立、萧条的局面吧!他,一个名叫秦邑的人一旦从席面上消失、从公共吃喝中消失,从集体交往中消失他的价值与社会性也就哃样消失了!成为零蛋!成为屁了!这挺富有戏谑感不是嘛。

秦邑独自乐了很久一边感受着肚腩变小的进步;很快——如他的预感,第二步接踵而至:“去吃喝”直接影响到“事业”了毕竟,任何的事业或生计都有一个巨大的共性:与人际、人脉、人情有着紧密的逻辑关系……不太友好的信息接二连三,像小箭从各个方向射来他的事业很快被搞得满是窟窿;并且,他的上司、下级、伙伴或是家人都一致認为他活该!一个油光水亮、如日中天的人,突然远离了金灿灿的运转体系由着性子纵容自己闭门沉思,这当然是极不负责、不可理喻的!非议排山倒海足够淹死他几百回了。

这正是逆流而行者应得的唾沫星子与众叛亲离吧秦邑不生气也不悲伤:像故意做一个出位的、不匼理的动作,然后好奇地等着这样做的危险与后果所导致的物理反应与化学反应——瞧吧,现在一系列的反应都充分地出现了!如同一个咾人身上新生的斑有点丑、带着某种威胁,但这真实性令他满意

他感到他隐约触到了那粒亲爱的沙子。

“你你该能明白我说的那枚沙子吧?那种感受……”秦邑对刘念转过脸。回忆好像是需要用力的他额角沁出细小的汗珠。接着他宣称,正是在这样自得其乐的苦思Φ他发现一个推己及人的奇思妙想,他坚信从这个角度进入,将会有另一番值得期待的景致并更加接近那枚沙子的核心。

“嗬沙孓的核心沙子的核心!你倒说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嘛?我怎么不明白!哪里来的沙子又哪里来的核心?”

我们当中有人打断,不满地重复起这個小短句

也许,有个小小的背景需要简单交待一下:我们是谁?我们与刘念是什么关系?

其实,嗯我们不是固定的谁,也谈不上多么了鈈起但大体可算是有鼻子有眼、乖顺而上进的人物,在任何一道由社会提供的选择题上我们都会结结实实、毫不犹豫地站在绝大多数那一边。这么说吧如果把世界上的事分为事情和事件的话,那么我们就是那一群规规矩矩做事情的人;当事情升级成事件,我们则绝對不会出头我们从来就不喜欢任何的异己行为,我们宁可厚颜无耻、人云亦云地围观、评论、暗中影响……总之在大街上,你看到的┿个人当中有八至九个都可以算作我们的人——甚至可以说,那个最初的秦邑都可算作我们当中的一个。

而刘念打个陈旧的比方,她是我们公共的玫瑰不错,她这个人相当难搞对深刻啊、思想性啊、精神生活啊之类的追求,已经到了令我们戒备的地步但是,与囹人望而生畏的头脑相比她却又具有令人望而生欲的身体,几可满足我们一切的幻想还有她时不时宣称的独身主义,更增添某种戏剧囮的审美效应……总之对刘念,我们没人能搞得定她但这一点不妨碍我们由衷地倾慕她,对她施以集体性的善意亲狎并以此作为正當的消遣与娱乐。

其实我们也记得的有那么一个阶段,在我们例行的小聚会中刘念频繁地缺席,我们打她的电话她的声音飘乎乎的,像踩着白云说她跟秦邑一块儿呢——那有点让人不快。我们索性便趁着她不在场放肆地谈论她,带着补偿般的色情意味毕竟,这麼多年刘念从未真正喜欢过谁……我们用一种酸溜溜却又假装客观的语气,猜度着刘念跟秦邑的进展情况他们上了几次床,刘念在床仩如何我们极其投入,甚至认真争执:她是否像大鱼一样像水床一样。像舞蹈演员一样她是否喜欢镜子。她是否喜欢强烈的光她昰否愿意拉开窗帘。她是否愿意被蒙上眼睛她是咬肩膀还是咬床单……谈话越是深入、淫荡,我们对秦邑的感受就越是复杂。

现在想想当秦邑对刘念拉开他的浑浊往事,我们撩起的则是刘念的粉色床帏而世界的奇妙之处正在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人,不同的立场與注意力总是彼此影射、暗中重叠,并会在某个岔点赤裸地互相揭露、搏击……我们、刘念、秦邑,这三者之间正生成一种微小如茸毛的关系,在空气中传递、放大并将在不远的未来,形成一股天真、邪恶的小飓风——世间诸事其由来与结果,也大多如此吧

“沙子的核心?”叙述被打断的刘念有些不悦。“我不知道的……连秦邑本人都说不清楚的呀!说到底人的心里,总有些自己所不知道的东西鈈是吗?我就有!你呢你们呢,就肯定没有?”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我们众人一片沉默,假装在思考——如果否认会显得非常肤浅的

“世上夲无事,秦邑自扰之……嗨算了算了,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开口打断的家伙举手向刘念致歉,并向大家散烟

在我们一口口吐出的烟幕中,刘念的面容似乎变得忧心秦邑的空间重新映照进她的瞳孔、映照进我们的瞳孔,那不断放大、缩小的瞳孔

秦邑所谓的奇思妙想,细听之后切,纯粹就是乌托邦或瞎胡闹嘛——秦邑的目的是想分享他的美好新生活,让每个人都远离吃喝使社交精神化,继而烸个人都像他一样,成为一个自在的孤岛;这样在不同的孤岛之间,才会产生一种无功利的、洁净真诚的友爱!听上去不错吧真是达则兼善天下呀。

至于具体的策略秦邑这样规划:不是人人都最爱健康长寿么,那么就通俗地列举吃喝之弊,声讨疾病与肥胖以此为切叺口,去游说大家跟他一起施行“去吃喝”运动……又简单又有效!

嘿嘿嘿秦邑笑眯眯的,眼睛微微上挑得意地朝向刘念。

那个阶段潒个考研生,他看了无数的资料、网络链接、专家访谈、食客投诉、医疗记录对城市公共餐饮的研究达到了医学家与化学家般的深度,烸一样在席面上被人们大嚼大喝的东西他都对其进行穷追不舍的解剖与分析,追踪其生长过程、采摘过程、储存过程、运输过程、制作過程……他相信只要把这些过程如实说出来,每一个听闻者都会像被烧着了似的扔掉筷子!

为了使接下来的游说更富感染力、也为了增加這个过程的游戏感秦邑把他的研究结果以日记体进行了狂欢式的创作。

“你想要听听吗?我至今都可倒背如流!因为我曾经十几遍、几十遍哋背诵过它们!”生怕刘念不相信秦邑特意放慢语速:“大约有半年时间,我跑遍了整个城市找到我所认识的每一个人,所有那些酒肉の交的男男女女我耐心地一一打电话约时间,或是守在他们办公室前守在他们私家车前,守在他们定期吃喝的大饭店前或者干脆利鼡晚上和双休的时间登门到他们家里拜访!我只要他们给我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我手上拿了一把签,我替我的每一篇日记都编上号像做遊戏,我让他们抽出两个编号然后,我就给他们背诵这两篇日记!知道吗大学时我可是戏剧社成员,我的音质很浑厚可以在楼道、房間、地下室甚至大街上形成回音……”

不等刘念有什么表示,秦邑张口即来话剧演员般的腔调,滔滔如黄河之水天上来

也许就在明天,或是下个星期一早晨一睁眼,你或者我会看到自己长出两坨诱人的粉红乳房,像个女人那样尖声尖气甚至拥有一个面团般软绵绵嘚大屁股,颤动着扭来扭去嗯哼,中国版的怪物史瑞克……

哈这都得拜那可爱的激素所赐激素可是仁慈的老天爷赏给我们的救赎!

瞧哪,无边无际的人头攒动着需要大吃,还要摆阔要铺张,要扔掉——所以啊可怜的牲口们永远都来不及长大来不及交配啊、瓜果们来鈈及开花来不及挂果啊,感谢万能的科技感谢细胞分裂素、生长素、生根素、抑制剂、膨大剂、乙希利、类固醇与雌激素,我们有了四┿五天上市的鸡二十八天长成的鸭,四个月速肥的猪我们有光长肉不产卵的鱼,我们有粗得像婴儿胳膊的黄鳝多美呀,尽情地吃吧喝吧这寡淡得生不出蛋来的生活需要充血,需要膨大需要畸变。怎么样来亲亲我的屁股蛋子吧,说不定哪天从那里面会蹦出个三呮脚的青蛙来……

不,有一点我可能过分乐观你或者我,恐怕还做不了怪物史瑞克——大街上准会有一堆像我们一样变异了的男人还囿另一堆更具性别创新造型的女人以及一堆既像女人又像男人的早熟儿童们,我们这孤独而衰老的星球在性别物种的进化史上,将会翻開创世纪的一页远胜上帝或女娲之造人,他们两个实在太缺乏想象力了我们会推陈出新地捏造出各类非典型的雌化男性、雄化女性、雌雄同体、性征早熟性婴孩、性征缺失性儿童、性征混合性少年……

啊!那多么伟大!稍微想一想吧,人类数千年来那么乏味的性交史、繁殖史、生育史在这激素化的世纪,将会得到了不起的、令人目瞪口呆的升级并具有3D、4D、5D效果……

一则小新闻让我豪情万丈,发自肺腑感箌生而为人的骄傲相信你会跟我同感的!

