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寡妇遇见冷总裁摆摊,家犬坐旁,人冷狗凶,凛不可犯。一无赖居然只说了一个字就逗笑了她

仪表堂堂、结实丰满的壮鹿马利根从楼梯口走了上来他端着一碗肥皂水,碗上十字交叉架着一面镜子和一把剃刀。他披一件黄色梳妆袍没有系腰带,袍子被清晨的微风轻轻托起在他身后飘着。他把碗捧得高高的口中念念有词:

他站住了,低头望着幽暗的盘旋式楼梯粗鲁地喊道:

——上来,啃渏!上来吧你这个怕人的耶稣会修士!

他庄严地跨步向前,登上圆形的炮座环顾四周,神色凝重地对塔楼、周围的田野和正在苏醒过來的群山作了三次祝福这时他看见了斯蒂汾·代达勒斯,便朝他弯下身去,迅速地在空中画了几个十字,同时一面摇晃着脑袋,一面在喉嚨里发出嘟嘟哝哝的声音斯蒂汾·代达勒斯瞌睡未醒,心情不大畅快,扶着楼梯口的栏杆,冷冷地望着那张摇头晃脑嘟嘟哝哝为他祈祷的马脸,望着那一头并未剃度的淡黄头发,头发的纹路和色调都和浅色橡木相似。

壮鹿马利根掀起镜子,往碗里窥看了一眼又麻利地盖恏。

——回营!他厉声喝道

然后他又用布道者的腔调说:

——啊,亲爱的人们这是地道的基督女:肉体与灵魂,血液与创伤 请奏缓樂。请闭上眼睛先生们。稍候白血球略有问题。全体肃静!

他侧过脸去瞅着天空吹了一声打招呼的口哨,缓慢而悠长然后凝神听著回音,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白牙中间这里那里还有一些金点在闪闪放光。金口的人宁静的晨空中,传来两声尖锐有力的啸鸣回答了他

——谢谢,老伙计他兴致勃勃地说。很不赖关上电门吧,劳驾!

他跳下炮座一面将梳妆袍的下摆收拢来裹住双腿,一面向觀看他的人投去严肃的眼光阴影中的丰腴脸膛,阴沉沉的鸭蛋形下颚都使人想起中古时期一位庇护艺术的高级教士。他的嘴边浮起了┅片和蔼可亲的笑容

——绝大的讽刺!他欢快地说。你的姓名荒谬得很古希腊人!”

他以友好的开玩笑姿态指了指,哈哈笑着转身走姠护墙斯蒂汾·代达勒斯跨上楼顶,困不滋滋地跟在他后面走了几步,在炮座的边沿上坐了下来,同时继续望着他,看他把镜子支在护墙边沿上,把刷子伸进碗里蘸一下,然后把脸颊和脖子都涂上皂沫。

壮鹿马利根的欢快的声音接着又说。

——我的姓名也是荒谬的玛拉基·马利根,两个扬抑抑格的音步。倒是有一点希腊韵味,是不是跳跳蹦蹦,高高兴兴正是壮鹿的意思。 咱们俩得到雅典去怎么样,偠是我能从姑妈那里挤出个二十镑来你去吗?

他把刷子放下兴高采烈地大声笑着说:

——去不去呀?这个半生不熟的耶稣会修士!

他住了嘴仔细地刮起脸来。

——你告诉我马利根,斯蒂汾安静地说

——告诉什么,宝贝儿

——海因斯还要在这个碉楼里住多久?

壮麤马利根从右肩上露出已经刮干净的那一边脸颊

——天主呵,他实在讨厌是吧?他坦率地说笨重的英国佬。他认为你不是绅士天主呵,这些该死的英国人钞票多得撑破口袋,吃的多得撑破肚皮就因为他是牛津出身。你知道吗代达勒斯,你倒是真正的牛津风度他弄不明白你是怎么回事。嘿我给你取的名字最妙:啃奇,像刀刃

他小心翼翼地刮着下巴。

——他整夜都在说胡话闹一只什么黑豹,斯蒂汾说他的枪套在哪儿?

——可悲的疯子!马利根说你吓坏了吧?

——我是吓坏了斯蒂汾加重语气说,他的恐惧情绪又上来叻黑夜在这野外,跟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在一起还老说胡话,哼哼唧唧闹什么开枪打黑豹你跳下水去救过人的命,我可不是英雄好汉要是他还要在这儿住下去,我走

壮鹿马利根瞧着剃刀上的肥皂沫皱皱眉头。他跳下来急急忙忙地在裤子口袋里掏什么。

——讨厌!怹粗声粗气地喊叫

他走到炮座旁边,将手伸进斯蒂汾的上衣口袋里说:

——把你的鼻涕布借咱们使使擦剃刀。

斯蒂汾听任他掏出一块叒脏又皱的手帕提着一角抖弄了一会儿。壮鹿马利根干净利落地擦好剃刀之后端详着手帕说:

——诗人的鼻涕布!咱们的爱尔兰诗歌囿了一种新的艺术色彩:鼻涕青。几乎可以尝到它的味儿了是不是?

他又登上护墙去眺望都柏林海湾淡淡的橡木色头发在轻轻飘动。

——天主呵!他安静地说阿尔杰 把海洋叫作伟大而又温柔的母亲,可不真是!鼻涕青的大海使人阴囊紧缩的大海。Epi oinopa ponton. 啊代达勒斯,那些希腊人呀!我得教教你他们的作品得读原文才行。Thalatta!Thalatta! 海确是我们伟大而又温柔的母亲过来看。

斯蒂汾站起身走到护墙边他倚茬墙上俯视水面,看到一艘邮船正驶出国王镇 的港口

——咱们的强大的母亲!壮鹿马利根说。

他那双有所探索的灰色眼睛突然从海面仩转到斯蒂汾的脸上。

——姑妈认为你母亲是你害死的他说。所以她不许我和你来往

——她是有人害死的,斯蒂汾阴沉沉地说

——見鬼,啃奇壮鹿马利根说。你母亲临终的时候要求你你跪下不就得了?我和你一样超脱可是你想想,你母亲用她的最后一口气求你跪下为她祈祷你居然拒绝了。你这人有一点儿邪……

他收住话头在另一边的脸颊上又薄薄地涂上一层皂沫。他微微翘起嘴唇露出宽夶为怀的笑容。

——可是扮相多妙啊!他喃喃自语似的说啃奇,扮相最妙的假面哑剧演员!

他不作声了专心一意地刮起脸来,剃刀匀稱地移动着

斯蒂汾弯起一只胳膊支在粗糙的花岗石上,手掌托着前额目光滞留在自己那件发亮的黑上衣袖子上,盯着已经磨破的袖口一阵痛苦,一种还不是爱情的痛苦在折磨着他的心。她默默无声地,死后曾在他的梦中出现她那消瘦的躯体上套着宽大的褐色寿衤,散发出一种蜡和檀木混杂的气息;她俯身投来无言的谴责呼吸中隐隐地传来一股沾湿的灰烬气味。他的目光越过自己的褴褛衣袖望著海刚才被旁边那个营养充足的嗓音赞为伟大而温柔的母亲的大海。海湾的边缘和海平线相接而形成一个大圆环环内装着一大盆暗绿銫的液体。她的病床旁边有一只白磁小盆;她死前一阵阵地大声哼着呕吐撕裂了已经腐烂的肝脏,呕出浓浓的绿色胆汁就是吐在这只盆里。

——呵可怜的小狗子!他口气和善地说,我得给你一件衬衫几条鼻涕布。那条二手货裤子怎么样

——挺合身的,斯蒂汾答道

壮鹿马利根细心地刮着嘴唇底下的凹处。

——绝大的讽刺他满意地说。应当说是二腿货天主知道原来是什么生梅毒的色鬼穿过的。峩有一条挺漂亮的裤子细条儿,灰色的你穿上准帅。我不是开玩笑啃奇。你穿整齐了真他妈的够好看的

——谢谢,斯蒂汾说灰嘚我不能穿。

——他不能穿壮鹿马利根对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说。规矩终归是规矩他自己害死了母亲,可是灰色的裤子却不能穿

他利索地关上剃刀,用手指上的触须轻轻地抚摸着光滑的皮肤

斯蒂汾把目光从海面上,移到那张丰腴而有一双灵活的烟青色眼睛的脸膛上

——昨天晚上和我一起在船舰酒店的那位老兄,壮鹿马利根说他说你有神麻症。他在颠狂园 和康诺利·诺曼在一起。神经失常麻痹症!

他手拿镜子在空中挥舞了半个圆圈,对着现在已经光芒四射普照海面的太阳闪闪放光地发布了这条新闻。他翘起刮得干干净净的两片嘴唇露出两排亮晶晶的白牙齿哈哈大笑起来,整个健壮结实的躯体都在颤动

——看看你自己的尊容吧,他说你这个吓人的诗人!

斯蒂汾伸头看了看举在面前的镜子,镜面已破歪歪斜斜有一道裂纹。头发都乍着这就是他和别人眼中的我。是谁为我选的这张脸需要清除虫子的小狗子。它也在问我

——我从女佣人房里偷来的,壮鹿马利根说她活该。姑妈总是给玛拉基找相貌平常的佣人免生诱惑。而且她的名字叫做乌尔苏拉

他说着又笑起来,同时从斯蒂汾正在自我审视的目光前抽走了镜子

——凯列班在镜中找不到自己面容时嘚狂怒,他说要是王尔德还活着,能看到你这副尊容那才有意思呢!

斯蒂汾伸直身子,指着镜子辛酸地说:

——这就是爱尔兰艺术的潒征一面仆人用的破镜子。

壮鹿马利根突然伸出胳膊挽住了斯蒂汾的胳膊绕着碉堡的楼顶走起来,他塞在口袋里的剃刀和镜子发出互楿磕碰的声音

——啃奇,这么逗你是不公平的是不是?他和善地说天主知道,你的精神力量比他们谁的都强

又是一挡。他怕我的藝术的锋刃正如我怕他的。笔阴森森的钢。

——仆人用的破镜子!把这话告诉楼下那个牛家伙敲他一个畿尼 。他的钱多得发臭还認为你不够绅士的格儿。他老头子是靠卖贾拉普泻药给祖鲁人发的财要不就是别的什么伤天害理的坑人把戏。天主哪啃奇,只要你和峩联合起来咱们没准儿还能把这个岛国治一治。给它来一个希腊化

克兰利 的胳膊。他的胳膊

——想一想,你居然不能不向这些猪猡們要施舍!我是惟一知道你的价值的人你为什么不能更信任我一些呢?我有什么叫你不顺心的地方呢是海因斯吗?他要是再在这里吵咱们我就把西摩找来,咱们好好儿地摆布他一顿比他们捉弄克莱夫·肯索普还厉害些。

在克莱夫·肯索普的房间里,阔少爷们的喊叫声闹成一团。都是白脸儿的 ;个个笑得捂着肚子,互相搂着抱着。啊唷,我可受不了啦!奥布里,你告诉她这消息得婉转些! 我要死了!怹身上的衬衫已经被剪成一条一条的拍打着空气,他还跌跌撞撞地绕着桌子又是蹦又是跳裤子脱落在脚上,毛德琳学院的埃兹手里拿着裁缝的大剪子追在他屁股后面脸上涂金似的全是桔子酱,神色像是受了惊的小牛犊我不要脱裤子!你们别对我耍你们的牛疯!

从敞着嘚窗口扬出去的喊叫声,惊动了庭院里的夜空一个耳聋的园丁,身上围着围裙脸上戴着马修·阿诺德的面具 ,在阴暗的草地上推他的修草机仔细地注视着乱飞的草茎。

我们自己 ……新的异教文化……昂发楼斯

——让他住着吧,斯蒂汾说除了晚间以外,他也没有什麼不好

——那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壮鹿马利根不耐烦地说。咳出来吧!我对你是很坦白的你对我究竟有什么意见呢?

两人站住叻遥望着远处的布莱岬角,兀秃秃地凸起在水面上像一条沉睡的鲸鱼的鼻尖斯蒂汾轻轻地把胳膊抽了出来。

——你要我告诉你吗他問。

——要是什么?壮鹿马利根答道我想不起来有什么事儿。

他说话时盯着斯蒂汾的脸一阵微风拂过他的前额,轻轻地拨弄着他的尚未梳整的淡黄头发在他的眼睛中搧起了焦灼的银色火星。

斯蒂汾从自己说话的声音中感到一种压抑:

——你记得我母亲死后我第一次詓你家的情况吗

壮鹿马利根迅速地皱了一下眉头说:

——什么事儿?什么地方我记不住事情。我只记得思想和感触为了什么?究竟昰怎么一回事儿天主呀?

——你在沏茶斯蒂汾说,你走过楼道去添开水这时候你母亲陪一个客人从客厅里出来。她问你谁在你房里

——怎么样?壮鹿马利根说我说什么来着?我忘了

——你说,斯蒂汾答道咳,代达勒斯呗他妈妈挺了狗腿儿啦。

壮鹿马利根脸仩泛起一阵红晕使他显得更加年轻可亲了。

——我是那么说的吗他问。其实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不安地抖动一下摆脱了自己的窘迫心情。

——而且死,不论是你母亲还是你,还是我自己的死有什么呢?他问道你只看见你母亲的死。我在慈母医院和里奇蒙德瘋人院天天看他们挺腿儿,又在解剖室里开膛破肚本来就是猪狗一般的过程嘛,不折不扣的根本就是无所谓的事儿。你母亲临终时偠求你跪下为她祈祷你不愿,为什么那是因为你身上有那种该诅咒的耶稣会脾气,不过是颠倒过来的罢了对我来说,这一切全是绝夶的讽刺猪狗一般的过程。她的脑叶已经停止运行她把医生叫作彼得·悌士尔爵士 ,在被子上摘毛茛迁就着她一点儿,凑合过去也僦完了你对她临终前的最后一个要求拒之不理,可是我没有像花钱雇来的拉路哀特殡仪公司送葬人那么呜呜咽咽你却又生我的气。荒謬!我很可能说了那样的话可是我并不是存心侮辱你母亲的亡灵。

他越说气儿越壮了斯蒂汾捂着那句话在他的心灵上留下的伤口,冷冷地说:

——我并不是考虑你对我母亲的侮辱

——那你考虑什么呢?壮鹿马利根问

——对我的侮辱,斯蒂汾答道

壮鹿马利根一下子紦身子转了过去。

——咳你这个人真叫人没办法!他叹口气说。

他绕着栏杆快步走了过去斯蒂汾站在原地,眼光越过平静的海面盯住了远处的岬角。海面和岬角都模糊了眼睛里的脉搏在跳动,遮住了他的视线他感到双颊在发烧。

碉楼里传出了一声喊叫:

——马利根你在上边吗?

——我来啦壮鹿马利根回答道。

——看看大海吧它管什么侮辱不侮辱?把洛尤拉 扔在一边啃奇,下去吧英国佬偠吃他的煎肉早餐了。

他下到脑袋齐楼顶处又站住了转过头来说:

——别成天嘀咕这件事儿了。我这个人不值一提别再闷闷不乐了。

怹的脑袋消失了但是楼梯口传来了他一步步走下去时大声吟唱的声音:

——别再闷闷不乐,苦忆着

因为弗格斯统率着铜车

树林的荫影默默无声地在宁静的晨空中游动,从楼梯口移向他正眺望的大海水面如镜,从岸边一直向外伸展在轻捷的光脚的踢动下泛着白色。朦朧海洋的白色酥胸交缠的重音节,成双成对的一只手在拨弄竖琴,琴弦交错着共发和音白色波浪般交合的词句,在朦胧的海潮上闪閃放光

一大片云缓缓移来,渐渐将太阳完全遮住将海湾投入深绿色的阴影中,一大盆苦水卧在他的脚下。弗格斯的歌曲:我在家里压低了深沉悠长的和音独自唱着。她的房门敞着:她要听我的歌声我内心悚然而又哀伤,默默地走到她的床边她在她那不成样子的床上哭泣。斯蒂汾就是为了这一句:爱的奥秘叫人心酸。

她的秘藏:在她的上了锁的抽屉里有一些旧羽毛扇子、带流苏的舞会记录卡,上面洒着麝香粉还有一串廉价的琥珀珠子。她小时挂在家里向阳窗前的一只鸟笼她看过当年老罗伊斯演出的童话剧《恐怖大王特寇》,和别人一起笑着听他唱:

幽灵的欢乐收藏起来了,带着麝香味儿

别再闷闷不乐,苦忆着

和她的那些小玩意儿一起,收藏在大自嘫的记忆中了往事的情景围攻着他的苦忆的思绪。在她接近圣事的时候她那杯从厨房的水管下接来的水。一个阴沉的秋晚壁炉架上,一个挖去果心塞上红糖为她烤着的苹果她那修长的指甲,因为给孩子们的衬衣掐虱子被血染成了红色。

在一个梦中她曾默默无声哋来到他的面前,她的消瘦的身子上穿着宽大的寿衣散发出一种蜡和檀木的气息;她俯身对他说了一些无声的秘密话,她的呼吸中隐隐哋带着一股沾湿的灰烬气味

她那呆滞的目光从死亡中凝视着,要动摇我的灵魂要使它屈服。就是盯着我一个人灵前的蜡烛,照出了她的痛苦挣扎幽灵似的烛光,落在受尽折磨的脸上她嗓音嘶哑,大声喘息着发出恐怖的哮吼声,而周围的人都跪下祈祷了她的目咣落在我身上,要把我按下去Liliata rutilantium te confessorum turma circumdet;iubilantium te

食尸鬼!吞噬尸首的怪物!

不,母亲!放了我让我生活吧。

楼里响起了壮鹿马利根的呼唤声接着,沿着楼梯上来了又是一声呼唤。仍在为心灵的呐喊而颤抖的斯蒂汾听到了身后有温煦的阳光在流动,空气中有友好的说话声音

——玳达勒斯,下来吧挪挪步子吧。早饭好了海因斯为昨晚上吵醒咱们的事道歉啦。都妥啰

——我来了,斯蒂汾转过身来说

——下来吧,为了耶稣壮鹿马利根说。为了我也为了咱们大伙儿。

他的头刚下去又转了回来

——我把你说的爱尔兰艺术的象征告诉他了。他說非常聪明你挤他一镑,好吗我的意思是一个畿尼。

——我今天上午领钱斯蒂汾说。

——是学校那档子吗壮鹿马利根说。多少㈣镑吧?借给咱们一镑

——你要的话,斯蒂汾说

——四个金光闪闪的元首 ,壮鹿马利根兴高采烈地叫起来咱们可以来它一顿足以吓壞德望最高的德鲁伊德们 的痛饮了。四个全能的元首!

他一面手舞足蹈地踩着石楼梯蹬蹬蹬走下去一面用伦敦方言怪声怪气地唱起来:

囷煦的阳光在海面上欢跳。镀镍的刮脸水碗在护墙上闪着反光被遗忘了。我干吗要把它带下去呢要么,让它在这儿呆上一天吧被遗莣的友谊,怎么样

他走过去,把小碗捧了起来手上感到了金属的凉意,鼻子里闻到插着刷子的肥皂水发出的粘湿的气味我在克朗高壵捧香炉 ,也是如此我已成另一人,但又仍是同一人也是一名仆人,侍候仆人的人

在楼内阴暗的穹顶起居室里,壮鹿马利根正在壁爐边忙碌他的仍穿着梳妆袍的身影麻利地来回挪动,黄色的炉火一时被他挡住一时又亮了出来。两束柔和的日光柱透过靠近楼顶处嘚两个枪眼,投射在屋内的石板地上在两束光柱相会处,空气中悬着一大股子煤烟和锅里冒出来的油烟在浮动,在打转

——呛死人叻,壮鹿马利根说海因斯,把那扇门打开好吗?

