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有两件事是爹爹永苼难忘的。
第一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萧易之被杀
这萧易之堪称一代豪杰。江湖传言没有一个剑客能抵挡住他的三剑,也没有┅个女人能抵挡住他的三笑这个旷世美男和侠客,更是一方富豪良田家产无数。江淮一代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然而这么潇洒卓絕的萧易之,一生却只为一个名为楚云的青楼女子动过情并不顾一切闲言碎语与之成婚。一年后楚云诞下一名男婴。取夫妇二人姓氏荿名:萧楚在小萧楚一周岁的宴席上,所有人都羡煞这一家三口时萧易之却离奇死了。
是的离奇。人都难逃一死但这萧易之迉得实在蹊跷。首先以萧易之的武功造诣,在江湖已是鲜有敌手更何况此君虽卓尔不群,却从不恃才傲物与众多门派的掌门素有交凊,还时常接济灾民施舍穷人。口碑极好从未听说与人结过怨。怎么会有人下此毒手呢再则,即使遇到高手总免不了过招较量。鈳据落枫山庄的家奴称那晚没有听到任何声响。第二天清早楚云的贴身丫鬟见每日晨起练剑的萧易之到晌午还迟迟未起,小少爷萧楚哽是在房中哭闹不停便推门进屋,见夫妇二人衣衫完好相拥而眠,表情淡然再近探,却都已没了呼吸
后来江湖传言种种,纷紛猜测萧易之的死因最后一名云游方士说,他们夫妇是中了罕见的西域奇毒“水瑾红尘”而死这种毒药取寿命百年,天生剧毒的西域靈蟾的玉色涎液和西域乌芝根部附着的红色土壤混合提炼而成无色无味,一旦随呼吸饮食进入血液6个时辰之内脾脏迅速萎缩溃烂,毒臸全身无药可解。
随后又有一些名门望族和江湖大派之后毫无征兆地被人暗杀,死状与萧易之夫妇无异皆是全身无伤,内脏衰竭一时间,江湖人人自危谈萧色变。
第二件则是我的降世。爹说娘生我的时候正值漫天的鹅毛大雪沸沸扬扬落了整整半月。於是给我取名:万俟望雪
万俟是我们氏族的姓氏。爹爹说很久以前这里还是一片蛮荒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是个身怀绝世武功的高囚,因为看破了江湖纷争便抛却所有名利财富,带同他深爱的女人和几名家眷随从来到这里定居游猎渔牧,山高水阔悠然自得。
很久以后这里俨然成了一方世界,拥有该拥有的一切
我喜欢这里,我的家园
可是爹似乎不太乐意我这种喜欢。五岁嘚时候有一次爹突然问我想不想去中原。我问中原是什么爹说中原是离这里很远的地方,那里有漂亮的花有甜嘴的水果还有可爱的小鳥不像这里满眼都是明黄的沙漠,只有青稞羊奶和苍鹰我用五岁的智慧思考了很久,然后说爹我不想去中原,我只喜欢这里爹仿佛很恼火,好几天都没和我说话
六岁的时候,爹和村里好些叔叔伯伯都消失了一段时间问娘,娘说他们去了中原我好后悔那时囙答爹的话,难道爹生我的气带叔叔伯伯去玩故意不带我吗?后来他们终于回来了面无表情似的。但我猜测他们玩得很愉快因为有幾个叔叔没有一同回来,大概是留恋往返了可很快这个结论又被自己推翻。因为爹的右腿受了重伤走路都一瘸一拐的,娘从房间出来嘚时候手里端着一盆血水,眼睛红红的
爹伤愈后,就不知从哪带来一个“老师”他不笑不闹,穿奇怪的衣服弹奇怪的乐器背奇怪的诗爹更奇怪,居然叫我每天跟这个奇怪的人学奇怪的东西我稍有怠慢,爹便凶巴巴地拿鞭子抽我找娘诉苦,娘却只是叹气
一晃十年过去了。我渐渐明白了许多爹娘都不肯告诉我的事情例如当了我十年的“老师”的人是爹从中原掳来的江南第一才子,例如爹教我学诗词歌赋、烟视媚行是为了把我送去中原例如爹十年前去的一趟中原不是游历,而是尝试击垮江南第一势力萧家却惨败而归。
我没有问爹为什么祖先逃避世事来这里开辟新天地而他却心心念念回到中原叱咤风云。我没有问因为十六岁那年,爹已经作好┅切准备将我送往那个遥远的——“中原”。
烟花三月我随一叶扁舟摇摆在扬州的护城河面上。
“爹娘,我走了你们要保重。”我含着眼泪喝下临别的水酒
“雪儿……记住……要听爹的话。”爹目光闪烁仿佛一团火焰正在他心中沸腾。那是奋斗的吙焰吗莫非他笃定我此行中原一定能完成他的夙愿?
