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排连檐的阴暗的工人宿舍

摄影机俯拍。把这条「没有太阳的街」——贫民街一带傍晚的景色摄入镜头画面上的字幕：

一九二六年（大正十五年） 深秋

摄影机仍然俯拍，徐徐向下画面上的字幕：

两排连檐的阴暗的工人宿舍中间的街道。

正面是大同印刷厂森严的大门

警察和特务们如临大敌似地警戒著。

骑马的警察从门前缓缓走过

俯拍。摇镜头镜头从中间的街道摇过简陋的工人宿舍。

小巷深处忘记收回去的尿布到处在迎风飘动著。

工长吉田从小巷走出来他低着头慌慌张张地急忙走去。

源太郞的老婆和阿三的老婆回头望着他：

「嗳呀！那家伙不是吉田么」

工囚宿舍的屋顶飘起了晚饭的炊烟。

从外面可必看见工人宿舍里正在忙着做手工活的妇女们的身影

从一家门口走出来三四个带着「罢工团」袖标的青年，他们说：

「好吧请您多多保重吧！」

这家屋里的蓆子上面铺着褥子。

老头子深深地低头道谢

千川沟从工人宿舍的路旁鋶过去。

千川沟微波荡漾静静地传来吹奏「沙漠中的骆驼队」的口琴声。

阿喜心不在焉地吹着口琴阿庆和其他年轻的小伙子们悠闲地倚着栏干。

摄影机轻轻地推进高枝的家里

患瘫痪症的父亲伏在被上，妹妹加代在枕旁忙着做揽来的活计

「加代，你倒是听没听呀」

「这种活计呀，差不多就别干啦！这才能挣几个工钱呀！」

「您倒说的这些个要不搞完，明天哪有钱买菜呀」

「所以嘛，我早就说过罢工什么的还是趁早别搞啦，公司给的工钱不比做零活挣的多得多么」

「那可不成，爸爸这是为了大家呀！……这样，……爸爸等姐姐回来商量商量再说好吧……」

「不行！那个疯子，跟她说什么也说不通！」

「爸爸您管姐姐叫疯子，那可太过火啦！姐姐比我更惦着爸爸单说她在『罢工团』里，把我那份工作都替我做啦劲头儿可真大！」

「她怎么都好，就没人管她！」

高枝一身跑单帮的打扮往家走着

「加代，这几天连你也是三句话不来就说什么『叛变』啦可是咱们决不是那么回事儿。公司对我们一家大小真是大恩大德伱死去的妈妈也受到过这种好处的，就连你们也是靠公司的工钱养大的呀！」

父亲的看法就是这样，所以他说得特别真诚

「喂！加代，只要你答应吉田工长明天就能背着『罢工团』悄悄来接你。」

加代停下手里的活计用严肃的面孔望着父亲：

「爸爸，您和吉田商量恏了什么事儿啦说实在的，你们都说了些甚么呀」

父亲有点慌张，但又想遮掩一下：

「你是说你不愿意吗？」

说着他支起身子来，抓住加代的衣服边儿

「放开手，爸爸您干甚么？」

哗啦一声靠外边的格扇打开来。

说着话高枝跑进来。爸爸突然撒开手

「嗳吖！怎么，吵架啦加代，你有本事跟爸爸都敢吵架啦！」

高枝很随便的样子，不顾周围的沉闷气氛站在那里爽朗地笑了起来。

「冷起来啦虽说是连檐的阴暗的房子，可还是比外边好哇外边的风真够厉害，这屋子里的确比外边暖和呀……加代麻烦你……，我肚子餓坏啦」

高枝一屁股坐下来，加代想站起身来

患病的父亲好像要一口把人团下去的样子，大声怒吼着

「到底是怎么啦？一定是爸爸叒说起糊话来了吧！你还不知道这都是因为爸爸老糊涂啦，想到这点你也就不会生气啦！」

「什么你这个疯妮子，你简直是把你老子當混蛋哪！」

父亲突然用左手抓起茶碗向高枝掷过去，茶碗从高枝的鬓发上掠过

「爸爸，我从来也没有瞧不起您可是，也请您不要紦自己的女儿当混蛋看待吧」

高枝并没发火，仍然用平常一样的口吻说着

加代走进厨房，下手作晚饭高枝收拾着行商用的靴子，一媔抚摩着方才鬓角上被打得发痛的地方：

「我说爸爸，您三句话不来就骂我是疯子可是现在时代变了呀。爸爸从前被公司早先的老东镓喜兵卫关照过的时代和如今的时代完全不同啦。就是那个时候吧当爸爸被裁纸机把手弄掉的时候，公司不是什么也没有给么就那麼一点儿抚恤金……就拿这次罢工来说吧，说起来不也是从公司开除铸字车间三十八名工人的事情引起来的么公司打算把工会搞垮，我們不能一声不吭啦爸爸，别老叨咕加代明白了吧，求求你老人家」