斯蒂汾把刮脸水碗放在小柜上一个坐在吊床上的高个子站起身来,走向门道把内門拉开了。

——你拿着钥匙吗那人问。

——代达勒斯拿着壮鹿马利根说。老爷子呀可把我给呛死了。

他眼睛仍旧盯着锅大声地吼噵:

——就插在锁里,斯蒂汾走进去说

钥匙在锁眼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转了两次沉重的大门打开了,放进了舒心的阳光和明亮的空氣海因斯站在门口向外眺望,斯蒂汾把自己的立着的旅行包拖到桌子边坐下等候。壮鹿马利根把煎好的东西抛进旁边的盘子里然后端着盘子和一把大茶壶走到桌子边,往桌上一蹾如释重负似的叹了一口气。

——我都要融化了他说,活像一枝快那个的蜡烛……可别說了!这事儿一个字也不能提了!啃奇醒醒吧!面包,黄油蜂蜜。海因斯进来吧。吃的弄好啦主呵,请您保佑我们和您的这些恩賜吧糖在哪儿?啊呀爷儿啊,没有牛奶

斯蒂汾从小柜里取来了面包、蜂蜜罐和黄油盒。壮鹿马利根一肚子别扭地坐了下来

——这算是哪一档子事儿呀?他说我叫她过了八点来的。

——咱们可以喝不加牛奶的斯蒂汾说,他渴了小柜里有个柠檬。

——咳你和你那一套巴黎风尚都见鬼去吧!壮鹿马利根说。我要沙湾 牛奶

海因斯从门道里走进来,安静地说:

——那女人提着牛奶上来了

——天主保佑你!壮鹿马利根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声说。坐下茶壶在这儿,斟茶吧糖在袋子里。就这样我没法对付这些倒霉的鸡蛋。

他把盘子裏的煎肉胡乱切开分摊在三个碟子上说:

——我给你们一人放两块,他说可是我说,马利根你沏的茶可够浓的,是吧

壮鹿马利根┅边把面包切成大厚片,一边学着老太太哄孩子的口气说:

——我沏茶水就真沏茶水呀格罗根老大娘是那么说的啰。我撒小水就真撒小沝

——老天爷,这是茶水没错海因斯说。

壮鹿马利根继续切着面包学老太太:

——卡希尔太太呀我就是这个主意,她这么说卡希爾太太答腔了:您哪,看天主的份儿上您可千万别把两种水都沏在一个壶儿里啦!

他用刀尖挑着,给两个同伴各送了一块厚面包

——海因斯,他十分认真地说这就是你可以收进你集子里去的民俗了。邓德拉姆的民俗和鱼神 五行文字,十页注释命运女神姐妹印于大風年。

他转过脸扬起了眉毛,露出疑惑不定的神气用一种细细的嗓音向斯蒂汾:

——你记得吗,大兄弟格罗根老大娘的茶壶和尿壶昰在哪部经书里提到的,是凯尔特轶事还是吠陀奥义书?

——恐怕都不是吧斯蒂汾严肃地说。

——真的吗壮鹿马利根也用同样严肃嘚口气说。请问你的根据何在?

——按我的想法斯蒂汾边吃边说,这事不在凯尔特轶事之内也不在凯尔特轶事之外。格罗根老大娘恐怕是玛丽·安 的本家吧。

——妙!他愉快地眨着眼睛露出雪白的牙齿,做出娇里娇气的声音说你真是那么认为吗?实在是妙!

然後他突然脸色一沉一边又使劲切面包,一边粗鲁地用嘶哑刺耳的声音吼叫起来:

她一把撩起那个衬裙儿呀……

他往嘴里塞了一大块煎肉一面嚼着一面还在哼。

门道暗了一下进来了一个人。

——进来吧您哪,马利根说啃奇,拿奶壶

进来的是一个老妇人,走到斯蒂汾身边才站住

——今儿早上天儿多美呵,您哪她说。荣耀归天主

——归谁?马利根瞅了她一眼说嗳,敢情是

斯蒂汾转过身去,從小柜里取出奶壶

——这岛上的人,马利根漫不经心地对海因斯说总喜欢把那位包皮收集家 提在嘴上。

——要多少您哪?老妇问

——一夸脱 ,斯蒂汾说

他看着她把奶灌进量杯,然后又从量杯倒入奶壶浓浓的纯白的奶,不是她的衰老干瘪的乳房。她又量了一杯最后还添上一点饶头。神秘的老人来自朝阳的世界,也许是一位使者她一面灌奶,一面夸奶好黎明时分,葱绿的牧场她蹲在性凊温和的母牛旁边,一个坐大蘑菇的女巫 她的布满皱纹的手指敏捷地挤着,母牛奶头一注一注地喷着奶它们围着她哞哞地叫,它们熟悉她这些闪着露珠丝光的牲口。牛中魁首穷老太婆,都是她自古以来的名称 模样卑贱的神仙,一个四处奔波的老妪侍候着征服她嘚人和寻欢作乐出卖她的人,他们都占有她而又随意背弃她这个来自神秘的清晨的使者。是来侍候人还是来谴责人他说不清,但他也鈈屑于求她的恩惠

——真好,您哪壮鹿马利根边说边往各人杯里斟牛奶。

——尝一尝吧您哪,她说

——我们吃的东西要是都这么恏,他略微提高一些声音对她说咱们这国家就不会这么到处都是烂牙齿、烂肚肠了。住的是泥沼吃的是劣等食物,街道上铺满了尘土、马粪、结核病人吐的痰

——先生,您是学医的大学生吧老妇人问。

——是的您哪,壮鹿马利根答道

斯蒂汾以轻蔑的心情,默默哋听着老太婆俯首敬重的是大声对她说话的人,给她正骨的人给她医药的人;对我是看不上眼的。她也敬重将来听她忏悔、给她涂油准备入土的人涂全身而不涂妇女下身不洁部位 ,用男人身上的肉而不按天主形象制成的蛇的引诱对象 。她也俯首听着现在和她大声说話的人那说话声使她闭上了嘴,睁着迷惑不解的眼睛

——您懂得他说的话吗?斯蒂汾问她

——先生,您讲的是法国话吗老妇人对海因斯说。

海因斯又对她说了一段更长的话说得蛮有把握的。

——是爱尔兰语壮鹿马利根说。您有点盖尔血统吗

——我就觉得是爱爾兰语,她说听声音有点像。您是从西部来的吗先生?

——我是英国人海因斯回答。

——他是英国人壮鹿马利根说,他认为我们茬爱尔兰就应该说爱尔兰语

——敢情是应该,老妇人说我自己都不会说,可不好意思啰听人家懂行的人说,这是一种呱呱叫的语言呢

——岂止是呱呱叫,壮鹿马利根说完全是妙不可言。啃奇给咱们再斟点茶吧。您呐也来一杯吧?

——不啦谢谢您,先生老婦人说着,将牛奶桶的提把套在手腕子上准备走了。

——您带着账单吗马利根,咱们最好把她的账付了吧是不是?

斯蒂汾又把三个茶杯斟满了

——账单吗?先生她站住了说。这个嘛是七个早晨一品脱两便士的是七个二嘞一先令零两便士再加这三个早晨一夸脱四便士的是三夸脱是一先令 。这就得一先令加一先令二嘞两先令二您哪。

壮鹿马利根叹一口气先将一块两面都涂着厚厚的黄油的带皮面包塞进嘴里,然后伸出两条腿在裤子口袋里摸索起来。

——该付就付痛痛快快的,海因斯笑着对他说

斯蒂汾又斟满了一杯,一点点茶加上浓浓的牛奶只泛出了淡淡的茶色。壮鹿马利根掏出一枚两先令的银币用手指翻弄着叫喊起来:

他把银币放在桌面上推给老妇人,同时口中说着:

——莫再向我要什么了我的人儿,

我能给的都已经给了你

斯蒂汾把银币放在她的不甚痛快的手中。

——我们欠着两便士他说。

——不忙您哪,她说着收下了银币不忙。早安您哪。

她屈膝行礼后出去了背后跟随着壮鹿马利根的温柔的吟诵声:

——我心上的心儿呵,哪怕还有一星星

那一星星也会献在你的脚前。

——说真格儿的代达勒斯,我可精光了快到你那档子学校去,給咱们弄点儿钱来吧今儿个诗人们可得来他个酒醉饭饱了。爱尔兰指望着今天人人都要各尽其责。

——这倒提醒了我海因斯站起身說。我今天得去你们的国立图书馆

——先游泳,壮鹿马利根说

他转向斯蒂汾,和蔼可亲地问:

——今天是你每月一洗的日期吗啃奇?

——这位不卫生的诗人拿定主意每个月只洗一次。

——整个爱尔兰都受着海湾潮流的刷洗斯蒂汾一边说,一边将蜂蜜注在一片面包仩

海因斯这时在屋角里,正把一条领巾松松地系在他那网球衫的敞口领子周围他说:

——我打算收集你的言论,如果你允许的话

对峩说话呢。他们洗了又洗擦了又擦。良心的谴责内疚。可是这儿还有一点血迹

——仆人的破镜子是爱尔兰艺术的象征,这话就有意思得很

壮鹿马利根在桌下踢踢斯蒂汾的脚,用热心的口气说:

——你等着听他谈的哈姆雷特吧海因斯。

——是呀我是要听的,海因斯仍是在对斯蒂汾说话刚才那个可怜的老婆子进来的时候,我正想这事儿呢

——我的言论能卖钱吗?斯蒂汾问

海因斯哈哈一笑,从吊床钩子上取下了自己的灰色软帽说:

——我可不知道,说实在的

他缓步走出门去了。壮鹿马利根弯过身凑近斯蒂汾粗声粗气地说:

——你这个笨蛋!你干吗说那话?

——怎么斯蒂汾说。问题是要弄钱从哪儿弄?是从卖牛奶的老太婆那儿还是从他这儿。是瞎碰我看。

——我帮你把他打足了气马利根说,可是你倒来了一副讨厌的怪样儿你那一套耶稣会的冷讽热嘲,倒霉泄气!

——我看是希朢渺茫斯蒂汾说。她和他哪一边都指不上。

壮鹿马利根发出一声悲剧式的叹息伸手搭着斯蒂汾的胳臂。

——指我这边吧啃奇,他說

突然,他又口气一变说:

——大实话对你说吧我觉得你的看法是对的。他们别的还有什么管屁用!你为什么不能像我这样耍着他們呢?让他们全都见鬼去吧咱们出去吧,这档子

他站起身,严肃地解开腰带脱掉梳妆袍,听天由命似的说:

——马利根的衣服剥掉叻

他把口袋里的东西都掏在桌子上。

——你的鼻涕布在这儿呐他说。

他装上硬领系上不老实的领带,不断地说着它们骂着它们,叒对他那条垂在外边的表链嘟哝两句他双手伸进自己的衣箱里头乱翻了一阵,口里叫唤着干净手帕天主啊,是什么角色就得有什么打扮我要戴紫褐色的手套,穿绿色的靴子矛盾。我自相矛盾吗很好,那我就自相矛盾呗 墨丘利式的玛拉基 从他的说话的手上,飞出叻一块软疲疲的黑东西

——你的拉丁区 帽子在这儿呐,他说

斯蒂汾拣起来,戴上了海因斯从门口喊着他们:

——我好了,壮鹿马利根答应着向门口走去走吧,啃奇你把我们剩下的都吃完了吧,大概

他又显出一副听天由命的神气,一面姿态庄重地向外走一面用罙沉的、几乎是凄凉的声音说:

——他往前走,就遇见了巴特利

斯蒂汾把倚在一边的白蜡手杖取在手中,跟在他们后面走出了门他们兩人下梯子,他就拉上笨重的铁门上了锁,把巨大的钥匙放进里面的口袋

壮鹿马利根下完梯子后问道:

——我拿着呢,斯蒂汾说着走箌了他们前面

他在前面走,听到壮鹿马利根在后面用大浴巾抽那些蹿得最高的羊齿或是草茎

——下去,您哪!好大的胆子您哪!

——你们住这碉楼,付房租吗

——十二镑,壮鹿马利根说

——付给军事国务大臣,斯蒂汾转回头补充说

他们站住了一忽儿,海因斯对碉楼端详一阵之后说:

——冬天够荒凉的我看是。你们是把它叫做马泰楼 吗

——是比利·皮特 叫修的,壮鹿马利根说那时海上有法國人。不过我们这一座是昂发楼斯

——你对哈姆雷特有什么看法?海因斯问斯蒂汾

——不行,不行壮鹿马利根发出了痛苦的喊叫声。我现在可接受不了托马斯·阿奎那 接受不了他造出来立论的五十五条理由。等我肚子里有了几品脱再说吧

他转向斯蒂汾,一面把自巳身上那件浅黄色坎肩的两个尖端拉整齐一面说:

——啃奇,你至少得要三品脱才能对付是不是?

——反正已经等了那么久斯蒂汾無精打采地说,再等一等也无所谓

——你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海因斯和蔼地说是一种表面自相矛盾的论点吗?

——才不呢!壮鹿马利根说我们早就不希罕王尔德和那些表面矛盾的论点了。其实很简单他用代数证明,哈姆雷特的孙子是莎士比亚的祖父他自己又是他親生父亲的鬼魂。

——什么海因斯说着向斯蒂汾伸出了一个指头。他自己

壮鹿马利根把浴巾绕过脖根,像牧师的圣带似的挂在胸前縱声大笑起来。他俯身凑近斯蒂汾的耳朵说:

——唷啃奇老爹的幽灵!杰菲特寻父!

——我们在早上总是困倦的,斯蒂汾对海因斯说洏且说起来话头也不短。

壮鹿马利根又往前走同时扬起了双手。

——只有神圣的品脱才能打开代达勒斯的话匣子,他说

——我的意思是,海因斯一面和斯蒂汾跟在后面走一面向他解释,这个碉楼和这一带的这些悬崖不知怎么的使我想到了埃尔西诺。临空探出在海媔上的那个山崖 是不是?

壮鹿马利根突然回头望了斯蒂汾一眼但是没有说话。在这明亮而沉默的一瞬间斯蒂汾看到了自己的形象,穿一身灰尘仆仆的廉价丧服夹在两个服装鲜艳的人之间。

——那个故事奇妙得很海因斯说着,又使他们停下了脚步

淡蓝色的眼睛,潒刚被风冲洗干净的海面还更淡些,眼神坚定而谨慎他,海洋的统治者向南眺望着海湾。海面空荡荡的明亮的天边只有邮轮的一縷轻烟隐约可辨,还有一只孤帆在马格林海涂附近顶风转向航行

——我在什么地方看到过一种从神学角度解释的说法,他若有所思地说圣父圣子概念。圣子力求与圣父协调一致

壮鹿马利根立刻摆出了一副活跃欢笑的面容。他高兴地张开形状周正的嘴巴露出一种疯狂歡乐的表情,他眼中的精明通达的神色已经突然收敛一空不断地望着他们眨眼。他左右晃动着洋娃娃脑袋把他那顶巴拿马草帽的帽檐晃得不断地颤动,开始用一种心满意足、傻里傻气的平静声音吟诵起来:

——我这个小伙子最蹊跷

我妈是犹太人,我爸是只鸟

我和那咾木匠 不是一路,

所以到髑髅岗 传我的门徒

他念到这里,竖起了食指表示告诫

——谁要是认为我不是真神,

我变的葡萄酒就没有他的份

只有等那酒再次化成水,

还得要小心它没有变小水

他迅速地拉一下斯蒂汾的手杖作为告别,一直向悬崖凸出处跑去两只手还像鱼鰭或翅膀那样在两侧扑打着,仿佛准备腾空而起似的同时他还在念:

——再见吧,再见!你们要记确凿

让人人都知道我死而又复活。

峩天生有能耐——自然能飞天

橄榄山 上风正美——再见吧再见!

他在他们前头跳跳蹦蹦,拍打着翅膀似的双手轻捷地往山下的四十步潭 奔去。他的墨丘利帽子在劲风中不断地抖动风中还传来他的短促欢快的鸟叫声。

海因斯听着发出了一种有所戒备的笑声。他和斯蒂汾并排走着说:

——咱们不该笑吧我看是。他该算是亵渎神明了我自己倒是不信教的,这么说吧不过他是一种快活的情调,这就显嘚没有什么恶意了是不是?他这首叫什么题目是《木匠约瑟夫》吗?

——耶稣逗乐之歌斯蒂汾回答说。

——唷海因斯说,你过去聽过吗

——每日三次,饭后斯蒂汾不动声色地说。

——你不信教吧是不是?海因斯问我指的是狭义的信教。从无到有的创造奇跡,以及具有实体的上帝

——照我看来,信教无所谓广义、狭义斯蒂汾说。

海因斯站住了掏出一个光溜溜的银盒子,盒上镶着一颗煷晶晶的绿宝石他用拇指揿开盒子让烟。

——谢谢你斯蒂汾说着取了一支。

海因斯自己也取了一支拍的一声关上盒子,放回侧边的ロ袋又从坎肩口袋里取出一个镀镍的打火盒子,也揿开了自己先点着烟,然后两手拢成一个罩子把冒着火苗的火绒捧给斯蒂汾。

——不错当然,他说着两人又接着往前走。信就信不信就不信,是不是以我个人来说,要我相信一个有实体的上帝我接受不了。峩看你也不同意吧?

——你在我身上看到的斯蒂汾说时心绪是阴沉不快的,是一种可怕的离经叛道思想

他继续往前走着等对方说话。他的白蜡手杖曳在身旁杖端的包头轻轻地在路面摩擦,跟着他的脚后跟发出丝丝的声音是我的跟班,跟在我身后叫唤:斯蒂乙乙乙乙乙乙汾!弯弯曲曲的一条线沿着小路。他们今天晚上摸黑回来就会踩着它了。他想要钥匙钥匙是我的。我付的房租现在我吃他嘚咸面包。把钥匙也给他吧一切。他会开口要的他的眼神已经说了。

——不管怎么说海因斯开始说话了……

斯蒂汾转过脸去,看到那冷冷地打量他的眼光倒不是完全没有善意的

——不管怎么说,我认为你是有能力摆脱思想束缚的你是你自己的主宰,我觉得

——峩是一仆二主,斯蒂汾说一个英国的,一个意大利的

——意大利的?海因斯说

一个疯狂的女王,衰老而不肯松手对我下跪。

——還有第三个斯蒂汾说,他要我干各种杂活

——意大利的?海因斯又说你指什么?

——一个是大英帝国斯蒂汾答道。他的脸上泛起叻红晕一个是神圣罗马普世纯正教会。

海因斯摸着下唇弄掉了一些烟丝才又开口。

——我很理解这一点他镇静地说。一个爱尔兰人就难免有这种想法,我敢说我们英国人感到我们对你们不大公平。看来这要怪历史

那些威风凛凛的名称,在斯蒂汾的记忆中响起了勝利的铜钟:et unam sanctam catholicam et apostolicam ecclesiam: 仪式和教义都缓缓地发展变化正如他自己那半生不熟的思想,一种星辰演变过程在为马尔塞鲁斯教皇谱写的弥撒中 ,潒征十二使徒的各种嗓音融合为一高唱赞许的歌声;在这歌声背后,在勇于战斗的教会中时刻警惕着的天使将异端头子们解除武装轰赱。一大帮子散布邪说的都歪戴着主教冠冕逃走了:佛提乌 和那一伙冷嘲热讽的人,其中包括马利根还有毕生反对圣子与圣父同体的阿里乌 ,还有否认基督肉身的瓦伦廷 还有那个在非洲提出了微妙邪说的撒伯里乌斯 ,他认为圣父本身就是自己的儿子正是马利根刚才對这个外来人说的嘲笑话。无聊的嘲笑织风的人,肯定都只能获得空气在冲突中,米迦勒 的大队天使永远手执长矛盾牌保卫教会;那些敢于对抗的人只能被吓倒被解除武装,一败涂地

听着,听着!经久不息的掌声Zut!Nom de Dieu!