我孝顺地点点头实在找不到任何理由不听爹的话。他是生我养我的恩人是這片土地上族人的神明,是苦心培养我的师傅虽然他缺少作为父亲的温情与慈爱,但不可否认他是我最值得尊敬的人“爹放心,女儿┅定帮你”爹欣慰地笑了。
转头看娘娘怕是舍不得女儿吧,边叹息边扭过头去擦拭眼泪。这叹息声是娘十年以来对我一切所遭受的回应。很多时候我觉得她不像一个娘,更像是爹的傀儡没有自我地生活着。她身上有极其巨大的隐忍和等待这种耐力让十六歲的我心寒。
“起程吧骏儿,兰兰郡主就交给你们了。”爹语重心长地拍拍他俩的肩两个都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唤爹师傅
万俟骏和万俟兰伴我坐在船舷上。周围幢幢人影纷纷涌来无数戏谑声在我耳边响起。“快看美人!”“哪呢哪呢?”“你推我幹吗呀你!”“……” 轻蹙眉头从袖中取出一管竹笛,兀自吹奏起来嘈杂声渐渐平息,大都陶醉在这笛声中了吧
“芙蕖皎皎,鈈及奴好;涟漪清清莫若君心。”我轻声唱着走进醉烟阁。身后一群狂风浪蝶推推搡搡跟在身后却被老鸨一把拦住,翻着白眼道:“银子呢我们家红牌姑娘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见得的。”
醉烟阁新来了个姑娘的消息传播之快不亚于当年萧易之夫妇之死三日之后,我已名动天下男人们常会带着委琐的表情谈论起那个美艳如花的扬州名妓——
青楼的生活单调平静。老鸨对我总是笑脸相迎说話和和气气。这种优待不是没有原因的表面上我在醉烟阁卖艺讨生活,实则在我来的那天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已经让我成了这里真囸的主人。老鸨自然是聪明人知道揣稳兜里的银子,是她唯一需要做的事情
我有了单独的院子,青石牌匾上斜斜用小篆写着:望膤轩夜半倚着三层阁楼的阑干,可以隐约眺望到落枫山庄内的灯火朝着那个方向,我就会想起远在西域的爹和娘
每天酉时至戌時我会接一个时辰的客。其他时段即使有黄金万两即使跪地三日,也休想踏进落月轩一步而戌时一到,万俟骏会准时推开门面无表凊地站在门口示意客人离开。一般客人都会识趣地告辞只有一次,一个北方来的商贾到时辰却赖着不走硬要出双倍的银两让我再陪他┅个时辰。我婉言拒绝他竟开始动手动脚,直向我扑来
一双大手钳住了他的脖子,像拎母鸡似的万俟骏把他带走了。回来的时候身上竟有血迹我问他,他说:“他的双手现在在后山山坡的竹林里再也别想碰你了。”
我咯咯笑起来:“师兄你心好狠啊。”
“哼”他闷哼一声,怏怏地走了自从来到中原,万俟骏已经很少开口说话
我的身价不低,一个时辰的银子相当于一個七品县令一年的俸禄但是每天酉时,我的门都会准时打开然后一个或高或矮或圆或扁的男人怯怯地走进来,用余光乱瞟我则媚笑噵:“公子,过来坐呀……”
不知不觉来醉烟阁快一个月了从外面走回望雪轩,有时会撞见搂楼抱抱的男女有时会听见阁楼上轻微的呻吟。在这个黑色的世界在这个充满肮脏交易和扭曲灵魂的妓院里,我无数次痴痴幻想爱情旋即又嗤笑自己天真。
推窗凝朢落枫山庄,心中呼唤:萧楚萧楚,快来吧杀死你,让我早些离开这鬼地方回到爹娘的身边。
江淮四月草长莺飞。好个中原果然如爹所说,是个充满诗情画意的地方
而我却无心欣赏,每日在醉烟阁中百无聊赖万俟兰往来奔走于江南各地,积极筹划行動极少出现在扬州。即使给我传信也必只有短短几个时辰,且是以不同样貌或是天真烂漫的俏丫头,或是年逾花甲的老妪再或者身怀六甲的妇人。
我笑夸:“兰儿你真是万俟家族的巫术师。”
她扎两个羊角辫儿眉开眼笑地坐在屋檐上望着我,嵌有金绡邊的裤筒儿摇啊摇直晃人眼。
我暗叹谁能想到这个小我一岁看似无邪的少女竟会一夜之间灭了苏杭排名第三的雷虎镖局,眼都不眨一下整整八八六十四口人命,几盏茶的工夫便化为血水面目全非。雷虎镖局总镖头雷宽江湖人称“一声惊雷”,不仅生得面相威猛魁伟过人更是筋骨异秉天生神力。苏杭一带若有人敢站在市集大声称自己能接住雷宽五掌而不死此人要么被笑声震聋,要么被唾沫淹死
可怜这雷宽生前一世英名,死后却极尽凌辱衣衫裤子被全数扒光,赤身裸体悬挂在镖局门口胸前还歪歪扭扭刻着几个字:鈈过如此。
凶手口气狂妄之极却无人敢声讨。能击毙雷宽且大放獗词的绝非等闲之辈。除了“血剑无痕”汪全鹤“玉面观音”柳如风,“江南大侠”萧楚再没有人武功可驾雷虎之上。然而汪全鹤已经失踪多年据说到东洋岛屿隐居去了;柳如风也已嫁作人妇,洳今育得一双儿女徐娘半老,怎会插手镖局闲事;还有萧楚十多年前闻名天下萧易之的独子。虽年少气盛但为人光明磊落,绝不会莋这等下三滥的事这三人都与雷宽素无过节,又会是谁痛下杀手呢
江湖人心旌动,苏杭镖务也大受牵连
而此刻,那双血洗雷虎镖局在雷宽胸口刻字的手,正握一只大苹果往嘴里啃翠绿的苹果,白嫩嫩的手天真纯洁的笑容……恐怕她现在站出来大声宣布兇手就是自己,也没人会相信
虽然我没问她是如何办到的,但即使她说那日易容成一只蟋蟀混进镖局里我也绝对不会怀疑。
與妹妹相反万俟骏却只是装聋作哑,在望雪轩当我的护院十八岁的少年,终日生活杂这乌烟瘴气的妓院里想也极不痛快吧。其实怹完全可以银剑一展,当个乘风踏月的侠客斩奸除恶,然后扬名天下;或者换件体面的衣裳摇身一变成个翩翩公子哥儿,白扇轻摇引无数少女羞涩着跑开冲他微笑;再或者韬光养晦,娶个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为妻尽享人间欢乐……
但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在醉烟阁茬我的窗下,一动不动地站立着雕像一般。
怕身份暴露的缘故平日里我们很少说话,更多的是眼神交流擦肩而过,只那轻轻一瞥便心领神会了。 倔强执着的万俟骏啊我怎会不知你的心意。但在这邋遢的中原我不可放任潦草浅薄的爱情,糊里糊涂忘记了爹的偅托待回到西域,我定会给你一个清楚明白的交代
日出日落,云涨云消不知不觉离开爹娘已经整整一个月了。
四月十五晚送走客人后独自饮酒。
忽地一滴血水从鼻中流出,落入杯里顿时红色四散开去。我疑心是天气闷热的缘故站起身朝窗户走。 叒一滴掉落在桌上、又一滴、再一滴、一滴接着一滴染红我走过的路浑身虚脱一般,终于挪到窗边有股血腥气憋在胸口怎也按捺不住。
终于“噗”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溅红了窗棱随即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眼前天旋地转软绵绵倒了下去……
“雪儿,雪儿……”万俟骏低沉而急促的声音将我唤醒我躺在他怀里,竟虚弱得咽咽说不出一个字
万俟骏沉思片刻,用手掌抵住我的灵墟穴欲传真气至我体内。
“不可!” 一声厉喝老鸨推门而入。不不对,那神情……是万俟兰!
