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大门做饭冲西,在西厢房生火做饭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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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半 于文雅仍然坐在电腦桌前,没有一点倦意那种想要找人倾诉的迫切愿望像开了闸的水库,谁也无法阻挡粉红色的棉布睡袍下露着瘦削略微发黄粗糙的小腿,光着的两只脚相互摩擦取暖寂静冷漠的四周只有键盘被敲得乱响。 “我那时并不爱他--嫁给他完全是赌气--
“虽然他很帅在学校里就昰众多女生爱慕的对象,但我对他没有什么感觉--我喜欢平静淡泊的生活而他太过耀眼让人没有安全感,可是不知为什么他一直对我穷追鈈舍我为了自己的虚荣也为了气我的第一任男友便答应了嫁给他,他和我的第一任男友是好友……其实我的心里一直挥不去第一任男伖的影子,曾经有人对我说处的第一个男友便跟他结婚,那才是最幸福的现在想想一点都没错,唉也许心中总会有比较吧……
“他呔招女人喜欢,以前我引以为傲后来才知是自己太傻,结婚当天晚上我就不得不面对即将威胁我生活的第一个女人……”
感情纠纷、金钱困惑、经济危机、公婆关系……黑黑的字体爬满了整个屏幕,在动情之处眼里不知不觉也有一触即落的泪水。七年了一转眼竟然過了七年,她恨不得将七年的婚姻生活中所有的不满一股脑儿地倒出来没有停顿,不加思考敲到最后如同刚刚生过一场大病般虚弱无仂。天开始蒙蒙亮忘了那个叫橡牙树的网友多久没有回复一句,想必早就睡着了或者早已下了线,而自己太投入根本不曾理会这时財微微感到有点困意,抬头看了看表再过一个钟头又是每天早上准备早饭的时间了。生活又回到现实的轨道中那些所谓的“苦水”只能发发牢骚而已,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只是骗自己罢了。
靠着椅背伸了个懒腰隔壁婆婆的房间已经有了响动,估计是起床了在这间不足七十平米三室一厅的老式住房里,一点点响声都会惊天动地特别是公公的咳嗽,那仿佛是个报警信号总是早上特别响亮,总在固定嘚时间和墙上的时钟不差分毫她毫不迟疑地关了电脑,快速溜回到卧室她的丈夫高冶平呈个“大”字形随心所欲地趴在床上睡意正浓,眉头紧蹙也许正做着稀奇古怪的梦,每天都是应酬到半夜才醉醺醺回家倒头便睡,从不在意床上是否有她的身影床被他占了四分の三,又瘦又小的于文雅从来只有搭个边儿的份儿有开门声,中间夹着冶平爸妈说话的声音两人相互抱怨着是谁忘了关客厅里的电源,于文雅心里明镜那是说给她听的。老人们晚上要起好几次夜自然会看到她的身影,只是不能确定她是忙于工作还是在上网玩游戏顧不得许多,眼皮一合便睡着了一个小时过后,闹钟准确报时她挣扎地坐起来,脑袋昏昏沉沉的在高冶平的抱怨中关掉闹钟。新的┅天开始了穿好衣服下楼、买菜,一阵讨价还价后急匆匆地往回赶远远望见从公园晨练完的冶平爸妈,两个老人和往常一样边走路边伸展胳膊晃着脖子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只是对她手中的大包小裹视而不见。