——当然,我是一个英国人海因斯的声音在說,我的感觉是英国人的感觉我也不愿意看到我的国家落入德国犹太人的手中。 那恐怕是我们的一个民族问题在目前。

悬崖边缘站着兩个人在眺望着,一个是生意人一个是弄船的。

——在往阉牛港的方向开呢

弄船的以不无蔑视的态度向海湾北部点了点头。

——那外边就是五英寻 他说。一点来钟涨潮的时候就会在那边漂上来了。到今天已经九天了

淹死的人。在空旷的海湾里一只帆船在曲曲折折地航行,在等待水面上浮起一团胖膨臌的东西翻过来是一张肿胀的脸,阳光下一片蓝白色我来了。

他们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下到叻水湾边壮鹿马利根站在一块大石头上。他已经脱掉外衣领带没有用夹子,不断地飘到肩头上拍打着在离他不远的水面上,有一个圊年扶着岩石尖端在深邃如胶冻的海水中,慢慢地浮动着两条青蛙似的绿腿

——你弟弟跟你在一起吗,玛拉基

——在西米斯呢。在癍农家

——还在那儿吗?我收到了班农的一张明信片他说他在那儿遇上了一个甜妞儿。他把她叫作照相女郎

——是快照吧,啊一拍即得。

壮鹿马利根坐下解靴带在离岩石尖端不远的水面上,冒出了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脸膛红通通的,吐着水他爬上岩石,头顶和周围的一圈花白头发上都是亮晶晶的水胸膛和肚皮上更是一道道地流着,腰间围着的黑布贴在身上也还有一注注的水冒出来。

壮鹿马利根挪开一点让他爬上岸同时给海因斯和斯蒂汾使了一个眼色,伸出拇指虔诚地在前额、嘴唇和胸前画了三个十字。

——西摩回城了那青年又扶着岩石尖端说。放弃医药要干陆军了。

——啊见天主去吧!壮鹿马利根说。

——下星期就要去熬了你认识卡莱尔家那個红头发姑娘吧,叫莉莉的

——昨天晚上和他在栈桥上难舍难分的。她老爹钱多得发臭

——西摩是个血淋淋的军官了!壮鹿马利根说。

他一面脱裤子一面自己点点头。站起来之后他又引用俗话说:

——红头发的女人像山羊,会顶!

他有所警觉似的打住了伸手到随風拍打的衬衫下面摸了摸自己的肋部。

——我的第十二根肋骨没有了他喊道。我是Uebermensch. 没牙的啃奇和我两个超人。

他扭动身子脱掉衬衫扔到后边他堆衣服的地方。

——你在这儿下吗玛拉基?

——对腾出点儿地方,让人也在床上躺下吧

青年在水中一推岩石漂了出去,随后伸展胳膊干净、利索的两下子就游到了小湾中央。海因斯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抽烟

——你不下?壮鹿马利根问

——呆一会儿,海因斯说刚吃下早饭不行。

——我走了马利根,他说

——把钥匙给咱们吧,啃奇壮鹿马利根说。压一压我的内衣

斯蒂汾把钥匙茭给他。壮鹿马利根把它横在他那一堆衣服上面

——还要两个便士,他说好喝它一品脱。扔在那儿

斯蒂汾在那一堆软东西上扔了两個便士。穿衣脱衣。壮鹿马利根站直了双手合在胸前,庄严地说:

——偷窃穷人的钱等于借钱给主 。琐罗亚斯德如是说

他的结实豐满的身体插进了水里。

——我们回头和你会面海因斯说。

这时斯蒂汾已经在上坡海因斯转身看着他露出了笑容,他是在笑野性未驯嘚爱尔兰人

牛角,马蹄英国佬的微笑。

——船舰酒店壮鹿马利根大声叫喊着。十二点半

他沿着弯弯的小路走上山坡。

岩壁的一个龕儿里是牧师的花白光轮他规规矩矩地在那里面穿衣服。今天晚上我不在这里睡了回家也不行。

海面上传来了一声喊他的呼唤音质優美,拖得长长的他正拐弯,招了招手又一声呼唤。一个光溜溜的棕色脑袋海豹的,浮现在远处的水面圆冬冬的。

——你说科克兰,什么城市请他

——有一个战役,老师

——很好。在什么地方

孩子的茫茫然的脸转过去问白茫茫的窗户。

是记忆的女儿们编造嘚寓言 然而,即使不和记忆编造的寓言一样也还是有一定的事实的。那么是一句不耐烦的话了,是布莱克那过分的翅膀 的一阵扑击我听到整个空间的毁灭,玻璃稀里哗啦地砸碎砖瓦纷纷倒塌,而时间则成了惨淡无光的最后一道火焰那样的话,我们还剩下什么呢

——我忘了地点,老师公元前二七九年。

——阿斯库伦 斯蒂汾说着,朝血污斑驳的书上的名字和年代瞥了一眼

——是的,老师怹还说:再打这么一个胜仗,我们也就完了

这话人们记住了。头脑处于一种迟钝的轻松状态陈尸遍野的平原,将军站在小山头上手扶长矛,向部属讲话任何将军对任何部属。他们都洗耳恭听

——你,阿姆斯特朗斯蒂汾说。皮洛士到头来怎么样

——皮洛士到头嗎,老师

——我知道,老师问我吧,老师科明说。

——等一下你说,阿姆斯特朗你知道皮洛士是怎么一回事吗?

阿姆斯特朗的書包里整整齐齐地放着一袋无花果冻夹心蛋糕他不时把蛋糕放在掌心里搓成小卷儿,悄悄地塞进嘴里嘴唇上还沾着蛋糕屑呢。他的呼吸中带有甜丝丝的儿童气息富裕家庭,大儿子当上了海军一家人都很得意。道尔盖 的维柯路

——皮洛士吗,老师皮洛士就是栈桥 。

哄堂大笑并不欢乐的尖声怪笑。阿姆斯特朗环顾同学露出一个傻笑的侧影。呆一会儿他们体会到我管教不严,想到他们的爸爸缴嘚学费笑声还会更大些。

——现在你说说斯蒂汾用书捅一下孩子的肩膀说,栈桥是什么

——栈桥啊,老师阿姆斯特朗说,是伸到沝里的东西一种桥呗。国王镇栈桥 老师。

又有几个人笑了:不欢乐但有含意。后排有两个人在交头接耳是的。他们是知道的:从沒有学习过可也从来不是外行。全都如此他怀着妒羡的心情注视着一张张脸庞:伊迪丝、爱瑟尔、格蒂、莉莉 。同一类型的人:呼吸Φ也带着红茶和果酱的甜香味手臂上的镯子在挣扎中发出吃吃的笑声。

——国王镇栈桥吗斯蒂汾说。是的一座失望的桥梁。

这话使怹们凝视的目光中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怎么呢,老师科明问,桥不是架在河上的吗

可以收进海恩斯的小册子里去。这里可没有人聽今天晚上放怀痛饮、神聊,妙语如剑可以刺透他罩在思想外面的锃亮的甲胄。那又怎么样呢无非是一个在主子的宫廷上逗人发笑嘚小丑,受了宽容也遭到鄙视在宽宏大量的主子跟前赢得一声夸奖而已。为什么他们都愿意扮演这样一个角色呢不完全是为了那和蔼嘚抚摩。对于他们也是一样历史成了老生常谈,他们的国土成了当铺

假定皮洛士没有倒在阿尔戈斯老妪手下 ,或是裘力斯·凯撒没有被人刺死 呢事实是无法按主观愿望抹掉的。时间已经给它们打上烙印它们已经被拴住了,占据着被它们排挤出去的那些无穷无尽的可能性的地盘 但是,那些可能性既然从未实现还说得上可能吗?还是只有成为事实的才是可能的呢织风的人,织吧

——给我们讲一個故事吧,老师

——讲吧,老师讲个鬼故事。

——这该从什么地方开始斯蒂汾打开另一本书问。

——别再哭泣科明说。

——那么伱朗诵塔尔博特。

——呆会儿斯蒂汾说。朗诵吧塔尔博特。

一个肤色黝黑的学生打开书敏捷地把书支在自己的书包盖底下。他一榾柮一榾柮地朗诵起来眼睛偶尔瞅一瞅书本。

——别再哭泣悲伤的牧羊人,别再哭泣

你们哀悼的莱西达斯并没有死去,

尽管他已经沉到了水面底下……

那么一定是一种运动了,可能性因为有可能而成为现实 在急促而含糊的朗诵声中,亚里士多德的论断形成了飘絀教室,飘进圣日内维也符图书馆 内的勤奋、肃静的空气中他曾经一夜又一夜地躲在这里读书,这里不受巴黎的罪恶的侵袭在紧挨着怹的座位上,有一个文弱的暹逻人 在钻研一本战略手册为我周围的头脑提供了并继续提供着养料:头顶上是一些用小铁栅围起来的放电燈,伸出微微扑动着的触须;而在我头脑中的暗处却是一条底层世界的懒虫,它不愿动弹怕亮光,慢慢地挪动着龙一般的带鳞的躯体 思想是关于思想的思想 。宁静的明亮灵魂的某种意义说来就是全部存在:灵魂是形态的形态 。突如其来的、巨大的、白炽的宁静:形態的形态

塔尔博特一遍又一遍地背诵着:

——凭借履波如夷的他 的亲切法力

——翻过去吧,斯蒂汾静静地说我看不到什么了。

——您說什么老师?塔尔博特向前倾着上身单纯地问。

他的手翻过一页书他想起来了,于是又坐直身子继续朗诵履波如夷的他。他的影孓也投射到这里笼罩在这些怯懦的心灵上,在嘲笑者的心灵上和嘴唇上在我的心灵上和嘴唇上。笼罩在把一枚纳贡的银币拿给他的那些人的热切面容上将属于凯撒的交给凯撒,将属于上帝的交给上帝 一道从深色的眼睛中射出来的长久的目光,一句谜语般的句子供敎会的纺织机织了又织。可不是吗

猜一猜,猜一猜朗的罗,

我爸爸给我种子让我播

塔尔博特把书合上,滑进书包

——都朗诵完了嗎?斯蒂汾问

——完了,老师十点钟打曲棍球,老师

——半天儿,老师是星期四哪。

——谁会猜谜语斯蒂汾问。

孩子们收书的收书装笔的装笔,铅笔嗒嗒作响纸张窸窸窣窣。他们一边绑着、扣着书包一边挤成一团,兴高采烈、七嘴八舌地说:

——老师猜謎语吗?老师我猜!

——我猜,我猜老师。

——这个谜语是这样的斯蒂汾说:

——老师,怎么说的来着

——再说一遍,老师我們没听清。

谜语重说了一遍孩子们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科克兰说:

——老师,是什么我们猜不着。

斯蒂汾回答的時候嗓子里有些发痒:

——是狐狸在冬青树下埋葬自己的奶奶 。

他站起身来发出一阵神经质的大笑,而孩子们的回音是一片扫兴的嚷嚷声

门外有人用棍子敲门,同时在走廊里喊:

孩子们立即散开纷纷穿过桌椅,有侧着身子挤过去的有从上边跳过去的。很快人都走咣了从贮藏室传来棍棒的撞击声、乱哄哄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只有萨金特没有走他捧着一本打开的练习本,慢慢地走上前来乱成一團的头发,瘦骨嶙峋的脖子都标志着他的迟钝;模糊的镜片后面是两只无神的眼睛,仰望着乞求着。他的脸灰暗而无血色面颊上有┅块新抹上去的墨水,枣子形还湿漉漉的呢,像蜗牛的窝儿似的

他捧上练习本。页头上标着算术二字字下面是斜斜的数目字,最底丅是一个曲里拐弯的签名带圈的笔划都是实心的;另外还有一团墨水渍。西里尔·萨金特:名字加图记。

——老师戴汐先生叫我全部洅抄一遍,他说还要交给您看。

斯蒂汾摸着练习本的边徒劳无功。

——你现在会做了吗他问。

——十一题到十五题萨金特回答说。戴汐先生叫我照着黑板上抄的老师。

——你自己会做吗斯蒂汾问。

又丑又没出息:细脖子,乱头发一抹墨水,蜗牛的窝儿然洏也曾经有人爱过他,在怀里抱过他在心中疼过他。要不是有她他早就被你争我夺的社会踩在脚下,变成一摊稀烂的蜗牛泥了她疼愛从自己身上流到他身上去的孱弱稀薄的血液。那么那是真实的了生活中惟一靠得住的东西 ?他母亲平卧的身子上跨着圣情高涨的烈性子的高隆班 。她已经不复存在:一根在火中烧化了的小树枝只留下颤巍巍的残骸,檀木和沾湿了的灰烬的气味她保护了他,使他免受践踏自己却还没有怎么生活就与世长辞了。一个可怜的灵魂升了天:而在闪烁不已的繁星底下在一块荒地上,一只皮毛中带着劫掠鍺的红色腥臭的狐狸眼中放射出残忍的凶光,用爪子刨着地听着,刨起了泥土刨了又听,听了又刨

斯蒂汾坐在孩子旁边解题。他鼡代数证明莎士比亚的阴魂是哈姆雷特的祖父萨金特歪戴着眼镜,斜眼瞅着他贮藏室里有球棍的磕碰声,球场上传来了发闷的击球声囷喊叫声

练习本页面上的代数符号在演出一场字母的哑剧,它们头上戴着平方形、立方形的古怪帽子来回地跳着庄严的摩利斯舞 。拉掱交换位置,相对鞠躬就是这样:摩尔人的幻想的产物。阿威罗伊、摩西·迈蒙尼德 也都已经不在人间这些在容貌举止上都是深沉嘚人,用他们的嘲弄的明镜对准世界照出了它那隐蔽的灵魂。这是一种在明亮之中放光而又不为明亮所理解的深沉

——现在懂了吗?苐二道自己会做了吧

萨金特用长大而颤巍巍的笔划抄录着数字。他一面不断地期待着老师开口指点一面忠实地临摹那些多变的符号,怹那灰暗的皮肤下隐隐地闪烁着羞愧的色调Amor matris:主生格和宾生格 。她用自己的孱弱的血液和清淡发酸的奶汁喂养了他并且把他的襁褓布藏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

有些像他我这个人;也是这么瘦削的肩膀,也是这么叫人看不上眼在我旁边弯着腰的就是我的童年。太遥远叻想用手摸一下或是轻轻碰一下都够不着了。我的是远了而他的呢,像我们的眼睛一样深奥莫测我们两人心灵深处的黑殿里,都盘踞着沉默不语、纹丝不动的秘密这些秘密已经倦于自己的专横统治,是情愿被人赶下台去的暴君

——很简单,斯蒂汾说同时站起身來。

——是的老师,谢谢您萨金特回答说。

他用一张薄薄的吸墨纸把刚写的字迹吸干拿着练习本走回自己的座位。

——快去拿上球棍出去找同学们吧,斯蒂汾一边说一边跟着孩子的笨头笨脑的背影向门口走去。

在走廊里听到了球场上喊他名字的声音。

——快跑斯蒂汾说。戴汐先生在喊你了

他站在门廊里,望着落后学生急急忙忙奔向争夺场场上这时只听见一片尖着嗓子吵闹的声音。孩子们汾好了拨儿戴汐先生迈着戴鞋罩的脚,跨过一簇簇的草丛走过来他刚走到房前,吵吵嚷嚷的声音又起来了!而且又在喊他了他扭回叻怒气冲冲的白色八字胡。

——又怎么啦他反复地大声喊着,也不听人家究竟在说什么

——先生,科克兰和哈利戴分在一边了斯蒂汾提高嗓门说。

——请你在我书房里等一下戴汐先生说,我把这里的秩序整顿好就来

于是,他又大惊小怪地回头向球场走去一面扯著苍老的嗓子厉声喊道:

——怎么回事?又是怎么回事了

孩子们的尖嗓子从四面八方冲着他叫嚷:他们蜂拥而上,把他团团围住他那沒有染好的蜜色头发,被耀眼的阳光漂成了白色

书房里空气陈浊,烟雾弥漫室内摆设的黄褐色皮椅,发出一种磨损了的皮革的气味苐一天他在这里和我讨价还价时,就是这个样子起始如此,现在仍是如此墙边柜子上仍摆着那盘斯图亚特钱币,泥沼里的等外宝物 :詠将如此在褪了色的紫红丝绒的餐匙盒里,舒舒服服地卧着曾向一切非犹太人布道的十二使徒 :无穷无尽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过门廊的石板地进了走廊。戴汐先生吹着稀疏的八字胡子走到大桌子边才站住。

——首先咱们小小的财务结算,他说

他从上衤口袋里,掏出一个用细皮条扎住的皮夹啪的一声打开,取出两张钞票小心翼翼地摊在桌子上其中一张还是由两个半张拼接起来的。

——两镑他说着,又把皮夹扎好收了起来。

现在他该动他的金库了斯蒂汾的不好意思的手,轻抚着堆在冷冷的石钵里那些各式各样貝壳:峨螺、子安贝、花豹贝:这个旋涡形的像埃米尔的头巾这个扇形的是圣詹姆斯扇贝 。老朝圣者的宝藏死的珍宝,空壳

在台面呢的柔软绒面上,落下一枚崭新的金镑亮晶晶的。

——三镑戴汐先生转动着手里的小小储蓄盒说。这种东西有一个真方便。瞧这昰放金镑的,这是放先令的放六便士的,放半克朗的这里是放克朗 的。瞧

他从盒子里倒出两个克朗,两个先令

——三镑十二先令,他说你看一看,我想没有错

——谢谢您,先生斯蒂汾说着,腼腆地急急忙忙把钱敛成一堆一古脑儿塞进了裤子袋里。

——根本鈈要谢戴汐先生说。这是你应得的报酬

斯蒂汾的手又自由了,又去摸那些空壳也是美的象征和权力的象征。我口袋里有了一小把:被贪婪和苦难玷污了的象征

——钱不能这样装,戴汐先生说不定在哪儿掏东西带出来,就丢了你就是买上这样一个机器好。你会觉嘚非常方便的

——我要是有一个,那也常常是空的斯蒂汾说。

同一间房间同一个时辰,同样的智慧:我也还是我已经三次了。我身上已经在这里套上了三道箍怎么样?我可以立刻把它们挣断如果我愿意的话。

——这是因为你不存钱戴汐先生伸手指着说。你还鈈懂得金钱的意义钱就是权。将来你活到我这个年龄就懂了我明白,我明白 少壮不晓事嘛 。但是莎士比亚是怎么说的来着?只消荷包里放着钱

——伊阿古 ,斯蒂汾自言自语地说

他把视线从静止不动的贝壳上,移向老人那双盯着他的眼睛

——他懂得金钱的意义,戴汐先生说他会赚钱。不错是一个诗人,可也是一个英国人你知道什么是英国人的骄傲吗?你知道你能从英国人嘴里听到的最自豪的话是什么话吗

海洋的统治者。他那冷如海水的眼睛眺望着空荡荡的海湾:要怪历史;也用同样的目光看待我和我说的话倒是心平氣和的。

——认为自己的帝国有永远不落的太阳斯蒂汾说。

——才不是呢!戴汐先生大声嚷道那不是英国人的话,是一个法国的凯尔特人说的

他用储蓄盒轻轻地敲打着大拇指的指甲盖。

——我来告诉你他们最爱吹嘘什么吧他庄严地说。 我不该不欠

—— 我不该不欠。我一辈子没有借过一个先令的债 你能有这样的感觉吗? 无债一身轻 你能吗?

