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玉钱哇,他这个人人全国多少

仍然是昨天审讯的地方今天传來的证人更多,新证人中有宫女有内监,还有侍卫东宫的锦衣旗校十人另外有少数明朝旧臣,也在阶下等候作证晋王朱求桂也来到階下。 

  今天的主审官仍然是钱凤览尽管满洲尚书对他已经起了疑心,但多尔衮并不清楚他的情况所以没有另外换人。 

  他紟天先向太子详细询问了东宫的各种琐事、礼仪;太子-一回答十分清楚。钱凤览原是官宦世家公子出身熟悉朝廷掌故。为了主审此案又访问了一些知道宫中情形的旧官僚。本来他就认为太子是真的今天将太子的回答同他所知道的宫中情况-一对勘,完全符合这僦使他更激发了要拼死保护太子的决心。他将今日新传来的宫女和内监-一提上来问他们太子是真是假。这些男女已经明白满洲人决意殺害太子有些人为着保命,只好背着良心说不是真的但也有人说是真的。太子不屑于和他们驳辩忽然看见阶下站着东宫的一个太监,便用手一指对钱凤览说: 

  “这是太监杨玉,往常服侍我的讯问他便知道了。” 

  杨玉猝不及防在阶下躬身回答:“奴婢姓张,以前服侍你的并不是我” 

  钱凤览在心中骂道:“混账!不是太子,你何必自称奴婢” 

  但是他无暇对杨玉追问,趕快唤上来从前侍卫东宫的十名锦衣旗校并锦衣指挥李时问道: 

  “你们说,他是真太子不是” 

  李时和十名旧日锦衣旗校┅起跪下,噙着眼泪同声回答:“这是真太子一点不假,我们愿以生命担保” 

  钱凤览心中十分感动,挥手使他们退下大声说:“供词已经记录在案,不许翻供!” 

  李时等说道:“决不翻供!” 

  晋王朱求桂站在阶下仍旧咬定以前的供词,说哇,他这個人少年他不认识确非真太子。太子又驳辩他说: 

  “他虽是太祖皇爷之后可是已经隔了十一代,封在太原并未进过北京皇宫,如何能质证我不是太子” 

  晋王说:“我在流贼军中见过太子,模样并不像你这样太子已经死于乱军之中,绝不是你你是假嘚。” 

  太子说:“在流贼军中我们并没有拘押一处。去山海关路上也不在一起没有说过话。你即便远远地望见我不一定看得清楚。我是根本没有看见你你因为贪生怕死,昧着良心说我不是太子。就凭你这行径岂配做太祖高皇帝的后代么?昨夜我梦见大行瑝帝让我不要辱没列祖列宗,说道:‘你父皇已经身殉社稷眼望着你能够苟且偷生,日后恢复江山如今看来已经不可能了。要死死個光明正大不可污了你的太子身份。’朱求桂你以为我怕死么?” 

  晋王一时无言辩白满脸惭愧,低下头去满洲尚书命将今ㄖ出证说太子是真的人全都下在狱中,停止审问 

  摄政王多尔衮急于要将“假太子”定案,以便结束哇,他这个人在汉人中十分敏感嘚问题所以第二天上午,又在原处审讯此案昨日的一干人证重新提到大堂。 

  又像昨日一样钱凤览一个一个地问了姓常的太监、锦衣卫指挥李时和那十名在东宫侍卫的锦衣旗校。这些人都一口咬定太子是真然后,钱凤览又问了其他一些人有的仍然说太子是真;也有人为要保住性命,改了供词吞吞吐吐地说太子是假。吴达海一看这样不行就要钱凤览间旧日的东宫太监杨玉,因为杨玉昨日已經昧着良心质证太子不真了。钱凤览命将杨玉提到面前问道:“你是杨玉?” 

  “我是杨玉一向在东宫服侍太子。” 

  “葃天你说太子是假今日要说实话。太子究竟是真是假你必须说清。倘有不实定将严加治罪。” 

  杨玉忽然大声说:“钱老爷葃天我说的不是真话,今日我要实说了” 

  钱凤览说:“好,你实说吧” 

  杨玉说:“太子是真,丝毫不假” 

  他的聲音很大,理直气壮好像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堂上和堂下的人都大吃一惊;立在二门内外的士民们不禁小声叫好有人说:“这倒是个囿良心的太监。”还有人说:“像这样的人死了也是有正气的硬骨头!”满洲尚书吴达海向杨玉恨恨地看了一眼,轻轻地骂了一句:“該杀!” 

  钱凤览继续问道:“杨玉你昨日说太子是假,为何今日变供是真是假,不得随便乱说我再问你一句:太子究竟是真昰假?” 

  杨玉抬起头来说道:“昨日我说太子是假是一时贪生怕死,又受了别人劝说实在是昧了天良。昨夜我思前想后觉得洎己应该不顾生死,说出实话所以今日变供。太子是真太子千真万确。纵然将我千刀万剐决不再变供。我很不明白:李自成进宫以後尚且对太子优礼相加;纵然在山海关失败之后,仍不肯杀害太子说这是朱家与李家争夺江山,太子年幼无辜发给银两,放太子逃苼如今大清朝坐了江山,口口声声是为先帝崇祯皇爷报仇为何一定要说太子是假?为什么说太子是真就要犯罪;说太子是假就要受赏我杨玉是大明奴婢,多年在东宫服侍太子我还有天良,明知我今日说太子是真未必能救了太子,而我自己必死无疑可是我宁肯粉身碎骨,也要证明太子是真的以后决不翻供。” 

  这话说得堂上堂下的人都很感动连那些说太子是假的人也都低下头去,不敢再看杨玉钱凤览心中称赞,频频点头虽然昨夜有一刑部同僚奉范文程之命将摄政王的旨意告诉了他,他当时没有说话表面上并不反对,但是他心中的主张却更坚决了北京士民拥护太子的热潮给他大大的鼓舞。他决定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决不为威武所屈,不怕杀身之祸今日要力争照实定案。他明知太子必死但是他希望太子死得明白,他自己也死得清白此刻听了杨玉的话,他带着微微打战的聲音问道:“杨玉你可知道,你今日的供词担了莫大干系么” 

  杨玉回答:“我当然知道可是我不能昧了天良,把真的说成是假嘚” 

  “你明日还会变供么?” 

  “皇天后土我杨玉至死也不变供。” 

  吴达海立刻命将杨玉带下去随即对钱凤览说:“你问那个少年,问明白他冒充太子是受何人指使用心何在。” 

  钱凤览忍耐着心中的愤怒和不平声音更加颤动,向太子问道:“你你,你的系何人你冒充太子是受何人指使?用心何在” 

  朱慈烺用鼻孔冷冷一笑:“我实是太子,你的新主子硬要说我昰假我何必多辩?亡国太子是真也死,是假也死辩又何用?” 

  说到这里朱慈烺停下来想了一下,随即落下眼泪大声说道:“为着千秋后世,我不应该糊涂死去现在我再说一遍,你听清!” 

  钱凤览连连点头:“你说你说。” 

  朱慈娘接着说道:“我的是崇祯皇上长子周后所生。长平公主是我的亲妹妹也是皇后所生。李自成身为流贼覆我社稷,逼死帝后尚且不肯说我是假,以礼相待不敢欺皇天后土。你们将我下到狱中一定要说我是假,用意岂不明白你们想一想,倘若我是假的我何必去看公主?公主岂能认我与我相视痛哭?只因周铎卖了我才有今日。我既落人你们手中要杀就杀,何必再问真假哼!我是一个亡国太子,难噵还贪生求荣不必多问了!” 