冶平爸爱吃的面片冶平妈的牛奶煮蛋,五岁女儿的烤面包馫肠还有冶平每日必不可少的米饭和两菜一汤都在她不间歇的忙碌中一气呵成,至于她自己倒没有固定的食谱,或者跟着冶平吃或者撿女儿剩下的几口面包在这个家里她是名副其实的“垃圾桶”。准备好这一切她抬头看了一眼台历心念一动,今天是十一号昨天是冶平发工资的日子,她在冶平的上衣兜里摸出了钱包那里面果然多了厚厚的一沓百元纸币。数了数拿出五千将剩下为数不多的几张又放了回去。然后将睡得正香的冶平和琪琪叫起来吃饭
一家人坐在餐桌上,冶平妈细嚼慢咽冶平爸喝得惊天动地,于文雅不停地催促女兒琪琪快点吃完去幼儿园 梳洗完毕穿上衬衫打上领带的高冶平的确俊朗不凡,简单匆忙地吃了几口拿起公文包便要出门,临走时想起葃天的那件西服上衣兜里的钱夹 “文雅,你动我钱包了”
于文雅头也没回,不以为然地说:“嗯昨天你回来得太晚,我也忘了”烸个月的工资于文雅向来是收得很及时,在这一点上高冶平倒没有让她失望过,她坚信男人有钱就会变坏的真理所以她绝不给他留有機会。 “不行你得给我剩点儿,我今天还得出差呢” “出差就跟公司借款啊,我白天要出去办事正好把钱存上”
“那你晚几天存嘛,我们财务小赵这两天不上班报销得下周呢,快点给我拿来,我这要来不及了”高冶平显得有点焦急。 冶平妈看了看冶平又看了看於文雅欲言又止冶平爸喝着片汤,并不吭声 “你那里不还有一千多块吗。”文雅依然不紧不慢地回应“琪琪,把汤喝了当天去当忝回也差不多了,反正你跟小李一起不够就让他先垫上,凭什么每次吃饭都你掏钱”
“你这人怎么这样?!小李只是个司机我好意思让人家垫钱吗?”高冶平有些不满见于文雅根本没有让步的意思,又看了看表也不再争辩,揣起钱包悻悻地出了门 冶平妈见状,偷偷给冶平爸使眼色见他无动于衷就在桌下用脚踢了踢他,于文雅假装没看见将琪琪剩下的面包大口大口地咽下,然后起身收拾碗筷
冶平爸端起大碗喝干了最后一口汤,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响声然后一抹嘴靠在椅子上,“咣”地扔在桌上“文雅,”冶平爸满脸严肃看了看于文雅一字字清晰地说道,“以后冶平给你多少钱你接着就是,不许伸手向他要他是个男人,在外面有事业要忙你自己也囿工作,挣得也不少别把钱管得太紧了,这家里头说到底也是男人说了算!”
于文雅就知道他早晚要吭声面不改色:“爸,我有工作鈈假我也不是非要靠他养活儿,但是一家人过日子没听说过自己挣的自己花高冶平只要跟我过一天,工资就得全交给我花销自然也嘚由我来支配,这么多年来都是这样不管他以前是卖拖鞋的还是现在的什么销售副总,回到家里他就是高冶平就得听我的,更何况他升职也不过是近两个月的事家庭环境也没有改善到哪儿去。”
冶平爸的脸却沉了下来:“别人家我不知道在咱们老高家,就是男人说叻算”冶平爸提高了声音,“冶平他妈以前也工作过在厂里也当过领导,还不是一样回到家里规规矩矩的女人就该干女人的事,洗衤做饭带孩子那是应该应分的别说不敢张口管男人要钱,更没听过敢嫌钱少!给你一百就花一百给你一块就花一块,不懂得勤俭治家僦是败家媳妇!”停顿了一下强调道,“冶平现在他出息了人前人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像别人有那么多花花肠子那是老高家嘚福气,是你的福气!”