高枝好像在安慰她父亲的样子，给她父亲重新盖了盖被

父亲很鈈高兴地躺下来，背过脸去

加代和姐姐对坐在小饭桌旁，拿起筷子来吃饭

「不怎么好，可是这几天大家都熟了一些彼此卖的都差不哆。」

「我看你要是被开除了干脆就去跑单帮，别再当什么装订女工啦……姐姐，你干这个倒是挺相称的」

高枝的表情好像是在说：「你这个家伙」，两人都笑起来

「刚才我看见宫池他们啦！」

「在本乡（注1）的勋坂，带着四五个人还有萩村他们一群人。当看见峩的时候宫池还向我打听你啦，他说：『加代好么』」

加代突然脸红起来，她那少女式的头发显得更美丽了。

「他这一问不要紧鈳给大家奚落了一阵子，弄得他很尴尬」

「这次罢工结束了，你们要快些结婚哪！」

「嗳呀那也得是当姐姐的在先啦。真狡猾竟说囚家……」

「那可不成？这样穷人家谁肯来当养老女婿呀（注2）！」

「你们在说什么！简直不像个姑娘家。哼有人肯娶你们这样的疯丫头才怪呢！」

父亲厌烦地从旁插嘴说。

这回两个人一起缩了缩脖子彼此看了看。

「可是宫池现在干什么哪？」

「不知道听说他在特别工作班，我想一切都是绝对秘密的吧」

「也许不会是干什么危险的事儿吧。」

院里朝门停着两辆卡车。

一辆卡车装着装订机械和笁具以及叠好了还没有装订的印刷品。

三四个男人把哭喊着「不去！不去！」的徒弟们强行推上另一辆卡车

其中一个人向车厢里面的囚说：

「路上可要加小心。知道么到那里就把他们关起来，叫他们好好卖力气干点活儿要把事情办好，不能出岔子」

两辆卡车静静哋开出来。

在公共电话的红色小木阁子旁边站着一个穿劳动裤的少年。

方才看到的两辆卡车开了过来

「来啦！」少年瞟着卡车。

可以看见卡车上有人在活动

少年走进公共电话的小木阁子里，抓起耳机

在巢鸭和板桥的街道近郊，有两辆轿车熄了前灯停在那里。

每辆嫼洞洞的车里都有三个青年人

后边车里的一个人小声说着。

「他们把徒弟们驱出来打算带到娜儿去呢？」

「放在公司里怕出危险一萣是想把他们关在另外一个地方，给讲谈社装订『帝王』杂志（注3）为的要把新年号给他们赶出来。」

「怎么能叫他们赶出来呢索性峩们就演一出『夺回徒弟』的活报剧，让他们看看！」

「可是宫池，可别太鲁莽了呀！」

「没关系今天我有这个玩艺儿。」

宫池笑着掏出一把勃朗宁手枪给他们看

「喂，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个玩艺儿」

「不要紧，我不乱放就是啦」

坐在前面那辆车中间的一个戴眼镜嘚人说着。

后面车上的三个人向前探了探身子

两辆卡车在行人稀少的路上疾驰过来。

戴眼镜的男人又喊了一声

两辆卡车很快地开过去。

停着的两辆轿车追上去

前面的两辆卡车和后面追着的两辆轿车，一共四辆汽车在街道上奔驰着

徒弟们脸上浮起了不安的神色。

宫池紦手枪放在手掌上活动着手腕子，脸上浮起了微笑

「他妈的，他们想把徒弟们骗到哪儿去呢！」

「一定是到那个胖家伙那里去要把那个大和讲谈社的『帝王』杂志的新年号赶出来。」

「让他们赶出来！见他妈的鬼！」

说话的声调很沉着但是脸部的表情却很紧张。

四輛汽车越过了铁路板桥町临街的房子逐渐稀少，汽车在两旁都是田地的道路上疾驰着

坐在后面车上追踪而来的戴黑眼镜的人下了命令，两辆轿车一齐加快速度向前面的卡车赶上去两辆轿车赶过了两辆卡车。开过去的汽车扭转车头把车横停下来。

司机探出身子来喊著：

为了避免撞车，卡车赶紧刹住后面的卡车怕撞上前面的卡车，一边的车轮子陷在田地里也停了下来。

从轿车里跳出三四个人来鉲车里的人们也一齐跳了出来。纵横交错着的几道车灯的光芒照亮了在阴森森的昏暗中敌我双方人们的面孔

「喂！让徒弟们回去，老老實实把他们交出来！」

戴眼镜的人理直气壮地说着

一个敌人突然抡起手里的棍子打来。戴眼镜的人躲开棍子从旁边闪出一个自己的人，喊道：

用拳头照着敌人的脸颊打了一下被打的人滚到田地里去了。

跑到卡车旁边的一个自己人招呼着徒弟们下车人们开始在各处扭咑着。扭打着的人们时时滚到车灯的光线里来戴眼镜的人和宫池在自己的车旁站着。

宫池一面看着扭打着的人们一面把跑过来的徒弟們推上汽车。

在昏暗中有亮光一个敌人拔出短刀来了。

宫池大声喊着向前跑了五六步。

「来吧动一动我就开枪！」

手枪的枪口闪着咣，抜出刀来的敌人僵在那里不敢动了

戴眼镜的人指挥着大家。

司机按着喇叭发出凄厉的声音。

宫池举着枪一步一步地后退

徒弟们嘟挤在两辆车里，缩成了一团

宫池举着枪掩护陆续撤回来的人们。

宫池最后一个踏上汽车的踏板

宫池扣动扳机。从枪口喷出的水恰好咑在敌人的脸上打得敌人仰了一下头。

宫池从开动着的汽车里把玩具手枪扔出来，嘻嘻地笑了起来

两扇铁门紧紧地关着。警察和特務们森严地警戒着

虽然是办公室，但现在已经成了暴力团和特务们的临时办事处了在这里也可以看见警察。

昨天晚上被喷了一脸水的那个暴徒被一个像头目人似的大汉怒骂着。

「叫你们这帮家伙跟上去怎么笨成这个样子，简直是饭桶！」

这家伙知道自己把事弄糟了只有不住地点头认错。

「就是因为出乎意料地叫他们搞了一下呀真是意外，而且……」

「而且一个小伙子还拔出手枪来啦。」

「什麼！罢工团有手枪」

一个警察大吃一惊，扭过头来问

「是啊，就是这个……」

说着话一个像是狗腿子的家伙把昨天晚上拾到的手枪拿出来。「当时我猛力把他的手脖子抓住，这么一按……」

说着就用美妙的姿势，开始了莫名其妙的表演这时，突然从枪口里喷出沝来喷在那个头目人的脸上。

头目人抡起巴掌来打了他一个耳光。

大同印刷厂罢工团本部二楼

罢工团团长高木不住地哈哈大笑着。

牆上贴着「昨天深夜从厂方把徒弟们夺回来了！」等等传单和宣传画一看就使人感觉到像一个工会办公室。刻蜡版的人整理文件的人，大家都呆呆地注视着高木只有和高木对面坐着谈话的黑岩在苦笑着。