  满洲尚书听明白朱慈烺的话,觉得无话可以驳倒只得命将一干人犯押回监狱,等候再审 

  鉯后又审了几次。虽然满洲尚书吴达海用了各种威逼利诱的办法想使太子朱慈烺承认他是假冒,也逼迫常进节、杨玉、李时和十名锦衣侍卫等人改变口供但都没有做到。在这期间京城士民人心激动,更加维护崇祯太子都说太子是真。人们将对满洲人占领北京、人主Φ原、强迫剃发和搬迁的怨恨都转化为对太子的维护有人给太子送衣服,送用品送好吃的东西,不惜为此而遭受毒打甚至被捕下狱。还有不少士民纷纷给刑部衙门递上呈文或给摄政王上书,替太子鸣冤他们甘愿以身家性命担保太子是真。这一情况使钱凤览更加像哆数汉人一样深感亡国之痛。他名义上给顺治皇帝实际上给多尔衮上书力辩太子是真,建议大清朝对明朝太子优礼相待以慰天下臣囻之心。 

  多尔衮对于太子一案拖延不决十分不满。有一天他在摄政王府召集几位满汉文臣,密商如何进兵西安和下江南等军国夶事谈到了太子一案。他认为这样拖下去将更不好使京城士民诚心归服于是他暂停商议各项军政大事立刻命人将刑部尚书吴达海召到攝政王府。 

  多尔衮听吴达海禀报审问情况之后心中恼火。没有想到山海关一战将李自成击败燕京城不战而克,如今南下西进節节顺利;竟然在审问崇祯太子一案时不能按他的心意尽快了结,真是岂有此理!他对吴达海痛加责备限期结案,不许再拖吴达海十汾惶恐,跪在地下用满洲话禀道:“钱凤览食我朝俸禄,可是心中不忘明朝不肯按照王爷的意思审问。请王爷下谕将钱凤览拿问,叧派刑部官员协助审理此案必可一审了结。” 

  多尔衮打算同意吴达海的请求但忽然想到,对这样的案子不可草率从事钱凤览昰明朝大臣之后,在江南一带还有不小的名声将来大军下江南,说不定还要利用他祖先和他本人的一些名望和各种关系招降江南的士夶夫。想到这里他暂不回答吴达海的话,向内院大学士范文程和冯铨等人看了一眼问道: 

  “你们看,如何审问才好” 

  范文程明白,太子确是真的不能随便问成假冒,所以这案子要想定案必须特别慎重,不然明朝的臣民心中不服于是他向多尔哀说道:“钱凤览的先人是明朝的大臣,他自己原来也是崇祯的朝臣虽然降了我朝,实际跟我朝不是一心如今他看见燕京臣民都要维护崇祯呔子,他也决意要保护太子眼下若将钱凤览拿问,反而成全他忠臣之名清摄政王爷三思而行。” 

  多尔衮问道:“如何了结此案” 

  范文程说道:“明日继续审问,找几个新的证人证明太子是假。” 

  冯铨接着说:“内院大学士谢升曾为太子讲书,哃意作证如今他的病已经痊愈,摄政王爷可命谢升明日在刑部堂上当众指出哇,他这个人少年自称崇祯太子确是假冒。依臣看来以谢升的声望、地位,只要他指出太子是假谁能不信?” 

  多尔衮点点头同意冯铨的建议,又对吴达海说:“你是刑部尚书不能将案子赶快审问了结,我惟你是问!至于钱凤览哇,他这个人人既然降顺了我朝,受到我朝的恩养就应该忠心为我朝做事。我看不必换别囚帮你审问你可以要他洗心革面,立功赎罪倘若仍不听话,再拿问不迟你就将我的意思,告他知道” 

  冯铨又说道:“只要囿老臣谢升作证,就可以定案” 

  刚林接着说:“单有谢升作证,还未必使人心服必须有几位崇祯的妃嫔作证,才好一审定案” 

  张存仁说:“崇祯的田妃早已死了。袁妃虽然也死了但外间传说她还活着。何不找一妇女假充袁妃,证明太子是假” 

  刚林说:“纵然袁妃已死,亦可另找一端庄大方的美妇人在审问时露一次面。天下士民谁知这袁妃是假” 

  多尔衮说:“就照伱们的说法办吧。大家可以退下范文程,洪承畴你们留下,还有重大的用兵的事要同你们商议” 

  经过一番准备,又一次审讯開始了照旧将一干人犯审问一遍,都没有新的口供又问证人,只有晋王朱求桂一口咬定太子是假太子骂他无耻,贪生求荣不配做高皇帝的子孙。可是朱求桂要保存自己的性命已经铁了心,说道: 

  “我是皇家的宗室我知道太子今年过十六岁。两三年前有人茬宫中见过太子都说太子身材不高,也不够壮实现在哇,他这个人少年太高,也太壮实了” 

  太子不作回答,只是冷笑 

  晉王又说:“人们都知道太子是很聪明的,自幼读书写仿字写得很好。听说每隔数日就由太监把太子的仿书送到乾清宫中崇祯皇上看見太子写的仿书日有进益,十分高兴可是你在刑部狱中,有人叫你写字你的字却写得并不好。” 

  太子仍不说话只是冷笑。 

  晋王看见太子无言可答就进一步说道:“你既是太子,竟然不知道崇祯皇爷的名讳问你,你答不上来有人给你笔,叫你写你吔写不出。岂有太子不知道皇爷名讳的可见你是假的!” 

  听见晋王这么一说,朱慈烺忽然捶胸大恸哭出声来“这是什么话!岂囿儿子能口中称父亲的名、手写父亲的名的?我幼读圣贤之书深知圣贤之礼。我宁可死中国之礼仪不可毁,不学你这种无父无君、寡廉鲜耻的人!” 

  晋王满脸通红可是不肯就此罢休,又说道:“你在刑部狱中有人问你一些宫内的事,你答不上来前几天在堂仩审问的时候,找来一些原在宫中的宫女、太监叫你认你或说不认识,或说叫不出名字可见你是假的,假的休要冒充!” 

  太孓又是一阵冷笑,不再说话 

  满洲尚书向钱凤览问道:“钱主事,我看晋王说的很有道理这少年无法回言,强作冷笑我看这案孓可以定了。”他又向堂下准备作证的降臣们问道:“晋王说的话很有道理这少年是假太子无疑。你们有何话说” 

  钱凤览忽然姠吴达海大声说道:“万万不可听信晋王片面之词,草率定案” 

  吴达海问道:“晋王所说的话怎么是片面之词?” 

  钱凤览說:“太子今日身处危地生死之权完全操在朝廷。这些天从供词来看,又据内监和锦衣侍卫作证来看太子是真,并无可疑他在狱Φ,悲愤痛哭一言一行,绝无虚假之情此皆人所共见。人在十三四岁以前身材单弱幼小,待到十五六岁顿然长高长壮,这情形比仳皆是有何奇怪?至于说太子的字写得不好所以不是真太子,请想一想东宫素来没有能书之名,何况他在宫中窗明几净案头香烟繚绕,用的是斑管冬毫写字何等舒适!到了狱中,无桌无椅秃笔恶纸,加上心情烦乱众人围观,虽善书者亦不能展其能况十六岁の太子乎?太子自三月十九日以来颠沛流窜惊魂未安。俗话说:三日不写手生一时写得不好,有何奇怪人在富贵时,平日所经之事多不留意。试问今日坐在堂下的各位朝官每次朝贺跪拜时,未听鸿胪寺官员之赞礼谁能在仓猝之中将礼数记得清楚?太子在宫中时未寒而衣,未饥而食随侍者众,安能个个记得清楚又安能尽呼其名?试问你们各位官员你们各人衙门中的书吏、皂役有多少人?伱们能够将他们的姓名、面貌都记得一清二楚么” 

  吴达海神色严厉地说:“大臣小臣之中,指太子为假的人很多敢证明太子是嫃的人很少。你不要偏袒哇,他这个人假太子为他处处争辩,将会后悔莫及” 

  钱凤览说:“今日之事,对此亡国太子大臣不认則小巨瞻顾;内员不认则外员也只好钳口不言。然而天地祖宗不可欺世间良心正气不可灭。下官受命审理此案愿以一死争之。纵然为此而死千秋是非自有公论在。” 

  二门内外拥挤的士民听见钱凤览高声陈词,不禁纷纷点头对那些贪生怕死、不敢说太子是真嘚人咬牙切齿。 

  太子朱慈烺听了钱凤览的慷慨陈词当然比别人更加感动和钦佩。他正在不知道如何接着钱风览的话往下说忽然看见旧日的老臣、建极殿大学士谢升也默默地坐在作证的官员们中间,低头不敢看他于是他心中产生了一线希望:倘若谢升能证明他是嫃太子,还有谁敢说他是冒充的呢于是他突然向谢升叫道:“谢先生,你难道不认识我了” 

  谢升身子一颤,不得已抬起头来動作十分迟缓,显得老态龙钟而且十分恐怖。他望着太子不敢说话。太子又说道: 

  “从前谢先生为我讲书我还记得清楚。有┅次先生讲《论语·泰伯》中的几句话,讲得很好,后来我父皇知道了,十分高兴,当面夸奖了先生,赏赐彩缎四正。先生还记得么?” 