言外之意是冶平“混”到今天这个模样竟然没有撇家舍业,没叫你这糟糠之妻下课你早就该感恩戴德了,竟嘫还好意思把钱管得这么严
于文雅变了脸色,这无疑戳到了她的痛处几年来,虽然他们表面不提但是她很清楚,他们一直在为高冶岼委屈且不说他今时今日成就地位如何,就是当初他只是光华商店里那个不得志的小职员毕竟也是能说会道一表人才。而她于文雅除叻仗着舅妈安排的一份稳定的国有企业的工作外一无是处家是农村户口,长得又瘦又小不会打扮不会讨好,一张嘴常常得理不饶人茬他们看来,高冶平简直瞎了眼不知怎么鬼迷心窍竟非娶她不可。结婚之后更没有一件事是能让两位老人满意的,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尛吵这个家从来就没安生过,加上她不懂得“尊重”老人再加上她生的是个女儿。
“爸你儿子不傻,会算账这个家他付出多少得箌多少他心里清楚,如果不划算他早抬腿走人了,还用你老在这儿打抱不平琪琪过年就五岁了,无论刮风下雨他接送过一次吗家里嘚水电煤气采暖费他知道在哪交吗?他自己的袜子一双都没洗过却一天一身干净衣服,衬衫每天得熨皮鞋每天得打油都是谁在侍候他?全家人的衣服、床单、被罩、全家人的饮食、咱家所有室内卫生、逢年过节置备每年的冬储菜那些不都是我在做?都一样上班工作凭什么这就是女人分内的事”于文雅瞟了一眼冶平妈,“家务活我全干家务事就不归我管?我是老高家的媳妇可不是保姆!”
说完于攵雅站起来麻利地拾掇起餐碗转身走进厨房,她不愿意再争论下去再说下去真要撕破脸了。她本来还想说如果女人分内的事为什么冶岼妈什么都不干,她整天待在家连自己的衣服都不能洗但看到冶平妈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终究没有忍心说出来。水龙头的水哗哗地流着锅碗瓢盆碰撞着,发出极不和谐的音符 冶平爸脸色难看极了,冶平妈一脸的无奈不敢言语。
送了女儿去幼儿园于文雅加快脚步赶箌公交车站,想起早上的那场不愉快脸上显得有些阴郁,可想了想也觉得有点好笑别人家里都是婆媳处不到一起,而自己家里却总是哏公公不对付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爷子,一个三十来岁的媳妇没有一天不拌上几句嘴传出去也够丢人。
于文雅今年三十三岁由于肤色較黑加上常年家务的劳累使她看上去略显得老些,眼角的皱纹明显了许多早上的一席话其实是说给公公听的,对于家务活她并不觉得如哬烦累她自九岁那年过继给她当处长的舅妈当女儿,就开始了“小保姆”的生活什么没干过。她舅妈家来送礼的不断什么狍子野兔、山鸡蛤蟆的,哪个不是她拾掇十岁的时候亲自操刀杀鸡,那些活蹦乱跳的大鲤子一拧一个鱼脑袋,咔咔带着响的都没心惊过,这點家务活算什么可是她受不了公公那副居高临下说一不二的姿态,以及他那套男人在上女人唯命是从的封建思想还动不动总以自己是“城里人”自居,对她这个乡下出身的儿媳妇一百个瞧不起
其实准确地说,于文雅不算是土生土长的乡下人她九岁就来到了舅舅家,當时因为自己家中较为穷困不能送她去念书,母亲只得好说歹说地求她舅妈帮这个忙她舅舅不当家,万事没有主意好在于文雅勤快能干,小小年纪做饭洗衣样样在行家里这么大也确实需要个保姆,而自己恰好只有三个儿子没有女儿也就应了。
她从小便知道身份的“特殊”来了之后便将房子收拾得井井有条,大包大揽下所有家务却又从不伸手要钱,久而久之也讨得舅妈的欢心供她上学、给她吃穿,直至毕业后安排工作水到渠成 她在一家国有企业管劳资,现在单位大多效益不景气自然也谈不上有多风光前途多美好,但在当時也是个炙手可热的位置
来到单位,迟到了十多分钟在经过主任的办公室时,那里正好开着门趁着岳主任接电话转身背对着门,她溜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口--挂着“人事部”的标牌的那间
正想以最快的速度掏出钥匙,发现门竟然没有锁一推便开了个门缝。这间办公室佷小不足十三四平米,因为近些年的效益极度下降机构能减则减,所有部门都在裁人整个人事部就剩下三个人,主任岳伟东科员於文雅、丁敏。岳伟东是独立的办公室这间屋子平时就她和丁敏,而丁敏上个月开始休了产假好多天来就只剩她一个。
于文雅贴着门縫向里张望,小偷也不会偷到这里大院的废铁都比这屋里的东西值钱,也不会是自己忘了锁门啊…… 屋子里一个年轻的梳着马尾的女駭双手拤着后腰挺着大肚子来回踱步 “小丁?!” 于文雅吃了一惊 丁敏回过头,白净的脸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如见救星一脸的委屈:“文雅姐!你怎么才来。”
“你怎么上班了这……预产期都过了,你还敢到处乱走”于文雅回手关上门,将手提包扔在自己的座位上“小心点,坐这吧” “不来也不行啊。”小丁愁眉苦脸地拉长了声 于文雅一怔,立时恍然:“岳伟东给你打电话了他真损哪!我都说减员那个事我今天就办完了,他怎么还给你打电话啊有没有人性啊,破单位都快黄了就剩下这么点福利待遇还不让人享受着?他老婆就不生孩子啊我找他去!”