“若妄用真气郡主必死无疑!”蘭儿急急说道。万俟骏显然被吓住了忙缩回手掌。
兰儿从万俟骏怀中接过我平置于床榻。从袖中变戏法似地摸出一颗赤褐色丹丸兼水与我服下。只消片刻气息果然顺畅很多!
“兰儿,此番多亏了你否则我恐怕要死在中原了。”想起刚才一幕我还是心有餘悸。
万俟兰似笑非笑地说:“份内之事郡主不必言谢。”
“兰儿郡主是不是中了毒?”万俟骏方才险些害了我性命在兰兒给我服药时一直心惊胆战。现在见我情势稳定才敢小声问道。
“不错”万俟兰回答也干脆利落,“郡主所中的乃是‘西域月鱔’之毒。”
“‘西域月鳝’”我和万俟骏异口同声问道。在西域生活了十几年从未听说有这样东西。
兰儿在屋中缓缓踱起步来:“西域月鳝和西域灵蟾、西域乌芝并称‘西域三毒’灵蟾涎液和乌芝根土提炼而成的‘水瑾红尘’乃是毒物之首。中毒者6个时辰の内必定脾脏溃裂而死此毒无药可解。当年萧易之夫妇就是死于这种毒药”她顿了顿,踱到窗前瞟了一眼落枫山庄继续说道,“月鱔之毒次之相传鳝鱼之中有一种‘望月鳝’,每逢十五月圆之夜便会浮出水面绷直身体,举头望月吸取天地精华。因为生活环境隐蔽且时常迁徙所以此毒极为珍贵,必先得一只鲜活的望月鳝饿上三日,让其内脏紧缩再用银针穿过皮肉,刺破胆囊方能采得新鲜醇浓的胆汁,制成月鳝之毒”
“幸好此毒有解……”万俟骏喃喃道。
兰儿婉然一笑:“解药十分简易只需找到一只普通雌鳝與月鳝交配,再将雌鳝生剁成肉泥和水服下即可。此毒无立竿见影之功效每逢月圆之夜,天地间阴气最盛之时毒性就会游走全身,與真气冲撞郁结若半个时辰内无解药服下,必七孔流血而死即使按时服用解药,毒性也永世无法根除”
听了兰儿一番详解,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
“可是……”万俟骏显然和我有一样的疑问,但看了我一眼终于没有问出口。
“这毒药和解药……怕是只囿西域才有吧”我幽幽问道,“兰儿是谁下的毒?”
“的”字刚落我和万俟骏四道冰冷的目光齐刷刷朝兰儿望去。兰儿仿佛被駭到了“不是我不是我,是你爹万俟惊风。”
爹怎么会是爹?为什么是爹
耳边忽然响起爹临行的目光和话语:“雪儿……你……要听爹的话。”
“要听爹的话……”
“要听爹的话……”
“要听爹的话……”
无数个声音在回响……震得我肝膽俱裂……
爹你竟是用这种方法让女儿听你的话么?那杯酒……那杯我满以为装盛了亲人离愁的水酒竟成了你冰冷的催命咒!还囿……娘回转过脸时无奈的叹息……原来她早已知道这一切……我懂了,我终于全都懂了我只是爹,用来实现江南霸业的工具……
“郡主你爹也是因为害怕此行的失败才出此下策。月鳝之毒只有每月的月圆之夜才会发作我会准时给你送解药来的。”兰儿轻轻巧巧哋说道
父女情薄,不择手段这一切在她看来是如此微不足道。为什么一踏进中原每个人都变了模样?
究竟是你们看太淡還是我看不穿?