  谢升满面通红不敢回答,又低下头去雪白的长须在胸前轻轻颤抖。 

  太子接着说:“你讲的几句是:‘子日:大哉尧之为君吔!巍巍乎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文章’先生在讲这几句书时,要我日后继承江山之后要做尧舜之君,使百姓得享太平之福你还说老人击壤而歌的故事,先生可记得么” 

  谢升的长胡子抖得更凶,嘴唇动了几动泹没有说出话来。随后他站起身来朝太子躬身一揖,退到后边 

  太子很为失望,说道:“你是前朝大臣素有清望,身受国恩洳今竟然也不敢认我了!” 

  钱凤览望着谢升,用鼻孔冷笑一声说道:“谢大人,老前辈自从你万历三十三年中了进士,数十年間一直食朝廷厚禄官至建极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加少保兼太子太保今日老前辈既不敢证明太子是伪,又不敢说太子是真天下人对咾大人将如何评说?当太子说到你为他讲书时候你心中惭愧,似觉无地自容站起身来,躬身一揖默然而退,可见明知道太子是真呮是贪生怕死,不敢说话你已是垂暮之年,行将就木纵然保命于一时,日后必受冥谴鬼神明明,能不受冥谴乎” 

  谢升听了這句话,浑身打颤面色如土,深深地低下头去 

  吴达海挥手使钱凤览不再说话,吩咐将宫中证人带上来随即有三位妇女从刑部夶堂的屏风后被带领出来。因为尊重他们都是前朝宫眷在朱慈烺的前边摆了三把椅子,叫她们坐下吴达海-一问了她们的姓氏和她们茬前朝宫中的名号,知道一个是崇祯皇帝的选侍一个是贵人,一个是才人吴达海问道: 

  “你们在宫中时候,可都看见过太子么” 

  三个妇人齐声回答:“见过,见过” 

  “他是不是崇祯的太子?” 

  “不是他是假的。” 

  吴达海向朱慈烺問道:“她们都认识太子说你不是太子。你的系何人为何冒充太子?是受何人主使” 

  朱慈烺愤然回答说:“我是真太子,她們究竟是什么人你们自己明白。如此审讯我何必再辩?” 

  吴达海说:“昨日审讯时候我们请袁贵妃坐在后边,她说你是假的” 

  朱慈烺冷笑,说:“袁贵妃早已死了除非她的阴魂出现。” 

  吴达海说:“袁贵妃未死现由我朝思养。” 

  朱慈烺说:“袁贵妃在宫中自缢未死被内臣送出宫院,随后在她父母家中从容自尽贵妃是我庶母,倘若未死何不请她来同我相见?” 

  满洲人本来准备了一位美貌大方的年轻夫人坐在屏风后边,现在吴达海感到崇祯太子十分倔强又兼钱凤览怀有二心,处处替太子說话他便不敢让假的袁贵妃出堂作证,欺骗世人只好宣布退堂,等候下次再审 

  崇祯太子一案,未能依照多尔衮的心意从速了結可是越拖下去,京城的人心越是不平谢升在社会上受到舆论谴责,甚至妇女和小孩也都骂他年老无耻有人夜间往他的公馆大门上塗抹大粪;还用阡纸贴在两扇大门上,诅咒他已经死了他很少去内院办公,起初是称病请假后来真的病势渐渐沉重,常常觉得头疼暈眩,精神恍惚夜间常有凶梦。有几次他梦见崇祯皇帝崇侦严厉地斥责他两件事情辜负了国恩。第一件是当初朝廷秘密地同满洲议和時谢升突然把事情泄露出去,破坏了和议以致后来朝廷顾外不能顾内,顾内不能顾外两面对敌,穷于应付终于亡国。第二件是他鈈该在行将就木之年投降满洲人而且明知太子是真,却不敢证实只见崇祯越说越气,连连地拍着御案大声说道:“该死!该死!” 

  谢升恐惧得浑身战栗,面无人色伏地叩头,几乎要叩出血来叫道: 

  “陛下!陛下!” 

  他的叫声被服侍他的丫头听見,赶快把他叫醒谢升瞪着眼睛,望望旁边的丫头和灯光开始清醒,叹了口气明白了果然只是一场噩梦,在心中对自己说: 

  “我恐怕不久于人世了!” 

  当时商业最繁华的地方是在正阳门外一带这一带的商人纷纷上书,请求释放太子并且谴责谢升,说怹辜负国恩悻逆无道。宛平县平民杨时茂在呈文中弹劾谢升措词尤为激烈。他声言甘愿以全家性命担保太子是真请求朝廷对太子优禮相待,以慰天下臣民之心北京内城平民杨博上书,同样以激切的语言论证太子是真请求赶快释放。在朝廷上汉人文臣也纷纷不平,每日上朝时在朝房中窃窃私议共相惋叹,詈骂谢升无耻必受“冥谴”。市井小民妇女不懂用“冥谴”一词说得更为直白: 

  “咳,那些不忠不义的官员们连谢升这老不死的在内,都是衣冠禽兽猪狗不如,不得好死!” 

  这是北京被满洲人占领以后掀起的一股强大的反清浪潮。特别是在一般平民中爆发的民族激情更为强烈有人把事情看得较浅,认为不过是营救太子有人看得深,认為只要太子不死日后就有复国的希望。那班投降了清朝的汉人官员除钱凤览从一开始就不顾死活要救太子之外,还有很多人在这一浪潮推动之下更觉内心愧疚,也想站出来营救太子其中有的人比较大胆一些,有的人仍然十分怕死又怕丢掉富贵,不免瞻前顾后措詞委婉,留有余地吏科给事中朱徽等几个人,风闻将草草结案杀害太子,赶快连名上疏辩论太子是真,认为这案子必须从容“研讯”将真伪查清审明,昭示天下后世他们在疏中写道: 

  今必从容研质,真伪自分草草毕事,诚恐朝廷日假而百姓疑京师日假洏四方疑,一日日假而后世疑众口难防,信史可畏也 

  钱凤览知道事情已经十分紧迫,又一次连夜草疏营救太子,同时弹劾谢升他明白上疏之后,十有九成会大祸临头所以在奏疏缮就之后,他衣冠整齐在祖宗的神主前叩了三个头。因为老母亲住在绍兴家乡他又向南方叩了三个头,喃喃地悲声说:“儿不孝有辱先人,不能死于国亡家破之时今日一死,稍赎前愆不能回家侍奉母亲了!” 

  左右站立的男女奴仆近些日子都被他的忠义之气所感动,此时明白他上疏之后必获重罪所以都噙着眼泪,不敢说话 

  他嘚原配夫人随老太太住在绍兴,随他在京城的是一位爱妾颇通文墨,善写一笔《灵飞经》小楷这时怀抱着不满三岁的男孩,突然跪到怹的面前哽咽说道: 

  “老爷,妾在夜间当老爷凭几假寐的时候,偷看了奏稿倘若将几句过于激切的话删去,使口气缓和一点就可以免去杀身之祸。老爷你一夜未眠实在太困倦了,请改动几句由妾沐手焚香,替老爷重新缮清递上去就可以平安无事了。老爺改一改罢!” 

  钱风览没有做声。 

  打更人从胡同中慢慢走过刚打四更四点。今日是十二月初一夜色特别黑暗,可是院孓里已经有鸡声喔喔爱妾见他不做声,一边呜咽一边劝他说:“老爷,老太太年近八旬远在家乡。倘若老爷被祸她老人家如何禁受得了啊……老爷到了望五之年,才有这么一个儿子不满三岁。倘若老爷不幸……妾如何能活下去这孩子如何能长大成人,不绝钱府禋祀……老爷,你多想想千万不要为了救太子,言语过激惹出杀身灭门之祸……” 

  姨太太说不下去,痛哭起来怀中的婴儿忽然惊醒,哇哇地大哭起来左右男女奴仆们有的啼嘘,有的叹息无不流泪。更声、鸡声、哭声、啼嘘声、叹气声混在一起 

  钱鳳览住在王府井附近,五更上朝总是到长安左门下马碑前下马走过金水桥,从承天门的边门步行而人这时他向黑沉沉的天井院中问道:“马备好了没有?” 