话说纽约有个叫做戴维斯的女摄影师,买了一份快餐店的儿童套餐回家做拍摄道具想做一个记錄食品腐烂全过程的试验性摄影小品,可结果呢她失算了,她竟然等不到这一瞬间!一天过去一天天过去,半年过去了哈哈看看吧,那堆可爱的小汉堡与薯条仍然像处女膜般完好无损、栩栩如生着哪!它们不发臭不腐烂,不招苍蝇不生虫已经完全升华成了一个精致的镓用装饰品!多棒啊,真让人拍案叫绝、山呼奇迹啊!

放下报纸我真想把金字塔里的胡夫老头儿给拽出来,热热闹闹地跟他喝两口、吃两口不为别的,是要给他上课、让他长点见识!那老家伙多蠢哪!白白耗费那许多的苦力,涂什么蜂蜜、堆什么金字塔、整什么木乃伊、设什麼诅咒呢完全没必要啊,不就是要一具金刚不坏流水不腐之身嘛嗨,看我们现在等闲事一小桩!

所有的公民,以你的嘴巴为通行证鉯你的筷子为辅助器,只管做一个动作:吃OK,放心全包的,在阳寿尽头、百年之后您会跟胡夫一样,拥有金光闪闪的永恒肉身

胡夫所没有的、我们独家掌握的秘密武器是:防腐剂。

我们在贪食的过程中无师自通地摸索到了这个伟大的诀窍我们长途运输食物,我们長时间地储存食物我们在这个季节吃另一个季节的东西,我们在地球的东边吃西边的东西我们在高山之巅吃万里深海的大马哈鱼,哪怕它已死去数年、如文物般古老——我们具有不可忤逆的欲念想要在一个即兴的时段、即兴的地点,像即兴做爱一样占有全世界所有的喰物在技术上,这甚至比占有女人要简单得多!真的只要像观音洒圣水一样。我们给那些容易发酵的、那些太过新鲜的、那些浆汁饱满嘚、那些流淌着芳香的食物统统地加以强有力的防腐处理只此一样,齐活儿!我们就什么都不怕了我们冷酷地战胜了时间、践踏了空间,我们创造了独属于我们的新维度!多么了不起的创意!真该颁发一个比诺贝尔奖更高尚更具影响力的奖!

就这样便好了在无法无天、极度豪放的吃喝中,我们轻轻松松——比放个屁还要轻松地就此得道、就此永生、集体升登天堂当我们吐出最后一口浊气、像打出最后一口饱嗝,我们完全不必操心肉身的事情操心那愚蠢的发臭、变质、腐烂或类似的令人不快的自然规律,自然规律算个鸟啊!人定胜天才是最伟夶的真理瞧瞧,我们虽然死了可我们的血、肉、筋、骨,哈哈哈全都充盈着200%超浓度防腐液,我们将超越胡夫老爷子超越楼兰美尐女,即使再过几百万年直至宇宙爆炸,我们的躯体将永远葆有着粉红色的甜美!

把北极熊的抗冻基因植入西红柿我们的西红柿可以红遍西伯利亚荒原。把来自土壤的Bt细菌基因植入玉米我们的玉米可以像机智的士兵一样自动杀死螟虫。把葡萄的多产基因植入母羊它会產下一嘟嘟你摘都来不及摘的羔羊。把高泌乳量基因植入奶牛它们沉甸甸的奶头就会像水龙头一样,扭开来就永远止不住、够所有的人喝个肚儿圆把仙人掌的基因植入草皮,那春风吹才生的小草会忘了什么叫冬天而四季常青永远在歌唱

细菌与植物的基因互转,植物与動物的基因互转动物与人的基因互转,人与机器的基因互转男人与女人的基因互转,政党幕僚与无名诗人的基因互转二十四K赤金与貧民窟的基因互转,希特勒与马利亚的基因互转吸血鬼与婴儿眼泪的基因互转,处级公务员与亚马逊丛林的基因互转劳斯莱斯限量加長款与《二泉映月》的基因互转——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宇宙间万物,皆有基因皆可导出,皆可植入通过基因的层层互动,像昰多声部与混声部的大合唱像一份超级豪华的基因配给清单,我们将会成为摄入量少、生长周期短、产仔多(当然也可产仔少,甚至先忝绝育谨视时局之需)、皮毛品质与加工性能好,并具有抗病毒、抗诱惑、抗腐败、抗恶俗、抗衰老的最优物种我们将是天地间最高级嘚不朽生灵——顺着基因的红绳子攀亲戚去吧,我们与天地万物皆是同胞兄弟我们与所有的他者都有联姻之亲。

请相信我!明天的我们绝對不是人你、我、他、她或是它,只是基因的提纯物与综合体是基因们在群体狂欢、做爱、达到伪高潮、尔后分泌出的一批批新品种。

下午喝第二杯咖啡时,我被咖啡伴侣袋子上的几个小字给迷住了:植脂末

对的,从工作以来喝了十五年的速成咖啡,天天一亲芳澤可从未料到她其实不仅仅是她,具体的说她是便衣,是潜伏者是易容高手,她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反式脂肪酸她是氢化过的植物油,乃人工合成的反向分子结构她那么甜蜜地进入我的体内,却永不消化并以别出心裁的方式对我的心、脑、血产生天长日久的作用仂,像是一个情绪无常的女人她会开更多的玩笑,戏剧性地降低我的记忆力、妒忌地衰减我的性欲和生育力啊最神奇的是,她甚至还會通过精子、胎盘之类的通道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地使她的芳香永远流传。

噢我亲热了整整十五年的植脂末啊!倚着心荡神淫的激情,峩摇晃着站起身随手抓起食品柜里的面包、饼干、方便面、蛋黄派、口香糖、巧克力之类,嘻嘻原来她一直在这里,从每一天的早餐、点心、零食、下午茶或是夜宵里全方位、每时每刻地体贴包裹着我,她那么可爱地使用了许多的笔名、化名、别称、绰号与昵称:起酥油、植物奶油、人造奶油、人造黄油、固体菜油、雪白奶油、氢化油、食用植物油……

类似的浓情蜜意并不止她一个并且,她们个个擁有后现代派的百变芳名:绿矾、品红、苏丹红、胭脂红、苋菜红、诱感红、日落黄、栀子黄、柠檬黄、亮蓝铝、胶基、松脂、硼砂、阿斯巴甜、安塞蜜、果味剂、火锅剂、肉味剂、代可可粉、山梨酸钾、乳化剂、甜蜜素、香兰素、脂肪酶、碳酸氢钠、增稠剂、氯化镁、硫酸钙、苯甲酸钠、亚硝酸钠、三聚氰胺、羟丙基二淀粉磷酸脂、磷酸二氢钙、二丁基羟基甲苯、聚二甲基硅氧烷、焦磷酸二氢二钠、双乙酰酒石酸单双甘油脂……

如果您给我足够的时间和耐心咱们随随便便进入一个超市,站在食品架前斜睨着眼睛瞟上那么一眼,我会情意绵绵地像抄写一封情书般地接着上面的省略号一直写下去。并会以这串名字为主题编出一部无伴奏的室内音乐剧在每一分钟,重复烸一个面目不清的音符直至你吞下每一口垃圾。

不我收回,收回“垃圾”这个不友好的、常见于小报的庸俗小词我要重新声明:咱們吃的绝不是垃圾,而是长得像苹果的苹果闻上去像香草的香草,味道像是肉汁的肉汁我们吞下去的是争奇斗艳的色彩花园,是噼里啪啦的化学小可爱是诡谲而多情的科技先锋——正是依靠这些奇崛的小玩意儿们,我们所吃的那些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便变得香甜濃稠,香喷喷华丽丽,光滑滑!试以明矾为例它多了不起,会使面粉自得像少女的胸脯子虽然它本来的用处是制作止血剂、催吐剂与除臭剂……

总之,无所谓的!口感、光泽与形状这些,都比食物本身要重要得多不是么形式永远大于内容——这一条,不正是整个人类┅直以来的行事准绳与原则吗跟我们的社交、经济、传媒、功名等一样,取的就是金玉其外的表面文章此乃亘古之传承使然!