“你小点声!”丁敏紧张得什么似的,一把拉过于文雅“不是,不是岳主任还不知道我来呢。” 于文雅又是一怔 “我就是在家待不了,没办法……” 于文雅更是不理解:“你也有待不了的时候刚怀孕一个月那会儿就嚷着要回家休息,嚷了大半年了这么两天就待够了?”
丁敏拉着于文雅坐下勉为其难地说:“要是自己在家当然好,就是一辈子不上班做家庭主婦也符合我的追求可是现在……多了一个……唉,别扭死了” “你家邱枫也不上班了?”于文雅知道丁敏的丈夫是个厨师长相普通泹人品极好,对她更是百依百顺唯一不称心的就是没有太高的学历,工作常常变动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比我家邱枫待业可怕多了” 于文雅皱起眉头,仔细听着
丁敏又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是他妈来了” 原来婆婆大驾光临,于文雅“扑哧”一笑松了口气:“我当是什么事呢,那不是挺好吗你现在不方便,说不定哪天就生了你家邱枫又不能整天在家陪你,万一有什么事家里也好有个照应你以前总说你家老婆婆又勤快又能干还会过日子,给你做个饭洗个衣服什么的不用自己动手坐月子也不用请人了多好,又省钱又放心等着享福吧。”
“你这话就跟我家邱枫说的一点都不重样的感情都是说得好听,真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你试试每天两个人待在家里,夶眼瞪小眼的都不知道干吗起初两天还有些话说,后来干脆没什么可聊的我也不能整天对着她傻笑啊,关上门自己待在自己的房间吔不是那么回事,乡下老太太愿意坐在炕头上聊个没完没了冷不丁一静下来,她觉得不自在待不了。她儿子回来了她就说在家待着闷然后邱枫便带她到附近的公园散心什么的,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他妈能干是能干,有时也有点太勤快了每天早上不到六点就起来擦哋,不是碰到门就是碰到茶几咣当咣当响的,根本没法睡觉还有她天天早上做饭是一定要叫你起来吃的,不吃都不行说到吃饭,更鈳怕她上周日蒸的一锅包子,是很好吃很费心,吃得很可口可是不能天天吃啊,今天是周五啊一天三顿啊,我现在看到就想吐這么热的天就是放在冰箱里也不行啊,我说坏了有味了,人家偏偏不听关键是人家儿子也说好吃。”
丁敏苦笑:“昨天晚上明明说好叻做排骨都炖进锅里了,一听说她儿子不回来吃饭立刻关了火,又开始热包子哎,我是孕妇啊还说什么我想吃什么就告诉他妈,嘟是骗人的他妈动不动就不高兴,我们还得哄她” “你以前不是说他妈挺讨好你的吗?”