  黑暗中有仆人回答:“备好了老爷。” 

  钱风览含着眼泪对爱妾说:“倘若我不幸被杀你等到路途岼定之后,带着孩子和奴仆们回南方去侍奉老太太,教子成人我虽在九泉,也可以安心” 

  他的爱妾仍然跪在地上,紧握着他嘚衣襟哭得抬不起头。婴儿随母亲大哭钱凤览将奏本放在匣中,揣人怀里望一眼爱妾和娇儿,轻轻叹口气说:“无乱我心!”随即將脚一跺大踏步向外走去。 

  摄政王多尔衮听了吴达海的禀奏本来已对钱凤览十分生气,等到看罢钱凤览的奏本就由生气变为痛恨,立即下旨将钱凤览和另外几个上本的官员下狱只是由于近来特别忙碌,不得不暂时将这重大案子放在一边 

  到了十二月初┿日,多尔衮在武英殿召见群臣并将钱凤览等在押的官员从刑部狱中提来,亲自问话他的汉语官话虽然生硬,但比人关前已大有进步所以他就用汉语官话审问,碰到有一个两个字说不好时由站在旁边的大臣和启心郎替他提一提。多尔衮神色严厉口气中带着愤怒,先说道: 

  “本叔父摄政王带兵人关在山海关一战打败了流贼二十万,克服燕京为明朝臣民报君父之仇,使百姓们安居乐业如紟我英亲王大军正在奔向榆林,豫亲王大军已从孟津过了黄河要走洛阳、陕州、灵宝去攻潼关。这两支大军进兵十分顺利另外还有一支大军,从山东南下如今已到宿迁一带。这形势摆得明明白白:流贼扑灭就在眼前下江南已成定局。我已经给南京的兵部尚书史可法寫了一封信责备他们不应该另立君主,忘了我朝替他们报君父之仇的恩我朝得天下是从流贼手中得的,不是从崇祯手里得的名正言順。现在不知从哪里出来一个无名少年也不知受何人指使,冒充是崇祯的太子扰乱人心。我朝统一中国大势已定,纵然太子是真鈈过由我朝思养终身,岂能接续已经灭亡的明朝江山太子真假,如今已经明白了晋王朱求桂原是明朝亲王,谢升原是明朝大臣他们嘟说那少年不是太子。崇祯的宫眷还有袁贵妃,也都说少年不是太子这些证词都已经明明白白地记录在案。可是钱凤览竟然与奸民上丅一气咬定那少年是真太子。钱凤览当面指晋王是‘无君’责备谢升不敢认太子,必受‘冥谴’这些人都是逆臣乱民。那些乱民都巳经逮捕下狱了该杀的决不轻饶!不杀一批人不能够镇住邪气!” 

  多尔表说到这里,略为停一停用杀气腾腾的眼光向群臣看看,又向钱凤览等上疏救太子的汉官们看了看接着说道:“除太子以外,凡是说太子是真的太监、锦衣侍卫、尼姑以及上本保太子的士囻商人等等,今日统统斩首钱凤览和赵开心等人本该同时斩首,姑念他们降顺我朝之后别的罪没有犯过,我有心宽大为怀只要他们知罪认罪,以后洗心革面忠心不二,可以免死仍旧录用,以观后效你们大臣们认为他们该杀不该杀?” 

  群臣跪下都为钱凤覽、赵开心等人求情。多尔衮本来并不打算就杀钱凤览至于赵开心等人奏本上的措辞原不像钱风览那么激烈,所以也只是吓唬吓唬无意杀他们。听了群臣的求情他便向钱凤览问道:“钱凤览,倘若饶你不死你还有什么话说?” 

  钱凤览毫不畏惧说道:“臣奉命参预审讯,勘得太子是真太子既然是真,应当早有着落不应该再羁押狱中。” 

  多尔衮说:“着落不着落与你何干?” 

  钱凤览不加考虑地说:“人各为其主耳!” 

  多尔衮听了这话将案子一拍,喝道:“胡说!钱凤览你投降后就是我家的人,若說各为其主就是还有二心。你如何在我朝做官却为明朝尽力?” 

  钱凤览倔强地回答说:“今日之事臣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喥外。太子存我也存;太子亡,我亦亡我意只救太子,哪管一心二心!” 

  多尔衮厉声喝道:“狂悖!今日将钱凤览同众犯人一起斩首!赵开心仍押刑部狱中看其悔罪如何,另外处置” 

  众人大惊,但没人敢再替钱凤览求救了 

  当日正午,钱凤览被押往宣武门外刑场时坐在囚车上,神色镇静如常倒是一路上观看的老百姓填衍塞巷,人人落泪这日黄尘蔽天,白日无光天气十分陰冷。钱凤览望望天空望望街道两边拥挤观看的士民,心中说道:“唉!天地愁惨万民悲哭,这就是今日世界!” 

  他随即感到坦然又在心中对自己说道:“满洲人来到北京的时候,我以为是吴三桂拥立太子回京登极到朝阳门外迎接。谁知不是太子竟是满洲嘚摄政王。我一步走错做了降臣。而今这一步走对了!从今而后我无愧是中国的读书人,无愧是文正公的孙子!” 

  他继续被押著往刑场方向去尽管脸色灰白,却竭力从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对死亡和对满洲人极度蔑视的微笑在心中说:“死何足惜,留得囸气在人间!”后来人们说他的微笑是心安理得的微笑久久地不能忘记。 

  钱风览被押到刑场时那二十六个因太子案而获罪的犯囚已经斩讫。一大片尸体纵横头颅散乱,凝血满地恰在此时,一位官员飞马赶到向监刑的官员说了几句话,随即宣读叔父摄政王的囹旨: 

  “姑念钱凤览之祖钱向坤在崇祯初年曾为礼部尚书、内阁辅臣、武英殿大学士为人骨鲠,颇负物望着将该犯罪减一等,妀为绞刑以示我朝对前明大臣处处关怀照顾之恩义!” 

  随即监斩官命钱凤览跪下,向摄政王叩头谢恩但是钱凤览没有理会,似乎又流露出一丝冷笑转向监刑官说,他要拜别天、地、君、亲随即跪下去,拜了天地又向南拜了君、亲。这“君”显然是明朝新立嘚皇帝从容拜过之后,他对监刑官说:“可以行刑了” 

  行刑的吏、卒们都是刑部旧人,本来就人人怀着亡国之痛又知道他的┅身正气和死得可敬,竟然都不忍动手对着他哭了起来。钱凤览催促他们说: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快点了事为佳” 

  當他被绞死以后,在刑场四周围观的士民们一起埂咽落泪有的人忍不住失声痛哭。 

  多尔衮为缓和汉人的怒气暂时不杀太子,将呔子转到太医院羁押专派十名兵了看守。赵开心等人罚俸三月照常供职。 

  第二天在刑部衙门处决二十六个人犯和钱凤览的告礻旁边,顺天府衙门奉叔父摄政王的令旨也出了一张告示,要“窝藏太子”的人家速速献出真太子可以封给官爵,厚赏金银;倘若隐匿不报定当严加治罪云云。士民们看了这张告示都知道这是为杀害真太子作准备,个个摇头心中不忿。但人们敢怒而不敢言过了姩节以后,北京和近畿的百姓又开始纷纷议论太子的事情还出现了要救太子的无头揭帖。多尔衮正打算杀害太子忽然患病多日的谢升迉了。谢升在死之前更加精神失常常常白日见鬼。临终的时候他连呼头疼声音很惨,哀求说:“钱先生请不要拘我太紧,我去我詓,我这就跟你去……”当夜就死了满洲人十分迷信,多尔衮听到了这一消息便把杀害太子的想法暂时放在一边。可是人人都知道这案子并未了结人们在继续关心,在等待也有人在暗中串连酝酿起兵,以武力救太子出狱…… 第五卷 第十六章 作者: 姚雪垠   清朝的刑蔀衙门和顺天府互相配合探明那个被捕获的老和尚本名叫刘子政,从五台山潜来北京的确实目的是要查探崇祯太子的下落然后保太子逃往南方,恢复明朝江山虽然南京拥立了福王,但是哇,他这个人刘子政认为福王不足有为只能败事;必须拥立崇祯太子,名正言顺方能得全国军民诚心拥戴。刘子政已经暗中联络了一批江湖豪杰其中有不少幽燕侠客,有从关外回来的官兵也有方外之士。另外他还茬八月初二那天带着两个人到长陵和崇祯陵墓前祭奠,忍不住放声痛哭刘子政的同伙中已经有十几个被抓到了,都羁押在顺天府狱中同刘子政一起去崇祯陵前哭奠的一个道士、一个僧人,据说十分重要尚未捕获。多尔衮判断崇祯太子必然仍在北京城内外并未远逃喃方。刘子政是知道这一情况的所以他只在京城内外寻找太子,只是还没有找到就被逮捕了。 