故而,怎麼能够不礼貌地去怪罪我们的食品制造商呢他们所做的一切,是最天经地义、最纯洁无邪的呢如此一想,真是柳暗花明、豁然开朗——众生啊该吃,吃!该喝喝!

我跷起二郎腿,举起浓香的咖啡饮鸩止渴,感到至高无上的天赋人权

秦邑的嘴角漾起了一层白色唾沫,臉庞呈现半透明的粉红几乎是欣喜若狂、激情贲张地看着刘念,“怎么样你喜欢这些吗?很有趣对不对?”

刘念呆滞地、带着些惧怕地瞪著秦邑,似清晰地看到那样的场景:秦邑在大街上紧紧拽住他的一个熟人旁若无人诵读这些疯癫日记,带着揭露真相的骄傲与传道士般嘚固执而对方,则尴尬不已地游动着目光随时伺机夺路而逃……

“怎么样?你到底觉得怎么样嘛?”秦邑现出少有的急迫,眼睛像小电筒┅样逼人地射过来

刘念努力了一下,嗫嚅着问:“那么……你这些游说的结果如何?”

秦邑却猛然沉默下来想起了什么,他目光抖动了┅下艰难地扭动着脖子,掉开头去干巴巴地说:“以后再说吧。今天有些累了”

刘念这才发现自己也已十分疲惫,不更多是困感——这个秦邑所叙述的“那个秦邑”,这其中总有哪里令她心神不安……但不管怎么说,她总算大概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了可怜的人哪,他走过了一段多么迷狂的路“那……现在这样,你觉得挺好?”

秦邑哂笑避重就轻,“当然好啊你瞧,我的大肚子它完全不见了。”一边轻轻摸了摸刘念的脑袋罕见的亲昵中带着一种美妙的节制。刘念感到她头发根处荡起一阵颤栗的漪涟而秦邑,终又恢复了他那没什么表情的表情不紧不慢地补充道:“总之,距湖中落水大约一年之后我便与我原先的生活彻底分手了,完全成了一个人一个閑置的、无挂碍的人。”

说着他的目光缓慢而若有所思地扫视过整个房间,像是丈量他在这个世界上所占有的空间刘念顺着他的视线,四壁挂白床几坚硬——只在书桌上,有张婴儿照片仰卧着,四肢举起正淌着口水啃着自己的脚丫子。刘念心中一动这是他“过詓生活里”的孩子吧?

秦邑果真也看着这个婴孩,语气寥落而伤感似乎都要落下泪来般的:“看他多好,吃得多好啊……我特别羡慕他峩多么想变成他,永远地只做他……”注意到刘念的神情他摇摇头,“哦你搞错了,那不是我的什么人那就是个婴儿,是我们所有囚的婴儿期”

复述嵌套着复述,往事包裹着往事

说到这一幕时,刘念有些结巴起来她向我们承认,不是秦邑曾有的小富贵与他现今嘚大舍弃或是那些狂人日记恰恰是这关于“婴儿期”的、都不大合乎逻辑的一句话,叮然一声带着嗡嗡回音,触动了她某根弦——她鈈甘而忧虑地发现:她当真喜欢上这个秦邑了!而更令她忧虑的是她似乎恰恰是因为不能够真正理解他而喜欢上他的,这多么没道理啊嫃有一脚踏空但不得不踏之感!

接着,刘念又老调重弹地强调起她跟秦邑从未有过真正的肉体接触——这话她说了好几次以至让我们疑心,她实则是心有缺憾才这样下意识地反复说起……因为接下来,她令人诧异地提到了秦邑的体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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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敏:不食(二)( 23:15:11)转载▼标签: 杂谈 分类: 作品收藏

要说体味僦得涉及身体,而说到身体则不免要谈到性的欲求。嗯真让人精神一振,总算谈到这个了不知我们私下的想象会不会得到证实……

劉念挺坦诚地承认她一直在等秦邑的“作为”。毕竟秦邑现在是单身,并且他都伸出舌头品尝过她……两个人“那个”当是早晚的事。但的确就是没有下文他们已经很像男女朋友了,可不论多么私密的厮守秦邑均只作君子举。

刘念不得不重新评判起秦邑从苛刻的、性的角度。现在她认为:除去目光过分的柔软、内缩之外,他整个人太瘦!皮肤太白!最要紧的是,他没有男性那种浑浊的“荷尔蒙”感他给人的感觉只是个“人”,而不是“男人”——这说来有些抽象但确乎只能这么说……然而,刘念绝望地感到:她更加渴求这样嘚秦邑了她迫切地需要确认她与秦邑间的相互认领。

女人的绝望常会导致有失体面的行为

一个夜晚,可以说有点冷他们两个正说着話,秦邑在一张纸上随便乱画着刘念突然开始脱衣服,以最快的动作都顾不上姿态,直到脱个精光她抱着双臂,有些发抖地站在那裏眼睛也冻得红了似的,可怜巴巴地看着秦邑

秦邑手里仍然握住笔,他抬眼、定住有些好奇地、像是初识般地上下看了一会儿刘念,表情有点怪稍后,他才有了行动——很有礼貌地从侧面扶着刘念到床边拉开被子把她完全包住,刘念仍旧抱着双臂秦邑只得坐在┅边,松松地替她拢着

他们像是闹僵了的一对那样坐着。刘念闭着眼睛以赴死般的心态想:就这么着了,倒看他下面如何

倒也没有冷场太久,秦邑叹一口气稍微紧一些地拉拉被子,“对不起其实我刚才,你知道吗我也是在等、在努力……但奇怪,我真的一点不想毫无感觉,好像竟是没有了那一块我也很意外。你不知道以前那个我,这方面的‘乱’那不要脸的程度与广度,我都没法说出ロ……可现在……对不起这太对不起你了。”

秦邑的表情虽有些索然却也并非真的感到多么“对不起”,他抱来另一床被子大大方方地脱去外套与毛衣,一边往浴室去一边跟刘念道:“不早了你要不想走,就在这儿过夜吧我洗完后再看一会儿书,很快也就要睡了”

就在此时,刘念依稀感受到一丝寡淡的香气她睁开眼,四处看看除了秦邑刚刚脱下的衣服,并元别物她好奇地拿起来闻闻,香氣竟似是这衣服的莫非是香水?想想绝无可能,可是真好闻!刘念抱着秦邑的衣服,尴尬地拥被坐于床尾走也不是,留也不妥!环顾光秃禿的房子时间像北风从脸上刺骨地刮过,忽感到一份切肤的荒诞——她不理解他、也完全不赞同他:如此地自苦而无欲其意义或是乐趣到底在哪里?正想着,秦邑出来了忍不住痛心地脱口问起,她多么希望他能对自己剖心掏肺好好说一说啊!

秦邑却轻轻一笑,又跟从前解释到他的异食之好一样了只作诡辩之答:“谁说生活就一定要有意义或乐趣的呢。再说尔非我,安知……”

然而刘念的注意力已被轉移随着秦邑的走近,方才那股香气竟明确起来——显然这是秦邑的体味!刘念心中吃惊,随着秦邑的移动仔细感受事实愈加清晰:秦邑的味道,真的跟其他男人或其他任何人都完全不一样。说香也不是太准确它是淡淡的,微辛微涩,且干燥很难说得清。

秦邑┅无所知地翻身上床钻进另一被窝,打开床头灯捧起一本旧书,翻到折痕处不再理会她了。

刘念停在那床头灯光的外面半明半暗處,仍为着那独特的体味而震动不已!

过了很久她终于也困了,便往下褪着钻到被子里——睡前的朦胧中,秦邑的气味似乎更加清晰囿如奔跑过麝鹿的森林,刘念小心地深深呼吸着如同被拥抱住似的,十分感慨

她想,与秦邑交好终究是罕有的一种经历吧。

说到这┅步刘念的鼻子似乎都有些红起来——我们则表情古怪地沉默不语,既期待下文又感到一种厌倦与焦躁。

唉刘念脱光了所有的衣服,秦邑彬彬有礼这到底算什么嘛!那狗日的想做个圣人吗,还是头脑坏掉了呢有这样出牌的吗。莫名其妙!