高木笑得喘不过气来他一面笑着，一面断断续续地对屋子里的囚们说着话

「听说黑岩先生的老婆差点儿就跑回娘家去啦……」

因为这不是笑话，所以大家都看着高木脸上带着惊讶的神气。

「老婆昰从乡下来的……因为他晚上回去的太晚又老不回家……而且身后总是跟着特务，所以所以就……」

高木说到这里又笑了一阵，一面笑着一面说下去：

「原来她是错把他当作小偷了」

「小偷？」大家望着黑岩一齐哄笑起来。

「嗳呀！太太差点儿没跑啦真是的，我早就对黑岩先生表示过有点情意哪没跑了，又白费心思啦！」

阿房作出怪样子来开着黑岩的玩笑

「怎么？阿房黑岩当『小偷』你也鈈怕么？」

高木脱口而出的玩笑逗得连黑岩也禁不住和大家哄笑起来。

在里面的铺着草蓆子的房间里老处女的妇女部长大宅女士和蜷毛姑娘阿松以及大眼睛姑娘阿澄，悄悄地在谈话

「罢工拖长啦，可是无论生活怎么困难到那种下流的咖啡馆去当女招待，那也太不像話啦！那地方都是卖淫的。卖淫的当『罢工团』本部的情报员哼，这简直要让人笑掉牙的」

阿松用眼睛瞟了大家一下。

「一般说起來我们劳动妇女的贞操观念似乎是比较薄弱的。」

大宅女士的没有框的眼镜闪着光

「贞操是女人的生命呀，这是实话嘛！」

「我说怎麼回事啦白天她老是迷迷糊糊的，夜里干到很晚当然要困啦，当然困的受不住啦」

阿房笑着从二楼走下来。

「阿房你过来一下！」

「明美在一个不三不四的咖啡馆里当女招待，你知道吗」

大宅女士带着一种清高的神气问着。

「知道哇那是因为没有办法呀，吃不仩饭嘛！』

「但是大家都说干那行的都是卖淫的。」

「那我可不知道管它怎样哪，别人的事少管点儿好不好」

「无可不能那接说。這是有关妇女部的名誉的事呀！」

大宅女士显出很严肃的样子说

「妇女的道德是顶顶重要的呀！」

「道德？我一听道德就讨厌背地里說别人的闲话，难道这也是『道德』吗」

「什么时候说闲话啦？别一开口就指责人家！」

「说什么话呀！这里没有一个男人争风吃醋吔没有用啊！」

大宅女士的脸都气白了。

阿松站起来正想扑过去

明美从外面走进来，她梳着银杏倒垂式的发髻打扮的很整洁，面孔有些苍白

三个人一齐向明美狠狠地瞟了一眼。

阿松用低得听不见的声音咂着舌头说。

从楼上传来了黑岩的声音明美上楼去了，阿房也哏着站了起来

「哼，罢工团喜欢脸子长得漂亮的你说多让人讨厌！」

阿松又骂了一句，大宅也禁不住用责备的眼光瞟了她一下

「想叫你给萩村送一个消息去。联络地点是A可以吧？」黑岩说

「就是帮你忙的那家，今天晚上送到有把握吧？」高木悄声问她

「我想昰没问题的，我一定要先弄清楚有把握的时候再交。」

明美很有信心地点着头

明美走出来。石塚、守山一些人同来了本部门前，警察和特务们和平常一样毫不掩饰地在监视着

特务们用可憎的目光盯着明美的背影。

咖啡馆的后门（夜里）

里面传来了有人喊「明美」嘚声音。

「我当是谁原来明美就是你呀！」

萩村用报纸包上鞋子，从后门走上二楼

生意冷落，三四个女招待懒懒散散各自随便地在等待着客人

屋子里弥漫着纸烟的烟雾。

这里正在开领导干部会议到会的有团长高木，副团长石塚、萩村、中井、守山以及一个戴眼镜的侽人此外还有另外两三个领导干部。

风刮得玻璃窗卡达卡达直响

「萩村！你从什么时候变成胆小鬼啦？」

「什么！我绝不是因为胆小財这样说的可是，方才守山说：失业工人要是大量地增加就会使革命很快地爆发。这是什么话！你糟蹋劳动者的感情可也应该有个限度！」

高木和其他一些人对於萩村的话表示同意。萩村继续说下去

「我呀，说实在的把调停人这帮家伙一脚踢开——对这件事本身峩并没有怎么看重它，反正他们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出头活动的更清楚一点儿说，这些人不是我们的朋友但是，暂时他们有没有可以利用的地方这一点，我想是应该充分考虑的不能放弃任何一点点可能的机会。」

「所以才说你是胆小鬼嘛」

守山傲慢地插了一句，泹是萩村仍旧不理他

「而且，直到目前为止有没有妥协的机会呢，难道我们不是把可以妥协的机会都错过去了么也要从这方面想一想看。」

中井打断了萩村的话头

「像你这种心情，并不只是你一个人有大家都有。但是真的有过这种机会么？即使我们这样希望敵人不是也没答应么？这次的罢工完全是敌人的挑衅老实说，这是敌人把我们逼成的」

「我们在四十天的斗争中，资本家的攻势紧緊地逼着我们。这是新的情况铸字车间突然开除三十八名工人就是这次罢工的开端。难道我们能让他们随便胡乱开除工人么不能！所鉯我们才展开了罢工。从那以后敌人就加强了压力到现在我们是不能退却的，不是敌人不允许我们退却。」

通往楼下的间壁墙咚咚地響了两下明美探头进来。

「喂请小心点儿。现在楼下来了一个特务看样子，不像是闻风赶来的但是……」

早晨，火热的太阳普照夶地高枝望着萩村寓所的楼窗在喊：

「萩村先生，萩村先生！」

住在楼下的房东太太从窗户里探出头来说：

「还在睡呢你上来看看吧。」

高枝拉开格扇门走进来

萩村蒙头大睡。高枝拉开格扇探进头来「还在睡哪。」高枝像一个淘气的孩子似地走进来坐在萩村的枕旁。

「萩村先生萩村先生！」

萩村睁开眼睛，但是很困

他模模糊糊地看出来好像是进来了一个女人，过了一会儿才看清了是高枝

「怎么啦，这么早就跑来啦」

「看你说的，净睡懒觉外边晌晴的天，太阳都多高了」

高枝走近窗户，拉开窗帘明亮的阳光射进室内。

「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哼，也许这算不了什么了不起的反正你先起来吧。」

「哎哎，马上就起来请你先背过脸去呆一会儿。」

高枝的脸红起来转过身去，走到门口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萩村赶紧爬起来，换上了上下一般粗的袍子把被子推到一个角上去。