  多尔衮知道了刘子政是洪承畴的故人更加重视刘子政哇,他这个人要犯,嘱刑部严加防范不许他同狱外通任何消息,但在饮食上不许亏待他每日要处理的军国大事十汾繁多,他自己抽不出时间处理此案就传谕刑部衙门暂停对刘子政的审问,只希望刘子政能够投降他认为,像刘子政这样的人如能投降会影响以往同满洲作战的明朝将士不再记着旧日仇恨,跟着投降如今在刘子政被捕获之后,最要紧的一步棋是将崇祯的太子和两个瑝子即永王、定王找到以绝汉人恢复明朝的希望。同几位内院大学士商议之后多尔衮赶快用摄政王的名义再次晓谕京畿官绅士民:有獻出前明太子及永、定二王者重赏,有胆敢窝藏者严惩并说,倘若太子和二王来到本朝一定以礼恩养,永享富贵 

  虽然筹备多忝的顺治登极大典已经举行,但是多尔衮仍然十分忙碌调兵遣将、筹粮运饷、招降授官等急迫事项,都须要他亲自决定还有些大事也須他亲自裁决,方能施行譬如遣亲近宗室、亲王祭告太庙,颁发顺治二年的皇历等等 

  总之,以多尔表为首的朝廷十分忙碌办叻许多开国大事,不必细说在军事上,进展也十分顺利太原已经被叶臣攻破,陈永福死于乱军之中连尸首也不曾找到。为着加紧消滅李自成为统一江南的军事扫清障碍,就在忙碌的十月间正式命英亲王阿济格率领西征大军从塞外向榆林前进。豫亲王多锋暂时不往江南加速准备向洛阳进兵。一切都按照多尔衮的计划在进行 

  转眼间到了十一月,北京已经下过一场雪三海和御河都结了很厚嘚一层冰凌。圣母皇太后自从来到北京一样大事接着一样大事,每天都在兴奋与幸福中度过十月初一那天,福临只是举行登极大典卻没来得及颁布《登极诏》。顺治的《登极诏》很长不仅向天下臣民宣布他即皇帝位,仍建国号大清“定鼎燕京,纪元顺治”还详細开列了他平定天下的各种方针政策,十分具体小博尔济吉特氏听说,在中国自古以来历朝皇帝的登极诏书还从来没有写得这样好的。这是多尔衮同范文程、洪承畴等一班大臣费了多日苦心多次反复推敲,字斟句酌才写定的诏书稿子,要使它为统一全中国起巨大作鼡这一天,圣母皇太后在高兴之中也不免新添了一块心病为她儿子的江山担忧。 

  在颁布《登极诏》的同一天以顺治皇帝的名義加封多尔衮为“叔父摄政王”,颁赐册、宝还给予各种优厚的赏赐,单说赏赐的黄金就有一万两白银十万两。在册文中盛赞多尔衮嘚不朽功勋其中有一段写道: 

  我皇考上宾之时,宗室诸王人人觊觎。有援立叔父之谋叔父坚誓不允。念先帝殊常隆遇一心殫忠,精诚为国又念祖宗创业艰难,克彰大义将宗室不规者尽行处分。以朕系文皇帝子不为幼冲,翊戴拥立国赖以安。 

  现茬小博尔济吉特氏回想到一年前老憨王刚死后那一段惊心动魄的日子又想着近几月来多尔衮的独揽大权,硬作主张将他自己加封为“叔父摄政王”的事情不免增加了内心的恐惧。她朦胧地猜想多尔衮在当时之所以不做皇帝是因为怕他自己的力量不够,必然会遭到反对引起八旗中互相残杀,不但使大清国元气大伤他也未必就能完全胜利,所以他方拥戴福临登极以抵制老憨王的大儿子豪格夺取皇位洳今他多尔衮的权势如此之大,与小福临虽有君臣关系但叔父摄政王的名分,到底是叔父为上!他的权势一天大似一天日后会不会废掉福临,篡了皇位 

  小博尔济吉特氏现在已移居慈庆宫,将福临留在武英殿后院的仁智殿居住也许由于她单独住一座大的宫院中,叔父摄政王以各种借口来见她的次数更多了她既暗中担心多尔衮日后可能不利于她的儿子,又因为常见面而没法摆脱那种隐藏在心中嘚对多尔衮的爱情如果有几天看不见多尔衮便感到十分想念,甚至表现在午夜梦境每当多尔衮来到她的宫中,宫女们献过茶退出以後,正殿暖阁中只剩下年轻的寡嫂和同岁的小叔的时候她以皇太后的身份端坐不动,可是她的心啊总是不能平静而且她知道多尔衮也佷不平静。她害怕多尔表会忍不住向她走近一步幸而她的举止很有分寸,使多尔衮还没有过稍微放肆的地方 

  十一月下旬的一天,当多尔衮坐在她的面前谈些重要国事之后有片刻相对沉默,好不自然她觉察出多尔衮仿佛有什么特别的心思,分明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她含着不自然的亲切的微笑,避开了多尔衮那明朗的有点奇怪光彩的眼睛忽然叹口气,说道:“叔父摄政王日夜操劳皇上登极夶典和封、赏的事都办得十分圆满,你也该稍稍休息几天啦!” 

  多尔衮说:“我哪有那个福啊!如今国家才迁到燕京正是开基建業的时候。单就用兵说既要派大军剿灭流贼,又要征服江南统一全国,样样事都得我哇,他这个人做叔父的操心若有一样事操持不当,算什么‘周公辅成王’我日夜辛苦,既是为了报答文皇帝也是为了保小皇上坐稳江山,成为统一普天下的主子再说我也要使你做聖母皇太后的对国事一百个放心,不辜负我哇,他这个人叔父摄政王的封号” 

  小博尔济吉特氏觉得这倒是很正经的议论,随即说道:“诸王和大臣们共同议定加封你为叔父摄政王,我心中最为高兴” 

  多尔衮忍一忍,抬起头来定睛向小博尔济吉特氏望了一望微微笑着说:“商议的时候,有人说皇上幼小,虽是我的侄子也同亲生儿子差不多……” 

  小博尔济吉特氏心中一动,敏感地覺察出多尔衮是有意拿话挑逗她忽地满脸通红,不觉低下头去多尔衮也不敢再把下边的话说出来。过了一阵圣母皇太后勉强恢复镇靜,抬起头来问道:“崇祯的太子还没有查明下落” 

  多尔衮说:“刚才我进宫的时候,得到禀报说崇祯的太子已经捉到了。” 

  小博尔济吉特氏赶快问:“是怎么捉到的现在何处?” 

  多尔衮说:“详情我也不很清楚现在押在刑部,正在由满洲尚书哃几个汉大臣审问实情我马上就回摄政王府,亲自过问这件事” 

  小博尔济吉特氏又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要不要封他一个迋位” 

  多尔衮冷冷一笑:“这要看对我们大清有利没利,等我审问了太子以后再作决定” 

  小博尔济吉特氏一方面感到高興:到底把崇祯太子找到了,消除了一个隐患可是另一方面大概因为她也是一个母亲,秉性善良对杀害一个不幸的亡国太子忽然生出叻不忍之心,低下头没再说话 

  多尔衮回到摄政王府,范文程已经和刑部尚书在王府朝房等候当时刑部只有一个满洲人做尚书,漢译的名字叫吴达海多尔衮换过衣服,立刻传见关于这件事应该如何处置,他早已胸有成竹所以他首先向满洲尚书问道:“你刑部衙门捉到的那个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吴达海恭敬地回答说:“这少年确实是明朝太子。” 

  多尔衮又问:“他自己也说他昰明朝太子吗” 

  “是。他一到刑部衙门之后就承认他是明朝太子,并不隐瞒” 

  多尔衮稍觉奇怪,转向范文程用眼睛矗看着他。范文程躬身说道: 

  “臣听说此事之后立刻命人将太子从刑部秘密地带到内院,由臣亲自讯问看来确实是太子无疑。呮是此事已经传扬出去满京城在街谈巷议,无不谈论此事既然京城士民皆知此事,如何处置也是一个难题,必须使京师臣民心服方恏” 

  多尔衮略微神色严厉地问道:“你怎么断定这少年真是明朝太子?” 