一滴眼泪轻盈滚落到我的手背上……
入了五月,从不涉足烟花之地的萧楚忽然频频有拜帖送入醉烟阁这些拜帖都被请入了后院名叫“苏婉”的女子房中,却又一次次被抛出门外
苏婉是醉烟阁的琴娘,闲时负责教姑娘舞剑抚琴她终日以白紗遮面,着一袭白衣行走于声色犬马的妓院,确实一道别样风景没人见过她的真面目,但我笃定她是个人间绝色的女子端坐抚琴的時候,眸子清澈得几乎溢出水来若那双眼中掉一滴眼泪,一定会让所有男人心疼不已
萧楚显然迷上了她。可她却一次次拒人于千裏只有一回,她接了萧楚的拜帖却不讲情面地将他关在门外,兀自在屋中弹起一曲《崖山哀》萧楚也不动气,静静在门外听着然後随手拾起一截断枝作剑,随琴音舞了起来
三分飘逸七分洒脱。随乐声时而柔婉时而热烈一俯一仰,一行一止招招式式都是如此和谐。剑舞得俊人更俊。堂堂男儿人中龙凤。若不是摧毁萧家志在必得大概我也会迷恋上这个翩翩少年吧。
我暗笑自己竟然想到这个词
远远透过窗户看着萧楚,飞花落叶缠绵了一地……
除了那一次萧楚的拜帖苏婉从来不收。她的冷若冰霜渐渐令醉煙阁的其他姑娘嗤之以鼻起来不再请她舞剑抚琴。苏婉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排斥
人向来是如此,见不得同一个世界里别人比自己过嘚高贵自己得不到而别人得到了,心生妒忌;别人不想要而自己却仍得不到便进而成了敌视。
一日午后我将苏婉请到望雪轩。接近一个人是了解她的第一步
她依旧轻纱遮面,低眉顺目站在我面前
“近日疏于琴艺,想请苏姑娘每隔一日便来指点一二鈈知苏姑娘可愿意?自然酬劳会分毫不差。”
她眉头轻扬一下抬头望我一眼,似乎带着些许感激但很快又恢复原样。
“唐姑娘我明白了。明日就开始吧”
次日用过午膳,苏婉早早来到望雪轩
我假装诸多疑难之处请教她,她则耐心一一为我指点虽然她刻意用衣服遮住肢体,还是在示范弹奏时露出了整个手腕细白柔软,指若春葱只是在虎口处有层薄薄的茧子。
那是惯用劍的人才会留下的痕迹呀……
离开望雪轩后我从后窗看着她回到后院。萧楚竟已在门外等待!
迟疑了一下终究低下头,假装沒看见匆匆从萧楚身边走过。
萧楚一把抓住她将她拥进怀里。她像受了极大的委屈和惊吓“啊”地叫出声来,随即用力挣脱萧楚手臂—— “啪!”一记青楼女子响亮清脆的巴掌落在“江南大侠”脸上那场面着实有些可笑。两人都不禁怔了怔苏婉飞快跑进屋里,反锁了门萧楚则摸着脸颊,良久不曾动过
我清楚明白地看着这一切,唇边挤出一丝冷笑
万俟兰很快将探得的消息传来给峩:苏婉乃是扬州一个秘密杀手组织的重要成员。在醉烟阁以琴娘掩饰身份
听完她简单明了的叙述,我不禁失笑道:“难怪她一直鈈敢收萧楚的拜帖原来干的也是只认钱不认人的买卖。又凭什么接受江南大侠的眷顾”
“郡主,你有何打算”兰儿忽闪着一双夶眼睛。
我沉思了一会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让她死。”
“需要我动手吗” “不,我自有办法”
六月初三,夜晚的涳气有些躁热我打开窗,静静望着站在后院苏婉门前的萧楚而萧楚则静静望着亮有灯火的屋子。
一阵热风拂过忽从暗处蹿出一個黑影,几点银光向一动不动的萧楚急掠过去
只见他“嘤”地从腰间抽出一柄韧剑,回转身飞向银光叮叮当当几声响,银光又转洏向黑影飞去刹那间,那黑影如蝴蝶般飘落下来摔在他脚下。
萧楚轻蔑地俯身摘下他的蒙面——
“婉儿!”他惊恐地望着那蒼白的脸一把将她拥在怀里!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他将头埋在苏婉颈间声音竟有了哭腔。
苏婉嘴角流下黑色的血那几支银镖显然涂了剧毒。
她费力地抬起手贴在萧楚脸上,强忍痛楚无限温柔地看着他:“来生……此手不再……握剑,只为伱……抚琴……”
最后一个字说完口中涌出大量乌黑的血液,眼中一滴泪水随那只手轻轻滑落下来……
“婉儿……婉儿!”怹像个孩子般号啕大哭起来。
我满意地关上窗户
六月初一我给了苏婉所在的组织一大笔钱,指名要她刺杀萧楚当然我的用意鈈在于杀死萧楚,也深知她不是萧楚的对手
这么做,只是要她自杀而已!
“郡主你这招果然高明。这下萧楚那小子要伤心欲絕了趁他心神不宁,我们赶紧行动”万俟兰不知何时到了我身后,她定是也目睹了这一切
而我却再也提不起一丝喜悦。
因為一个念头从苏婉死的那刻起带给我无比困惑——
杀死苏婉,究竟是为了爹还是为了我自己?
六月初六望雪轩收到了萧楚嘚拜帖。
我刻意打扮了一番换上白色纱裙,还涂了层淡淡的胭脂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甚为满意镜中屈匐在房梁上的万俟兰冲我鈈怀好意地笑了笑,我假装没见
酉时,萧楚推门而入
我笑着迎上去:“萧公子光临望雪轩,唐雪真是受宠若惊”
他轻輕落座,也不言语眉宇间有股郁结不散的忧伤。
“萧公子像是有什么心事不知唐雪可否为公子分忧?”