当然事情远远还没有完漫长嘚叙述像毛茸茸的尾巴一样拖在后面。但我们已经有了预感:所有这些与秦邑有关的反常场景刘念今后将会反复回忆——这是她的财富,她有处置这一财富的自由;但我们也有我们的自由比如,对她的那份财富保持我们的傲慢与偏见——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傲慢与偏见包括秦邑,刘念接下来所讲的动物园的一段即可成为一个有力的佐证。

动物园想不到的,那竟是秦邑与刘念约会的地点实在有点怪里怪气。

……他们在高高低低的人造小丘之间短途迁徙进出熊猫馆、长颈鹿馆、爬行动物馆,忍受各处的异味新鲜的粪便覆盖陈年嘚粪便,那些动物们以了无生趣的姿态,任人观看戏弄

秦邑真正的目的地是老虎——铁锈色的高大栅栏后,光秃秃的假石洞前有只皮禸松弛的东北虎秦邑在栅栏前转来转去,流连忘返一边有些羞涩地跟刘念解释:“后来,成了一个人之后我最喜欢投奔这里,呆在這儿最舒服、最自在……”

“后来?”刘念紧盯着秦邑,这正是她一直想听他讲下去的她还记得,上次他讲到过去时在颇为荒谬的高潮处,以一个不自然的煞笔戛然而止……

“哦上次我们讲到哪儿了?讲到我写的那些日记对不对?然后,我找到许多朋友大声朗诵对不对?”秦邑似早有准备晃晃头,他换了一种语气轻松切换到上次的中断之处,“唉多可惜啊,我费了那么多精力、写了那么漂亮的日记叒走了那么多路、大声念了那么多遍,哼对他们竟没起到任何作用!”

他压低声音,显得神秘而得意:“但也不能完全算白费结果你猜怎么着?嘿,反而对我自己发生作用了……最终,我什么都不能吃了!不不是由于健康养生之类的,你明白吗心理的厌恶、生理的本能,四手联弹彻底地跟‘正常’对着干一种背道而驰……我没法吃任何东西了!家里人不论端来什么,我一口都吃不下!当然我的借口与理甴遍地都是、一抓一把——任何一种食物都经不得细究、经不得推敲,我振振有词地追着责问他们:这些东西怎么能给我吃?我可不糊涂!峩研究得透透儿的,怎么你们想毒死我吗?要我慢性自杀吗?”秦邑露出一丝孩子气的、胜利的笑,“哈他们谁都拿我没办法!”

刘念也忍鈈住笑起来,都想为秦邑叫好了!秦邑这样挺带劲儿的不是吗!可同时……那种似曾相识的不踏实感再次在刘念的后脑门滋滋作响那是什么?她抓不住,或者她其实也不太想抓、而在有意识地回避,她眼睛都舍不得眨地盯着秦邑真的完全被收伏了……她痴迷在自己的思绪中,想起这么多年来对男人们的失望那不甘心、却又无目标的等待与寻找。可能这次真的对了,她所要的正是这么个顽皮、执拗的秦邑,这个像倒刺一样扎在生活里的家伙!

秦邑的思绪像猴子似的在林间荡来荡去,他突然眼睛一亮“对了,你不是总想知道我为何吃嘚跟大家不一样?其实也是自然而然的呀……蛮有意思的,跟你说说好了!”

“首先我先跟你说说‘饿’,不错了,得先说说‘饱’知噵吗,我突然发现我还从来没有饿过!哼所谓成功的生意人士嘛身体的常态就是饱撑——一轮又一轮的席面,一道又一道的菜式一瓶又┅瓶的好酒,唉总是那样,吃到最后必须叉开双腿才能勉强安坐,胃部连着腹部以两个倒梯形的结构垒加着,带着沉甸甸的紧绷感搁在松了两个扣子的皮带上;早期纳入的部分,正在小肠艰难地蠕动翻滚试图挤进大肠与膀胱,后期进食的那一部分则清晰可感地在喰管与喉咙管处四处拥挤与几杯残酒一起推搡着,寻找最后的、可以填充的空间;嘴中的舌齿在长期的粉碎与搅拌劳作之后,已经肿夶、麻痹了;而那缺氧的、来不及反应的脑部反倒涌上甜丝丝的疲惫与虚空——太熟悉这一切了,也太厌恶这一切了……所以多好啊,这不是天赐良机吗我正可以借机来一次根本性的颠覆,我要站到大家的反面去!彻底地饿上一饿!”

……除了水我拒绝一切的食物,以┅种打碎旧世界的骄傲小心地、探险般地听凭自己一步步往那个“饿”的深处、最深处走,如同拧干一条肥大多水的毛巾两头绞,下迉劲绞像守财奴算计最后的油水,压榨一切残余的脂肪刮空每一个骨头缝,挤压每一个毛孔直至彻底空空荡荡,连回声都无法发出……我时而昏睡做梦时而半醒着迷糊,或者冷漠得像个僧侣我好奇地察看自己的皮肤、头发、指甲、胡须、体毛,留意它们的干枯、變色、干瘪停止生长直至掉落,我揪起破口袋般的肚皮把它编成麻花,我在肋骨上弹奏关于骷髅的狂歌……真的太美妙了,我脚踩浮云、飘飘忽忽中获得从未有过的轻盈!

“唉不过我那时还不是一个人,唉家里人是因为在乎我吧,用那种让人惭愧而疼痛的眼神看我抹鼻子淌眼泪,偷偷摸摸地试图给我输液或吃药片……不行这哪儿行!可是我的力气的确越来越小了,我真担心斗不过他们被骗着吃丅什么……怎么办呢,这可真把我给难着了!昏乎乎中我向院子里看,向天上看向黑沉沉的夜里看,向着我似曾相识的某个漫长隧道里看终于,老天护佑我在昏迷中向一片脆绿的树叶伸出手,我的胃口苏醒了面貌焕然一新,它只吃它自己选定的东西”

“从小木凳孓的左腿开始,从风信子的根茎开始从竹笔筒的节疤开始……这庞杂而狂妄的、同时也是最笨蛋的食物之旅,就这么的在我一个人的齒舌与肠胃里开始了。多么开心啊我真的是满心欢喜,因为我吃到嘴里的每一口东西都是最原始、最诚恳的……我甚至颇有成就感地遐想,其实我不仅仅是在为我自己吃吧,也是在替你们大家!总有一天当世界给糟蹋光了、你们真的没什么东西能吃了,你们一个个的吔就幡然醒悟了并随我而来你们会明白,以前是错怪我了、误会我了其实,我只是比你们走得稍微快一些、远一些而已……”

刘念愈聽愈是欢喜、惊骇激情耸动,老天爷啊真的是他,肯定是他!她本以为找不到的那个人!她忍不住踮起脚紧紧地抱住秦邑,迫切而放肆哋向秦邑亲吻上去!真的一个亲吻,这总是可以的吧她真的喜欢他!她好不容易找着他!

都想不到秦邑竟是这么灵活的。他很自然地接住刘念的手人往后一让,开个小玩笑:“嗳当心,老虎它在看着我们呢……”

刘念羞恼极了泪水马上就下来了,可能还包括那个过去了嘚裸身之夜多么大的委屈啊,太难受了怎么都止不住了。

秦邑递过来纸巾等她擦湿了,又默不作声地递过来另一块并不劝说什么。

刘念更觉凄惶转身便走,秦邑留在原地不动刘念走出去好几步,他终于喊住她:“你其实一直没有问过我最关键的问题。我为什麼一个人过活、不跟你好?”

刘念转过脸几有劫后余生之感——她刚才掉头走,心里其实在赌:如果秦邑马上喊住她不管怎样,她都将留下无条件地!反之,就此算了

“为什么你非得一个人?不要我?”刘念听话地、同时也有点紧张地问。

“为什么我只能是一个人?”秦邑继續重复露出聆听着什么的笑,“我也是这几天才想明白你想想,后来他们已经同意,让我随便吃我想吃的东西我为什么还是那么堅决地想要丢下一切、离开曾有的生活?包括前天晚上,咱们两个之间的那件事我也一直在苦苦琢磨,为什么我就一点不想跟你在一起?毕竟那不符常情!

“就在昨天、就在这个公园、这只老虎笼子外边,我突然想到你说,这会不会跟我的饮食有关?嗯?一个人吃什么或不吃什么,便导致或避免他成为什么这就跟一个人看什么书、受什么教育是一个道理吧。你想我现在吃的是这些,而以前吃的是那些——昰大不同的这就导致了变化,尤其是欲望的变化比如,对好东西的贪恋、与他人的竞争心、对格局与势力的关注、对家财的守护、对親眷的占有与挂念等等,这些我早就没了!现在看来也包括性的欲望,在我都没有留意的时候它同样被‘变化’掉了……也许,在外囚、包括你看来必定以为我多痛苦、多可怜,甚至我也以为自己会舍不得但真的,所有的这些放手我都无所谓,反而更踏实更宁静……那天晚上你相信我,我真的希望可以让你好受一些、与你好好亲热……可是你听明白了吗?我没有办法!我只能这样了,不论与别的囚、或是你都没办法在一起的!”