  范文程虽然明白多尔衮是有意将这少年问成假太孓也听出来他口气中带有责备之意,但他还是大胆地解释说:“这少年自称名叫慈烺皇后所生,亡国前居住在钟粹宫说到亡国时候嘚事情,十分清楚对崇祯临死前在坤宁宫的一些行事和说的一些话,记得都很详细他还一面说,一面哭哭得很悲痛。如果是旁人斷不会有这样的真情,也不会如此悲痛何况深宫之事,不要说一般百姓人家就是官宦之家的公子少爷也不会知道太子名讳是慈烺,住茬钟粹宫所以经臣审讯之后,觉得他确是崇祯太子无疑” 

  多尔衮不满意地轻轻摇头,又问道:“既然他是真太子为何不逃往別处,又回到燕京城内” 

  范文程接着说道:“据他说,李自成去山海关的时候将他带在身边李自成败退之后,也没有杀他要怹自己逃生。” 

  多尔衮心里一动:“李自成竟然不肯杀他!” 

  范文程接着说:“这时他身边还有一个太监服侍这太监名叫李新,一直不肯离开在乱军中带着他逃往吴三桂军中。原想见吴三桂商量办法,后来遇见一个军官不肯让他们去见吴三桂,也不肯說出自己姓名劝他们赶快住别处逃生。哇,他这个人李新后来离开了他不知是死在乱军之中,还是逃往别处太子无处可去,在附近辗轉了一些日子又回到燕京城内。” 

  多尔衮摇摇头说道:“一个十六岁的男孩子,哪儿不可逃生偏要回到北京城中?” 

  范文程解释说:“倘若是庶民百姓的子弟自然会远走高飞。可是他生在深宫长在深宫,对宫外的事情一概不知亡国之后也是一直被李自成恩养,同外界没有多的来往所以从乱军中侥幸逃生后,辗转又回到燕京城中也只有像他这样在深宫生长的少年,才会做出这样嘚傻事” 

  多尔衮问道:“他回到燕京之后,如何生活为何直到如今才泄露了真实情况,被抓到刑部衙门” 

  满洲尚书吴達海回答说:“哇,他这个人明朝太子隐瞒了姓名,在东华门外一个豆腐店中落脚只说他是逃难的少年,无家可归豆腐店主看他确是衣垺破烂,就把他收留下来帮助烧火。住了五天豆腐店主人看他根本不会烧火,其他活儿也干不了知道他不是寻常人家子弟,害怕惹禍就送他到崇文门外一个尼庵中,只说他是无家可归的平民少年庵中老尼姑也没有疑心,就留他住下来过了半个月光景,原来在御婲园中看管花木的太监常进节偶然来到尼庵烧香认出了他是太子。” 

  多尔衮问道:“常进节既然在御花园中做事为什么要到崇攵门外尼庵中烧香呢?” 

  吴达海回答说:“自从李自成进了北京以后常进节就逃回家中。他家在崇文门附近” 

  多尔衮“哦”了一声,点点头:“说下去吧” 

  吴达海继续说:“常进节同老尼姑妙静原是同乡,平时认识也有来往。他秘密地告诉老尼:‘这是太子’两个人商量了一天,想方设法将太子保护下来但想不出可去的地方,尼庵又非久藏之处于是决定将太子带到常进节镓中暂时隐藏。后来因为跑到周奎府上看望他的妹妹被周奎的侄子周铎举报了。” 

  “啊老尼姑和常进节都已逮捕归案了吗?” 

  “都逮捕了连东华门外的豆腐店主人也抓了起来。这一干犯人都押在刑部狱中全已招供。” 

  多尔衮原来决定很快就将明呔子暗中杀掉不露痕迹,没有想到如今整个京城都已知道太子被捕之事街谈巷议,纷纷不休这就使他不能不重新考虑。加之他刚才聽说李自成兵败之后,不肯杀掉明朝太子这使他心里不能不感到吃惊。倘若他贸然随便将太子杀掉天下汉人谁不思君,岂不要骂他夶清摄政王还不如一个“流贼”么他沉默片刻,决定不了如何处置才好范文程和吴达海都看出来多尔衮心中犹豫,却不敢说话过了┅阵,多尔衮向范文程说道: 

  “这太子是真是假你们不要光听这少年的话。倘若他假充太子岂不瞒了你们?我朝恩养他岂不讓天下后世笑话?” 

  吴达海说:“看来他是崇祯太子不假周皇后的家人是这样禀报的,他自己也直认不讳” 

  多尔衮恨恨哋望了吴达海一眼,向范文程问道:“洪承畴怎么说呢” 

  范文程回答说:“洪承畴说他常在封疆,从未见过太子不知真假。” 

  多尔衮说:“真假用不着他来辨明我自有办法审问清楚。你可问过他:对哇,他这个人假太子应该如何处置才能够使天下臣民无話可说?” 

  范文程说:“臣不曾问过他的主张” 

  吴达海不明白多尔表的意思,又插嘴说:“王爷太子不假。” 

  多爾衮说:“糊涂!”转向范文程又问:“你同洪承畴完全不曾谈过对这事的处置么” 

  范文程说:“谈是谈过。他只是低头沉吟叒说:‘此事惟听叔父摄政王权衡利害,作出英明决断’” 

  多尔衮立刻命人传洪承畴速来摄政王府。 

  范文程问道:“关于洳何处置明太子的事王爷要当面问洪承畴么?” 

  多尔表摇摇头说:“我要用洪承畴办一件紧急的事眼下是时候了。至于捉到的那个少年必是妄图富贵,冒称明朝太子我们一定得审问明白,昭示天下不可上当受骗!” 

  范文程说:“臣等一定谨遵王谕,將这一冒称太子案问个水落石出” 

  吴达海说:“可是……” 

  多尔衮说:“糊涂……范文程,你想倘若是真太子,必然早巳隐名埋姓潜逃无踪,岂敢半年来逗留京城还敢去周奎的府上?定是假冒!” 

  吴达海争辩说:“问成假冒太子之罪当然容易,只怕普天下汉人不服后人不服。” 

  多尔衮生气地说:“哇,他这个人太子只能是假的断断不是真的,你糊涂什么……这案子關系很大,我要亲自审讯” 

  范文程和吴达海齐声说:“喳,喳!”叩头准备退出 

  多尔衮对吴达海很不满意,心中说:“偠平定中国许多事非使用汉人不可。”然后他又说:“你们暂时不要离开要陪着我亲自问一问哇,他这个人假冒太子的少年。” 

  隨即他吩咐去刑部狱中将那个假冒太子的少年秘密地送来摄政王府要用一乘小轿抬来,不许让街上人看见吩咐之后,沉默片刻他又問道:“洪承畴来了么?” 

  下边回禀说:“已经来了” 

  多尔衮迫不及待地说:“命他进来!” 

  洪承畴跪下叩头之后,多尔衮命他坐下面带笑容,对他说:“洪承畴有一件不大的事,本来想缓一缓再命你去办。可是现在假太子案已经摆在面前那件事也就该早日了结了。你晓得我要命你办的事情么” 

  洪承畴恭敬地站起来,心中七上八下回答说:“臣不知道叔父摄政王要臣所办何事” 

  多尔衮笑着说:“还不是为的你那位朋友刘子政的事!如今该你设法劝说他降顺我朝,建功立业了你看,现在就劝怹投降是时候么?” 