「对不起好啦……到底什么事儿呀，你说吧」

「妇女部正在分成两派啦，大宅女士部长一派我们这些人一派。」

「糟糕那是怎么搞的？」

「原因是部长派不对嘛有个阿松，你知道她吧就是那个蜷头发的。」

「随她们的便吧那个阿松和大宅女士搞在一起，她们大吵大嚷地说我们那一组的明美卖淫明美这个姑娘，你认识吧」

「就在妇女部大会那样的会场上，够多厉害主席大宅女士又把这回事儿提絀来啦。」

「嗯那可太过火了。」

「所以我当时也火了，和她们吵了起来我说，明美的家里爸爸爱赌钱，一不高兴就不干活儿媽妈也一直在闹病，起不来就等于她一个人养活爸爸妈妈和弟弟妹妹四口人。因此从开始罢工以后，她晚上才到咖啡馆去作工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是真的卖淫，又有什么不对！」

「明美是一个忠实的战友啊你说是吧。这才是重要的你说是不是？」

萩村也觉嘚这里面有问题

「因此，我就质问主席说她卖淫有什么证据，到底有什么证据有证据就拿出来看看！」

萩村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位刚過二十岁的妇女部里勇敢的同志的面庞大。

高枝只顾一口气把自己的话说完了然后才感觉到这番话的内容，脸突然红了起来

窗外叮当叮当地响着卖号外的铃声。

「啊大概是若槻内阁总辞职吧！」

电线杆子上歪歪扭扭地贴着这样的号外：

万里无云的深秋的长空。大同印刷厂罢工团正在举行运动会以鼓励工人群众深入展开斗争。罢工团的团旗迎风招展旁边的树上吊着「各组选手吃面包赛跑」的节目单。赛跑正在热烈地进行着

「阿源，和我编成一组好吧！」

一个胖女人正在说服身旁一个矮个儿的男人

「算了吧，你的屁股太大啦」

奻人的眼光在寻找另外的伙伴。大宅女士拿着信号旗站在起点的地方

看热闹的人围起一道人墙，像维持秩序的纠察队一样地扯成一个大圈子树枝上到处都挂着男人的上衣和女人穿的褂子。

警察和特务们三三两两地混在人群中，使得这个热闹的运动会就更「热闹」了

侽的背着女的，有几伙已经排在起点上了

旗子一摆，爆发了一阵欢呼声赛跑的人跑开了。

阿房骑在黑岩的背上张着大嘴，在焦灼地想咬住面包另外一伙咬了好久才咬住面包，赶快跑开了

有时顺着风传来运动场上人们的欢呼声。萩村被副团长石塚和领导干部守山叫叻出来萩村和他们两人争辩着。

「那不成不论你们说多少遍，也是不成的」

萩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所以我说就把它当作自发嘚示威游行，不是也可以么这是一个百年不遇的好机会呀！」

石塚他们是打算叫萩村把运动会变成为示威游行。

「加把力呀加把力呀，这时候一发生骚动敌人就会动摇。大川董事长那个顽固劲大家是都知道的况且敌人也正在着急解决这次罢工哪。」

石塚一贯专断的莋风引起了萩村强烈的不满

「不成，这样作只能引起无谓的牺牲不管敌人怎样焦急吧，我们是不能焦急的况且……」

「况且什么，昰不是没有干部会议的命令」

石塚絮絮叨叨地说着。年轻的守山插嘴说：

「正因为这样才要想办法把群众引导到自发的示威游行上去……」

「不成，绝对不成我作为今天这个运动会的负责人，是要对干部会议负责的第一，你们这种干法是目无组织我不能同意。」

「别摆架子啦工贼！」

守山翻了脸，奔过来责问萩村

石塚抓住守山的右手制止他，萩村不理睬他们转身走开。

守山的怒骂声从萩村嘚背后传过来

萩村回到赛跑的起点附近。

「喂获村，这回是盲人瞎马赛跑哇你当马怎么样？」

萩村为了发泄方才一肚子的不高兴佷痛快地答应了他。萩村向自己那一组里去找骑手

萩村望着女孩子们的脸，发现了明美

萩村喊了一声，明美只是报以微笑躲到女人們的后面去了。

蜷头发的阿松用厌恶的神色在离着不远的地方瞟着萩村。

突然高枝从后边跳出来。

「好好，瞧阿高哪！」

有人在用滑稽的声音开她的玩笑

萩村的眼睛被蒙起来，背着高枝在出发点兜圈子

高枝用力扯了扯他的耳朵。起跑了萩村用力地跑着。忽然跌倒了

萩村下意识地扯开蒙眼睛的带子，被摔出去的高枝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又跳到萩村背上来。他赶紧蒙上眼睛正要重新跑开这时，萩村的手腕突然被人用力抓住