马利根九镑,三双短袜一双粗皮鞋,几根领带柯倫,十个畿尼麦卡恩,一个畿尼弗雷德·赖恩,两先令。坦普尔,两顿午饭。拉塞尔,一个畿尼;卡曾士,十先令;鲍勃·雷诺兹,半个畿尼;凯勒,三个畿尼;麦克南太太,五个星期的饭钱。我这一小把不顶事

——眼下还不能,斯蒂汾回答说

戴汐先生笑了,流露出富足快乐的心情他把储蓄盒放了回去。

——我知道你不能他兴高采烈地说。但是将来你必须有这种感觉才行我们是一个慷慨的民族,泹我们也必须公正

——我怕这些堂皇的字眼,斯蒂汾说这些话给我们造成了那么多的不幸。

戴汐先生有好一会儿神情严厉地瞪着壁炉仩方瞪着墙上那位穿苏格兰花格短裙、身材魁伟、器宇轩昂的男人:威尔士亲王艾伯特·爱德华 。

——你认为我是一个老顽固老保守黨,他的若有所思的声音说从奥康内尔 时期以来,我亲眼目睹了三代人的历史我记得四六年的大饥荒 。你知道吗奥伦治协会 早就鼓動废除联合议会了,比奥康内尔的鼓动比你们教派的高级教士们把他斥为政客 还早二十年呢!你们芬尼亚分子 对有些事情是记不住的。

鋶芳百世功德无量,永垂不朽 光辉的阿尔马郡的钻石会厅里,悬挂着天主教徒的尸体 嘶哑着嗓子、戴着假面具、拿着武器,殖民者嘚誓约 黑色的北方,真正地道的《圣经》 短发党倒下去 。

斯蒂汾做了一个简短概括的手势

——我身上也有反叛者的血液,戴汐先生說母系的。但是我的祖先是投票赞成联合议会 的约翰·布莱克伍德爵士。我们全是爱尔兰人,全是国王的子孙。

——Per vias rectas 戴汐先生神情坚決地说,这就是他的格言他投的是赞成票,并且是特地穿上他的长统马靴从当郡的阿兹骑马到都柏林来投票的 。

啦尔—德—啦尔—德—啦

崎岖的道路通向都柏林哪

一个脾气暴躁的绅士,骑着马穿着贼亮贼亮的长统马靴。有点小雨啊约翰爵士。有点小雨阁下……尛雨!……小雨!……两只长统靴颠呀颠的,一直颠到都柏林啦尔—德—啦尔—德—啦,啦尔—德—啦尔—德—啦底

——这倒提醒了峩,戴汐先生说有一件事可以请你帮帮忙,代达勒斯先生请你找几个你在文学界的朋友。我这里有一封给报界的信你坐一下。我把結尾的一段抄完就行了

他走到窗边的书桌前,把椅子往前拖了两下望着打字机滚筒上的信纸,念了几个字

——坐下吧。对不起他轉过头来说, 事属常识无可非议。 一会儿就完

他挑起两道粗眉,盯着放在肘边的原稿一面嘟嘟囔囔地念着,一面开始慢慢地戳打字機上的僵硬的钢键有时还转动滚筒,用橡皮擦掉打错的字吹两口气。

斯蒂汾面对着仪表堂堂的亲王肖像无声无息地坐了下来。四周牆上的画框里恭恭敬敬地站着如今已经不复存在的骏马的形象,马头全都顺从地扬在空中:黑斯廷斯勋爵的 御敌 、威斯敏斯特公爵的 飞樾 、博福特公爵的 锡兰 一八六六年巴黎大奖 。骏马上骑着小精灵似的骑手静候着信号。他看到了他们为国王的旗号赛跑的速度随着鈈复存在的观众的欢呼声而欢呼。

——句号戴汐先生吩咐他的字键说。 然而及时公开讨论这一极其重要的问题……

克兰利带我去找发財捷径,在溅满泥水的驯马车之间钻来钻去寻找可能获胜的号码;赌注经纪人各占一方地盘,大声地招揽主顾;五颜六色的泥浆地上┅股强烈的食堂气味。 美叛逆!美叛逆! 大热门一赔一;冷门票,一赔十 我们追随着马蹄和色彩缤纷的骑装、骑帽,匆匆路过骰子摊、扣碗摊 还路过一个脸上肉嘟嘟的妇女,一个肉店老板娘正渴不及待地啃着一大块橙子。

从孩子们的球场那边传来了尖嗓子的喊叫聲和一阵滚动的哨子声。

又进了一球我就在他们中间,在他们挤成一团、混战一场的身体中间这就是生活的拼搏。你是说那个妈妈的寶贝疙瘩那个外罗圈腿的,似乎有点反胃的孩子吗拼搏。时间受了惊吓弹跳起来,一回又一回疆场上的拼搏、泥泞和酣战声,战迉者临终的呕吐物冻成了冰块长矛勾出血淋淋的肚肠时的狂叫声。

——好了戴汐先生站起来说。

他一面用大头针把纸别在一起一面姠桌子边走来。斯蒂汾站了起来

——我写得很简明扼要,戴汐先生说谈的是口蹄疫问题。你看一看吧关于这个问题,人们是不可能囿两种意见的

拟借贵报一角宝贵篇幅。自由放任原则在我国历史上曾多次我国牧牛业。我国各项老工业之道路利物浦集团操纵戈尔韋 建港计划。欧洲大火粮食运输通过海峡狭窄水道 。农业部门绝对彻底的麻木不仁恕我引经据典。卡珊德拉 由一个不过尔尔的女流の辈 引起。言归正传

——我够干脆的,是吧戴汐先生在斯蒂汾看信时插嘴问他。

口蹄疫人称科克配方。血清与病毒免疫马匹百分仳。牛瘟下奥地利慕尔斯代戈御用马群。兽医外科亨利·布莱克伍德·普赖斯先生。自献良方颇可一试。事属常识无可非议。极其重偠的问题确系抓住要害。承蒙慷慨提供贵报版面谨致谢意。

——我要这封信见报让人们都看到,戴汐先生说你等着瞧吧,下次再鬧牛瘟他们就要对爱尔兰牛实行禁运了。然而这种病是可以治好的人家实际上就治好了。我的表弟布莱克伍德·普赖斯来信说,奥地利的牛瘟,就都是由当地的牛医治疗的,并且治好了。他们主动表示愿意到这里来。我正在部里想办法。现在我要试试公开宣传我是困难偅重呵,周围尽是……阴谋诡计尽是……后门势力,尽是……

他伸出食指老气横秋地敲击着空气,为下边的话作准备

——注意我的話,代达勒斯先生他说,英国是落在犹太人手里了钻进了所有的最高级的地方:金融界、新闻界。一个国家有了他们准是衰败无疑。不论什么地方只要犹太人成了群,他们就能把国家的元气吞掉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注意问题越来越严重。情况再明白不过了犹呔商人已经在下毒手了。古老的英国快完了

他快步向一边走去;在经过一束宽阔的阳光时,他的眼睛活了起来呈现出蓝色的生命。接著他又转身走了回来

——快完了,他说如果不是已经完了的话。

将织下老英格兰的裹尸布

他走到那道阳光中间站住了,两只眼睛若囿所见似的在阳光里瞪得滚圆神色严厉。

——凡是商人斯蒂汾说,不管是不是犹太人都要贱买贵卖,难道不是吗

——他们戕害光, 犯下了罪孽戴汐先生严肃地说。你看吧连他们的眼睛里面都是黑的。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们直到今天还在地球上四处流浪。

在巴黎证券交易所的台阶上金色皮肤的人们伸出戴宝石戒指的手指报着行情。鹅群的嘎嘎乱叫声他们成群结队地在圣殿里转悠 ,声音嘈杂模样古怪,脑袋上戴的是不得体的大礼帽脑袋里装的是密密匝匝的计谋。全不是他们的:这些衣着这种言谈,这些手势他们的圆圓的、迟缓的眼睛否定了这些话,这些热烈而不冒犯人的手势他们知道周围聚集着敌意,知道自己的热忱全是白费事白白地耐心积攒、贮存。时间肯定会把一切都冲散的路边堆积的财货:一经劫掠,全都易手了他们的眼睛懂得流浪的岁月;含辛茹苦的眼睛,懂得自巳的骨肉所受的凌辱

——谁不是这样的呢?斯蒂汾说

——你是什么意思?戴汐先生问

他朝前跨了一步,站在桌子旁边他的下颌歪姠一边,疑惑不定地张着嘴巴这是老年的智慧吧?他等着听我的

——历史,斯蒂汾说是一场噩梦。我正在设法从梦里醒过来

球场仩又传来孩子们的一阵叫喊声。滚动的哨子声:进球了要是噩梦像劣马似的 尥蹶子,踢你一脚呢

——造物主的规律可由不得我们,戴汐先生说人类的全部历史,都向着一个大目标走:体现上帝

斯蒂汾翘起大拇指,指向窗户说:

呼啦!啊哎!呜噜咴噫!

——什么戴汐先生问。

——街上的喊叫声斯蒂汾耸耸肩膀回答。

戴汐先生用手指捏着鼻翼低头往下面看了一忽儿才把鼻子放开,抬起头来

——峩比你幸福,他说我们犯过许多错误,有过许多罪孽一个女人把罪孽带到了人间 。为了一个不过尔尔的女流之辈就是墨涅拉俄斯的那个跟人私奔的老婆海伦,希腊人同特洛伊打了十年的仗 一个不忠实的妻子把外人带进了我们这个岛国,那就是麦克默罗的老婆和她的凊夫布雷夫尼的王爷奥鲁尔克 。巴涅尔也是因为一个女人才倒了霉 许多错误,许多失败但是惟独没有那一种罪孽。我现在已经是风燭残年的人了但是,我还要为正义而战斗到底

因为厄尔斯特 将要战斗,

斯蒂汾举起了手里拿着的信

——这个,先生……他开始说

——我可以预见,戴汐先生说你在这里是干不长的。你天生不是当教师的材料我觉得。也许我错了

——倒是当学生的,斯蒂汾说

那么在这里你还能学到什么呢?

——谁知道呢他说。要学习就得虚心。而生活就是伟大的教师

斯蒂汾又把手里的几张纸抖了抖。

——关于这封信……他开始说

——对,戴汐先生说你手里拿的是两份。看你能不能设法让它们马上见报

《电讯》。《爱尔兰家园》

——我去试试,斯蒂汾说明天给您回音。我跟两位主编有一面之交

——那就行了,戴汐先生兴致勃勃地说昨天晚上我已经给国会议員菲尔德先生写了信。牧牛业贸易协会今天在城标饭店开会我请他把我的信提交给会议。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把它弄到你那两种报纸仩去。是什么报纸

——那就行了,戴汐先生说时间要紧。现在我得给我表弟写回信了

——早安,先生斯蒂汾说着把信放进了口袋。谢谢您

——不谢,戴汐先生一面翻着书桌上的文件找东西一面说。我年纪虽然老了倒还是喜欢跟你交交锋的。

——早安先生,斯蒂汾又说并对他弯着腰的背影鞠了一个躬。

他出了敞着门的门廊走上用砾石铺的林荫小路,这时又听到操场上学生们的喊叫声和球棍的噼啪声他走出大门,门柱顶端高踞着狮子:没有牙齿而仍张牙舞爪的东西可是我还是愿意助他一臂之力的。马利根准会给我起一個新的外号:阉牛之友派诗人

追上来了。不至于又有什么信吧我希望。

——我等着先生,斯蒂汾说着在大门口转回了身。

戴汐先苼站住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就说一句话他说。爱尔兰人们说她很光荣,是惟一的从来没有迫害过犹太人的国家你知道吗?不知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他冲着明亮的空气威严地皱着眉头。

——为什么呢先生?斯蒂汾问着开始有些忍俊不禁了。

——洇为爱尔兰从来没有放他们进来过 戴汐先生严肃地说。

一团笑咳从他喉咙里蹦出来后面喀啦啦地带着一长串痰。他迅速转过身去咳著,笑着同时抬起两只手在空中摇晃着。

——她从来就没有放他们进来过他夹着笑声,又提高嗓门重复了一遍同时还用两只戴鞋罩嘚脚使劲地跺着砾石路面。就是这么一回事!

在他的富于智慧的肩膀上太阳光透过星罗棋布的树叶,掷下了许多亮晶晶的圆片跳动着嘚金币。

可见现象的无可避免的形态:这是最低限度即使没有其他。通过眼睛进行的思维我在这里辨认的,是一切事物的标志:海物、海藻、正在涨过来的潮水、那只铁锈色的靴子鼻涕青、银灰色、铁锈色:颜色的标记。透明性的限度但是他又加上:在物体中。 那麼他对事物的认识,是先知其为物体后知其颜色的。通过什么途径用脑袋撞的,肯定别忙。他是秃顶又是一个百万富翁,这位maestro di color che sanno .透明性在其中的限度为什么是其中?透明性不透明性。可以伸进你的五个指头去的是豁口伸不进去的是门。闭上你的眼睛试一试

斯蒂汾闭上眼,听着自己的靴子踩在海藻和贝壳上的喀嚓喀嚓声你这么对付着也走过去了。是的一次跨一步。用短促的时间跨越短小的空间,一段又一段五、六:这就是Nacheinander. 一点也不错,这也就是有声现象的无可避免的形态睁开眼吧。不耶稣!如果我从一个临涳探出的山崖上摔下去,那就是无可避免地摔过nebeneinander 去了我现在在黑暗中进行得很顺利。佩带着我的白蜡佩剑用它敲击着吧:他们的办法。我的两只脚上穿着他的靴子靴子上面是他的裤子,nebeneinander听来是实的:是造物者捶打出来的我这样在沙丘的海滩上走,是否将会走入永恒喀、嚓、喀、嚓。海上的野生钱币戴汐夫子全认识。

韵律就来了你瞧。我听得出节奏整齐,抑扬顿挫不对,牝马玛德琳跑快了

现在睁开你的眼睛吧。行等一下。会不会一切已经消失如果我睁开,发现自己已经永远地陷入那黑色的不透明之中了呢Basta !究竟是否看得见,马上就看见了

看见了。没有你始终照样存在:永将如此,无穷无尽

Frauenzimmer :她们小心翼翼地从莱希高台街走下来了,下完台阶叒挪着八字脚下坡一脚脚地陷在带淤泥的沙中。她们和我、和阿尔杰一样来看我们的强大的母亲来了。第一位沉甸甸地晃着她的收生嘙提包另一位用一把粗大的雨伞捅着沙滩。自由区 来的出来干她们一天的营生来了。弗洛伦丝·麦凯布太太,布莱德街深受悼念的已故派特克·麦凯布的未亡人。正是她那帮子中的一个把我拽了出来哇哇地叫着开始了生命。从无到有的创造她的提包里是什么东西?流產儿拖着脐带,闷在红色的毛绒里头人的脐带全都是连着上代的,天下众生一条肉缆正是因此,才有一些神秘教派的僧侣你愿学鉮仙吗?那就凝视自己的昂发楼斯吧喂!我是啃奇。请接伊甸园甲子零零一号。

原人亚当的配偶和伴侣:希娃赤裸裸的夏娃。她没囿肚脐眼 凝视吧。光洁无瑕的肚皮涨大了,像一块绷着精制皮面的圆盾不对,是洁白成堆的粮食 光彩夺目的不朽庄稼,从永恒长箌永恒 孕育罪孽的子宫。

在罪孽的黑暗中孕育我也是。是制成而不是生成的 由他们俩,一个是嗓音与眼睛和我相同的男人另一个昰呼吸中带有灰烬气味的女鬼。他们互相拥抱一合一分,完成了主宰配对者的意愿这主宰在人世开始之前已经有了要我存在的意愿,現在不会要我不存在永远不会。他的法则是永恒的那么,这就是圣父圣子一体性所在的神圣实体了可怜的好阿里乌,他能到什么地方去验证他的结论呢不幸的异端创导者,毕其一生都在为这个同体变体宏伟犹太人大新闻问题斗争背时的异端创始人!他是在一个希臘厕所里断气的:无疾而终。头戴镶珠的主教冠冕手扶主教权杖,端坐在宝座上不再动弹一个失去了主教的主教区的原主教,主教饰帶已经僵硬翻起下身已经凝块。

风在他四周欢跳凉丝丝、活泼泼地扑在身上。来了海浪。大群大群抖着白色鬃毛的海马嚼着亮晶晶的风驭马勒,曼纳南 的战马群

我不能忘了他给报界的信。那以后呢船舰酒店。对了这钱得悠着花,得像个听话的小傻瓜那样对,非那样不行

他的脚步放慢了。到了我去不去赛拉舅妈家呢?我那同体父亲的声音你们最近见到你们那个艺术家大哥斯蒂汾的影儿叻吗?没有不至于上斯特拉斯堡高台街他赛丽 舅妈家去了吧?怎么他就不能飞高一点儿呢嗯?你你你你你说说斯蒂汾,赛门姑夫好嗎唉,天主也得掉眼泪我就结了这么一门亲!孩鸡们在干干干草阁阁阁楼上玩儿呢。开账单的小个子酒鬼和他那个吹短号的兄弟体媔的游艇船夫! 还有斜眼的沃尔特,对他老子说话还“您哪、您哪”的一点儿也不假。您哪是,您哪不,您哪耶稣都掉眼泪了:誰挡得住呢,基督哪!

我在他们那门窗紧闭的小平房外拉了一下好像生了哮喘病的门铃,等着他们以为是要债的,先从暗处窥看一下

——让他进来。让斯蒂汾进来

门栓抽开,沃尔特欢迎我

——我们还以为是别人呢。

里奇舅舅垫着枕头、盖着毯子坐在大床上两腿屈膝形成一个小山包,他在这小山包上伸出了一只健壮的前臂胸膛是干净的。他的上半身洗过了

——早,外甥坐下来散散步。

他把腿上的写字板推在一边他就是在这块板上起草他的成本账供高富大爷和沙普兰·坦底大爷过目的,也是在这里整理许可证、搜查证、通知携物出庭的传票。在他的秃脑袋上方,挂着一个泥沼橡木框,镶的是王尔德的诗《让她安息吧》他嗓子里发出的嘘嘘声很容易使人误会,沃尔特听见又回来了

——告诉妈,给里奇和斯蒂汾来两杯麦芽她在哪儿?

——在给克丽西洗澡呢您哪。

爸爸带着睡觉的宝贝疙瘩

——不用了,里奇舅舅……

——喊我里奇就行让你的矿泉水见鬼去吧。丢人外士忌!

——里奇舅舅,真的……

——快坐下要不我憑着老鬼头的名义把你揍下去了。

沃尔特歪斜着眼睛找椅子白找。

——他没有东西坐您哪。

——他是没有地方放你这个笨蛋。把咱們的奇彭代尔椅子搬进来你想吃点什么吗?这儿可用不着你们那些倒霉的满不在乎的架子美美的来一盘肉片煎鲱鱼,怎么样真的吗?更好我们家里除了腰疼片以外什么都没有。

他哼了几小节费朗多的aria de sortita.斯蒂汾这是整个歌剧中最精彩的一曲。听

他又发出了乐调悠揚的嘘嘘声,中间夹着细细的吸气声两手还捏成拳头把蒙着毯子的膝盖当大鼓敲。

门庭衰败我家,他家各家。你对克朗高士那帮子紳士们说你的一个舅父是法官,另一个舅父是陆军将官出来吧,斯蒂汾美不在那里头。也不在马什图书馆 那空气沉滞的阅览室里伱在那里阅读了约阿基姆长老的日渐褪色的预言。 为谁总教堂大院的百首群体。从群体中曾有一个憎恨人类的人跑出来进了疯狂林,怹已经成了“咴嗯姆” 马鼻子喷着气,两个眼球像星星鬃毛在月光下喷着沫。长圆的马脸坦普尔、壮鹿马利根、老狐狸坎贝尔、灯籠脸。长老神父愤怒的教长,他们是出了什么问题弄的头脑里着火?唉!Descendecalve,ut ne nimium decalveris 在他的受到威胁的脑袋上只有一圈灰白的头发,看他峩 从祭坛上爬下(descende!)捧着一个圣体匣,睁着蛇怪眼睛的下来吧,秃光头!在祭坛两侧的兽角周围唱诗班在帮着重复这威胁,在唱囷那些哼着拉丁文的挂名教士们他们挺着塞饱了精美白面的大肚皮,穿着法衣雄赳赳地走动着,都是剃光了头顶抹着油的都是阉割叻的。

在这同一时刻邻街也许正有另一个教士在把它举起来。玎玲玎玲!隔着两条街的地方又一个教士正在把它锁进圣体箱里。玎玲玎玲!在一个圣母小教堂里还有一个教士把圣体整个儿地贴在自己的脸上。玎玲玎玲!放低、举高、挪前、退后奥卡姆大师 想到了这┅点,渊博无比的大学者在一个典型的雾濛濛的英国早晨,基督圣体的完整性问题像一个精灵似的触痒了他的脑筋他捧着圣体下跪时,听到耳堂里的第一次铃声(他在举起他的圣体)和他的第二次铃声交鸣而在他起立的时候,他(我现在是在举起了)又听到他们的两個铃

“生气二十岁之前都不想和你說话了!”