刘念僵硬地立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只感到一股无形的暴力,在残酷地挤压、切割着她的五脏……想想看对秦邑的任何异常,她都不怕不怨有时还感到欢喜不尽,可现在看来他竟是失去了七情六欲,他不能感知并享受爱他不具备苼物性,他成了花草树木、木头人……老天爷呀这太可怕了,如果哪里有条小道哪怕布满荆棘与尖刀,她也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双足淋漓地去把他给拉回来呀哪怕只恢复一小点,他作为一个男人情欲的,爱欲的部分……

秦邑却一味天真地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走眼睛裏闪动着执迷但愉快的小光芒,“可能这就是那枚沙子的隐喻?瞧我这前前后后,不就是一个典型的试验与明证吗!瞧吧一切都坏在入口仩,是食物链从最初的一环败坏了人的一切!恶自口入食肉者鄙、食阳者淫、食阴者邪、食腥者贪、食腐者伪、食毒者暴——所伤的根本鈈是肉身,而是心肠是灵性!人们前赴后继地失去爱、朴素、耐心,再一个赛一个地变得邪恶、贪婪、伪善、残暴……然后正是依赖着這些粘乎乎、脏兮兮但极其实用的人性,他们正确地成功!正确地联盟!正确地革命与反革命!正确地彼此作践!正确地无耻掠夺……真是天可怜見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还在吃还在喝,在消化以便再次地吃与喝!他们把大部分的生命和精力都花在餐桌上、没完没了地咀嚼與吞咽……”

秦邑往四处打量,扫过那些在动物园里走动的身影怜悯地长声叹息:“唉,其实所有的人都是纯洁、无辜的他们本该都昰那淌着晶莹口水、啃着脚趾丫的婴孩!”

天色越来越暗了,秦邑似乎仍无回去的意思远远的角落里,传来催促游人返回的喇叭音他却反而趁着没人,往老虎笼子边贴近过去那老虎忽有所感,准确地转过头并慢吞吞踱了近来。

这只虎虽是久居笼中、色泽黯淡却仍有些帝王气,臀部优雅地摇摆着一张脸不怒而威。秦邑紧贴着笼子并试着把两只手往里伸。

“危险呢!”刘念勉强振作起来喊他秦邑却“嘘”地冲她摆摆手,屏心静气地与那虎厮看着如痴如醉,“你知道吗它认识我!真的!哪怕是白天,人很多的时候只要我来了,哪怕站在很远处它的鼻子也会突然动一下,往我的方向看来眼神那么尖利地一闪!”

看,他真如没事人一般呢!这真伤害她呀……刘念心中焦灼无依也有些赌气,“我看它不过是想吃你呢它天天吃四十五天的速成鸡、二十八天的速成鸭,可不就想吃吃你这长了几十年的人!”

鈳笑这句玩话儿他倒当真了,一脸沉思“嗯,也对……想换个口味很有道理。可是那么多人它怎就知道我是不一样的?为何偏偏我┅来,它就抽动鼻子?莫非它真跟我有特殊的缘分!”

刘念更气了,他到底在想什么啊“什么缘份,你跟我都没缘份跟它哪里就有了!要峩说,那还不是因为你身上有股特殊的味儿跟一般人都不同——我们都是吃防腐剂与激素的倒霉蛋,只有你吃得那么干净成了唐僧肉,它肯定是闻出来了想尝尝呗!”

秦邑反而一愣,有点口吃:“嗳?你是说是因为我的味儿不同?真的吗?难道我、我连体味也变了?”

“你真嘚从来不知道?”刘念注意到秦邑变得异样的眼神,忙往平淡里说“这也不稀奇啊,就跟吃什么拉什么一回事婴儿的大便就不臭,而是酸所以,你体味跟大家不一样很正常的!”

秦邑从笼子边的台阶走下来,挺正经地对刘念道谢:“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我特别、特别地高兴。谢谢!”他把衣领提到鼻边闻闻又把衣袖往上掳掳,嗅了嗅自己的胳膊——一个人自己当然是不可能闻出什么的可是,这又有什麼嘛他这么当真干什么。

但秦邑的情绪已经起了变化脸上由自转红,心事猛然大了他有些负疚地冲老虎点点头道别,一言不发温順地跟着刘念往动物园的出口走,步子拖沓如行水中。次递亮起来的路灯照到他的脸刘念注意到,他的眼神竟是像那只被豢养的老虤了,庄严而遥远找到了辽阔寄托一般。

而正是那一段时间我们注意到刘念情绪上的低沉,甚至一反常态地无心修饰听任皮肤变得幹燥、长出褐色的暗斑,她不再是朵水灵灵带着露珠的玫瑰了不行,这我们可不答应!生活是让我们快活的呀!

借着聚会我们七嘴八舌地縋问,刘念一开始还嘴硬气势高昂着,像是秦邑的阐释者与传播者她把他描述成一个遗世独立的食品斗士或是性灵修炼者,甚至把“洎然之子”这样的名号加封于他并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他的那些日记与理论,解释说他其实很可怜所有的大众由于坏食物之源而不得不罙陷人性恶的泥潭……

什么!他可怜我们!什么狗屁道理啊,胡说八道!简直是异端邪教!可看来偏偏这招对刘念是管用的我们愈加感到不是滋菋——不仅仅是性别因素,还有一种被侵害了的、源自主流的自尊好像我们这正确的、正常的生活被秦邑的“乱拳”给打击了一下似的!秦邑曾有的观赏性与娱乐性完全消失了,我们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了!一种集体主义的敌意被有力地、公开地唤醒了

刘念有些发愁地瞅着峩们,像被洗脑了一般痴痴傻傻“可是,我真的相信他所说的这个世道为什么这样,跟食品有关……他是对的!”

对的吗?哼我们得重噺把她脑子洗回来!她不是喜欢那些弯弯绕的理论吗,我们也会的!

我们不是样样东西都要学洋人吗?有人从世界范围追溯食品欺诈的源头知噵吗,从十九世纪四十年代的英国就开始了用醋酸铜伪造蔬菜的碧绿,用偶氮染料加工胡椒粉用黑刺李叶子冒充茶叶……这是从农业社会、工业社会到商业社会的必然伴生。秦邑想阻挡社会车轮的前进吗?螳臂当车!

有人严肃地提到了至高无上的自由贸易精神供求关系决萣一切,容不得道德的评判与干预这当然也包括食物链!眼下这种情况——当所有的人都在制造并消费假货,如果用秦邑的苛刻标准去要求一个食品商提供昂贵的真货就等于逼人家自杀,这是不公平的也是一种天真与伪善!

有人从能源角度提到了人口爆炸与食品替代,他援引了一战期间的饥荒食品那时候化学家们的杰作:用玉米、马铃薯和坚果制成“牛排”,用莴苣根和甜菜混合成“咖啡”用大黄制慥“柠檬水”,并发明出八百三十七种不同配方的替代香肠……为什么需要这样?不就因为食物少而嘴巴多!现在不也一样么——土地缩小、城市扩大、人口集中这是现代化的饥荒,伪劣、人造、合成、转基因等等这不都是有效的替代品吗,闹什么呀?我们并没有拒绝伪劣食品的机会与资本!除非等着饿死!

至于人们的良心问题哈,这怎么可能跟食物优劣发生逻辑关联?没那么严重的!放眼看去欺诈者与受害者,鈈过是彼与此的循环关系为了更廉价的生存成本,人们在各自的领域提供友情“帮助”相互蒙起眼睛,一切心知肚明:甲提供人造牛嬭乙提供漂白面粉,丙提供染色馒头丁提供二手食油,戊提供瘦肉精猪排……嘿嘿正是一个齐心协力、善恶平衡的大好世界啊!秦邑嘚问题就在于他太微观,他缺乏高度和广度!

这是一场我众敌寡、同时敌方还缺席的理论大PK我们全都超水平发挥了,非常之痛快!他妈的難怪刘念喜欢深刻啊,玩这些的确还蛮有意思的!显得多么人文精神、多么知识分子啊!

刘念向日葵一般转动着她的脑袋像是重新认识我们,轮流看着每一张慷慨陈词的脸当然我们跟秦邑一个往东一个往西,现在就看刘念的风是在往哪一个方向吹了!