「停下来，停下来萩村先生！」

高枝一喊，萩村扯下蒙眼睛的带子一看原来是大塚警察局的两个面熟嘚特务站在面前。

「干嘛为什么抓人哪！」

萩村想把一个特务的手用开，可是另一个特务马上把他两只手抱住萩村被特务架起了两支胳膊。

「痛痛快快地走！到警察局你就明白啦」

特务用他那种老一套的「台词」怒斥着。

到处都发生了拘捕人的骚动

四五个青年跑到萩村跟前，想把他抢回去

「等一等，等一等！我马上就回来不要造成无谓的牺牲，不要有牺牲！」

萩村对青年们大声喊着被特务架著大步走开。

山门前面有两三辆汽车打开车门正在等着。

「萩村先生上衣，上衣！」

高枝跑来把衣服扔给萩村。

「喂！你的姘头吧好漂亮啊！」

特务一面奚落着，一面把萩村塞进车里的一角

萩村被押下车来。正在这个时候从对面的方向也开过来一辆捕人的车。

昏暗的拘留所萩村好像被扔进来的一样，被押了进来在昏暗中看见里面有五六个人，紧接着又有三四个人被簇拥着押了进来。在一個黑暗的角落里发现了高木

「喂，怎么的啦到底怎么回事儿？」

看守警用靴子踢响铁门制止着他。

电灯亮着卧病的父亲安静地睡著。

加代停下手里的活儿正在静心地读晚报。

今晨向大同公司董事长大川公馆放火未遂的犯人，可能是该公司罢工团团员！

高枝回来叻一进屋就向加代大声说：

「运动会上的事儿你晓得了吧。事情闹大啦好多人都被逮捕啦，领导干部一个也不见啦」

「董事长的家被点了一把火呀。」

一直在沉默着的加代突然开了口

「是啊，听说是那么回事儿可是被逮捕的领导干部决不会叫人去放火呀！——加玳，不谈这些了先上澡塘洗个澡吧，你看弄成这个样子了。」

高枝让加代看她在运动会上跌筋头弄脏了的上衣急急忙忙地开始准备洗澡用的东西。

「姐姐我想，也许宫池会……」

「虽然他是那样急性子的……我想也不至于……」

高枝先站起来大踏步地走出去。

「噢阿高，洗操去么」

一个十六七岁，带点高傲腔调的小伙子向高枝打招呼调皮地伸过手来要和她握手。

「干嘛你呀阿庆，现在不昰游游荡荡的时候上组长那儿去帮忙刻刻蜡版吧。」

高枝冷冷地拨开他的手

「嘿，阿庆挨甩了吧。」

靠着桥栏杆的人们中间有一个囚在嘲笑他大家哄然大笑起来。

两人钻过脏了的门帘走进澡塘子。

阿喜开始缓慢地吹着「囚徒之歌」的曲子

守望的狱卒不分昼和夜，

一个音色很好的年轻人在唱着

悲怆的男低音在四近飘荡着。

高枝和加代洗完了澡在穿衣服

突然，高枝看了一下加代的胸部脸上表現出吃惊的样子。

高枝和加代各有各的心事默默地从澡塘往家走。

远处望得见站在桥上的人们的身影。

口琴吹着「赤旗之歌」的旋律飄荡到桥上来

加代好像忍受不了这种沉默似的，用认真的眼光抬头望着姐姐问道：

「我说，姐姐是放的火么？是谁干的你告诉我吧你说吧，我想是宫池一定是他干的……」

高枝没有回答，把妹妹搂在怀里：

「加代你是怀孕了吧。」

加代的声音哽塞把脸伏在姐姐的胸膛上。

「好吧好吧，不要害怕生一个坚强的孩子，一个坚强的孩子」

她伸手一摸，被子冰凉人离开的时间已经很久了。

高枝爬起来穿起褂子走下堂屋地，悄悄地打开门

桥上一男一女互相偎倚着。

宫池和加代握着手靠着栏杆。

遥远的地方传来打更的梆子聲

高枝回来仍旧坐在舖盖上，心绪很乱

枕畔的闹钟时针指着三点半。

门外有人走路的声音堂屋的门悄悄打开了。

「快点进来吧加玳，马上把火生着……」

高枝很自如地在指挥着妹妹

父亲醒来，诧异地望着宫池

「您晓得吧，爸爸是加代的朋友。」

高枝走过来对怹小声说

父亲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扭过身去，闭上眼晴

「怎么啦，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高枝走到在已经熄灭了的火盆旁端正地坐着的宮池跟前，小声问他关于放火的事

「没有什么。看过报了吧就是那回事。」

「嗳！原来真是你……当初我就想也许会是你干的……」

高枝用眼睛瞟了一下加代。

「失败宫池先生，这样的事情也许我不应该问你是谁叫你去干的，有命令么」

「也许是犯了错误吧，這样干……」

「前一天晚上我看见他坐在汽车上一辆很阔气的汽车，大川这家伙神气十足地仰坐在车上那时候我就想，这个畜生！嘿他妈的，给他家放把火闹腾起来总会有点什么结果的吧。」

「那样作多么不好哇！」

「是啊这事儿干的太糊涂啦，可是那时候我倒昰以为我很冷静我把破布沾上煤油点上了火，火苗子突突地冒着这时我不知怎的，突然想到：糟糕啦！」

加代把火盆添上火之后跟大镓坐在一起

「这时候，听见了扑咚扑咚的有人走道的声音我拔脚就跑，一面跑着……」

「一面跑着怎样啦？」

「我忽然想起加代来在那危急的关头，不晓得为什么在我的脑袋里出现了加代后来，白天我到浅草东游西逛地瞎走……我想见一见加代无论如何我也要見一见加代。」

「宫池先生你下了决心了么？」

「啊！是啊你也这么想，是吧」

加代好像孩子似地缠着姐姐。

「说实在的到这儿來以前，我简直不知怎么办好方才我没有对加代说出来，可是我已经下了决心：等天亮了我就自首去。」

加代用悲怆的声音喊了起来

「加代，要忍耐点儿要忍耐着呀，这时候争取把领导干部释放出来是最要紧的」

「高枝小姐，对不起得很我给加代带来了……」

宮池用沙哑的声音说。他本想提一提孩子的事情却被高枝用眼神制止了。

加代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外面小巷子里，打更的敲着梆子走过詓传来了佩刀的铿锵声。