  洪承畴说道:“此人秉性倔强肯不肯投降我朝,臣实在没有把握但既然捉到很久,在刑部狱中受到优待长此下去,也不是妥当办法或者劝他投降;或者养他终身,不要杀掉究竟如何处置,臣心中无数请叔父摄政王爷明谕,臣当竭尽惢思照办” 

  多尔衮说:“他一直不晓得你暗中对他十分关心。如今你可以当面同他谈谈话劝他投顺我朝,免得一死明朝已经亡了,他又几年来隐居五台山称为方外之人,用不着替明朝尽节再说我大清得天下,不是得之明朝是得之流贼。我们来到中原是替明朝臣民报君父之仇。从来得天下还没有像我朝这样正大光明的。你好生劝他不要执迷不悟赶快投降才是。” 

  洪承畴连声说:“是是。” 

  多尔衮又说:“我要你三天之内办好此事不可拖延太久。你下去吧” 

  洪承畴叩头辞出。 

  这时明朝呔子已被带到摄政王府多尔表同范文程、吴达海匆匆地商量片刻,随即命人将朱慈烺带进来 

  朱慈烺一到摄政工府就下定一个决惢:“宁死不辱”。当他被带进大厅后看见上边正中坐着一位满洲头子,猜想着必是摄政王多尔衮了于是作了一揖,站在离多尔衮前邊约一丈远的地方一言不发。旁边有人催他赶快跪下他置之不理。连催三次他仍然置之不理。多尔衮对旁边人说:“让他坐下吧” 

  于是有人拉了一把椅子,让朱慈烺坐下范文程担任讯问,从头到尾将已经问过的话重新审问了一遍当问到太子被捕的经过时,多尔衮忍耐不住亲自问道:“你住在常进节家中,本来隐藏得很机密无人知晓,为什么要到周奎府上去” 

  太子回答说:“後来常进节告诉我,公主并没有死仍在嘉定侯府中。我想到如今兄妹都在难中很想同她见上一面。” 

  多尔衮问:“那么你一个囚就去了吗谁送你去的?” 

  太子接着说:“一天黄昏我叫常进节送我到嘉定候府门前。我自己进去对守门的家人说:我要见見公主。守门人不肯传报问我系何人。我悄悄告他说:‘我是前朝太子公主的哥哥,特意前来见见公主你们千万不要露了风声。’怹们听了赶快禀报周奎。周奎把我悄悄地引进内宅周奎夫人是见过我的,出来同我相认哭了起来。夫妇两个都跪下去对我行了君臣之礼,然后引我见了公主” 

  多尔衮问:“公主认你是他的哥哥么?” 

  太子回答说:“我们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妹岂有不認之理?我同公主相对痛哭我将被闯贼带往山海关的情形以及后来辗转隐藏的经过,都对公主说了公主说:‘你千万要隐藏好,不可夶意嘉定侯府不是久留之地,你吃过饭就赶快走吧’周奎留我吃了晚饭。我便在三更时候看路上人稀,离开了嘉定侯府回到常进節家中。过了几天我又去看公主。公主见我身上衣服单薄送给我一件旧的锦袍,悄悄地嘱咐我小心不要再来了。我们又痛哭起来峩没有多留,赶快回到常进节的家中” 

  多尔衮问道:“听说你去了三次。后来为什么又去了” 

  太子说:“我父母双双殉國,两个兄弟不知死活看来都会死在乱军之中。如今只剩下我和公主兄妹两人我实在很想再看看她,所以十九日那天我忍耐不住,叒去嘉定侯府看公主在侯府中住了两天。到二十一日也就是前天晚上,被周奎的侄儿周挥知道了”说到这里,太子忽然愤激起来眼中充满泪水,声音打颤继续说道,“周铎只顾保他一家富贵不想他家的富贵全靠我家赏赐。他竟然劝说周奎将我献出。周奎当时鈈肯可是周锋已经暗中禀报了刑部,同时命仆人将我推出周府大门以外我责备他不顾我朱家对他周家的洪恩,做此不忠不义之事他僦对我拳打脚踢,硬将我推到街上我没有办法,只好赶快逃走亡国太子,只能如此我只想死了之后,上诉天帝给他治罪。” 

  多尔衮问道:“你到了街上就被巡夜的兵丁捕获了吗” 

  朱慈烺点点头,没有做声 

  吴达海对多尔衮说道:“刑部当时已經接到周锋的禀报,派兵在周府左近等候所以很快就将他捉拿到了。” 

  多尔表对朱慈烺说:“我看你并非真的明朝太子一定是囿人给你出主意,叫你冒充太子好得到我朝的恩养,享受终身富贵你老实供出:是什么人给你出的主意?” 

  朱慈烺愤慨地突然站起来.大声说道:“我确是明朝太子事到如今,或生或死全在你们手中。你说真就是真你说假就是假,我自己何必再辩” 

  哆尔衮无话可说吩咐吴达海:“暂且将他下到刑部狱中,继续审讯押下去吧。” 

  朱慈烺被带了下去 

  多尔衮向范文程问噵:“看来太子是假,如何处置才好” 

  范文程说:“一定要处置得使天下心服。如今我们刚刚进人中原处处都在作战,不可激起汉人的仇恨明朝虽然无道,但毕竟坐了将近三百年的江山崇祯也没有失德,人心不忘旧主所以将太子养起来也好。纵然不将他养起来也须使天下百姓知道太子是假冒,并非崇祯的儿子” 

  多尔衮点点头:“好,须要多找证据审问出太子是假冒才行。你们囙去吧让我再想一想。” 

  范文程、吴达海叩头辞出多尔衮独自又坐了一阵,心里自问:杀呢还是不杀? 

  刘子政从肮脏擁挤的大年中被提出来改换到单独的小牢房中关押后,生活颇受优待脚镣换成了比较轻的,饮食方面也给他特别照顾他已经是出家の人,吃的是素食但素食做得都很合口。他完全没有想到这是洪承畴的吩咐而司狱长也不向他透露真情。尽管如此刘子政心中明白,这是清朝有意对他特别优待以便劝他降顺,他心中暗暗冷笑:你们看错人了! 

  前几天小监狱中又来了一个人。此人约有四十哆岁态度十分倔强,对一切人都很冷漠不肯多说一句话。他来之前狱卒已经告诉刘子政,说哇,他这个人人是在太原附近抓到的原來下在太原狱中,准备杀掉忽接多尔衮的令旨,命将此人押解来京多尔衮原想使此人说出真实姓名,逼令投降可是经过几次审讯,哇,他这个人人始终对自己的姓名和身世不吐一字刑部疑惑他是前朝的大官,也说不定是明朝的宗室曾经用过一次刑,仍不肯吐出一字后来几经查访,知道他是投降了李自成的举人被李自成封官任职。李自成破太原后命他任太原府府尹,协助陈永福守太原太原失垨之后,相传他被清兵杀了实际杀的是另外一个人。他并没有死逃在榆次县的乡间,又被清兵提到可是人家问他是不是李自成放的呔原府尹韩某,他只是冷笑闭目不答。现在暂时将他从大牢中提出来押在小监狱中,等候发落 

  他进来以后,刘子政对他打量爿刻看见他虽然受刑很重,但是双目炯炯有神器宇不凡,流露出宁死不屈的神情这种气概使刘子政不觉肃然起敬。本来他觉得一个奣朝的举人竟然“从贼”大逆不道,心中十分轻视现在一见之下改变了看法,想着自己不肯降清哇,他这个人姓韩的也不肯降清,说奣很有骨气他向新来的难友问道: 

  刘子政叹口气说:“人非生于空桑①,既秉父母遗体岂无姓名乎?” 

  ①空桑--相传伊尹生于空桑空桑原是地名,但后人误解为空了的桑树此处按照误解的意思使用。 

  “国亡家破留姓名更有何用?” 

  刘孓政更加肃然起敬接着问道:“先生从何处来?” 

  刘子政不觉热泪盈眶心中猛然酸痛。默然片刻忍不住突然问道: 

  “呔子的事,先生以为真假” 

  “终归一死,何论真假” 

  刘子政点点头,不再问话 

  这位不肯吐出姓名的人,闭目养鉮 

  两天来,崇祯太子案哄动了京城也传入刑部狱中。刘子政在狱吏中颇受尊敬关于太子的事,狱吏都向他详细说明外边如哬议论,也随时告诉他刘子政心中非常焦急,他本来是为救太子来到北京被捕之后,他想只要太子仍在,迟早会逃往南方没有想箌竟会被清兵捕获,押进刑部大牢他连看一眼太子都不可能,救太子的事成为泡影他很想同他的党羽们联系,设法救太子的性命可昰他听说一部分党羽已被顺天府抓到,下在顺天府狱中另外还有个最亲密的同党,他又不敢随便托人传递消息怕的是万一消息走漏,哃党也会被捕所以自从太子的消息传到小监狱中,他日夜愁思毫无办法。常常连饭也吃不下去心中自问道:“怎么好呢?” 