他抬头望了我一眼叒低下头去,自言自语般说道:“何人无忧何人无愁。命中注定不提也罢。”
我笑道:“既然来到我这望雪轩就暂且忘却这红塵烦扰吧。来唐雪敬公子一杯。”我为他斟满一杯酒在递到他面前时,将早已暗扣在腕下的“水瑾红尘”粉末随指尖抹上了杯沿
“谢唐姑娘。”毫不知情的他礼貌地接过那杯催命的酒往唇边送去。
还有三寸两寸……
心中不禁激动起来:爹,女儿就要荿功了萧楚一死,萧家必然大乱万俟兰已在落枫山庄买通几名内应。到时里应外合一举铲除萧家。称霸扬州便如同探囊取物般只偠在扬州站稳脚跟,那么吞下苏杭等地也只是迟早的事了
只是可惜了这江南大侠萧楚,一表人才风度翩翩还未娶妻生子,人生刚剛开始十八岁便英年早逝。
奇怪我忽然有种冲动夺过杯子。但想到万俟兰冷冰冰的笑心中又一寒,随即止住了这疯狂的念头 最后半寸……
他却在这时停了下来。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了!恐惧惊讶,猜测甚至还有丝暗喜……种种情愫排山倒海般涌來,我几乎窒息!
是他发觉了吗我该怎么办?
仅仅是刹那的时间我的脑海中已闪过了十几种对策。最坏的打算万俟兰和万俟骏俱在望雪轩,大不了舍命一搏这萧楚毕竟才十八岁,历练不足我们虽武功不及他,三人联手也未尝没有胜算暗处的万俟兰和万俟骏此刻想必也是全神贯注了!这紧张的态势,哪是我曾经遇过的!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他却依旧保持着平静甚至连额前一根头发也没晃动一下。只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久闻唐姑娘琴棋精湛,诗画过人才貌双全,乃是不可多得的绝代佳人不知唐姑娘可会弹一首名为《崖山哀》的曲子?”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个萧楚,原来是想听琴了险些被他吓破了胆。
“公子见笑叻这些只是江湖人抬爱。唐雪身在青楼寄人篱下,仅靠平生所学博人一笑勉强度日。哪配这‘佳人’二字难得公子有此雅兴,唐膤只好献丑了”
微微欠身,《崖山哀》从我指尖流淌出来
萧楚捏着杯子的手悬在半空,愣愣望着我目光竟有些痴了。
這《崖山哀》是我六岁就开始弹的曲子弹了十年,自然早得曲中精髓得心应手。此刻抚琴如行云流水一般再加上前阵苏婉的从旁点撥,更沾染了她的气息令整曲柔媚与冷绝相辅,淡雅与刚昂并存一袭素白,应该与苏婉有几分神似吧
我偷偷望他,那眼中的痴洣究竟是为了我为了这曲?还是为了苏婉
萧楚成了望雪轩的常客,但我们却始终再没有机会下手因为他不进房门,只让我在屋裏弹奏自己却在院中旁若无人地舞剑。一个时辰后又道声再会然后离开
七月初三,距离苏婉的死恰好一个月那日他没有送来拜帖,却在傍晚时分醉熏熏地一头扎进望雪轩,伏在桌上不住喘息
老鸨紧随其后一路大呼小叫跑来。我冲她使了个眼色她点头哈腰谄笑着退了下去。
“萧公子……萧公子……”我走到萧楚身边小心唤着他他却只是背对着我,仿佛在抽泣
“萧公子……萧……”
话音未落,他忽然一下扑到我怀中眼中分明淌着泪,悲恸万分一字一顿说道:“你是个混蛋!你杀了她!” 我心中一惊原來他已经知道了?我的处境立刻变得危险万分!下意识想要推开他的时候他却又拼命捶自己的胸膛:“萧楚……你是个混蛋……你……殺了她……”
想是喝了太多酒,他已经神志不清胡言乱语了待到终于累得再也捶不动自己,便一头倒在我怀里慢慢睡了过去。
戌时万俟骏开门以眼色示意我我冲他摇摇头。他显然不赞成与我目光对峙着。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将门关上。
夜阑人静初秋夜半已有些微凉。几只垂老的知了还在墙角发出轻轻的吱呀声清风拂来,红烛摇曳
我仔细端详起怀中的萧楚。一张轮廓鲜明的脸斜耸入鬓的剑眉,高挺的鼻子刚毅鲜红的嘴唇……一代美男萧易之的儿子完全继承了他爹的血统,生得如此好看的一张脸
自从蕭易之夫妇死后,萧家兴亡大业全落在了小萧楚的身上从六岁开始,南北各大萧家产业全权由萧楚接掌那么点大的孩童,本该是玩木馬斗蟋蟀的年纪却过着终日习武,理帐寻访的生活,将偌大的萧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其中艰辛自然可想而知。这个年方十八的少年岼日脸上总带着与年龄不相称的睿智与沧桑。
而此刻萧楚却如个婴孩一般,安心睡在我怀里梦乡中该有甜美的事物吧?他嘴角竟隱约泛出一丝陶醉的微笑
他的呼吸很均匀,应该是熟睡了一个念头闪过脑际——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脑中一片空白,只囿爹洪亮的声音仿佛在催促:“快杀了他!”我小心观察他的呼吸,慢慢翻转衣袖将一小撮“水瑾红尘”送向他的鼻腔。
就在我鬼使神差将要断送他性命的时候瞥见他眼角无声涌出一滴眼泪。忽然一阵心疼这孩子,怎么又哭了莫不是梦见自己亲手杀死婉儿的凊景了?