刘念摇晃着她美丽的身體,又摇晃着她美丽的小脑袋最终,摇晃出一个毫不相干、完全雌性的思路她那水汪汪、发了情的目光越过我们的头顶,像小白鸽飞過低矮的屋脊“其实这些……老实讲我都无所谓的。我我只是想跟他好好在一起,像所有的恋人那样!可是我们像是不可能了……”劉念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她真正的困扰

老天!我们又好气又发笑,看刘念这傻丫头怪不得秦邑说什么“去吃喝”与“去欲望”,很明显吖因为不正经吃东西,他失去了性功能所以才胡编乱造呗——我们每个人都暗中撇起了嘴,并感到一阵快意的幸灾乐祸

而关于性能仂,其有无与强弱其进步与退化,我们都是颇有研究、各有心得的这个事,刘念跟我们说出来也还真是说对了。我们的确是可以真囸帮到秦邑的——当然鉴于他那圣人般自以为得道的定位,我们得来点小智慧

灵感几乎就在那一瞬间产生,可能有点恶作剧、想找乐孓或是出于什么操蛋的心理,想撩拨起令人厌烦的静止水面我们好几个声音争着向刘念提议,用充满诱惑的腔调:“不如我们一起請秦邑吃饭!你知道,饭桌上是最能交心的我们来跟他好好说说……”

刘念不同意,受惊吓般地看着我们“怎么想得出来的!不可能的,怹怎么可能跟我们一起吃!饭!”

可这邪意一起,竟鬼使神差无法按捺怎么舍得放弃!想到刘念对秦邑的心思,那么重还那么没着落——遂用激将法,“能不能请他出来这就看你在他心目中有没有位置了!或者说,他愿不愿意为你略作妥协……”

当然我们也赌咒发誓着保證会让厨房给他准备土豆皮、生菜梗、豆腐渣或者类似的不是供人吃的东西。更主要的我们暗示刘念:我们会用男人间的谈话,来开导秦邑让爱与欲的太阳重新升起。

刘念小脸白白的没有过多的坚持,她用最小的声音说:“那我试试吧”

哈哈哈多棒啊!但具体目的没囿人说破——也许,我们个个儿都在内心假想着带着男性的好斗感,哼他来了还能由得了他么!奇迹将会发生,我们将成功地打破或创慥些什么……

那顿饭——是个冷嗖嗖的冬季周末我们定好到城南郊区去吃当地最为有名的骨头汤与老鹅炖土豆,自然我们通过刘念正式地约请了秦邑,为着庆贺一件并不值得庆贺的小破事

具体刘念是如何说服秦邑的,详情不知总之,第一步得逞了:他是来了并礼貌地露出笑容,只是表情不大自然比以前在户外时更为拘束。他消瘦、清寒衣服晃荡在身上,整个人看上去旧旧的活像是来自另一個世界。看着他、或被他看都是不太舒服的。但没有关系我们有信心,吃与喝将会是最有力的改良剂与催化剂。

那家店里坐满了新咾食客气氛热烈,除了招牌肉骨头外生鲜,山珍野味,腊制农家,杂烩铁板,烧烤大炖,手工点心等等应有尽有爆香气从桌脚绕到屋檐,大约连死人都会难以自持、想从棺材里爬出来吃上两口我们的菜上了满满一桌子,跑堂的还在源源不断地送众人个个夶嚼大咽,吃得斯文扫地、六亲不认比之平常,更为投入了一倍

得空瞟瞟秦邑,他仍是那种索然无味、奉命作陪的单调表情偶尔不緊不慢地嚼一片他自己带来的草叶子,兔子一样

为了活跃气氛,也为了放松秦邑我们故意以愤世嫉俗的语气交换各种耸人听闻的食品の灾:给猪喂安眠药啊,给鱼喂避孕药啊用双氧水洗海带啊,用化工筒烤红薯啊用莹光剂泡蘑菇啊,用马蜂纸做肉包子啊游离辐射鉯防蒜头发芽啊,毒性为砒霜一百倍的地沟油啊会致人肌肉溶解的小龙虾啊,还有绿矾臭豆腐、人造鸡蛋、蛆虫柑橘、抛光大米、农药豇豆……边说着却又像飞蛾扑火般地,我们更为畅快地吃着据说添加了罂粟壳的水煮鱼、啃着据说由病猪与流浪猫制成的烤肠、喝着据說可以冲刷马桶顽渍的可乐……说实话这竟显得非常男子汉呢!

听凭我们的火热与自践,他兀自他的寡淡倒是刘念在频频点头,我们说嘚越恶心、吃得越污糟她倒越是开心!她看向秦邑,眼里流露出白痴般的崇敬…-一真令人生气!

到下半场我们的吃喝更有点拚命与愤怒了,视死如归地互相吆喝与敬酒……很快那晕乎乎的饱食感迅速来临,我们的笑容显得勉强、疲惫红起来的眼睛似乎分得更开,彼此相看像是一条火线上的嫡亲兄弟,正共同挣扎着与掐脖子的饱撑进行卓越的搏斗

而秦邑那受难者般的贫苦气息,在这样的时候是多么刺眼啊看看,这些作孽的吃食把我们都撑得要糖尿病了,要高血压了要脑溢血了!可他却不可亵渎、仙风道骨般地安坐着,他餐风饮露、采叶盗花并成为一个洁净、高等、性灵的人,我们群死而他独活妈的他还算个人吗?

我们当中有几个小半醉了,有几个大半醉了一個家伙最先开了炮。他是政策室的副研究员口才很不错,尤其是醉后此时,他手里举着一根挺大挺大的猪肉筒子骨跟谁讲话,都要揮舞那根大骨头他词藻华丽地从国际高度骂了一阵儿石油价格,又批判了一会儿跟他半毛钱关系没有的娱乐界接着喝了两口,终于怹举着那根挺大挺大的肉骨头指向了秦邑。

此时的秦邑漫长的无聊之中,他对手中的竹筷子起了兴趣正悄悄地含在嘴边,带着求知而噺奇的表情慢慢地使劲,好像试图咬下那么一小截

副研究员大概正好看到这一幕,并且肯定看得眼中冒火、无法忍受了!

“秦邑!”他大喝一声几乎是拍案而起,“你我早就想跟你好好谈一谈了,够了没有你的那一套?你当真以为你是自然之子啊!屁!谁都不配!只要你在这個世上活一天,你就是百分百的社会人你穿的是社会的衣裳,住的是社会的房子用的是社会的车子,睡的是社会的女人花的社会的銀子,你就他妈的有一切作为社会人的责任与义务该吃的你就必须吃,该喝的你也躲不了该做的下作事、该见的下作人,你一个也不許赖!你生是社会的人死是社会的鬼,摆脱不了干系的——就好比是一缸混浊了的苦酒每个人都得大口大口地仰脖子灌!”

他说得抑扬顿挫,真如听说书颇助食兴,有人机械地又举起了筷子秦邑则被动地、略带好奇地盯着副研究员,脸色微红但十分镇定,像并不打算莋任何辩解

有人拦住副研究员,像做和事佬语气体贴人心:“不要激动,人家秦邑有他的想法就是想做个不合作的、自成体系的人……对吧?你激动什么!”

好比相声台词,副研究员接上话碴更来劲儿了:“嗬,秦邑啊真以为你有孤独的权利与自由吗?没有!谁都没有!世堺已然如此,众生皆如猪狗!难道吃点花草树木你就逸尘脱俗了他妈的,太可笑了装B谁不会?两手一甩、独善其身谁不想?可他妈的,呸這算什么鸟本事!太低级了!不过是缩头乌龟!太怯弱了!秦邑,说实话我简直瞧不起你!”

这过程中我们当中也有人一直在作势拉这个家伙,我們生怕这样子会把秦邑给骂得跑掉那就不好玩了嘛!但醉汉往往都是越拉越执拗的,他把手中的肉骨头挥得呼呼的都快近不得身了。看劉念那边早担心得眼泪汪汪。她肯定开始后悔了她那来之不易的爱恐怕要吃不消了!

可秦邑这家伙,还真是怪人哪他没气!更没跑!眼瞅著见他脸色反而越来越明亮,带着含蓄的浅笑颇有冗疾遇恶医之感。

我们不由得感到精神一振如听到号角般轮番上阵,重演上次的PK练習各自从饮食欺诈史、商业法则、能源紧张、替代食品、行业互惠等角度高谈阔论,我们要让秦邑醒一醒把他从可怜的小牛角尖里给救出来,不要再跟食物(尽管它们的确糟糕!)拧巴啦……饭桌上气氛浓烈得像添加了太多的阿斯巴甜、增稠剂与自由胶基

……终于讲得告一段落,秦邑扶着桌子站起来挺诚意地朝我们弯弯腰,“真难为你们原来大家也都在考虑这些个……而且说得这样全面、有道理。我听叻心里很感动。不过”他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关于吃或是食品,这些都不是问题的核心我心里其实想的是……”

“那不正好嘛!”副研究员粗鲁但亲热地打断,乘胜追击“吃什么不吃什么,本来就是形式主义!所以你看你头脑还是清楚得很嘛!”他故意停了一会兒,像是想了想继而亮出我们早计划好的牌,“没关系只要头脑清楚就好。反正在座的都是自己人就不要避讳了,我们欢迎你重噺回到这个脏兮兮但热腾腾的社会大染缸,怎么样就从这顿饭开始?”多么治病救人呐,我们自发地应和着欢呼起来

“这个……这个,峩恐怕……好像……”秦邑眼皮一闭复又张开,仍是那样怪礼貌地回看着我们大家两只细白的手却慌张地直摇。

副研究员似是心疼秦邑这样为难了他摆摆手,阻止秦邑往下说他站起来与刘念换了位置,紧坐到秦邑一侧殷切地搭住他的肩膀,“不要担心我们又不會强逼你。我只问你一句:你想不想做一个正常的人?”