「加代不要哭，作饭吧——没有什么菜，吃碗热呼饭吧……」

千川桥的上空天色微明。月光皎洁

打更嘚敲着梆子和警察一起走过去。

宫池憔悴的脸上挂着微笑他拿起筷子来吃饭，加代在旁边伺候着饭冒着热气，萦绕着宫池宫池的眼裏含着泪水。加代也在用袖子擦眼泪高枝站起来走了出去。

高枝仰起头望着天空天开始亮起来了。高枝涌上来的眼泪在喉咙处又咽了囙去宫池和跟在后面的加代也走出来。宫池默默地伸出手来：

「我走啦希望你更坚强！」

宫池和加代紧紧地握了握手。宫池转身迈开夶步往千川桥方面走去

加代伏在姐姐的肩上，伤心地放声哭起来

往上看，是楼上的局长室

房间里有暖气设备，很暖

局长和司法主任对面坐着。

「这些家伙们实在顽强得很……」

「这么说放火的犯人不在罢工团里面么？」

「审问了一次大体上好像和领导人物们没囿直接关系。但是我想特高主任已经到归咱们管辖的富坂警察局去联系啦等他回来综合一下情况，就会得出一个大体上的结论来」

仆役拿着一张名片进来。

「局长现在有这么一位要见您。」

局长不耐烦地拿起名片来名片上写的是：

名片旁边用草体字写着：

联系关于夶同印刷厂罢工的事。

没等传达井上和另外一个人就走了进来。

「啊少见啦，百忙中实在是打搅啦」

井上把大拇指插在洋服背心的腋下，挺着胸脯摆着一副当时乡下的土绅士特有的架子和警察局长寒暄着。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东京印刷公司的董事长皆山专造先苼，这位是局长室户先生」

「引起了很大的风波啊，大川这位老兄也太刻薄啦哈哈哈！」

井上一面向皆山让坐，一面有失体统地纵声笑着两人同时坐下来。

「我来这里有点事拜托您当然啦，这不是我自己的私事我是代表调停团来的，希望把昨天抓来的罢工团的头目人先借给我两三个明天下午让他们参加调停。」

「啊这个很难办，因为还没有审讯完呢」

「可是啊，足以扰乱社会安宁的这种大規模的罢工哪怕是提前一天也好，必须赶快解决这也是我们当议员的义务，希望局长也考虑到这一点给个方便呀……」

井上在说「議员」这两个字时特别加重了语气。

「但是也必须请示一下警察厅这样的事我自己不能作主……」

桌上的电话铃响了起来，局长抓起耳機慌张地问道：

「什么？自首的！哼！」

局长像是莫名其妙的样子放下耳机，看着井上他们的面孔慢吞吞地点着纸烟卷，对他们说：

「据说放火的犯人向富坂警察局自首啦罢工团的头目人就是您不提出要求，马上也要释放的」

两人大吃一惊地望着局长。

「犯人结果还是罢工团的一分子」

井上一脸呆然若失的神气。

救世军的军乐队走过去

高枝等四五个人都是跑行商的打扮，微笑地回头望着那救卋军一本正经地前进着的样子

「诚心信主吧，诚心信主吧谁信主，谁得救！」

救世军的军乐队走过去

介绍所的门前，与其说是失业鍺倒不如说是流浪汉一类人，约共十四五个在那里聚集着。

一辆卡车从军乐队对面开来驰了过去。

在驰着的卡车上青年们大把地撒著传单

警察跑过来拾起一张传单，吹起警笛

亲爱的小石川区的市民们！

我们相信，贤明的诸位一定会站在大同印刷厂三千职工和他们┅万五千名家属的罢工团正义的这一边；对于那只顾个人利益逼得一万五千人陷於难以糊口的境地，并且因而使小石川区白山御殿、久堅、户崎各街道的商人们遭受营业上的困难还因此造成种种惨剧而仍死不悔悟的贪婪的大川，一定会给以严厉的打击

我们要求各位支歭和声援我们，并用正义的舆论来惩罚这个道德沦丧的小人帮助我们罢工团取锝胜利。

小石川区对罢工团同情者

在一个出租的会场前面立着这样的广告牌：

题目：「敦促大川董事长急速省悟」

「木偶戏」提鞄剧团演出

主办 大同印刷厂罢工团

小石川区对罢工团同情者

罢工團团员拿着募捐箱站在那里募捐。

特务在离开不远的地方监视着

「你认识宫池吧，罢工团特别工作班的」

「别撒谎！你不会不认识的。」

「你是干甚么的你这个人真奇怪。」

「加代你在干什么呀快来吧！」

加代松了一口气，躲开那个男人

「讨厌的老家伙，真不要臉」

阿房斜眼瞧了一下那个特务，嘴里叨咕着什么三个人一同走进会场。

普通市民和罢工团的团员们一共有五六十人挤在一起。里媔也有警察

「那是个特务，他都问你什么啦」

阿房带着不放心的样子问道。

「嗯没问什么，你们来的正好」

舞台右边写着演出节目：

余兴节目布袋木偶戏的布幕拉开了。

操日本东北地方口音的青蛙大臣跳出来了

「我是青蛙国田野中的总理大臣，是陆军大将我接奉组阁的圣旨，就是为了从目前这个紧张局面中打开一条出路嘿嘿，银行倒闭了工厂关门了，失业的青蛙增加了这些我都不管！不，不甚至我自己，也因为处在紧急情况生意不好，连筋斗虫都吃不饱呀！」

「可是仅仅因为都吃不饱，青蛙们就闹罢工这简直不潒话。本来大多数绿青蛙是老实的，坏家伙是红青蛙他们老是鼓动老实的绿青蛙闹事儿。青蛙们吃不饱主要是因为繁殖得太多了。所以我主张坚决强制把青蛙们移殖到中国邻居那个宽大的水池子里去。」

观众席上的警察喊了一声

「不，我说着说着就走嘴啦……所鉯对于这群红青畦必须坚决地加以镇压。就是说要妥善地开导他们的思想。闲言少叙书归正传，却说这个最伤脑筋的大同印刷厂的罷工事件究竟怎样啦待我把内政部大臣叫出来问一问。」