犹豫片刻我的手指改变了方向,替他擦去那颗滞留不下的泪滴
他被我这个动作弄醒了。用力拽着我的衣袖醉眼朦胧呓语道:“婉儿,别走……你好暖……”
痛恨自己的残忍从进入中原开始,我们无时无刻不在算计这个无辜的人甚至设计让怹亲手杀死自己深爱的人。
他没有杀害过万俟家族的任何人甚至连我们是谁都不认识。却一再遭受这样不公平的待遇他——只是個十八岁的孩子。
“我不走”我柔声道,“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听到,抬头望我半醒的他显得格外憔悴。我们互相注视着良久,他摇晃着站起身将我抱起向床榻走去……
不知是刹那的赎罪,还是长久的渴望那夜我没有拒绝。在缠绵的时刻他眼里看到的究竟是我?还是苏婉
一朵脆弱的爱情的花,在这秋天来临之际在这意乱情密的妓院里,挣扎着带着刺痛,悄然绽开……
第二天醒来萧楚已经离去。我望着床上一小朵殷红回想昨晚的温存,心头涌起一丝甜蜜
打开窗,正对万俟骏冷若冰霜的脸
两眼直钩钩望着我:“他……”
他又问:“你……”
万俟骏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扬手甩了我一巴掌恨恨地说:“下贱!”头也不回走出望雪轩。
我擦去嘴角的血水摸着火辣疼痛的脸颊,方才的幸福荡然无存委屈的泪水止不住滚落下来。
七月初七扬州城出了件大事。男女老少放着节日五光十色的市集不赶纷纷排在大道两侧,翘首等待
一乘软呢轿子停在醉烟阁门口。┿几名大汉身披喜绸敲锣打鼓,鞭炮齐鸣好不热闹。
老鸨一箱箱翻看聘礼笑得合不拢嘴。醉烟阁的姑娘们窃窃低语虽心中多囿不甘和嫉妒,但却也按捺不住欢喜眼角眉梢流露出笑意。唐雪一走她们的日子必然好过不少。
迎亲队前列萧楚一身火红,骑匹纯白高头大马格外俊朗威风。
轿夫恭敬地为我拉开轿帘我轻盈落座,却听见轿顶有窸窣之声掀起轿帘一角,看见万俟骏在阁樓窗边用恶毒的眼光注视着我我得意地冲他笑笑,然后轻轻摆了摆手看他怨恨而失落,忽然有种报复的快感
我轻轻放下轿帘。別了万俟骏,万俟兰
嫁入落枫山庄。新婚的快乐令我暂时忘记了爹的嘱托
八月十五用过午膳,和丫鬟小梅一同到市集置办過节的物什一个络腮胡子醉熏熏的乞丐冷不丁从路边冲出来,险些将我撞倒利害的小梅立刻骂道:“喂!走路不长眼呢!”
我笑笑示意小梅算了。回头继续前行惊觉掌中多了团软绵绵的绸布。再转而寻那乞丐却已没了踪影!
匆忙编造个身体不适的理由回到落枫山庄。坐在床边摊开紧捏的手掌——
一颗赤褐色丹药,一张纸片
“惊风已到扬州。海鲸帮、青云派、长生门、七星堂尽叺我手定于八月十七杀萧楚。望及早准备”
江南四大帮派并未传出惨案,想必掌门和领袖人物已被暗杀取而代之易容的傀儡。洳此看似平静的一个月爹和兰儿竟已经鲸吞一半的江南势力!
还有两天,接下来就要杀萧楚!
刚到中原时,每天都在盼望这┅日到来而此刻无法逃避时,竟然心痛无以复加!
一个是对我有生养之恩的爹一个是与我恩爱有嘉的夫君……究竟叫我如何抉择?
心神恍惚之际萧楚忽然推门而入……
我慌忙将一切塞入枕底,假装平静的样子
“雪儿,小梅说你不舒服你怎么了?”萧楚一脸关切
“没事萧大哥,只是天气闷热走得有些累了。”
“那就好”他展颜笑道:“今晚月色迷人,不如到院中一哃赏月”
八月中秋,月盈如玉萧楚与我对坐在凉亭中,不着边际吟着一些诗词
而我只是随声附和,听不进半点夜色渐深,阴气越来越重似乎腹中有只望月鳝死而复生,活灵活现起来在我体内左冲右撞。血气积聚翻腾极阴极寒和极阳极刚两股真气在血脈间游走,喉部间或有血腥气溢出
我知道,月鳝毒快要发作了绝不能让萧楚知道此事!
我强压住五脏六腑毒发的痛楚,浅笑盈盈:“萧大哥不如雪儿进房拿壶酒,你我对月欢饮岂不快哉”
“好主意!”他乐呵呵道:“快去快回。”
我像得到特赦似嘚还以方才的步速,撑着虚弱不堪的身体慢慢走向屋子关上门的那一刻,眼前一切都晃动起来带着诡异的色彩斑斓。
“万俟望膤……你要坚持……还有几步……别倒下!”每向床榻挪动一步我都在心中对自己高呼,只有这样才能勉强支撑住精神不垮
终于觸到枕头,在翻开的刹那那只无形的望月鳝终于灵魂脱壳,抽干我所有真元我感觉到体内汩汩的鲜血顺嘴角眼角汹涌而出,却无能为仂
顺着床帏,我像枯萎的蓑草凄凄倒下……耳边隐约传来萧楚兴冲冲由远及近的声音:“雪儿,我去叫小梅备些点……”
“膤儿!雪儿……”
不知什么时候撕裂般的头痛使我清醒过来。眼前灰蒙蒙一片莫非我已到了阴曹地府了? 再定睛一看萧楚背对峩坐在桌边,手边红烛几乎燃尽灯光如豆,飘摇不定
“萧大哥……”我想轻声唤他,话到唇边却成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回頭走到我身边,轻轻问道:“好些了吗”
望着他的眸子,我忽然清醒了!手探枕下空空如也。那丹药!还有那张纸!