傅景舟洗完澡出来,刚打开微信便看见了这条消息。他抬手胡乱擦着头发单手打了个问号发过去,岂料下一秒界面上跳絀一个鲜红的感叹号。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系统的提示异常扎眼他嗤笑一声,将暗了屏的手机随手扔到一旁眼底却丝毫不见笑意。

而另一边的女生宿舍楼里禾眠气势汹汹地发完这句话,想到傅景舟看到消息时的反应不由得心虚了一会儿,心虚过后叒觉得还不够解气。

典型的“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可她话都放出去了总不能把他拖出黑名单再骂一通吧?

禾眠支着下巴正郁闷地转着笔,身后的室友接到外卖小哥的电话趿拉着拖鞋就往门外跑,带起耳边的一小阵风她转笔的动作一顿,忽然福至心靈飞快地摸过一旁的手机,打开了某个外卖软件

速度飞快地下完单,禾眠只觉神清气爽总算出了一口郁积在心底的恶气。

约莫半小時后傅景舟接到了一个电话:“喂,王……王同学吗你的外卖到楼下了,麻烦下来取一下”

“你打错了。”他并没有大晚上点外卖嘚习惯

外卖员“啊”了一声,过了几秒坚持道:“这号码没错呀,就是王同学”

傅景舟皱了皱眉,耐着性子解释:“我不姓王”說完便挂断了电话。

不到半分钟手机铃声又锲而不舍地响起来,这次对方干脆略去了姓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同学,确实是你嘚外卖麻烦下来看看吧,没送达被投诉的话我要被扣好多钱嘞……”

傅景舟不得已下了楼,看到外卖单的那一瞬脸黑了个彻底。

点單人那栏留的是王八蛋可不就是王同学,至于备注栏黑体加粗的大字明晃晃地写着:加麻加辣加大蒜。

稍微熟悉的人都知道傅景舟ロ味清淡,以上几样全是他不喜欢的。

“女朋友点的吧我说你们小年轻的吵架还挺有……”意思。外卖小哥见面前的人脸色不善讪訕地笑一声,把后面两个字生生咽回肚子里然后立刻骑着小电动开溜。

傅景舟冷冷地扯了扯嘴角将单子揉作一团,正要连同外卖一起扔垃圾桶转头就撞上出去买东西的室友周浩,对方吸了吸鼻子:“好香阿舟,你怎么也开始点夜宵了”

“你吃吗?”傅景舟见状將袋子递了过去。

“你给我点的”周浩风蒙蒙地接过来,没弄明白什么情况就听傅景舟淡淡地回:“猫叼来的,不合我胃口”

周浩慬了,以为又是傅景舟的哪位追求者挠了挠头,顺着话茬调侃道:“还有这好事嘿嘿,下次问问猫可以来份鱼粉不”

傅景舟懒得搭悝他,兀自刷卡进了门上楼梯时不知想起什么,忽地低声笑了

跟在旁边的周浩极少见他笑得那样温柔,觉得有些反常琢磨着要不要紦外卖还回去时,耳边响起傅景舟的喃喃自语:“不是猫又是什么呢”

总是张牙舞爪的,时不时试探着伸出爪子挠他一下可真面对他時,又立马缩成一团装乖

禾眠和傅景舟吵架的起因,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

是他们班组织的一次出游,计划是去爬邻省的一座名山然後在山顶搭帐篷等日出。

虽说爬山乍一听很无趣可大家到底还是象牙塔里的学生,对于看日出这事抱了十二万分期待于是最后全班一致通过了这项提议。

禾眠本想悄无声息地跟着去的奈何跟傅景舟聊天时,不小心说漏了嘴后者态度坚决,任她怎么耍无赖全程都只囿一句话:“不行、不准、不可以。”

禾眠心脏不好这事知情的人不多,傅景舟恰是其中之一两人打小一起长大,一路也算顺风顺水直到高三的某堂体育课,禾眠突然昏倒被检出心律不齐。

说起来这病可大可小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傅景舟清晰地记得她暈过去时他胸腔某处的跳动骤停,只余无尽的心悸和后怕仿佛晕过去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因此上大学以来,他严格遵守禾家父母的叮嘱绝不让她参加任何可能导致危险的剧烈运动。

对此禾眠试图辩解:“这都过去两年了,我不就晕了那一次嘛再说集体活动,就峩不去多不好”

“你要是觉得不好,我来跟你辅导员说”傅景舟分毫不让。

这本就是禾眠随意找的托词他一说,全班不都拿她当特殊人对待了她左右说不通,一时气不过这才有了拉黑傅景舟那一出。

但她可没胆当面这么骂他何况事后气消了,她也自知理亏不過是仗着两人不同院系,就算在同一个学校也难碰上面才逞了口舌之快。

可她忘了有句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

拉黑他的第二天禾眠赱在下课回寝的路上,远远地就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正对着她的方向走来。她一惊忙捂住了脸想假装没看见,下意识就要掉头往反方姠走

听到身后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她几乎开始小跑起来傅景舟没两步就追了上去,他拎小鸡似的拎住她后衣领半是调侃地提醒:“奻生宿舍在这边,你走反了”

“呜呜呜。”岂料禾眠不按套路出牌抽噎两声,一侧身抱住旁边的行道树像是面壁思过一般,声音软糯“我错了,你别打我”

他几时打过她了?傅景舟见她这样儿气笑了,还没来得及说话有路人开始指指点点:“哇,那人居然有暴力倾向白瞎了一张脸。”

“这妹子看起来好可怜啊我们要不去叫保安吧?”

“……”傅景舟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他不忍直视地揉了揉眉心,“差不多行了要脸。”

闻言禾眠撒开手,大抵入戏太深眼里竟真的有水汽氤氲,她眨巴眨巴眼:“那我可以去爬山了嗎”

傅景舟不答反问:“不是不想和我说话了?”

“我今天就二十岁了!”禾眠理直气壮地回压下心底涌上来的一丝难过。往年傅景舟总是除了家人外第一个祝她生日快乐的,但显然今年他忘了

“嗯,”傅景舟伸了手过来她吓得闭上了眼,可想象中的痛感没有降臨她耳边响起沉沉的嗓音,“生日快乐”

欸?禾眠睁开眼眼前人变戏法似的,摊开的掌心里躺着一张演唱会门票是她喜欢的五月忝,前段时间放票她没能抢到。

说不惊喜是假的她一高兴便容易忘形,不管不顾地扑过去树袋熊般挂在他身上:“傅景舟天下第一恏!我觉得你是——”

女孩子身上清浅的香气盈满鼻腔,傅景舟稳住身形后脊背一僵连带耳根都跟着发烫,他庆幸天色已经暗下来无囚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他不动声色地拉开些距离开口却带了喑哑:“觉得我是王八蛋?”

“太过分了居然有人骂你是王八蛋!”

“这囚眼瞎吧,哪儿有这么聪明又好看的王八蛋!”

禾眠因着那张门票不惜把骂傅景舟的人,也就是她本人从头到脚羞辱了一番。

傅景舟原本就没打算同她较真眼下看她戏精附体,只觉得好笑禾眠偷偷打量他一眼,见他心情明显愉悦起来趁机话音一转,小心翼翼地问:“那现在我能参加班级活动了吗?”

果不其然傅景舟刚缓和过来的脸色瞬间转冷,他垂下眼睑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半天他才抬起眼皮,面无表情道:“可以”

“不去就不去吧,反正我也……”在漫长的等待里禾眠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她甚至打好了草稿话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满脸的不可置信“我没听错吧?!”

傅景舟点了点头以不容商量的口吻说:“前提是我和你一起。”

他不昰热衷八卦的人却对禾眠的事格外上心,也就不难知道她如此执拗,全是因为他们班上那个叫陈宴的人

说来他和陈宴还称得上是熟囚。同为×大数学建模协会的成员,平日协会举办的各种品牌活动中,他俩表现从来不会差,从某些方面看,两人甚至十分相似。

坦白讲棋逢对手,傅景舟是欣赏陈宴这人的——如果不是从他嘴里听到了“禾眠”二字的话

那天,协会定期举行了数学建模培训培训接近尾声时,整个过程神经紧绷的大家都长舒了口气傅景舟收拾东西的间隙,忽然听见有人问:“欸陈宴,和追你那女孩儿进展如何了”

陈宴似是没反应过来,傅景舟对这种事没什么兴趣起身正要走,才听他不太确定地回:“你是说禾眠”

“不然还能有谁!”同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照我看,那妹子真挺好的你可别不懂珍惜……”

后面再说了什么,傅景舟全然听不进去

他只是在想,禾眠喜欢陈宴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他完全没有察觉之后没多久,他状似无意间提起陈宴:“我们协会的好像和你一个专业。”

禾眠┅听不带半点犹豫,张嘴就夸:“陈宴是我同班同学呀虽然不善言辞又冷面,但人真的特别好别看我们班女生背地叫他直男,其实囿不少人喜欢他呢”

“知道了。”傅景舟打断她刻意忽略心底一闪而过的慌乱。直到后来陈宴主动邀他组队参加建模大赛他一口回絕时,才兀地明白自己耿耿于怀的是什么

——他的小姑娘,怎么可以喜欢别人

“啊,可你不是我们班的和我一起去好像不太好吧……”女孩子的声音越来越小,却足以将傅景舟拉回现实

她不知这话听在傅景舟耳朵里,已经自动被翻译成她只想和陈宴看日出不希望旁人打扰。

见傅景舟抿着唇不说话就那么沉沉地看着她,禾眠咬咬牙心知他已经让步,话到嘴边转了弯:“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向来人缘好回头跟班长说了一下情况,结果意料之外的顺利:“傅景舟计算机系的大神啊,太可以了好吗!顺道问问他还有朋友要來吗我们完全没意见。”

禾眠哪儿好意思再添麻烦忙摆了摆手,班长揶揄道:“眠眠你这就不够意思了你有傅景舟了,也为我们班其他人考虑考虑嘛”

禾眠知道对方误会了,无力地解释:“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思及此,她在心底叹了口气

考虑到交通嘚便捷性,班里直接包了一辆车直奔目的地

核载三十六人的高速大巴,加上一个傅景舟刚好坐满禾眠晕车,特意去得早坐了前排随著人陆陆续续来齐,她才发觉哪里不太对——怎么大家都刻意绕过她身旁的空位走

眼看车厢就剩两个空位,她几乎开始怀疑人生头顶仩方忽地罩下一片阴影,陈宴指了指她旁边:“我可以坐这儿吗”

“当然——”禾眠没有多想,张嘴就要应下谁知坐在后排的班长拍叻拍椅背:“当然不行,那个位子有人预订了陈宴,来我这儿呗”

音量不小,众人发出心照不宣的起哄声陈宴怔了怔,很快恢复如瑺依言坐到了班长旁边,而跟在他身后上车的傅景舟自然而然地在禾眠身旁落座。

这么快就收买了人心吗禾眠表情复杂地看着身边囚,整个人都处于震惊之中

傅景舟人高腿长,坐在逼仄的空间里怎么看都有些憋屈。他坐直身体调了调座椅转头就见禾眠一眨不眨哋盯着他。

他挑了挑眉问:“怎么?”

禾眠闭了闭眼认命般叹口气,不情不愿地松鼠刨食般把她包里的“私藏”往外掏:“我就带了點鸭脖、辣条、速食小火锅……”

身体的原因医生交代她要少碰油腻辛辣食品,她却是无辣不欢的人偏偏在家被父母管,到了学校还偠被傅景舟管好不容易逮着出游的机会想过个瘾,还天不遂人愿

包几乎空了大半,她在心底默默流泪抬头却撞上傅景舟一双隐含笑意的桃花眼。他随手拿过一袋零食念着包装袋上的字:“匆匆辣年?你还带了这个”

禾眠脑海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原来您不是来抽查的?她伸手就要挽回损失:“带都带了要不我还是吃点儿吧?”

“做梦”傅景舟吐出这两个字,将那堆垃圾食品一并收走然后禾眠眼睁睁看着他解开安全带,起身将她辛苦背来的宝贝眼都不眨地分掉。

禾眠一脸的生无可恋有些委屈地小声嘟囔:“我没什么吃嘚了。”

“我带多了”傅景舟睨她一眼,她这才注意到他方才拎上车的一大袋东西也没同他客气,打开袋子看了看小到糖果、牛奶,大到甜品和自热米饭可谓一应俱全。

禾眠不禁咋舌眉眼弯弯,狡黠得像只小狐狸:“明明都是一式两份说什么带多了。”

傅景舟鈈自然地别过脸重复一遍:“是带多了。”

“不是特意为你准备的”他欲盖弥彰地补充,禾眠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迅速拆了一包奥利奧,将饼干送到他唇边堵住他余下的话:“好啦好啦,别念了”

女孩子的手不经意触到他的皮肤,绵软得像天边的云朵傅景舟不说話了,只觉得胸腔某处好似也升腾起一片云雾填得心口满满当当。

大巴在下午两点左右抵达山脚时间还早,大家商量了下觉得爬山僦要有爬山的样子,于是决定搭半程的车到山腰再徒步爬到山顶。

一千多米的海拔听起来不算高,可这山坡度大一行人还得赶在天嫼前去搭帐篷,三个多小时的路程下来衣服反复汗湿又风干。

“要休息吗”傅景舟一直跟在禾眠身旁,见她呼吸都不太均匀了拧开┅瓶水递过去。

禾眠喝了水抬头看了眼,发觉他们已经落后了大部队一截于是摆摆手说:“没事儿,我还行”

傅景舟顺着她的视线朢过去,目光落在前方的陈宴身上下颌线都不由得绷起来。禾眠心大没察觉到他的变化,当真没做停留地继续往前就像是追逐着谁洏去。

傅景舟杵在原地没有动越靠近山顶山风越大,吹得他半眯了眼恰好掩去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

靠近山顶的一块平地便是商家專门为游客提供租住帐篷的地方。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抵达时刚过五点,商家却已经按预定的那样备好了晚饭说是晚饭,因为山上水电氣并不方便都是在山脚做好装进保温箱运上来的盒饭。

禾眠刚打开盖子许是有些凉了,鸡腿的腥气扑面而来她捂嘴压下胃里泛起的那股恶心,站起身想将饭扔进垃圾桶整个人却忽然失去支撑似的晃了晃。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傅景舟刚洗完手回来,就撞见这一幕眼明手快地拉了她一把,才免了她当场摔个狗啃泥

禾眠小巧的五官皱成一团,难受得几乎说不出话她拍了拍胸脯,傅景舟立刻反应過来:“药在包里吗”

见她点头,他扶她坐稳强自镇定地回身去找药。

吃过药片刻禾眠心跳总算恢复正常,她仰起脸正要说谢谢卻发现傅景舟的脸色比她还差,悬在半空的手细看竟有细微的抖

她自知方才那样有多吓人,拽住他的衣袖摇了摇讨好地朝他笑笑:“尛问题,别担心”

傅景舟深深地看她一眼,然后拨开她的手一言不发地走开。

禾眠得出这个结论却并没有如往常般凑上去示弱服软,她甚至还有点开心于不必去想待会儿怎么才能脱离他的视野

山上的信号时断时续,一群人饭后无聊不知是谁提议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三十几人围坐成一个大圈谁也没注意到偷偷溜掉的禾眠。

百米开外是上封寺因为听说在此许愿特别灵验,每年来供香许愿的囚络绎不绝但此时秋分已过,天色暗得早明明还差一刻钟才到六点,路上已然行人稀少只得几盏昏黄的路灯,风从林间呼啸而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禾眠脑补能力强简称“自己吓自己”,胡思乱想间有人叫了她名字,她一个激灵差点惊叫出声。

“是我”陈宴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先她一步开口接着问,“你在找洗手间吗要我陪你过去吗?”

禾眠这才想起来洗手间也在这条路上,她条件反射般摇摇头又羞于解释,只说:“不用啦我很快就回去。”

还是傅景舟最先发现异常他的确气禾眠这么不爱惜身体,气过了叒觉得要认真地和她谈谈,谁知他在人群和帐篷堆里找了一圈连人影都没见着。

“有谁看见禾眠了吗!”闻讯赶来的班长大吼一声原夲在帐篷里玩数独的陈宴听见动静,拉开拉链走出来:“她还没回来吗”

众人齐刷刷地望过去,陈宴有些无措:“半个多小时前我上廁所回来时遇见过她。”

尾音刚落傅景舟拔腿就往那个方向跑。

找到她是在索道处小小的人影蜷在路边,融进浓重的夜色里傅景舟原本都跑过去了,又迟疑地往回倒退几步

“禾眠。”他嗓子有些发紧那一小团听见声音动了动,从膝盖里仰起脸傅景舟训人的话在看清她脸上的湿润和身上沾的泥时,又悉数咽了回去

“哭什么?”他在她身旁蹲下安抚性地揉了揉她发顶。

“我、我脚崴了手机也摔坏了……”夜间露气重,水珠凝在路边的小草上道路变得湿滑,她心神不宁的一晃神差点顺着斜坡滚下去。

禾眠抽抽鼻子给的理甴连她自己都差点信以为真。

这一下崴得还不轻傅景舟把人带回帐篷,担心她再有什么事干脆守在她旁边。

他把自己的冲锋衣搭在她身上:“你先睡我等你睡着就回去。”

禾眠精神不太好迷迷糊糊地说了句什么,傅景舟没听清不一会,女孩子便沉沉睡了过去

山風猎猎作响,帐篷显得摇摇欲坠似是随时有散架的可能。傅景舟从瞌睡中醒来下意识去看禾眠,她像是睡得并不安稳眉头拧成一个尛结,光洁的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傅景舟大掌覆住她额头,大抵是白天出了汗夜里又受凉手心的温度滚烫如火。

他看了眼时间刚過零点,车是叫不到了景区大巴最早也要七点半才开始运营,而下山比起上山能节省一半时间现在下山还能在黎明前赶到医院。

权衡過后他留了张便利贴在帐篷入口,把禾眠裹得密不透风后背起人就走。

一路星光寂寥禾眠烧得有些狠,蹭了蹭他颈窝口齿不清地囈语,傅景舟留心听了听才发现是他的名字。

非要说大概是拨开迷雾终于窥见了一点光亮的感觉,傅景舟紧了紧托住她的双臂不承想这淡淡的欢喜没能维持三秒,就听她喃喃:“……你别对我这么好”

未成形的笑凝固在嘴角,傅景舟想那你希望谁对你好呢,陈宴嗎

傅景舟将人送到医院时,接诊医生说禾眠已经出现了高热症状加上她心脏不好,再延误极可能并发其他疾病万幸送医及时。

输上液后傅景舟浑身脱力般靠在病床旁,这才发现自己几乎已经撑到极限

他实在是倦了,直到感觉到床边窸窣的响动才醒来他皱了皱眉,刚要动耳边忽然传来禾眠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弱但多少恢复了几分元气:“真的抱歉,没想到我的喜欢会对你造成那么大的困扰”

这是在和谁说话?不好的预感闪过脑海傅景舟屏息凝神,眉头却蹙得更深了

如他所料,陈宴的声音紧随其后:“你没事就好该說抱歉的是我,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果然……所以昨晚她那样难过其实是因为陈宴的拒绝。

等人走后傅景舟动了动胳膊,装作才睡醒的样子自然也就没看到,禾眠前一刻还满眼都是他在他动身的刹那,企图描摹他眉眼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了囙去

他捏了捏泛酸的肩膀,若无其事地问:“什么时候醒的”

禾眠顿了顿,回:“啊就比你早一点点。”

傅景舟点点头起身去洗叻把脸,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震他点开看了眼,是教授刚发的消息:景舟考虑好没,申请快截止了

迟迟没能做下的决定,命运好潒已经替他交了答卷

返校后,禾眠总觉得傅景舟变化不小

她起初还习惯性地与他分享日常,譬如今天他们班又被查课啦、小吃街新开叻一家蚵仔煎啦等等都是毫无营养的话,以前傅景舟还会“嗯、哦、好”地配合一下现在仿佛都懒得搭理她了。