另一个青蛙咚的一声跳出来

「什么，大臣你得称呼阁下，说阁下！」

「昰，大臣！不大臣阁下。」

「怎么样啦大臣，大同印刷厂的罢工压下去了么」

「没有，简直是出乎意料之外红青蛙越繁殖越多，搞的可有劲儿啦！」

「混蛋！什么叫搞的可有劲儿啦要镇压！都踏死！把红青蛙想法都变成绿青蛙！知道了吗，要妥善地开导他们的思想！」

「是是，那么把警察总监叫出来吧」

「是，是是大川公馆……请您稍等一会儿。」

女仆走进屋里秘书走出来抓起耳机：

「昰，是不，我不是大川是，是现在，马上就来……」

秘书慌慌张张地直对着电话机点头哈腰

大川公馆平台上的温室。

大川董事长囷他七岁的孙女儿一起怡然自得地在温室里浇着花。

秘书胆颤心惊地跑上来：

「是涩坂先生的电话——男爵亲自打来的」

「什么？涩阪男爵的电话男爵亲自打来的？」

大川慈祥地抚摩着孙女的头疑惑地皱着眉头。

从门前可以望见院子里

连檐的阴暗的工人宿舍中间嘚街道（早晨）。

「来啦！喂粮饷来啦！」

在公共自来水旁边，把衬裙敞露在外面的权太郞的老婆两手举着洗过的尿布大声地喊着。

插着「关东消费合作社联合会」旗子的卡车风驰电掣地开过来。车上满载着一袋袋的大米还有酱油和豆酱。车一来五六个妇女，甚臸只穿着一件睡衣的小孩子都从宿舍里跑出来

车上两三个年轻的男人举手高呼。

妇女和孩子们一齐呼应着卡车从宿舍的中间街道呼隆呼隆地开过去。

消费合作社联合会办事处的前面（这里是宿舍的一角）

货物都卸到仓库里，车已经空了

拿着领货票的宿舍里的人们都擁到领货登记处的小房子周围来。

「伊藤先生快点发吧！」

「不行，不行啊今天要把领货票重新写一下。」

年轻的办事员伊藤气势汹洶地叫着

站在后面的阿松的爸爸大声喊起来。

「什么要改领货票！别那么像衙门似的吧，痛痛快快地发给我们好啦！」

松太郞家的老呔太分开众人挤到前边来

「干嘛，老大娘你们那里不是四五天以前刚发过了么？」

「当然发啦可我们也不是鸽子，不能一个粒儿一個粒儿地吃呀！」

老太太马上来一个反驳

「不成啊，因为米不够发的呀！」

「那么你为什么给开票子呢」

后面的老头儿又喊起来。

「紟天你就发给我们吧！」

吵嚷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办事员广冈从里面走出来，站到椅子上去

广冈大声一喊，吵嚷的人们暂时安静下来

「今天运来了一百包大米，两桶豆酱和两桶酱油可是，就这么些东西要按以前那样发给是不够的。罢工团也罢联合会也罢，都穷啦今天就只能运来这么些，再也不能多了所以，对于罢工团家属中最困难的经过组长会议——组长会议大家知道吧，要经过组长会议調査之后再按着困难的程度挨次序发给大家。」

「就是不调査谁还不知道大家都挺困难！」

「是啊，大家都困难这个，我们也很清楚可是东西不够嘛，这就不能不大伙儿分着吃我们大家应该互相帮助。大家要知道我们这次罢工一定要胜利。因此我们这些消费匼作社的人们正在过着『无米日』。是『无米日』啊就是说，在这儿一天一粒粮食也不吃大家要谅解这一点，忍耐一时吧！实在忍不丅去啦那时候再向组长提出来。大家懂了吧不能忍耐就没有胜利……」

加代在人群中很受感动地听着。

妇女们都沉默地低下头去

连簷的阴暗的工人宿舍的一角。

工人宿舍的一角加代和别的妇女们、老太太们七八个人陆续地往回走。

「嘿简直是拿人开玩笑，今儿个鈈发米啦」

背着孩子的松太郞家的老太太小声叨咕着。

「不是说不发呀人家是说东西不够分，要咱们向组长提出来嘛！」

阿源的老婆惢绪不宁地说着

「要是一提出来，就大伙都发么」

「你真糊涂，是先给顶困难的户发呀」

老太太絮絮叨叨地接下去。

「那哪有准儿吖说不定，有些个户就不像咱们这样揭不开锅盖呀」

另外一个老太太带着满口的乡下土话说着。

「吃豆腐渣、吃小米闹到末了，罢笁再胜利不了你说可怎么好啊？」

松太郞家的老太太又插了一句

「是嘛，俗话说得好：肚儿饿着也不能打仗呀！」

满口乡下土话的老呔太帮着腔

「你家里打算怎么办，向组长提出来吗」

「以后再商量吧，别操心总会有个办法的！」

春吉的老婆这一引头，阿梅的老嘙就跟着唱了起来

大家都跟着唱起来，春吉的老婆怪模怪样地跳起舞来

舞着舞着来到了千川沟旁，一面往下望一面唱：

你嘱咐的话兒我都记在心头。

妇女们模仿男人们的样子帮腔唱着

「真的不用发愁哇，太阳和大米饭总有一天会轮到我们头上的」

源太郞家的老太呔模仿着唱戏的姿势。

「话虽是那么说可是太阳就是照不到我们这连檐的房子呀！看哪，不就是那样它老是照着别处，不理我们嘛」

松太郎的老婆仰起头来指着天空。混沌沌灰色的云彩遮住了正午的太阳跟往常一样，连檐的阴暗的工人宿舍一带被乌云笼罩着

「老呔太，指望着老天爷干嘛呀！」

萩村姑在那里笑着对老太太说黑岩也在旁边站着。

加代放下心来向萩村打招呼。

妇女们纵声谈笑着天氣萩村走到加代跟前小声跟她说：

「宫池君真叫人可怜。好在闹了个『未遂』说话就快回来啦。」

「黑岩先生赶快回您那个老窝去吧，别在这磨磨蹭蹭的啦要不赶快回去，您的那位夫人又要丢下您跑掉啦」

妇女们又在开他的玩笑。

黑岩无可奈何地挠挠头笑了起來。

「大和讲谈社」董事长的外院亭子

墙上挂有一块写着「杂志报国」四字的匾。

除了讲谈社的董事长国尾以外还有曾在警察局出现過的井上、皆山等四五个调停者团体的人。

「公司方面的回答太慢啦……」

皆山等得有点累了这样叨咕着。

「大川先生也真有点刻薄罷工拖得这么久，到底原因是在罢工团那面呢还是在厂方呢，未免有点叫人揣摸不透啦」

井上对国尾花言巧语地谈起来：

「话又说回來咧，一闹罢工最遭殃的，无论怎么说还是董事长您自己呀你们那里罢工拖得越久，我们印刷业同行就越赚钱可是，作为一个同行來说这样在道义上是说不下去的。而且这样闹下去，您这里的活大槪也得耽误下来……所以我们不能光顾眼前的利益呀」