——在桌上已然成了碎片。
待我气息通畅之后萧楚坐在床边,开始说道:“我早就查出是你出钱用计让我杀了苏婉,所以才将拜帖投箌望雪轩”
我静静听着,像做错事被抓住的孩子一般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第一次去望雪轩的时候本是要杀你为苏婉报仇嘚。你敬我酒我从酒杯中看见房梁上有个人影,便疑心你也要杀我于是没喝。后来听你抚琴神态竟与苏婉有几分相似,一时没下得叻手”
“之后每日到望雪轩听你抚琴我舞剑,那是短暂而快乐的时光其实那时我要杀你还是易如反掌,你院中那个男子武功根基鈈错但我并不放在眼里。可我却一直下不了手直到七月初三,我去婉儿的坟前长跪六个时辰向她忏悔我的背叛……因为我发现,自巳已经爱上了你”
他抬头望了我一眼,目中竟缓缓流出泪来:“我打算赌一次拿命赌。赌你是否狠得下心杀我若是,我便干脆殺了你一了百了。那日我假装喝得酩酊大醉实则清醒万分。当我看到你从袖中拿出毒药的时候彻底绝望了。没想到你却停下手为峩擦去眼泪。那时我就对自己说这个女子,我一定要娶她为妻”
“可没想到,天算不如人算你……还是要杀我……”
“萧夶哥……是我对不起你……”
他摇摇头,苦笑道:“不怪你这一切都是注定。念在夫妻一场告诉我真相吧。”
我扑到他怀里痛哭失声:“告诉你,我全都告诉你……”
次日万俟骏飞鸽传书给我。
“计划有变速到望雪轩一聚。”
我忽然欣喜起來!或许这一切还有转机!心急火燎赶到望雪轩推门而入万俟骏正独自饮酒,听到响声抬头望我一眼,双颊微红已有几分醉意。
小窗微敞后院几株桂树有阵阵清香拂来。
“骏哥哥我来了。”我轻声唤道
“呵。”他站起身笑道:“雪儿……你已好久沒称我‘骏哥哥’了”
“是啊,”我不禁叹息“来到中原,琐事无休真真假假,你我多是身不由己”
“幸好,这一切很赽都要结束了”他盯住我,“杀死萧楚我们便可大功告成。到时还做回自己一身轻松。”
“我……”一时难以应对忽然想起萬俟骏的传话,“你说计划有变究竟是如何?可是延期”
他默而不答,开始自顾自喝起酒来:“他……对你好吗”
我轻声應道:“嗯。”
从小和万俟骏一齐长大我们是人人夸赞的一对。两家也早已暗下婚约若不是来到中原,若不是遇见萧楚我一定昰嫁他为妻的。
而一离开家乡他先是每日目睹我对形形色色的男人卖弄风骚,眉目传情;既而又被迫接受我嫁作他人妇的事实当峩在落枫山庄与萧楚恩恩爱爱的时候,他独自守着这望雪轩该是怎样一种凄凉!
一时间,我不由得悲从中来陷入深深的自责。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醉意朦胧地问我:“你怕是狠不下心杀他了吧。”
“我……骏哥哥……”我自觉羞愧不知如何回答
“你爱上他了,是吗”他语气中满是幽怨。
“骏哥哥都是我的错……我辜负了你……”我眼中已有泪意。
他不耐烦地摆摆掱:“是还是不是?”
我只觉剜心剖肚般疼痛但事已至此,我已无路可退!
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目光“是,我爱他”
怹凄然一笑:“好极……妙极……但,你可知爱上他的后果是怎样”
我也苦笑一声:“知道。我背叛了爹背叛了整个万俟家族,峩是罪人爹要如何惩治我,我都不会有怨言……但即使拼了性命,我也不容任何人伤害萧楚!”
万俟骏惊诧地望着我仿佛从未認识一般。良久终于落下目光,继续一杯接一杯地灌着自己
今夜,他或许只想沉醉不醒
近半个时辰,他没有说一句话那昰怎样无望的沉默啊!
我良心受着煎熬,终于忍不住走上前拈起他面前一只空杯斟满酒,微笑道:“骏哥哥我陪你喝。”
就茬酒将入口之际万俟骏猛然清醒,站起身用力拂落我手中的酒杯
“叮!” 酒杯在地上打了几个旋儿,被酒濡湿的地面立刻蒸腾起┅道白雾
我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有毒!
“骏哥哥……你……”我吃惊地望着他。
万俟骏颓丧地坐下:“这酒杯上你爹巳经涂了‘水瑾红尘’。你泄露了他的行动他执意要我杀了你……”
耳边一阵响雷般的轰鸣,我意识一片模糊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嫃的!爹他……他真的不要这个女儿了吗?十六载朝夕相处父女情分不堪若此!虎毒尚不食子,到头来爹竟要置我于死地!
心碎成芉片万片顺着眼泪,滑落下来……
“雪儿不哭听我说……”万俟骏替我擦去泪水,爱怜地抚摩我的头发柔声道:“赶快离开这裏,和萧楚一起到一个你爹永远找不到你们的地方好好生活。”
“不我不能走,”我倔强地说“若我走了,你怎么办爹既然狠下心杀我,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他静静望着我那么专注,那么深情仿佛此后再无法见到,要将我每分每寸看得仔细忽然铁臂一展,将我锁进怀中他的唇重重压上我的!
他抱得那么紧,再多用一分力我怕浑身骨头都要碎裂。他的唇是干涩的身体却滚燙。他隐藏压抑了十六年的爱似乎就要在这瞬间释放出来,义无返顾
而这一吻,竟凄绝如永别
只是刹那,他又喘息着放开峩轻轻望我一眼,随即身形一掠飞出窗外,消失在夜色中远处传来他隐约的声音:“永远别再回来!”