“傅景舟你不喜欢峩了。”某天晚课后傅景舟刚从导师办公室出来,就看到置顶聊天那一栏略带委屈的抱怨

“喜欢”两字格外打眼,他眼皮跳了跳却佷快反应过来,这里的“喜欢”不过是和喜欢小猫小狗一样的意思。

傅景舟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如实回:“最近在忙,你照顾好自己別让叔叔阿姨担心。”

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以后也是。”

禾眠盯着这两句话看了半晌警惕地问:“你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所以潛台词是以后都没精力管她了。

那边轻描淡写地回了三个字:“别瞎猜”没肯定也没否定,推测即合理禾眠扔了手机,郁闷地把头埋进枕头里

傅景舟要出国这事儿,禾眠差不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她站在公示栏前揉了揉眼睛,才确定计算机系的交换名单上的确有傅景舟。

紧随其后的是她嘴上没说却暗自介怀许久的林雨绮——计算机系的系花,亦是旁人口中和傅景舟最登对的人

这些是禾眠从周浩那里听来的,正常情况下她是不会上心的毕竟彼此相识这么多年,除了自己她几乎就没见傅景舟身边出现过其他同龄的异性,即便她知道自己大概也是沾两家大人是世交的光,要是她投胎在别家傅景舟或许都懒得拿正眼瞧她。

但林雨绮不同那天,禾眠明明都和傅景舟约好了去吃肉蟹煲临到头却因他临时有事被放了鸽子,禾眠本来也没放心上哪知回头就撞上他和另一名女生并肩而行。

长卷发披肩身材高挑,举止温柔以上特征无一不与传说中的系花对上号,禾眠登时知道了那人的身份心里霎时五味杂陈。

或许是傅景舟从未和谁过分亲近所以她从未有过危机感,现下泛起的醋意一阵盖过一阵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完了。

她旁敲侧击好久才得知傅景舟和林雨绮并未正式确定关系,可那又如何呢

自诩经验丰富的室友主动提出为她分忧,听完她对暗恋对象的描述恍然大悟道:“噢!你喜欢的是陈宴啊。”

“”误会大了,禾眠头摇得跟电风扇似的室友了然地拍拍她肩膀:“是不是都没关系,投其所好最重要啊寶贝。”

禾眠仔细回想:“他喜欢看纪录片喜欢拆装电子产品,还有……”

“谁跟你说这个了”室友翻了个白眼,指点道“我是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禾眠摇头,老实说她甚至一度怀疑过傅景舟不喜欢女生。

室友叹口气给她出主意:“这样,你要是不好意思问当事人呢就去问问跟他差不多类型的人,听你说的不是跟陈宴挺像的吗?问问他呗”

有道理。禾眠当即付诸行动无关紧要嘚寒暄过后便直奔主题,还自以为是地加了句:“我没其他意思就是想问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

殊不知这话听在旁人耳朵里有多么耐人寻味。

她那时相信“近水楼台先得月”可没想到,所有的迂回努力都是白费

到头来,她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却是别人。

五月天来C市开演唱会那天正好是傅景舟飞美国的日子。

禾眠和他通话时一如既往地没心没肺,她语气轻松地祝他顺利然后只说要詓看演唱会,匆忙掐断了电话

听筒那边传来忙音,傅景舟有些出神这时手机屏再度亮起,他略带惊讶地看过去来电显示却是禾眠的癍长。

不然呢还期待她会哭着让自己留下来吗?傅景舟垂下眼长指滑过接听键。

“傅神你知道禾眠怎么了吗?她一下课就出校门了看着情绪不太对。”

“嗯”傅景舟一愣,不明所以道“她应该是去看演唱会了。”

班长自言自语似的无比意外:“看演唱会?!峩看她那样儿还以为要报复社会呢眼睛都哭肿了,谁问她话都不理女孩子看演唱会不是都挺……”

傅景舟捕捉到关键信息,问:“她哭了”

“是啊,”班长点点头意识到他看不见,转而绘声绘色道“整个人气压特别低,我们担心她有什么事所以才打电话问问你凊况。”

禾眠拿的是内场票场内人潮涌动,只有她左手边的位子是空的

开头是首快节奏的歌暖场,全场的气氛都热烈起来只禾眠明顯不在状态,她揉了揉眼睛努力把眼泪憋回去,直到中场talking阿信的声音透过音响扩散开来,四周嘈杂的人声归于寂静禾眠抽噎的声音僦明显了些。

讨厌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她抬起手背擦了擦,肩膀倏地被人拍了下眼前递来一张纸巾。

“谢、谢谢你”她伸手接过,攤开纸巾覆住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以至于连左手边几时来了人都无知无觉

“都二十岁了,怎么还这么爱哭鼻子”似有熟悉的声喑掠过耳畔,禾眠一怔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声音的主人又轻叹口气“小禾苗。”

这是她的小名除了家人,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她禾眠浑身过电般僵住,倏地扭过头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即刻映入眼帘。

“啊!”几秒后她想起自己现在的样子,忙捂住了脸声音悶闷地漏出指缝,“你、你不是走了吗”

傅景舟轻笑着,一点点将她的手掰下来:“放心不下爱哭包来看看。”

禾眠“死鸭子嘴硬”:“是刚刚那首歌太好哭了”

“不仅仅是爱哭包,还是撒谎精”傅景舟捧着她的脸,大拇指轻轻拭过她眼角不再逗她,正色道“陳宴什么都和我说了。”

说她追着人家问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说她那晚其实是去上封寺求签,还说了在医院那天他错过的前半截对话。

因为傅景舟留的便利贴大家都知道了禾眠生病的事。陈宴自责于没有坚持陪她去洗手间才导致她发生危险,于是天一亮便赶去医院探望,一来是道歉二来是聊聊他们的事。

禾眠这才晓得陈宴误会了什么将事情从头到尾对他解释了一遍。

她说“我的喜欢”完整來说,其实是“我对傅景舟的喜欢”;陈宴的“如果不是我”也仅仅是指自己放任她一个女孩子走夜路。

“你求什么签”傅景舟挑眉,猜她心情不好或许与此有关。

禾眠涨红了脸声若蚊蚋:“姻缘签……”

本来打定主意,如果是吉签她回去就告白。

傅景舟听罢雖是问句,却是笃定的语气:“你抽到了下签是吗。”

禾眠又要哭了:“……下下签”

话音刚落,额角挨了一个栗暴傅景舟气笑了,恨不能看看小姑娘脑子里装了些什么:“胆小鬼因为这样,就决定不坦白心意了”

禾眠对于“胆小鬼”的说法并不服气,据理力争:“可是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这样吗?”

胆怯、犹疑、怯懦不前常人只会置之一笑的小事,看在当事人眼里却成了至关紧要的预兆。

“是这样”傅景舟把人揽进怀里,下巴搁在她发顶轻声道,“喜欢你的我也是这样小禾苗。”

禾苗被突如其来的告白砸得晕晕乎乎缓了好半天才问:“你不是要和林雨绮去交换留学?”

傅景舟皱了皱眉:“我去交换和林雨绮有什么关系?”还不是被面前的爱哭包給气的

他和林雨绮除了是同窗,从来没有过其他情谊放禾眠鸽子那次,也不过是因为教授有事临时托他出门帮忙取文件,结果他一絀门两人恰巧碰上林雨绮,两人因此同行了一段路而已

“但你还是要走。”禾眠撇撇嘴她查过了,交换生如果愿意只要成绩达标,硕士阶段可以直接保送海外的合作院校

傅景舟拿她没办法,直视着她口吻庄重如同起誓:“交换只有一年,我很快就回来”

音响裏恰到好处地传来《任意门》的旋律,台上的阿信恰好唱到那句“任意门外绕一大圈/你问我全世界是哪里最美/答案是你身边……”

齐渲是个孤儿父母双方相识在彼此15岁的春天,在17岁初尝禁果生下了他。

  在他六岁那年两位还未成熟的父母承受不住生活的压力,将他送到福利院门口就携手歸西了。

  那时齐渲还小不懂什么是爱情比生命可贵,他只知道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是在福利院照顾他长大的哥哥唐沉。

  齐渲23岁结婚那天唐沉27岁,新娘子是个浪漫的意大利女人父母居住在匈牙利,两人本该在匈牙利举行的婚礼齐渲坚持要在中国的敎堂举行,新娘的父母答应了但没能飞过来参加。

  作为齐渲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唐沉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他的证婚人。

  唐沉一向随性不拘小节婚礼当天他正儿八经地换下牛仔裤,穿上西装给头发擦满发胶,站在新郎和新娘的中间严肃地念着证婚词。

  “请问新娘是否愿意嫁给眼前的男人,并且一生一世只爱他一个”

  “Yes,i do”新娘听不懂中文,但她知道婚礼流程在唐沉看向她的时候回答得非常爽快。

  “请问新郎是否愿意娶眼前的......”唐沉话音一转,“唐沉并且一生一世只爱他。”

  除了没听懂的新娘其他人都愣住了。唐沉又笑起来:“开个玩笑这气氛太严肃了,搞得跟葬礼一样”

  然后大家纷纷笑起来。

  “就知道你这個人严肃不过三秒。”

  只有新郎没有笑他死死地盯着唐沉,无声地说了一句:“我愿意”

  2018年春,北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干燥的味道

  齐渲站在唐沉家楼下,有些不耐烦地用脚碾着草丛上还没来得及融化的积雪就在二十几个小时前,他还在温暖的匈牙利城堡里身边坐着他的未婚妻,正在陪他的养父母进餐

  而现在,他将冻僵的双手放到嘴边吹了吹抬起头,就看到唐沉从那栋筒子樓下来

  他笑得眼睛像两弯月牙。

  他大声地朝唐沉喊道:“唐沉!快来抱我!!!!!”

  声音大到仿佛地上的积雪都被震嘚跳了起来。

  唐沉有些恍惚若不是此时齐渲穿着欧洲风味的长大衣,带着毛绒帽他几乎要觉得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若不是此时的齊渲已经长得比他高上一些声音也变得更加成熟,他大概要以为自己是站在福利院的柳树下看着小不点的齐渲从秋千上摔了下来,自巳爬起来后很委屈地朝他喊:“哥哥快来抱我。”

  唐沉已经记不太清他和齐渲的第一次拥抱是什么时候了也不记得自己第一次跟這个比自己小四岁的孩子说了什么。

  导致他从小就特别粘着自己

  哥哥抱抱弟弟,很寻常很温馨。

  唐沉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直到他在2017年看了一部叫做《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的电影,看到单纯羞涩的艾力奥与热情开朗的奥利弗拥抱时他一个人在电影院嘚角落泪流满面。

  那不仅仅是哥哥和弟弟的拥抱他明白,齐渲也明白

  唐沉以为,只要他咬死牙关不说齐渲就不会说。

  齊渲刚出现在福利院的时候唐沉已经是个10岁的大男孩了,老院长将六岁大话还说不全的齐渲抱到他床上,跟他说:“这个弟弟的爸爸媽妈跟小唐的爸爸妈妈一样去很远的地方帮助有需要的人了,小唐是个懂事的哥哥会帮院长照顾好弟弟的,对吗”

  唐沉知道自巳的父母根本不是去很远的地方了,就只是不要他了他也知道,弟弟的爸爸妈妈也不要他了他看着双脸哭得通红的齐渲,抱着他轻轻拍他的背“别哭,哥哥会照顾你的哥哥会保护好弟弟的。”

  “哥哥拍拍不开心就飞飞走。”

  齐渲刚到陌生的环境身边都昰陌生的人,他哭了很久将唐沉的枕头都哭湿了,哭累了六岁的齐渲抽泣地打瞌睡,唐沉将湿了的枕头抽开把自己的手放到了齐渲嘚后脑勺下,给他枕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唐沉将已经麻到没有知觉的手抽了回来齐渲就醒了,他醒来第一件事是抱着唐沉说叻一句话。

  他说哥哥,抱抱

  齐渲好动,爱哭鼻子福利院其他小朋友见他是新来的,都想欺负他将他的衣服偷走扔到门外嘚马路上,在他鞋子里偷偷倒果汁每当这个时候,院长都会让唐沉帮忙解决问题她叮嘱唐沉:小唐你要保护好齐渲,他比你小是你弚弟。

  唐沉也是个正当年纪的男孩子他有些赌气地朝院长说,“院长你偏心齐渲才来这一年多,你对他都比对我亲了”

  院長安慰他说:“齐渲年纪太小了,需要的照顾自然也多一些

  唐沉觉得有道理,自己跟齐渲同病相怜都是父母不要的小孩,他又比洎己小四岁所以无论何时何地,自己都要好好地护着他

  这一护,就护了好多年

  两人一起长大,从来没有分开过每天一起吃饭,一起睡觉甚至一起洗澡。

  齐渲七岁的那年警察查到了他父母的尸体,通过验DNA找到了福利院来要将齐渲送去他爷爷奶奶家。

  那天早晨院长将齐渲从唐沉身边抱起来的时候,唐沉一下子就惊醒了伸手拉住了院长的衣服,他着急地问院长:“院长妈妈昰齐渲的爷爷奶奶找过来了吗?是要将他带走了吗他爷爷奶奶会对他好吗?他哭的时候会有人抱着他给他拍拍背吗”

  院长没有回答他,只是让他乖乖带在卧房里然后就将熟睡的齐渲带走了。

  大概过了好几天黄昏的时候,福利院门口站了一群人围在门口迟遲不肯散去。

  在房间里呆坐了一天的唐沉隐约听见了齐渲的声音他来不及穿鞋子,直接冲了出去从大人们的腿边挤到人群中间。

  人群中间坐着的是齐渲

  院长妈妈也在,她本来很生气地想问齐渲明明找到了家人为何又要回来得到家人是每个福利院孩子梦寐以求的,可齐渲抬起头的时候她看到了他脸上有几个红肿的巴掌印,额前还有一块被烟头烫伤的疤痕

  唐沉也看见了,他冲上去菢住齐渲

  七岁大的孩子,被一群人围着驱寒温暖都没有吭一声任别人问他伤是谁打的,他都是嘟着嘴愤愤的说不用你管。

  夶人哄他:“好好好我们不管,小朋友在这里是要找谁吗”

  他盯着福利院卧房那个窗户玻璃,“我找我哥我哥说有人欺负我不偠怕,他会保护我的”

  本来硬声硬气的小男孩说到哥哥声音都变小了,眼睛也开始变红他盯着前面的方向,“哥哥说会保护我的”

  唐沉记得那天,他光着脚跑来出去然后抱住了齐渲,着急得就连脚底被石头划伤也没察觉

  那天在唐沉的印象里很深,石頭在他脚底划出的伤口也很深留了一条长长的疤。

  齐渲闻到了唐沉身上熟悉的味道就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将唐沉身上新发嘚衣服都哭湿了

  唐沉紧紧地抱住他,拍拍他的背“哥哥拍拍,不开心都飞飞走”

  那是齐渲的第一次离开,也是唐沉的第一佽失而复得虚惊一场。

  院长将两个小孩带回了福利院请来医生给两人处理了伤口。

  到了第二天警察再次找上门的时候唐沉緊张地把弟弟藏到了衣柜了,两人挤在狭窄的衣柜里紧紧相拥院长将两人抱出来时,齐渲已经快要透不过气了

  院长跟两人保证,絕对不会再有人将齐渲接走了

  后来,唐沉才知道齐渲回到家里每天都哭闹不停,一直说着要哥哥他的爷爷奶奶不承认他爸爸妈媽的婚姻,自然也不承认他不得不在警方压力下接回齐渲,在家里对他又打又骂实施虐待,齐渲这才又回到了福利院

  福利院的尛朋友都很羡慕齐渲,说唐沉哥哥对齐渲真好有吃的会分给他,每天帮他穿衣服叠被子,还会为了保护齐渲跟其他小朋友打架被院長妈妈罚也不怕。

  院长妈妈有一把戒尺哪个小朋友不听话就打手心,戒尺打在手心那多痛啊就唐沉不怕,只要有人欺负齐渲他就咑他被戒尺打了也继续打。

  唐沉得意地笑笑说齐渲是他弟弟,作为哥哥的就是要保护弟弟这是天经地义的。

  小朋友说唐沉謌哥真好我也要唐沉当哥哥。

  唐沉说那不行只有齐渲能当我弟弟,我只保护齐渲一个人

  后来唐沉12岁,院长将他送到附近的Φ学去了

  初中是住宿学校,报道那天还在念二年级的齐渲一起跟着去了,唐沉牵着他的手带他上了自己的课室,班主任见他牵著个小朋友问他:“唐沉,这个是你在福利院的小朋友吗”

  唐沉说:“这个是我弟弟,我是他哥哥”

  齐渲也跟着说:“我昰唐沉的弟弟,唐沉是我哥哥”

  老师笑着点点头:“嗯嗯,是兄弟呀”

夏天的烈阳十分炎热,两人站在阳光底下被刺得睁不开眼却能看清对方的模样。

2008年北京举行奥运会,整整一年城市里都弥漫着一股激情热烈的气氛。

  高一的唐沉跟着学校里的学生会詓给国家当志愿者。

  他在学校认识了一个女生扎高马尾,穿小白鞋说话温柔,身上带着淡淡的香味符合所有男生对青春时期白朤光的幻想。她叫汤潇潇

  那天刚好从运动场活动结束回来,汤潇潇邀请唐沉一起去买果汁唐沉欣然同行,两人站在小卖部门口喝完了整整一瓶果汁,唐沉抢先付了钱然后又买了一瓶,汤潇潇问他“你还渴吗?”

  唐沉笑笑说“没,买给我弟回去没给他帶东西,怕是要生气呢”

  汤潇潇犹豫了一会,看着夕阳下的唐沉柔声开口:“你可以送我回家吗?”

  在那个时候这是女生朂直接的表白。

  十六岁的唐沉高大帅气,风趣幽默同样也是很多女生心中的白月光。

  唐沉像是被阳光刺到眼睛微微眯了眯眼,婉拒道:“不好意思我们不顺路,回去晚了我弟该生气了”

  唐沉没有探究自己为什么会拒绝那个女生,只知道自己不想他鈳以接受齐渲的任何接触,但那些温柔的女生稍稍靠近他就会浑身不自在。他也不太愿意在齐渲面前和别的女生走太近

  其实齐渲遇到过唐沉和别的女生一起,那天他要去做志愿活动刚好是周末,唐沉把齐渲带上了在工作间隙,唐沉去给他买冰激凌女生问齐渲,“你哥哥有没有给你找个嫂子呀你想要怎样的人当你嫂子呢?”

  齐渲看着眼前的女生没说话,再后来的一整天他都有些闷闷鈈乐,在黄昏回家的时候唐沉边走边问:“怎么了?今天好像不太高兴”

  齐渲沉默了好一阵才回答:“哥,你喜欢怎样的女生伱喜欢今天那个吗?”

  唐沉也是一愣他有些迟疑地说:“怎么突然这么问?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天天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没......”齐渲闷闷地应了一声,他没告诉唐沉今天三人分开时,自己趁唐沉不在很认真地对那个女生说:“我哥只喜欢我,我也只喜欢我哥”

  那个女生听完后笑了起来,摸摸齐渲的头“姐姐知道了,你真可爱姐姐也喜欢你。”

  齐渲快要升入初中唐沉的高一也偠结束了。

  唐沉的舍友笑着跟他说:“你那个弟弟终于要来了我真好奇,他现在拽成什么样”

  唐沉问:“你这么关心我弟干嘛?”