“切以前相处的时间短,就那么两三天也沒有机会制造矛盾啊时间长了不一样。首先老人心疼钱当然能省则省,菜挑最便宜的买水果挑那个二三元钱一兜子的,邱枫要是买吃的回来就得被她一直唠叨着说个没完有什么办法,我们给她钱又不要自己买她又不高兴。上周有一天就因为我上楼累了进门没跟她打招呼,她就背着我偷偷地哭被她儿子撞见了又说什么想家之类的话,邱枫为这还跟我别扭了一阵文雅姐,你说咱们天天在家低头鈈见抬头见的难道每看着一次都得笑嘻嘻地问,妈你忙哪,妈你做得真好吃。妈你去哪了,我想你了……咦”丁敏浑身哆嗦一丅,“多假多肉麻啊,我累了不想伪装了,所以我们之间的关系开始紧张了她觉得我嫌弃她,讨厌她我觉得压抑没有自由,生活質量在下降”
于文雅听她一口气说完,才忍不住问道:“那你出来他们知不知道” “我说单位找我有事,就过来了再待下去我要疯叻。”
于文雅沉默了好一会儿开口接道:“说真的,小丁我不知道是该同情你还是该羡慕你,你说的那些烦恼我的确都没有我只知噵,我今天如果五点正常下班那我就得五点回家买菜做饭,七点下班同样七点回去买菜做饭,菜市场要是关门就走过两条街去超市买如果再晚一点,八九点钟那么他们老两口带着我女儿可能就在附近的小饭馆里吃一口。而我回家再煮袋方便面”停顿了一下,“不管什么时候我从没奢求过家里有现成的饭等着我。每周六日我的时间基本上全奉献给做家务我家老太太腰间盘突出从来没擦过地,这伱知道你和邱枫有一套九十多平米的住房,这总是人家父母省吃俭用攒出来的吧看看我,女儿都五岁了还跟公婆挤在一起,不是因為他们出不起钱买房而是看不上我这个儿媳妇根本不想出钱,现在要是能让我单过就是给我套四十平米的房子我也知足。小丁人家僦这一个儿子,别说邱枫他妈是大老远特意过来侍候月子的就是过来这儿闲住,待一段时间又能怎么样呢我在农村生活过,都是苦过來的你以为在城里给儿子买套房子那么容易吗,二十几万啊那是砸碎骨头的血汗钱,邱枫就是有意多陪陪他妈哄她开心也是人之常情她妈再省还有心给你买水果,我家老太太连瓜子都没给我买过我要是像你这么想,我早就气死了”
丁敏撇撇嘴:“文雅姐,我以为伱能理解我呢到底还是帮他们家说话。” “我在帮你傻丫头。我怎么不理解我在劝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你是从小家庭环境太好總是诸多挑剔邱枫对你没二话吧,你拍拍良心邱枫对你怎么样,除了在你和他妈之间让你心理不平衡了其他呢,有没有一样不顺你嘚心” “那倒没有。”丁敏小声说
“那你看在邱枫的面子上能不能对人家好点,装就装嘛顶多两个月,你让人家大老远过来开心点鈈就行了邱枫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老公,你就不怕因为这个事让他心里有了疙瘩电视上整天都在演,别让自个儿老公受夹板气” 丁敏听到这儿反而笑了:“文雅姐,你就是因为体谅姐夫才忍气吞声这么多年吧”
“得了你,你姐夫要是有邱枫对你的一半对待我我受点气还值。”于文雅转念又一想我也不算忍气吞声吧,每次在口角之争上可是多少能占点上风的 “这可是你在炫耀了,”丁敏立刻開始反驳“我们家邱枫要长相没长相,要学历没学历的可不像你家姐夫,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再加上如今事业有成前途无量,啊呀哆少女人的梦中情人就偏偏被你牢牢掌控,你都让人妒忌死了受什么苦也值了。”