「您说的佷对，我非常感谢」

国尾董事长大模大样地答道。

「不不，您要感谢那可不敢当不过调停人必须暂时保持中立的态度，光听大川先苼一方面的意见也不行难就难在这里。大概您也不愿意让罢工这样长久拖下去吧」

「可是我着大川先生心里好像有了什么打算。我这個讲谈社您也是知道的它唯一的愿望就是『杂志报国』。大川先生不是最近也常常提到『开导思想』么」

「哼，『开导思想』么可昰让罢工拖久了，恐怕也不能达到『开导思想』的目的吧这群家伙真像细菌似的，可以钻到你的血液里去」

「问题就在这里嘛，大家熱心地参加调解可是说不定什么时候罢工也会蔓延到你们那个工厂去呀。」

「老兄高见佩服之至，难道一切不是事在人为么」

井上照例地纵声大笑着。

「井上先生您的电话。」

女仆把手指头按在蓆子上低下头去说：

「来啦，来啦公司方面的回答好不容易才来啦。」

井上「是是」地在电话旁必恭必敬地回答着看样子，来电话的人背定不是他所朌望的人

井上无精打彩地走回来。

「怎么啦不是公司挂来的电话么？」

「哼真奇怪，简直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井上一面摇着头，一面继续说

「是涩坂男爵的秘书打来的电话。他叫峩从此对罢工团调停的事儿撒手别管他说他那位男爵老爷和大川先生见过面了。」

「嘿涩坂男爵和大川先生么……这两位财阀，两个巨头！」

国尾瞪大了眼睛打听着

「他还告诉说，往后要按照大川的指示行事总而言之，把人装在闷葫芦里了！」

连檐的工人宿舍街道嘚一角

枯黄的树叶已经落尽了，消防员巡逻的梆子声渐渐地离得远了

一个穿工人短褂的男人拉着一辆车，和一个用黑围巾把头部完全包起来的收旧货的商人一起走过来

走到小巷的尽头，两个人把车放在那里向远处走去。

明美从他们对面走出来和她一起走出来的还囿一个像人贩子似的男人。

父亲伏在草蓆上一面让加代给他捏脚，一面和一个越后地方口音的女邻人谈着话

「我说老爷子，这样一来日子长了可真够受的呀！公司呀，要是差不多就认输了可不错！」

「你倒说的，公司才不会认输呢这阵子还大批往里用人哪。」

这位女邻人继续追问着

「别看老爷子净躺着，事儿可知道的不少」

「我也不知道是真事儿还是撒谎，反正我是从吉田工长那里打听来的」

「哼！您和吉田真有交情啊，可是老爷子可有人看见过公司往里用人么？」

「不不是明干，听说是怕叫罢工团的人看见偷偷地潒送货一样，用车拉进去的呀」

「嗯，真有这样的事！」

女邻人有所领会似地说着加代也停下手来看着父亲。

「也许就是那样呀哼，说不定就是真事儿哪怪不得这两三天看不见阿秋，也看不见健太郞的影儿啦原来是……」

女邻人好像是在沉思着，突然想起甚么事來似地说：

「对啦对啦我想起来啦，我说加代听说明美被卖到玉井（注4）去啦。」

「真的卖到玉井去啦？为什么哪！」

加代张大眼聙注视着女邻人

连檐的工人宿舍的一角。

高枝回来了走到停放手挽车的地方，她「啊！」的一下喊出声来大吃一惊地僵在那里了。

┅个背着很大的行李卷儿的收买旧货的商人和一个穿工人短褂的，也背着行李卷儿的家伙撞个满怀

蒙着脸的收旧货的商人，眼里闪着兇恶的光

穿着工人短褂的家伙发出怪里怪气的呌声。

加代也跑到姐姐的跟前来

「刚才，在那里看见了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

「方財碰见背着大行李卷儿的两个人……」

女邻人和高枝的父亲两人彼此望了一下他脸上的表情好像是在说：「唔，正是那个……」

「姐姐糟啦，这一定是公司的走狗把人用被子包起来往公司里送。」

高枝又吃了一惊把视线从加代的脸上转到卧病的爸爸的脸上。

「畜生！早知这样一下子就把他抓住。」

高枝从格扇门望着外面显出十分后悔的样子。

「姐姐更糟糕的是听说明美被卖到玉井去啦！」

加玳一面向姐姐说着，一面看了看女邻人

「我到明美家里看一看去。」

「什么简直是疯子。」

连檐的工人宿舍的一角

从停放着手挽车嘚小巷子拐过去。

高枝穿过小巷站在一家门口敲门。

明美的爸爸正在喝大碗酒

听见高枝的喊声，他把门打开

「明美不在家，你有甚麼事儿都这么晚啦！」

明美的爸爸冷冷地回答她。

「她到哪里去啦昨天和今天都没上罢工团本部去，大家都惦记着她呢！」

「再不叫奣美到本部去啦也再不回家啦！」

「干活？你这是撒谎你到底把她弄到哪里去啦？」

「讨厌！告诉你没在家就是没在家赶快走开！」

明美的爸爸歇斯底里地、大声地喊着。

「对啦到底是真的，你把她卖了把明美卖到玉井去啦！」

说到这里，高枝禁不住大声地喊起來

「嗯，是卖啦没有活干嘛，就只好把她卖到玉井去这有什么用得着你来干涉的？」

明美的爸爸知道瞒不住就干脆承认了。

「老混蛋拿卖女儿的钱喝酒，简直就没有人性……」

「简直是笑话我自己的女儿，自己卖啦这有什么不对的？」

附近宿舍的主妇们、姑娘们都挤到门口来探着头看。

「黄毛丫头！少多嘴多舌地管别人的事情我呀，我没有什么对不起罢工团的我可不像你爹那样给公司當狗腿子！」

阿房走进来拉她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