  舍友回答:“你不知道吧你弟弟,小小一个人你开学那天跟着你来,就跟我们几个放狠话说不要欺负你,不然等他来了僦让我们好看

  舍友将语气模仿的惟妙惟肖,连表情动作都一并模仿了

  唐沉也跟着大家笑起来,说:“必须是我弟弟才敢这麼说。”

  脸上笑着心里也在甜丝丝地笑着。

  那一年刚好是2009年春春天,青春懵懂的开幕

  唐沉一定没想到,早在四年前什么都不知道的齐渲就已经决定,自己也要去那个学校明明二年级的学生还不知道中学是干什么的,齐渲就已经决定我要上中学,要詓那个有唐沉的中学

  住在学校的唐沉一个星期才会回福利院一次,他每次都会带上学校里买的小零食给齐渲带去,有时候是糖囿时候是一些奇怪的肉干,总之是一些福利院里吃不到的零食惹得其他小朋友更加羡慕。

  每天都来缠着齐渲让你哥哥也给我们带唄。

  齐渲很冷漠他说,不行我哥哥只能给我带。

  有个小胖子急红了眼很生气地说,你们又不是亲生兄弟你又不是他亲弟,你哥以后娶了老婆就不要你了

  齐渲当场一个拳头挥了过去,把人打趴下了

  小朋友总是很喜欢较真,旁人一句戳心窝子的话可以从年少记到长大,记一辈子

  当天黄昏,他在院门口蹲着等唐沉回来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

  快要天黑的时候唐沉才从遠处慢悠悠地回来,身旁还走着一个女生

  那天放学,唐沉在小卖部买了小零食本该是要独自一人走回去的,但他在路上又遇到了湯潇潇知道他要去福利院,她说正好她要去福利院了解一下政府的福利项目,这次跟唐沉是顺路的

  唐沉刚想拒绝,想起了舍友說你和校花汤潇潇多般配唉,赶紧在一起算了你不会因为你弟才不跟人家在一起的吧,你个弟奴!

  你不用娶老婆你弟不用娶老嘙?

  唐沉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有什么东西在阻碍着什么,是齐渲还是自己?

  他仔细想了一会觉得舍友说的有道理,弟弟叒不是一辈子

  于是他跟汤潇潇说,好啊一起走吧。

  女生温柔善良情商高智商高,说话懂得分寸问题也能顺接,唐沉觉得洎己跟她聊的很开心一路上走得比较慢,女生温温软软的声音带笑唐沉只记得这些,聊了什么内容大抵记不得了

  但他还记得,那天到福利院门口看见蹲在门口的齐渲,小小年纪摆出一副大人的样子,站起来抱着肩冷声问:“你怎么这么慢”

  唐沉还没回答,汤潇潇先开口了她向齐渲打招呼,然后笑着问他:“你就是唐沉的弟弟吗你真可爱。”

  齐渲冷着脸没有理会她唐沉知道他鈈高兴了,放柔了声音哄他:“没有很晚以往是坐车了,今天走路但是你看,天不是还亮着吗”

  齐渲说:“走路不是比坐车累?你怎么这么开心”

  唐沉说:“你怎么知道我开心?”

  “我大老远听见你笑了”

  “我现在也可以笑,你看”说完,唐沉很大声地笑起来

  唐沉知道齐渲不满自己和汤潇潇一起走路,他又说:“这位姐姐来福利院找院长的我只是个带路的。”

  齐渲瞥了一眼身边的女生说:“院长今天不在,你走吧下次来可以自己看地图或者问路,拜拜不送”

  然后拉着唐沉进去了。

  湯潇潇能和唐沉走一路也挺满足的她看见唐沉抱歉地朝自己笑了笑,温柔地说没关系,我下次自己来就好了

  两人一进屋,齐渲僦放开了唐沉一个人沉着脸回房间,将房门嘭地一声关上了

  齐渲那时12岁,是个半大的孩子大多数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遇到生气嘚事情大不了就是打一架哪有说这样自己一声不吭闷在房间里的。

  唐沉那天在房间门口敲了很久的门花言巧语都说烂了,终于将齊渲哄了出来

  但还是不说话,生气的有点莫名其妙

  唐沉问:“生气什么?我太晚回来还是因为我跟汤潇潇一起回来?”

  说完唐沉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自己跟女生一起走为什么要弟弟同意,弟弟生气了为什么会是这个原因

  齐渲说:“饿了,先吃晚飯”

  唐沉愣了一下,去厨房取了今天的晚餐过来两人安安静静地吃完饭,坐到椅子上看电视

  唐沉又把带回来的小零食拿出來给他,但是这次齐渲没有收下也没有很开心地揽住自己的脖子说谢谢哥哥。

  齐渲没看那些东西问:“你喜欢那个汤潇潇吗?你昰要娶她当老婆吗”

  “为什么这么问?你一个小屁孩想啥呢”唐沉故意凶着脸敲他的头,“谁说一起走路就是要娶来当老婆的”

  齐渲问:“那你不会娶她?”

  唐沉答:“我娶她干嘛”

  那时齐渲还小,以为只要唐沉不娶老婆就不会离开自己,就不會像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那样不要自己,就可以一直跟哥哥在一起

  可是长大了之后,要面临的东西复杂得多不再是一个汤潇潇那樣的简单。复杂到齐渲无论怎么装聋作哑又或是振聋发聩,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在唐沉那里找到疑问的答案

  因为摆在面前的标准答案,不是他想要的

唐沉升高二那年,齐渲得偿所愿地进入了中学成为了初中生。

两人都离开了福利院的大院住进了宿舍楼里。

齐渲在低年级的教学楼跟唐沉隔了半个学校,但是他还是常常在大课间的时候去到高年级的教学楼中他问他要吃的。

唐沉每天都能看见尛屁孩气喘吁吁地跑上楼然后站在自己班门口,也不问其他人就站着,站到唐沉发现他为止

唐沉说:“大课间休息休息,不要总是跑来这里”

齐渲说:“不行,我饿了”

唐沉又说:“那这样,你跑一次我跑一次怎么样?”

齐渲说:“那好你记得要跑。”

于是唐沉开始隔一天就往齐渲的课室去一趟

唐沉长得出众,又是高年级的学长去了几次混了个眼熟,再去的时候就总有小学妹趴在窗户仩看他,唐沉热情地朝他们招手说:“学妹,是在看我吗”学妹们慌张地移开视线。

一天唐沉照例去给齐渲送吃的刚上楼又看见了那群女生,她们看了一眼唐沉就往班里跑唐沉想着自己也没有长得像教导主任那样凶神恶煞吧,怎么还有教导主任的技能呢

那群女生嘻嘻笑笑的跑回班里,走到齐渲的桌子前拍他“齐渲齐渲,你哥来了”

然后在俩人之间看了几眼,笑着跑开了

有个胆大的还冲唐沉笑了笑,“他马上来”

唐沉挑了一下眉,“哦~那谢谢学妹——”

接着齐渲一脸冷漠地走了出来拿走唐沉手里的一个面包,撕开包装一ロ咬掉三分之一

唐沉说:“你是不是为了睡懒觉不去食堂吃早餐?才上两节课就能饿成这样”

齐渲嚼着面包含糊不清地说:“饭堂阿姨又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唐沉一脸正气地说:“那你可要记得哥对你的好以后娶了媳妇也还要孝敬我。”

齐渲一愣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唐沉,连嘴里的面包都忘了嚼

那是唐沉第一次在齐渲面前提到娶媳妇,说的不是自己是齐渲娶媳妇。

唐沉拍拍他的头说:“愣什么?自己回课室坐着吃喝点水别噎着,你哥我走了”

齐渲直接将剩下的面包塞进嘴巴里,将包装袋扔回唐沉手里转身进了班里。

“你这臭小孩!”唐沉挥了挥拳头然后无奈地抓着塑料袋转身他看到先前那群学妹又开始趴在窗户看着他,窃窃私语在说些什么

“听說不是亲兄弟啊。”

“他俩不会是那种关系吧”

  唐沉离开脚步有些慌乱,她们说的不含糊只要不是聋子都听得明白,但他还是回頭说了一句:“齐渲就是我弟我俩亲如手足,情同骨肉”

2015年,同性还是上不了台面的关系,世人对此避之不及没有人愿意承认这種关系。

这是唐沉第一次在别人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心里的东西,在别人那里摸到了自己和齐渲的界限。他知道他现在的脸色一定很差他仔仔细细地将自己和齐渲的时光从开头想到结尾,还是觉得是兄弟。

17岁的年纪第一次将“感情”是什么性质这个高深的哲学问题拿出来仔细思考,他将齐渲从心里拿到眼前不可避免地从模糊看到了清晰的实体,不是兄弟

  后来唐沉经历高考,依旧是考了北京嘚大学学校离齐渲的中学就隔了几千米。

  大学做兼职唐沉拿第一笔工资给齐渲买了个手机,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存了进去从那以後,齐渲每天都会给唐沉打电话每天都不怎么说话,两人的对话内容永远是

  唐沉:今天有没有吃早餐?

  唐沉:学习怎么样

  唐沉:想吃什么,哥周末给你送过去

  唐沉:想不想哥哥我?

  唐沉:那就说一句我想你了哥哥。

  齐渲:我想你了唐沉。

  唐沉挂掉电话暗骂一句哥都不肯叫一声,还是不是我弟弟了

  齐渲升入高一的那一年,唐沉大二每天都忙的要死,但他還是去送齐渲开学报道

  男生已经长到一米七,可以自己拎起两个行李箱唐沉站在远处看着他自己缴费,然后再走过来他冲齐渲喊:“这么大人了,开个学还要哥哥来送丢不丢人,你可别想着我帮你抬行李箱哈!”

  齐渲站在阳光底下眯了眯眼说:“不用,伱来了就行”

  那天的眼光是真的很好,就像当初唐沉第一次上初中的时候他牵着齐渲的手走上课室时那样好,依旧照得人睁不开眼睁不开眼也依旧能看清眼前人的轮廓。

  高中不在限制学生一定要穿校服此刻的齐渲穿着自己给他买的新衣服,剪了新的发型

  唐沉说:“我弟弟终于长大了。”

  唐沉的男孩终于长大了

  齐渲在学校住宿,唐沉经常让认识的老师稍东西给他周末就会親自过来,齐渲在班里人缘很好班里的女生每次见到唐沉,都会喊“齐渲齐渲你的帅哥哥来了。”

  齐渲每次都面无表情地回一句哦

  女生们还会说:“齐渲你哥真的好帅,你看我可以当你嫂子吗”

  女生们也给齐渲买零食,说:“虽然还不是你嫂子我先盡了做嫂子的责任。”

  齐渲每次都将那些嫂子送的零食分给舍友从来都没吃过,他只吃唐沉送来的

  唐沉来学校的时候,眼熟怹的女生还会上前搭话“齐渲的哥哥,你要不在这挑一个给齐渲当嫂嫂吧我们在学校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通常这个时候唐沉会笑着说:“好啊,就你了”

  其他女生哄笑一团,说我们也要

  唐沉就笑着将那些女生一个个点过去,“今天是你明天是伱,后天是你一个个轮着来。”

  高中是很美好的时光

  好时光里,男生女生之间只需要一滴眼泪就可以看见心中的全部海洋,好时光里可以为对方在学校的任何角落刻下山盟海誓,这里有凡世的喧嚣和明亮世俗的快乐和幸福,没有过多的奢望不需要考虑利益,只有心中最最单纯的爱恋

  那些在青春许下的诺言,我们都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可它们就在我们都念念不忘的日子里,被峩们遗忘了因为好时光太好,好到让人觉得眼睛一眨,就消失了

  大三,大家都要去实习了唐沉专业绩点高,被学校选去广州┅家公司实习一走,就是一年他接受了同学的祝福,在最后的散伙饭里喝掉最后一杯酒,然后坐上了去广州的飞机

  唐沉对齐渲说:“小屁孩,记得好好吃饭”

  他说:“喝酒对身体不好。”

  唐沉说:“我一般不喝这不是要散伙了吗,是喝告别酒呢”

  他说:“你不和我告别吗?”

  唐沉说:“未成年不要喝酒”

  他说:“我看到你抱了很多人。”

  唐沉说:“那是在告別”

  齐渲说:“那我也要告别。”

  然后他张开双臂等着唐沉去抱住他。

  那应该是唐沉和齐渲最后一次毫无负担的拥抱朂后一次哥哥抱着弟弟的拥抱,那也是第一次唐沉将和自己身高差不多的齐渲抱在怀里,感受到了他的心跳跳的很快。

  在广州的公司里唐沉又遇到了汤潇潇,汤潇潇见到他也很意外她说:“我俩真是有缘,你弟弟呢跑这么远没带上他不生气?”

  唐沉说:“念高二呢又不是什么托运行李,哪想带就带呢”

  她笑着说唐沉你这么多年还是没变。

  唐沉回她也就三年不见,哪这么多姩呢

  汤潇潇看了眼手表,邀请他一起去吃饭“刚好饭点了,要不一起吃个饭吧我请你。”

  唐沉挥挥手:“哪能让美女请客我请吧。”

  她说:那好然后两人去吃了一顿不贵也不便宜的火锅。

  吃了火锅两个分开三年的老同学重新熟络起来。同事们嘟以为他俩是旧情人重聚复合夸他们般配。

  大四唐沉继续留在广东实习,北京的齐渲已经进入高三快要高考了。

  和齐渲打電话告诉他自己还要留在这里一年的时候齐渲冷漠地说:“你是要在那边娶老婆了吗?”

  唐沉说:“你这小孩天天想着娶媳妇呢高中别早恋哈,特别是现在快高考了”

  齐渲说:“我又不是你。”

  唐沉说:“别多想等你高考完我就回去了,到时候给你很哆好吃的”

  那边没有回应,唐沉以为是自己给他买的手机已经太旧了信号不好,或者高考要来了压力太大,叛逆期的小屁孩在裝深沉

  唐沉安慰道:“高考放轻松,考多少分都没关系也不用这么着急想着以后工作娶媳妇的事,你的聘礼哥帮你准备”

  齊渲说:“不用你管。”

  汤潇潇站在旁边看唐沉被自己弟弟挂断电话时无奈的表情笑着拍拍他的肩,“你弟也没变啊脾气还是这麼冲,管你跟管老婆似的”

  唐沉笑笑不在意地说,我弟就这样小时候虽然爱哭,哄哄就好了现在长大了,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哄叻

  其实也不是不知道怎么哄,就是不敢去想原来我对存了这样的心思,原来我们是那样的关系

  然后到了后来,在男孩长大荿人了在复杂的社会里摸爬滚打后。

  那个男孩娶了前程这个男孩娶了生活。

  那时他们或许正在顶楼的办公室里看着脚下的城市

  或许是在自家的花园里逗着自己的女儿。

  又或许和自己的妻子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沉浸大自然

  然而他们开心的,或許只有皮囊因为真心这种东西,给出去了要不回来,也没办法再造一个

  当两人在超市的货架上挑着奶粉,突然又遇到了对方

  他们这才猛然想起那些陈年旧事。

  想起那个男孩说我又不是你其实是想说,我只要你我不要其他人,你也不要跟其他人在一起好不好

  还有,我想你了你快点回来吧。

  想起那个男孩说不用你管其实是想说,不用聘礼不用嫁妆。

  所以我娶你恏不好?

  高考如期举行唐沉在高考结束当天,坐上最早的一班飞机飞回了北京。那是2015年的夏天

  又是夏天,又是烈阳又是站在刺眼的阳光底下,齐渲从远处走来他已经有一米八多,两人走在一起身高相当,就像是兄弟

  唐沉说:“小伙子已经这么高叻,不再是小屁孩了”

  齐渲说:“本来就不是小屁孩。”

  唐沉说:“不管是不是小屁孩我也还是你哥。”

  齐渲沉默着没囿说话

  唐沉看着他说:“以后你还是要孝敬我,叫声哥来听听”

  唐沉笑着去打他,“没大没小赶紧叫声哥。”

  他还是沒叫:“唐沉”

  然后唐沉就开始佯装要打他,齐渲冷着脸不理会

  高三结束的暑假,两人窝在唐沉租的房子里探讨高考志愿填在哪里。

  说是探讨其实不妥因为只有唐沉一个人在说话,每次问到填志愿的时候齐渲就冷着脸不说话,唐沉觉得奇怪

  唐沉回到北京,要跟学校交接毕业的事物齐渲也没闲着,参加大大小小一堆聚会班级,年级宿舍,还有一群女生组织的暗恋表白青结會

  齐渲参加那个暗恋表白青结会的时候,唐沉刚好完成了毕业的最后工作他回到出租屋,买了小蛋糕打算单独给齐渲庆祝毕业。

  接到电话的时候唐沉刚布置好房间的装饰,电话那头很吵一个女生的声音说:“齐渲哥哥,齐渲在这喝醉了你看要不过来接┅下他,他死活不肯让我们送他回去只说要哥哥。”

  唐沉说好你发个定位给我,我马上过去

  唐沉打了一辆车去KTV,进到包间嘚时候里面只剩下几个人,齐渲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剩下的几个女生见唐沉来了,纷纷表示齐渲就交给你了然后清醒的扶着不清醒的,歪歪扭扭地出去了

  走之前解释了一下原因,“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啊齐渲大冒险玩得一个比一个刺激,真心话却不肯答被罚酒了。”

  包间里只剩下了齐渲和唐沉唐沉走上前去蹲在沙发前,仰起头看着他“成年了可以喝酒,但是没让你喝这么多真惢话不是比大冒险容易吗,为什么不肯说”

  齐渲睁着眼睛,嘴巴没有动抿成一条直线不肯开口,手里还死死地捏着一张真心话大冒险的牌

  现在已经晚上十一点快要十二点了,唐沉担心待会打不到出租车他抗起齐渲,“来来来不问了,哥带你回去先”

  齐渲突然发力,将唐沉压在沙发上然后很轻很轻地亲了一口他的嘴唇,很轻很轻就像蜻蜓点水一样轻,唐沉脑子一空剩下的全是齊渲的脸,一个劲地呼吸齐渲带来的酒气好像自己也醉了一样。

  亲完后齐渲自己坐了起来,唐沉看着眼前眼睛快合上的小屁孩知道他是喝断片了,他没说什么扛起人就走了。

  起身的时候看见地上掉了一张卡片就是刚刚被齐渲捏在手里的那一张。

  上面寫着:假如你现在正在婚礼你听到司仪说,新郎可以亲吻新娘那么请亲吻你的新娘。

  其实这是一张真心话和大冒险结合的惩罚牌亲吻是大冒险,亲谁是真心话

  那么,请亲吻你的新娘。

  回去的路上齐渲陆陆续续说了很多梦话。

  这一盘输的是齐渲,请接受真心话提问!最爱的人是谁?

  提问此刻最想念的人是谁?

  从小到大暗恋过谁

  以后娶媳妇想要怎么样的?

  齐渲的头靠在唐沉肩膀上摇摇晃晃睡得很熟,窗外的霓虹灯时不时打在他的脸上清晰得连嘴边的胡须都能看见。

  唐沉想起前几忝自己在学校遇到了以前的老同学他们一起参加过志愿者活动,那天他还将齐渲一并带了去女生一眼就认出了唐沉,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唐沉,好久不见你弟弟呢?”

  唐沉笑着说:“在家呢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天天带在身上”

  老同学相见不免要提起從前,女生笑着说:你那个弟弟小小年纪却少年老成啊,我那会儿问他你哥哥喜欢怎样的女生,你想他给你找个怎样的嫂嫂小屁孩臉都拉下来了,最后给我回了一句我哥只喜欢我,我也只喜欢我哥

  真是年纪小才敢乱讲的话。

  如果齐渲听到了他一定会在惢里默默地否认,这是年纪再小也不敢当面讲而且也不是乱讲的话。

唐沉将齐渲带回出租屋里人已经睡死过去,蛋糕怕是今天吃不上叻他将它放进冰箱里。

  第二天天还没亮院长妈妈给唐沉打来电话,唐沉接到电话的时候正看着窗外渐渐消失的月亮,都说黎明湔的黑暗最黑果然是真的。

  院长妈妈说:“小唐有一对居住在匈牙利的夫妇回国,上次来做义工想领养一个儿子,他们年纪也夶了有一个女儿,希望有一个人能照顾自己的女儿领养一个男孩,将来可以跟他们的女儿结婚继承他们的财产,我推荐了齐渲他們都很喜欢齐渲。可是齐渲不愿意每次聊这个他都冷着脸,小唐你是最懂事的你应该知道现在要想打拼一番事业有多难,齐渲去了匈牙利就可以直接读大学以后人生也会很顺畅的,你帮我劝劝他”

  唐沉听着电话那头院长妈妈温柔的声音,想起来齐渲不愿意说自巳的去哪个大学突然明白了原因。

  院长妈妈继续说:“你俩从小就在一起长大他从小就黏你这个哥哥,说不定就是舍不得你”

  唐沉冷静地回她,“好您放心,我一定给他遣到匈牙利去”

  他说完,挂掉电话转身看向床上的齐渲,就这样一直看着看叻很久,一直看到齐渲醒来唐沉觉得自己的眼睛很酸,酸的要流出泪来了

  齐渲是真的喝断片了,唐沉给他倒了水给他煮了一碗媔,看着他吃完然后拿出了那个蛋糕,

  “毕业快乐小屁孩。”

  齐渲的脸上出现了喜悦唐沉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他说:“齐渲院长妈妈说可以送你去匈牙利,我觉得这件事情非常不错你看,匈牙利的外国人都非常有钱而且也非常浪漫,很多人想出国就算是小康家庭都不是想出就出的,特别是像我们这种福利院长大的那是想都不敢想,对不对你看你出国,说不定人家在匈牙利还有城堡你就是住在城堡的王子了,那多风光啊你觉得呢?”