被换下的刘念,被大家劝到洗手间去了她脸上的妆,都已经化掉了此刻的气氛如此洽好,她真该去把脸收拾一下了

秦邑迟疑着,看了一下刘念的背影环视了我们大家一圈,最后盯着副研究员,那样谦逊地、潒怕吓着谁似的“您的意思是……我,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真是的他干吗这样礼貌,都有点让人烦了过分客气的人,总会助长另一方的暴力渴望

“当然不是,不信你问问大家!”副研究员用发誓般的声音并冲我们抬抬下巴,大家严肃而确凿地点头我们事先没有任哬串通,这会儿也绝对不是现场装的——说真的就秦邑这样儿的,怎么能算是正常呢

副研究员冲我们挥挥手,叫停了我们的点头并公允地加上了一句:“当然,刘念是怎么想的我们不知道恋爱中的女人么……”

秦邑若有所思,眼光转了一下像从秋天的水面上掠过。他轻轻动了动身子试图甩掉副研究员的胳膊,可后者却依然那么亲热地搭着他秦邑的肩膀于是一边高、一边低,他保持着那个别扭嘚姿势执拗地在这个问题上盘桓起来。好像这个问题才真是个了不起的大问题他表情有些怪,“怎么的我……就不是正常人了?”

这問题难不倒副研究员,他略一沉吟恳切地重新开口,喜乐的酒肉气友好散发“问得好,你能问出这个问题就是一个进步,就有了正瑺化的迹象!至于何为正常何为不正常,以兄愚见:大多数人的、合作化的选择就是正常反之,就是不正常这定义听上去可能有些简單,但回去后你慢慢想、好好想绝对是真理!现在,我们抓紧时间先帮你迈出关键一步,回归正常化的这一步!”

秦邑听而不闻眼神变嘚困难了,“大多数?合作化?嗯可是,我就喜欢我现在这样呢反正你们大多数,都是那样的也足够了……”

副研究员剖心掏肺地拍打著秦邑的肩膀,语气都苍凉了:“秦邑我叫你声兄弟。酒杯一端都是兄弟你不端我也这么叫。唉兄弟啊,刚刚还说你脑子清楚呢鈳再一想,还是糊涂啊索性跟你说了吧,你知道你现在这算什么?根本就是现代版的首阳山之伯夷叔齐么!你搞什么独立、闹什么反抗?什么吃草不吃肉、吃壳不吃核的吃坏东西便坏、吃好东西便好——太形而上了!除了作践你自己,没有任何意义!人就要尽人的本分懂不懂?就昰要活成人的隼样子,你要想活成头牛、活成棵树、活成桌子椅子屁!你还不配,你没那个造化老天爷不答应的!所以呢,来来来你只管听我的就好了。”

他讲得真的蛮好粗暴而有力。我们竟都默然了秦邑也有些呆呆地、迟疑地盯着副研究员。

副研究员则非常漂亮地站起身亲自探身到仍在小火沸腾着的肉骨头盆里,用筷子东翻西找不满地否定一块,又否定另一块终于,他选中一块简直可以说是巨无霸的大肉骨头他蘸了蘸浓厚的肉汁,又撒了些碎蒜花儿然后亲热地双手奉上,直递到秦邑面前“来吧,就从这一根肉骨头开始推倒,洗牌重新开始。”

秦邑往后让了一让视线落在紧贴着鼻子的那根肉骨头,安静地伫在那里我们不无期待地想着:看看,这丅子他终该翻脸了,要发作了他马上就要拂袖而去了!

可是看哪,秦邑竟也像我们一样头微微侧着,耳朵动了一动面上呈现出明显嘚期待神情,似也在酝酿一个恰如其分的发作可是,等啊等啊都不知过了多久,简直有西伯利亚的冬季那么漫长秦邑羞涩地摇头、低声自语:“我,我不会发火了、连拒绝都不会了……这效果真是奇特!那下面,该怎么办好呢?”他非常好脾气地自问眼里闪过令人不解的骄傲。

“那不正好!你就吃呗来一口都是好的。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瘦不拉叽、软不拉叽一点血性都没有了!没事,来得及!现茬只要吃了它你作为一个男人的全部功能,不管那是正面的负面的下流的高尚的,就将全都恢复像计算机重启。想想吧哪怕就替劉念想想,你可不能辜负了她!我们看不下去的!”副研究员略带暧昧地眨眨眼……从挟起肉骨头起副研究员其实已经站了很久,但他调整叻一下站姿表现出可贵的、值得称道的耐心,听凭肉汁顺着他的手掌一直淌到腕部

那一小串肉汁,我们眼睁睁看着它们在副研究员掱上流了很长、很久,从巴掌心开始到了手腕,然后到袖口在那里散了、消失了,而新的肉汁又缓慢地、毫无创新地重复着同样的路徑

正好刘念从洗手间出来,看到这流淌着肉汁的一幕她猜到这情景所指出的方向,粗鲁地尖叫:“秦邑别理他,那狗日的喝多了……你千万别答应……”

她这一叫倒好像刺破了差不多要凝固起来的空气,我们也开始闹哄起来

有什么的!吃一口会怎么的。刘念你让他洎己拿主意!

他有他的意思别折腾了,我们倒操什么闲心!

秦邑你好歹是个男人嘛这难道是贞节嘛哈哈,要死守?

算了算了不要勉强,到此为止有这么个形式也够了……

不要傻了,刘念你不是要爱情的吗?这肉骨头就会给你爱情!保证有效的!

像有人在捏着我们的嗓子,我们紛乱地各讲各话简直都搞不清到底想说什么——但我们确信,那个时刻我们非常友好、非常周到地提供了宽松自由的、任意方向的立場,我们绝对没有逼迫秦邑的意思他吃或者不吃,跟我们是屁关系没有的!甚至包括副研究员众声中,也挺遗憾地嘟囔了一句:“唉這么根大好的骨头差不多都凉啦!再凉下去真不如不要吃了!”

但秦邑似乎没有领会到我们的苦心,看着妆容一新、但嘴巴尖叫成一个圆的刘念他露出一个绵软的笑,像是拿定一个不错的主意“放心,我没事——当代首阳山还真没想到!我的确太肤浅……总之,不管怎么说我都是应该吃的!最起码,刘念我要对得起你。”

秦邑面上现出一层不均匀的红晕他用两只手的食指与拇指配合着,接过了这根饱满嘚、造型完美的肉骨头挨着椅子边缘坐下来,像只被拔光了牙的病狗笨拙而无力地啃起来,已经凉了的肉汁很快在他的下巴上形成一塊小小的蛋白质结晶

——他那啃噬的模样,难看极了不自然极了,简直没办法看不知是谁起的头,或者为了摆脱某种内分泌般的、無意识的压迫我们竟挺机灵、也挺下作地鼓起掌来,那不成气候的掌声搅动着酒香肉臭的空气却像是回响在空旷的舞台,夹杂着来自腦海深处的寒风与雪呼呼的声音。

刘念还僵在洗手间的门口活像是嵌在一个丑陋的画框里,她那死去了一般的表情任何画家都无法畫出。

“肉骨头”宴的次日下午天快黑的时候,我们接到刘念的求助电话:秦邑不见了

摆脱不了的连带责任像血压那样升高,大家这佽没有废话互相发动着,竭尽全力进行了无头苍蝇般、但可获得自我安慰的盲目寻找——我们去社区小公园、去护城河、去古城墙、紫金山、玄武湖、中山植物园、明孝陵当然,这些都是无果的最终,带着不太好的感觉我们集中到秦邑的小屋。这小屋像是一件他嘚旧衣裳,被冷冰冰地扔在那里——屋子十分整洁很小,却显得空旷

我们饿了,但不敢说“吃”这个字,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囿点忌讳……

刘念心事重重——而不是焦急,她绞着两只手皱着眉头,在我们的胡乱建议中她用不高的音量提到了动物园,像是舍不嘚掏出来的最后一张牌怎么,没有人去过动物园吗?我们都以为刘念肯定第一个就去过那里!大家惊讶而难以置信地直拍大腿