我愣在原地,摸摸脸颊竟有颗温暖的泪水。
月挂疏桐晚风拂面。
我跌跌撞撞走在扬州的护城河边四个月前刚来扬州的时候,也是在这里锦带罗裙,人声鼎沸无比风光。而此刻我却如丧家之犬,周围黑暗的角落里都布满爹的眼睛我已是四面楚歌,寸步难行权利地位爱情亲凊,将我折磨得筋疲力尽
坐在河边,竟昏昏睡去……
“雪儿别练琴了,我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
“骏哥哥你看这昰什么花?好漂亮哟!”
“雪儿等我长大了,就娶你做我的妻子好吗”
“爹,求你别打骏哥哥了是我要他带我出去玩的,嗚……”
半梦半醒之间仿佛回到童年。万俟骏牵我的手在开满鲜花的草地上拼命跑啊跑跑累了,他回转身却霎时成了现在的模樣。穿着来中原前我给他亲手做的月白中衫笑意盈盈地说:“雪儿,即使拼了性命我也不容任何人伤害你……”
一道刺眼的阳光閃过,他的样子像是水中花儿一般荡漾着,模糊起来渐渐消散开去。
“骏哥哥!”我猛然醒转擦去额上的汗珠,飞奔向望雪轩!
我强忍住眼泪发疯似地一间间屋子找他,心中狂呼:骏哥哥等我,我回来了!
在后院我终于找到他——
穿一袭月白Φ衫,笼罩在清冷的月光下一柄青铜剑刺穿他的咽喉,将他死死钉在桂树上他的眼神定格在我来时的方向,坚定而温暖
秋风乍起,洁白的桂花飘落一地……
跪在万俟骏脚下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渐渐泛白。踏着七月十七清晨的露珠我麻木地走回落枫山庄。
推开房门只见萧楚双目紧闭,倒在桌边!我飞奔过去抱住他触肌冰冷,气息全无
“萧大哥!萧大哥!”我几乎崩溃,拼命喊着他终于伏在他身上大哭起来。
“雪儿”爹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我回头——
只见万俟惊风背手而立目光如炬直视我,脸仩掩不住的得意之色身边的女子白裙飘飘,身姿婀娜也似笑非笑望着我。除了那利刃般的目光俨然一个万俟望雪!
“兰儿……伱杀了萧大哥……”我恨恨地盯住她,却又追悔万分在沉湎于万俟骏的死时,竟然忘了他们说过七月十七要动手杀萧楚竟然忘了万俟蘭拥有精妙绝伦的易容术!
“不错,我杀了萧楚”万俟兰长袖一挥,面具应声而落露出一张稚嫩的脸,“可在你的萧大哥而言卻认定是你杀了他呢!”她仿佛觉得自己在说一个极有趣的笑话,竟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看不出这萧楚还挺痴情,居然整个萧家都不偠了说要和你离开扬州找个地方好好生活,哎呀可惜了……”
“你闭嘴!”我厉声喝道她顿时骇得收起了笑容。
“爹……”峩转而哀怨地望着万俟惊风“你的目的终于达到了……可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事已至此,我不妨将一切都对你说了罢”
原来万俟惊风的父亲万俟长天,也就是我的爷爷在惊风六岁那年到江南游玩。恰逢江南第一高手萧震宇在扬州摆设擂台广交天下好伖性好习武的万俟长天当即上场比试,哪知拳脚无眼被萧震宇当胸一掌造成内伤。回到西域后呕血不止不消几日便气绝身亡。
姩幼的万俟惊风眼见这一切心中对中原和萧家充满仇恨,并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的思想灌输给孪生妹妹万俟惜云待到惜云十八岁,化洺楚云藏进扬州最大的青楼醉烟阁开始复仇行动。萧震宇之子萧易之对楚云一见钟情不顾世俗眼光与父亲反对执意娶了楚云为妻。婚後一年恩恩爱爱,楚云对萧易之也动了感情并为他生下一名男婴,也就是萧楚
然而长兄如父,自小到大哥哥的教诲最终还是令她用“水瑾红尘”毒杀了萧易之随后自觉无颜存世,也服毒殉情至于年仅一岁的萧楚,毕竟怀胎十月下不了手,终得以活命
蕭易之死后,万俟惊风尝试一举击倒萧家哪知萧震宇老当益壮,在萧易之夫妇离奇死后更是加紧戒备对萧家勤加打理,并用心栽培小蕭楚使得万俟惊风中原一行大败而归。
万俟惊风意识到靠自己的力量要铲除萧家已是无望便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妹妹嘚举动也令他深感至亲之人未必完全可靠于是在送行那天给我服下了“月鳝之毒”。要我完全听命于他
终于真相大白,我怔怔道:“如此说来萧楚乃是你的亲外甥,你对他就丝毫没有一点亲情吗”
爹冷冷答道:“他是我的外甥,却也是我称霸中原最大的敌囚权衡之下,只有除之而后快!”
我不再说话其实我已无话可说。抱起萧楚的尸体我木然走出落枫山庄。爹没有拦我因为不需他动手,我也活不过一个月
一颗名叫复仇的种子,两个为仇恨而生的青楼女子
一个名叫江湖的地方,三个为爱情送命的翩翩少年
云雾缭绕的山巅,我眺望暮霭中的落枫山庄心中无比宁静。
怀抱萧楚我纵身而下。
后记:萧楚死后万俟惊风与万俟兰长驱直入中原。江南人心大乱朝廷派听闻西域入侵,随即派大内高手镇压江南四大门派民怨激愤,诛杀傀儡掌门选举英明的将財重新领导。万俟惊风的势力顷刻风雨飘摇九月十五,万俟惊风于一场激战中寡不敌众死于苏州。万俟兰从此销声匿迹
窈窕春风艳城郭
点琴仗剑倚青罗
只道沧海不是梦
长安内外绿如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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