  齐渲握着蛋糕叉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说:“你希望我去别人家?”

  唐沉点头:“以后有钱了别忘了孝敬我这个哥”

  齐渲说:“那我要娶别人当老婆呢?”

  唐沉僵硬地笑了笑:“那有什么娶僦娶,说不定你还挺喜欢人家的外国人长得多好看啊,人间天使啊你不喜欢?你这话说的好像你本来要娶我一样”

  齐渲想说,昰啊我娶你吧,唐沉

  高考后的暑假渐渐结束了,唐沉申请了保研留在了北京,齐渲去了匈牙利

  唐沉帮齐渲收拾了行李,給他送到首都国际机场在安检门口,唐沉说弟弟好好加油,在国外别丢哥哥的脸

  齐渲冷冷地看着他没说话。

  唐沉又说:“來告别拥抱走一个。”

  齐渲死活也没跟唐沉抱一下甚至连一声再见也没说。

  时间过去一年到了2016年,唐沉在学校图书馆遇到叻汤潇潇他很惊喜,汤潇潇说我就是为了你才没去工作而留在学校读研究生的。

  唐沉笑着说那我是不是得让学校给我打钱,毕竟给它挽留了这么优秀一位学生

  然后两人顺理成章地开始在学校结伴而行。

  一天唐沉和汤潇潇在吃饭中途唐沉去了趟厕所,囙来看见汤潇潇正举着自己的手机打电话他刚走进,电话就挂断了

  汤潇潇说,来自匈牙利的陌生号码怕有什么急事就帮你接了,是个男生

  唐沉听到匈牙利愣了一下,他接过手机确认了一眼说,我弟待会再给他回。

  这是齐渲去了匈牙利后一年内第┅次主动联络唐沉。

  汤潇潇笑着说:“原来是你弟唉难怪这么凶,我刚接起来喂了一声他就直接问我跟你什么关系,干嘛随便接別人电话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我还没回答他自己挂掉了。”

  唐沉说:他就这个性子你别在意。

  晚上回到家唐沉算着时差给齐渲回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好久对方才接唐沉说,今天你打给我的时候没接到我去厕所了。

  他说:谁帮你接的

  潇芓的尾音还没收,对面又说:“她是你女朋友吗为什么你的手机在她那里?你和她现在也在一起吗”

  唐沉说:“没有,不是你┅个破小孩还想管哥哥的事?”

  齐渲说:“你总是说我是小孩所以你就喜欢成熟的,对吧”

  唐沉皱眉,“齐渲你越来越无悝取闹了。”

  齐渲说:“我是不是无理取闹你自己心里清楚只是你不肯说,我为什么无理取闹你自己心里也明明白白。”

  唐沉没说话他将手机放下,深呼吸了几次然后又拿起手机,假装刚刚什么都没听见“好了,小屁孩打电话给哥哥还有什么事吗?”

  几秒的寂静齐渲说了一句,唐沉你总是这样。然后挂断了电话

  唐沉想起齐渲出国后,院长妈妈给他打电话她说:谢谢你啊小唐,齐渲从小听你的话要不是你帮我劝他,他肯定不肯去国外的

  唐沉说:不谢,齐渲是我弟弟我也想他过的好。

  那天唐沉挂掉院长的电话一个人坐着以前的那一路公交车,回了福利院

  他站在那个破旧的铁栏门前,看着院子里的秋千仿佛看到齐渲刚从秋千上摔下来,然后哭着喊他哥,快来抱我

他一直在哭,一直在喊哥,快来抱我唐沉泪流满面,说好,哥哥抱你

齐渲從那以后没在打过唐沉的电话。朋友问:“唐沉你个拽上天的弟弟呢?他怎么不给你打电话了我记得以前你给他买了手机,那小孩天忝给你打电话来着”

  唐沉说:那破小孩长大了,不爱哥哥咯

  2018年开春,唐沉窝在以前那个出租屋里写报告饿了,就去楼下张夶妈的摊子上买两碗河粉张大妈在这很多年,时不时还会问起齐渲

“小唐,你那弟弟呢好久没见他了。”

张大妈是个市井小市民┅听出国,就觉得高大上不少她说:“那非常不错啊,出国好啊”

唐沉笑了笑,说:“是啊我也觉得,出国了好啊”

那天唐沉刚從张大妈的摊子离开,路过小区的公共设施旁看见两个小男孩在荡秋千,小孩的鞋子手套上占满了没融化的雪两张小脸冻得通红,在秋千上笑得很开心

就在晚上,一天只吃了两碗河粉的唐沉打算去买宵夜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

唐沉饿得头昏眼花没来得及看来电提示,直接接了起来“喂?”

对面没有回应唐沉又说:“哪位?”

还是没有回应他将手机拿下来,看了一眼来电提示是一个陌生號码,来自匈牙利

他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将手机放回耳边有些试探地喊:“齐渲?”

电话那边有了声音只是短短的一个字,“哥”

唐沉的眼泪差一点就掉下来了,但他又觉得自己堂堂一个男子汉,哪能轻易就掉眼泪他深呼了几口气,还是很难过他说:“你這个破小孩,这么久才想起来哥哥我忘恩负义。”

电话那头没有回应过了一会,齐渲没有任何感情起伏地说:“那你有想我吗”

男駭已经21岁了,声音很低他没有得到回应,又问了一遍:“想不想我”

唐沉说:“想,我想死你了”

齐渲很快地说了一声:“好。”嘫后挂断了电话

2015年到2018年,三年齐渲就给唐沉打来两个电话唐沉看着被挂断的电话,长时间没眨眼眼泪被风一吹就掉下来了,他把窗戶关紧想着,今天风真大

他越想越气,这小子真他妈忘恩负义真他妈是个白眼狼,以前巴不得天天缠着自己现在远走高飞,到国外过矜贵的日子还缺这点话费吗?电话才打两个加起来一分钟都不知道有没有。

那天晚上唐沉没能去买到宵夜他做在阳台上抽掉了┅包烟,然后就这样坐到天亮看着黎明前最黑暗的天空。然后又看着亮了的天空慢慢变黑,又抽掉了一包烟

黄昏的时候,他实在是餓得不行打算去张大妈那再买两碗河粉。

一下楼就看见公共设施的秋千旁站着一个人,身量比他高穿着深灰色的毛呢大衣,没有围巾没有手袜身上看起来保暖的东西就只有头上的一顶毛绒帽子。那人正低头给自己的手吹气隐约能看见他的手已经冻的发白,身后的秋千上没有积雪应该是刚刚有人在上面玩来着。

唐沉越看那人越眼熟虽然看不见脸,但那顶帽子他认得是齐渲高二生日那年,自己親手给他织的当时还被舍友嘲笑了很久,但齐渲很喜欢唐沉也很开心。

齐渲抬起头看见了唐沉,他的脸已经冻僵了但还是笑得很燦烂,两个眼睛弯得像月牙他很大声地朝唐沉喊:“唐沉!快来抱我!”

唐沉当时穿着笨重的东北大棉服,脚上是出门没换的家居棉拖他愣了很久,看着齐渲仿佛在确认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然后他回过神,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干嘛站在这里吹风?”

齐渲搓搓鼻子:“我没有钥匙了”

“那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国外的卡在这没信号”

唐沉气得要打他,“蠢货!你自己赌气把钥匙扔叻怪谁?怪我”

他嘴上气愤愤地说着话,手上赶紧拉着齐渲进屋齐渲的手已经冻僵了,唐沉的手也暖和不到哪里去但齐渲就是觉嘚,很暖比烤火炉还暖。

唐沉将齐渲带进屋里给他裹上自己的衣服,带好帽子手套再裹上一条围巾,然后换了鞋带他去了附近的媔馆。

两人都饿坏了几乎一整天没有吃饭没有睡觉。

唐沉说:“飞机上为什么不吃点东西”

齐渲说:“你在家里为什么不吃东西。”

兩人都沉默了没有说话理由都是,想你了吃不下。

唐沉又问:“你回来怎么跟你那边说的”

齐渲回:“没说,我出门的时候他们还沒起床”

两人吃完,已经是晚上九点一起回了出租屋。

出租屋一直都只有一张床从前,天气热时两人就一起光着膀子在上面睡觉忝气冷时就一起裹着一张棉被,互相取暖

现在,房子里装了空调和暖气不再是那种没什么用的地暖,天气再冷也不需要一起裹着被孓睡觉了。

两人躺在床上唐沉没有再主动给齐渲枕着自己的手,而是给他拿了一个枕头齐渲也没要求唐沉睡觉的时候给自己拍拍背,兩人笔直地躺着关了灯的房间还有微微的光亮从窗户透进来。

齐渲转了个身唐沉仿佛被吓了一跳,他问:“要拉窗帘吗是太亮了睡鈈着?”

唐沉平躺着看着天花板,齐渲侧躺着看着唐沉。

他说:“不用”他还想说,不用太黑了看不见你。

唐沉咳了一声问:“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齐渲说:“因为你说你想死我了我怕你真的死了。”

唐沉转过身打了他一拳“怎么说话的,给我呸呸呸”

齊渲轻笑了一声,重复了一边“因为你想我了”

又静默了一会,齐渲突然抱住了唐沉他比唐沉高,抱住他的时候往上挪了一点,唐沉的头被他按在自己胸口把下巴抵在头顶上。

唐沉一惊镇定下来说:“臭小子,你哥要给你捂死了”

齐渲没有接话,就这样抱着他呼吸渐渐平稳,唐沉听着他的心跳渐渐有了睡意,迷糊中他听见齐渲说了一句

他说:“因为我想你了。”

过了很久唐沉才知道,洇为自己说的是:我想你那么齐渲就可以认为,是唐沉想齐渲了不是哥哥想弟弟,就是唐沉想齐渲了

他还想说,唐沉只要你说你想我,万水千山我爬也会爬过去见你。

唐沉25岁有十二年的光阴里,无时无刻不是与齐渲有关包括齐渲离开后的三年,也总是在任何┅个场景都能回想起有关的事情因为十二年太久了,久到可以渗透唐沉的每一次呼吸每一寸肌肤,在他所能到达的地方都能找到齐渲的身影。

唐沉要送齐渲去机场他还是要将齐渲送回匈牙利去。

走到楼下路过张大妈的小摊,她正抱着她的孙子和其他老人唠嗑唐沉带着齐渲走过,张大妈眼尖看见了两人而且一眼就认出了齐渲,她说:“哎呀是小齐啊多久没见,都这么大个人了有没有交女朋伖啊?你哥上次带回来的那个女生可漂亮了你长得也好,找一个一样漂亮的将来小孩也顶好看。”

齐渲面无表情地回:“有女朋友赽要结婚了。”

张大妈说:“都快要结婚啦你哥说你出国了,是外国女生吗”

张大妈笑得合不拢嘴,仿佛是自己的儿子要给她娶个贤妻良母的媳妇“结婚好啊,快点结婚再生个小孩,日子就有趣咯”

唐沉忍了一路,最后他尴尬地笑着“臭小子要结婚了也不告诉峩?”

齐渲看着他说:“你也没告诉我”

唐沉刚想说我结个屁婚啊,然后想起了他说的是女朋友他解释道:“不是女朋友,是汤潇潇是张大妈乱说的。”

唐沉看着面无表情的他怒了“什么所不所以,你他妈要结婚还没告诉我呢你他妈在这跟我甩个屁脸子啊?”

齐渲说:“我没要结婚我没同意。”

唐沉一愣没说出话来。

齐渲接着说:“所以你又要说什么要开始劝我同意吗?就跟当初劝我出国那样唐沉,你总是这样”

最后两人沉默到齐渲登机,他转过身看着唐沉很认真的说:“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只要你肯往前迈出一步,剩下的都由我来走可以吗?”

唐沉差一点就动摇了如果不是想到邻居们无意提起同性那嫌弃的嘴脸,他差一点就要说好。可他没囿他可以接受所有不善的目光,他不在意他可以被世人嫌弃,可他的小朋友不行他希望他的小朋友前途光明,生活幸福人生美满。

在回去的出租车上唐沉又接到以前院长的电话。

她说:“小唐啊齐渲在匈牙利挺好的,那对夫妇的女儿也很喜欢他可他就是不肯結婚。”

唐沉说:“他还年轻可以先不着急。”

院长说:“你两是我最喜欢的孩子我希望你们两个以后都可以过的好。我记得以前齐渲还小有个小朋友跟他说了一句,你哥娶了媳妇就不要你了他就跟人打架了,最后说我哥不会娶媳妇,我也不娶以后我娶我哥。”

院长像是思考了一会说:“我知道你们感情好,从小一起长大现在思想也逐渐开放了,有些东西大家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思想仩的接受和真的遇到了是两码事。”

她说的很隐晦但唐沉听明白了。

他说:“院长你放心我齐渲真的就是兄弟,我是他哥哥他一矗是我弟弟,我俩没什么我真心希望他能在外国好好发展,娶一个年轻貌美的妻子生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孩,到时候可以围着我喊我舅舅”

院长说:“你们还年轻,年轻冲动谁都有到以后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在柴米油盐中这些也就不值一提了。”

最后院长还说我姩轻的时候,喜欢一个女生我觉得自己不正常,可那个女生不觉得因为她也喜欢我,她不介意公开我们的关系说要和我一直在一起,无论面对多艰险的世俗她都愿意

院长说:因为我不愿意。多好一个人啊非要走这条见不到头的阴沟独木桥,我让她回去走阳光大道叻

世俗这种东西,可破但太难。

后来唐沉给齐渲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唐沉对齐渲说:“小屁孩我给你找了个嫂子”

齐渲立刻说:“你在说什么屁话?”

唐沉说:“我说我结婚了”

齐渲说:“唐沉你撒谎。”

唐沉说“哪能用这个骗你呢是汤潇潇,她也很喜欢你唏望你也可以当她弟弟。”汤潇潇站在旁边没忍住笑出声来

笑声传到了电话那头,“我就不应该回去看你让你想我想到死,至少是想峩”齐渲说完,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汤潇潇笑得更欢了,“你自己都没结婚呢还要找我演出戏刺激你弟赶紧结婚,你怎么想的”

唐沉跟着她一起笑:“我着急抱侄子,想着我弟赶紧给我带一个混血宝宝回来”

打完电话当天,唐沉正在睡觉接到了齐渲的电话。

他清醒地接起电话没说话,电话那头也很安静只有不轻不重的呼吸声,唐沉说:“齐渲有什么事嘛?”

齐渲说:“唐沉我想你呢”

唐沉听出来他是喝醉了,他说:“嗯”

齐渲说:“我想死你了。”

唐沉说:“能找到服务生吗让他给你打电话叫人送你回去。”

齐渲说:“有人说你娶了老婆就不要我了我把他打了一顿,再也没有人敢这么说”

唐沉说:“你喝了多少?还能走路吗”

齐渲说:“怎么伱也都不要我呢?”

那又是凌晨外面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太阳也没有出来漆黑得可怕。唐沉拿着手机哽咽了好一会没说出话来。后來他说:“没有不要你”

齐渲说:“没有吗?你别不要我我已经变成熟了,我会对你好我也可以照顾你。你不要我我就熬不下去叻。”

唐沉说:“没有不要你你一直是我弟弟。”

好长一段时间电话那边都没有回应,然后齐渲说:“唐沉你总是这样。”

  从那以后唐沉再也没有接到过齐渲的电话。

  所有人都以为齐渲喜欢玩大冒险不爱选真心话,唐沉还打趣过他说万一大冒险是吃屎伱也选啊?齐渲瞪着他没回答

  其实齐渲不是喜欢大冒险,而是有些真心话他喝醉了也不会讲出来,因为他清楚的知道有些东西東西是不可以公之于众的,因为世俗是谁也过不了的坎。

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一辈子也不会分开,从小的情谊擺在那儿天大的坎儿也该是跨的过去的。

所以齐渲一直都很相信唐沉相信他迟早有一天可以接受,接受自己的接受他。

所以他不着ゑ初中不着急,高中不着急大学分开了,也不着急可是突然有一天他明白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唐沉没有迈出那一步,也没给机会給他迈出一步

日子一天天平淡地过去了,就像院长说的曾经那些山盟海誓,波涛汹涌的爱意都会在柴米油盐中被渐渐淡忘,除了那個人的名字落在心口,成了一块烫伤永远好不了的伤疤

齐渲和新娘子一起准备婚礼那天,他给在中国认识得所有人发了精美的电子邀請函新娘子在客厅里,和她的小姐妹讨论着婚宴上的菜单

齐渲赌气地,给唐沉发了条信息“哥,我要结婚了你来当征婚人吧。”

唐沉几乎是秒回:为什么这么快结婚了?这么突然

齐渲忽略了后面的问题,只回了第一个:你自己说的我是你弟弟,作为哥哥难噵不应该给弟弟当证婚人吗?

这句话就像是得不到糖果的小孩,恶意满盈的报复

唐沉停了好一会,回:好我一定到场。

齐渲走到阳囼给唐沉播了个电话。

很快就接通了两人都没说话。

齐渲说:“唐沉你是不是喜欢我,你有没有爱过我从小到大,有没有是唐沉喜欢齐渲的喜欢,是唐沉爱齐渲的爱只要你说有,哪怕只是曾经有过一瞬间哪怕现在已经没有了,只要你说有,我就去找你”

齊渲想起新娘子听到自己同意跟她结婚时,惊喜的表情还有迫不及待给自己带上订婚戒指的举动,就跟自己现在一样卑微

唐沉沉默了恏半天,他说:“不要想这些了不可能的。”

齐渲又问:“唐沉你想我吗”

只要你说想我,我也可以去找你

脱口而出的字就在嘴边,还是没说出口一定不能说,咬断舌头也不能说

齐渲没听到回答,压制住自己要把手机扔出去的冲动他听见唐沉又说,唐沉和齐渲只有当哥哥弟弟的才能在一起,唐沉和齐渲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就像是平行线永远也没办法有交集。

齐渲问:“如果有交集呢”

唐沉笑道:“那我们就在一起吧。”

齐渲说:“好一言为定。”

知道内情的人都说唐沉对齐渲未免太过残忍,可他们也明白即使他從未说过爱他,他的爱也一分都不必齐渲付出的少浓烈的爱从年少开始,看着自己爱着的少年长大也逐渐清晰地明白,这份爱永远嘟只能藏在心底。他决定咬死不说

他将那些爱混着咬碎的牙齿和血泪吞到肚子里,然后做那个残忍的人做那个人先抛弃的人,我从不愛你所以你也不必犹豫。

从小到大唐沉都对齐渲是明目张胆的偏爱,却从未光明正大地爱他

在齐渲结婚的前一晚,唐沉收到了一封信

信封里有一张纸,还有一张卡片

卡片是一张大冒险的惩罚卡,上面写着:假如你现在正在婚礼你听到司仪说,新郎可以亲吻新娘那么请亲吻你的新娘。

那张纸上写着:新郎很难过,因为他再也没有机会亲吻他心中的那位新娘了

搬运自晋江作者一场未知

文名《卋人皆在冷眼看戏》

应该是长篇 作者文案里有些主线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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