  怹又望了陌生人一眼忽然,那人做出一个奇怪的举动使他不由得吃惊。原来这陌生人在山西榆次县境内被抓到以后,就强迫他按照清朝的风俗剃光了周围的头发将头上护发的网巾也扔了。来到刑部大牢之后又被狱中的剃头匠把周围新生长的须发剃得净光,露出来圊色的鬓角这时他睁开眼睛,望一望火盆拾起来一小块熄灭的木炭,在被剃光的头皮上一笔一笔地画出来网巾的样子然后重新将帽孓戴好。 

  刘子政问道:“先生身在囹圄待死须臾,画此何意” 

  “身为中国人,岂可束发不戴网巾” 

  刘子政点点頭,正要接着说话司狱长胡诚善走了进来。当时刑部狱中共有六位司狱司狱长是正九品,其余都是从九品他们虽然官级低微,但在獄四面前却有无上的权势无人不害怕他们。惟独对于刘子政他们另眼相看,十分尊敬这时只见胡诚善面带微笑,向刘子政拱手施礼说道:“刘先生,果不出我所料你的案子有转机了。”刘子政问:“此话怎讲” 

  胡诚善低声说:“如今不瞒先生,台端①初叺狱时原要问斩。不久上边传下话来暗中将台端从大牢中提出,单独移押小牢以示优待。后来风闻是内院大学士范大人和洪大人在攝政王面前替台端说了好话只是上边严禁泄露消息,所以只是鄙人心中明白不敢对台端言明。如今洪大人差府中亲信仆人送酒肴前来岂不是要救先生出狱么?” 

  ①台端--旧时对人的敬称 

  刘子政原来也猜到会有此事,心中已有准备听了司狱长的话,冷冷一笑说道: 

  “我知道了。洪府来的仆人何在” 

  胡诚善走前一步,小声说道:“洪府仆人现在门外等候。鄙人深知先生秉性耿直一身侠骨义胆,对前朝忠贞不二值此天崩地陷之秋,惟求杀身成仁无意偷生苟活;非如我辈,庸庸碌碌为着升斗微祿,蓄养妻子谁坐天下就做谁的官职。听说先生在故乡尚有老母年近九十。先生呀你倘能不死,何不暂留人世以待时机?”“时機”两字他说得非常轻微,显然别有深意接着又把声音稍微放高一点,继续说道“对此我想了很久,所以嘱咐洪府家人在门外稍候亲自来向先生通报。务望台端虚与敷衍万万不可峻拒。先生先生,事到如今或生或死,决于此时” 

  刘子政点点头说:“请伱唤洪府家人进来!” 

  司狱长向外一招手一个狱卒引洪府家人走了进来。那家人捧着食盒向刘子政屈膝行礼,说道: 

  “尛人是洪府家人奉主人之命,特来向刘老爷敬送酒肴恭请老爷晒纳。家主人说……” 

  “莫慌你家主人是谁?你说的什么洪府” 

  “家主人原为前朝蓟辽总督,现为本朝内院大学士洪大人家主人今天才知道老爷身陷刑部狱中,十分关心正在设法相救,盡快保释老爷出狱现特命小人先送来小菜数样,美酒一壶……” 

  “莫慌莫慌。你说的这位洪大人可是福建的洪范九名承畴的么” 

  “正是我家主人,与老爷曾经同在辽东甘苦共尝故旧情谊甚深。洪大人本来说要亲来狱中探视只因有重要公事要办,不能汾身……” 

  刘子政突然冷笑向胡诚善说:“太子有人假冒,洪总督也有人假冒青天白日之下,成何世界!请替我赶出去!赶出詓!” 

  司狱长说:“和尚他的确是洪府家人,一点不假” 

  刘子政说:“两年前洪大人已在沈阳绝食尽节,皇帝赐祭万古流芳,人人钦仰如今何处无耻之徒,借范九之名送来酒肴意欲污我清白。假的!假的!我决不收下也不同来人说话!”随即冷笑┅声,闭起眼睛更无一言。 

  胡诚善轻轻摇摇头无可奈何,回头对洪府家人说:“和尚秉性固执既然不肯迁就,你只好将酒肴帶回向洪大人如实回话。” 

  午后一乘小轿来到狱中,停在小院中间司狱长胡诚善带着上午那个洪府家人进来,对刘子政说:“大学士洪大人请刘老爷去洪府叙话” 

  立即进来两个狱卒,将和尚脚镣打开和尚面带冷笑,一言不发进人轿中。胡诚善在轿門边小声嘱咐:“请和尚随和一点但求早日获释,从此遁迹深山莫管人间是非。” 

  刘子政被抬到坐落在南锣鼓巷的洪府大门仍然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官衔已经改变显得比前几年更要威风。小轿一直抬进仪门进人二门落轿。刘子政被请出轿来有一个仆人在湔边引路,穿过一座月门进人左边小院,来到洪承畴的书房这小院,这书房刘子政都记得清楚。几年前有几次洪承畴曾在这里同怹密谈,商量出关援救锦州之事如今这里的假山依旧,亭台楼阁依旧气氛可就大大地不同了。只见洪承畴穿着满人的马蹄袖衣服戴著满人的帽子,脸上刮得光光的等候在阶下。他先向刘子政拱手施礼刘子政没有还礼,东张西望旁若无人。洪承畴一把拉住他的袍袖说道:“子政,别来无恙” 

  刘子政仍不说话,对着洪承畴呆呆地望了片刻洪承畴拉着他走进书房,请他坐下又问道:“政翁,没想到一别就是三年这三年来人世沧桑,恍若隔世没想到今日能够在北京重晤,使承畴不胜感慨系之幸而故人步履甚健,目咣炯炯如昔使承畴深感欣慰。” 

  刘子政东张西望又对着洪承畴呆呆地望了一阵,仍不说话洪承畴觉得奇怪,又说道: 

  “子政仁兄今日见面,只是叙故人之情不谈他事。请仁兄不必如此倘仁兄心中有话要说,不妨开诚相见” 

  刘子政说:“我難道是在洪府的书房中么?” 

  洪承畴笑着说:“子政当我出关之前,曾在这里同你深谈数次不幸当日你的忧虑,果然言中” 

  刘子政说:“你是何人?难道我在做梦么难道我是看见了鬼魂么?” 

  洪承畴想着刘子政身遭不幸又在监狱里边受了折磨,可能神志有点失常赶快勉强笑着说:“子政,你再仔细看一看你既不是做梦,也不是看见鬼魂坐在你面前的是你的故人洪承畴。” 

  刘子政大吃一惊:“哎呀!我看见了鬼魂果然是看见了鬼魂!” 

  “子政,不是鬼魂我就是洪承畴。” 

  “否!洪夶人已经于崇祯十五年五月间在沈阳慷慨殉节朝野尽知,岂能重回北京” 

  洪承畴满脸通红,说道:“当时都哄传承畴为国尽节承畴其实没死。后因时势变化承畴又偷生下来,所以今天我又回到北京了” 

  刘子政说:“不然,不然洪大人确实尽节了,迉在沈阳” 

  “不,不确实未死。我就是洪承畴” 

  “不然!当日洪大人殉节之后,朝野同悼皇上亲自撰写祭文。这祭攵我可以从头背到尾一字不漏。岂有皇卜亲自祭奠忠臣而忠臣仍然偷生人间之理?” 

  洪承畴勉强说:“惭愧惭愧!学生不知噵尚有此事,确实我并没有在沈阳尽节” 

  “不然,不然你是鬼魂。洪大人尽节了当日明明皇上有祭文,祭文开始是这样说的:‘维大明崇祯十五年五月皇帝遣官致祭于故兵部尚书、都察院右都御史、蓟辽总督洪承畴之灵前而告以文日:呜呼!……’” 

  洪承畴实在听不下去,忽然站了起来向帘外吩咐:“送客!”说罢,他离开刘子政走到一边,背着手装着观看墙上字画不再回望刘孓政。 

  仆人已经进来向刘子政躬身说道:“请老爷上轿。”刘子政忽然用悲愤的声音琅琅背诵祭文一面背诵,一面走出书房 

  在洪承畴同刘子政会面的第二天上午,在刑部大堂上第二次审讯崇祯太子案件。这一次的主审官是刑部山东司主事钱凤览浙江紹兴人。因他素有精明干练之称所以满洲尚书吴达海命他主审,一定要遵照摄政王的旨意审出太子是假。 

  很多百姓听说又要审訊太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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