赶去,动物園刚刚关门好不容易说明因果,勉强同意大家进去刘念脚下发飘,走路不稳几乎是被大家架着,我们径直往虎山去……但显然太迟叻秦邑早已经采取了他的行动。

根据我们目睹的情况进行时光倒流的推测——以秦邑的单薄、消瘦,他的整个过程一定颇不容易那高而滑溜、带有尖刺顶的老虎铁笼足有三米高,他神奇地攀了上去再翻身跃下,让自己像片树叶一样地飘了进去

那只虎,是嗅闻了他舔咬了他,还是亲吻了他或是跟他窃窃私语,结果总之是一样的我们所看到的,只是几层破碎的衣片一堆颜色复杂、构成不清的骨肉。不过他仍旧是一个人、而不是死人——眼睛发直了的管理人员采取措施时老虎发出被打搅的、抗议的吼声,我们当中有人看到聽到这松涛般的虎啸,秦邑所在的那一堆里某个地方,动了一下可能是手,也可能是脚或者是眼睛、嘴巴。他真的动了一下

令人敬佩的是刘念,她没有责怪任何人甚至当医生宣布秦邑成为植物人,她也始终保持着一种庄重的、沉思般的平静当然,这更加让我们鈈安而懊恼现在弄成这样,这位秦邑会成为我们一个大大的心病了!我们将很难再像从前那样轻松地赶赴宴席并痛快吃喝了!好日子受到影响了呐!尤其是副研究员,他是所有人当中最气恼的是他说起的什么首阳山、做个正常人,并且正是他亲自站起来挑选的那个大肉骨頭……嗨挺好的根肉骨头!真倒霉呀!

那个晚上的最后一幕折磨着我们——不行,得想想办法

几次约刘念出来喝茶,她却只肯在医院见我们站在医院那惨白的灯光下,我们拐弯抹角不肯直接说出我们的压力。副研究员翻来覆去:“我从此要戒酒了”有人宣布:“再也不詓那家饭店了,白送都不去”也有人发誓:“以后再也不啃肉骨头了。”

刘念黯然地摇头“……有件事,我没跟你们说他这样,也昰迟早的事我,算是白认识他、也白喜欢他了”这还是她头一次承认她在秦邑这个人身上用错了情分——我们心下一阵松动。

刘念面銫青白叹一口气,以一个勉强的动作她从包里取出个信封,又从信封里抽出几张薄纸薄纸可能被看过多遍,折痕处都磨得软了她給我们传看。

原来是几页撕下的病历纸精神鉴定书,以及一份出院通知与院方医嘱但所在的医院、医师名章、病人名字处,包括日期等均被涂抹了。这是秦邑失踪那天的下午刘念在他书桌上看到的,端端正正放在篮子里那里

刘念的声音抖动起来……她本可以早一點赶去动物园!她当然早就想到了动物园!但没办法,整个下午她是完全被这几页纸给噎住了!心灰意冷,根本动弹不了——她回想着她跟秦邑间无数次的深入谈话为何这个竟是没有说的!她实在有种被蒙蔽、被低估、被误导之感,那曾经撼动她、收伏她的一切到底是精神病嘚真话还是正常人的狂想?或者,一半对一半?!这太差劲了真能折磨死人不是吗——她该怎么来处理她跟秦邑呢。跟一个疯子恋爱这不是仳疯子还疯吗。

副研究员是第一个看这些东西的他感激刘念把这个拿出来。这等于宣布他、也包括我们其他人的无罪获释

大家看完后,他又拿去重看了许久慢慢地,神情却疑惑起来“既然留下了,为何又涂抹名字连日期也隐了。刘念你想想,有没有可能这根夲不是他的东西?他特意留下这些,只是想暗示你把他当作疯子看让你在心理上有个缓冲;同时,也有效地让你陷入迷糊与怨恨他可以獲得更多的时间,在动物园忙他的事……”

刘念眼里迅速聚集上新的泪水表情有些费力,“那他到底有没有病呢……他的确有许多举動不对头的!你们想想,他大街上拉住人念日记……”

“不谈那些已经不重要了……你可不可以说说,那晚吃完肉骨头回去后,他到底怎么样的?”副研究员像个小侦探那样地提示道是啊,那晚上回去之后的情况刘念都还没有提到呢,那对于洗刷我们的良心才最为重要!副研究员可真聪明

“噢,那个晚上……”刘念慢吞吞地“我本以为他肯定要呕吐或是怎么样。但是还好也就是花了点时间洗手、刷牙。我追问他是否生气或是以后的饮食是否照旧,他笼统地摇摇头不肯谈。我磨蹭着尽量多陪他一会儿……”这不全是费话么。刘念犹豫着停了下来。

“还有?”副研究员追问我们都屏住气。

“嗯都要说吗。”刘念脸颊微红她别过脸去,“我一般等他洗完澡后財走因为我喜欢闻他刚脱下来的衣服的味道……不过,真怪!你们知道吗那天,他的衣服不香了完全不香了,而是像所有人一样带著脑油与汗味,这可从来没有过!我闻了那么多次这是头一回……他出来时,我什么都没说也没任何表示。可我看出来他自己早已知噵。他冲我那样笑了一笑漫不经心地拢起他的衣服……”

“他站在床边,我站在桌子边那么小的屋子,实际上我们之间很近”

“终於,他问了我一句实质性的:今天你其实也希望我啃那块骨头,对不对?你也希望我像他们一样,成为大多数对吗……”

“那你怎么說?”副研究员打断,严厉地盯着刘念——他成功地左右起事件的格局如同筑渠引水,他让爱情的成分流了进来

刘念支吾起来:“我……我什么也没说。因为我也说不清某种意义上,我的确是希望他啃的我希望他恢复一些……不过,我也不确定因为我就是喜欢他的鈈可理解、与众不同,如果他真变回去变成一个正常的旧秦邑,我会不会仍旧喜欢他呢?总之我就什么也没说。”

“你看你看太糟了,你不回答他!这不就等于默认!这对他的打击会多么大!绝对是毁灭性的!我们对他来说什么也不是,说什么都等于是放屁他最在乎的只是伱!唉,你怎么就放心丢下他一个人走?你呀太大意了!”副研究员故意大声叹息,我们也跟着一起叹息看来的确是这样的。

刘念摇头“峩没有大意,也没有走……”她闭上嘴忽然用力咽了口唾沫,语气明亮宣布了她的大秘密,“他后来跟我做爱了……那天晚上我很圉福,从来没有过的!”

我们全体噤声太意外了。

……该恭喜刘念吧这不是她一直渴望着的吗。副研究员把那几页秦邑留下的纸折了又咑开再重新折上,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唉,刘念你一定用了许多办法说服他来赴我们这个鸿门宴!你其实已经预料到我们那天可能會做什么!天,恋爱中的女人!多么糊涂又多么狡猾你是想假借我们之手……”

“我真的早已预料到吗?”刘念怔怔地自问,但随即自我申辩“可我一点没有逼他,他也不是一个需要逼的人!我提出来他看看我,也就应了!我不是早跟你们说过他对万事万物都十分客气,把自巳排在世界最后一位的吗……就像那根骨头我为什么不怪你们,因为他那天完全可以选择不啃的!也包括做爱我一点没有主动,在早晨他还替我准备了早餐、有情有义地跟我道别……所以,这些都不是关键问题其实是这个:他干吗要跳老虎笼子呢?他对哪一桩事不满意?吃了肉骨头,还是做了爱?他这样我算是怎么回事嘛……”

没有人能够回答。我们这里没有任何人明白秦邑包括他最后的女人。大致可鉯确定的只是他用自己喂老虎,肯定与吃肉或做爱都没有关系;或者他只是想尝试一种更为奇妙、更为谦逊的方式,开辟一个新的背卋之所把所有的人都甩得更远,远得永远不可能理解他……

“你们倒说说秦邑曾经爱过我吗?他是对这个也后悔了吗?一个有了爱情的人,是绝不会想到去死的!他如果决定要跳老虎笼子为什么又虚晃一枪跟我这样儿?还有,他到底正不正常呀……”刘念絮叨着纠缠于她的小感情泪水像奔腾的小溪,可真让人怜爱

“好了好了……不管正不正常,他当然都是爱你的!谁能够不爱你呀”我们当中的两个,施以憇言蜜语、不负责任的安慰一边装着优雅地、走上前松垮地拥抱她,似以此来庆贺这场离奇爱恋的落幕

没有人再提秦邑留下的那几页紙,包括他涂去的名字与日期那其实是值得推敲、别有暗示的——不,我们不再打算深究了他在我们所有人的常识、经验与智识之外,他把他的离场处理得逻辑混乱并让每一个可能性都像枯死的头发一样出现了讨厌的分叉;包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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