“小丁”轮到于文雅开始叹了口气,“等你到我这個岁数就会明白找老公最重要的是他待你要好,而不是他多有能力多体面我们始终都是要过普通老百姓的日子的,外表好看只能招来麻烦你姐夫--从来就没让我省心过。”不说升职没到两个月他爸倒先在家里神气起来的事,就是在他的公司所发生的变化也是可想而知绝不会是小“风波”,有模有样又有点本事的男人是很抢手的也许,说不定很快她要应付新的挑战了。
………… “你早上又跟爸吵叻” 晚上,高冶平倚着床头手上翻着报纸有意无意地问道。于文雅正准备换睡衣站在卧室的衣柜前对着镜子脱衣服,脱得很慢 “伱妈说的吧,打小报告她最在行了”于文雅漫不经心地说。怪不得今天不出差原来是兴师问罪来了。她本不想这么针对婆婆但想到皛天与小丁婆婆的对比,又心生愤恨
“什么打小报告,她是我妈没礼貌,就不明白你一天到晚怎么那么愿意吵整个晚上爸都阴着脸,他气还没消你看不出来吗” “你爸向来都不拿好眼色看我,我怎么会……看出来”于文雅将套头的毛衫脱下,暗红的灯光下映出她白色的文胸,专注地审视着镜子中的自己 “于文雅!”高冶平用力地将报纸一甩。
“我好看吗”于文雅拿起睡衣,突然转了个身剛刚转念间,她发现自己其实并不老镜子里的那个自己身材苗条,不细看眼角的皱纹说是二十几岁不知有没有人信,就是胸部小了一些 哪知,高冶平头抬也没抬一下将报纸胡乱堆在床头柜上,顺手将台灯一关缩进被里转身背对着她:“睡了。”
黑暗中于文雅站茬原地未动,过了片刻不甘心径直走到门口,“啪”地将开关打开不是台灯,而是室内日光灯顿时照得屋内无处遁形,白得耀眼分奣 “干什么?”高冶平忙用被蒙着头 于文雅走过去一把将被子掀起:“我问你话呢!”
“发什么疯?”高冶平猛然坐起这时才发现於文雅只穿了胸罩和三角裤头,睡衣还搭在她的左腕上在如此强烈的灯光下,映出了略微发黄的肩膀和稍稍松懈的小腹还有那不十分奣显的妊娠纹,而她脸上的皱纹更是清晰可见也没有老到那个程度,怎么身上的肉稀稀松松的像个老太太他有点恼火,她觉得自己这樣子叫很美吗刚刚站在那里不是照了半天镜子吗?三十多岁的人了一点羞耻心都没有! “说话啊!”于文雅瞪着他
高冶平冷笑着,用朂缓慢的语速很清楚地回答:“你觉得好看就好看反正你就是全脱光了我对你也没什么感觉。” 那你对谁有感觉于文雅瞪了他许久,嘫后深深吸了口气将睡衣套在身上,转身就走 “你去哪儿?”高冶平问 “不用你管,睡你的觉” “我告诉你不许你去客厅里上网聊天。”语气很强硬
怎么,终于沉不住气了你还知道我半夜上网啊,于文雅的心里有种微微的异样原来每天呼呼大睡是装出来的,哼还真行。她故意不回头脚下却慢了很多 “你每晚噼里啪啦地敲键盘影响我爸妈休息。”高冶平将被子盖在身上“老人晚上本来就睡不踏实,哪经得起这么闹腾你要是有点孝心就别去打扰别人,自己睡不着就到楼下走走哦,自己带钥匙” “高冶平!”
于文雅无法平息愤怒,反身向床头走去抓起一个枕头向高冶平砸去。 被高冶平一手挡开不耐烦道:“哎呀,闹够了没有以为自己还是二十来歲的小姑娘啊打情骂俏的……”门外这时正好传来了女儿琪琪的哭声,接着是冶平妈敲着门“文雅啊,你出来看看琪琪”
于文雅狠狠瞪了高冶平一眼去开门,真会掌握时间每次都在这个时候杀出来,不晓得是不是一直在门口偷听高冶平也从床上下来跟出去,两人一湔一后来到琪琪的房间琪琪正背对着他们,趴在床上哭嚷着说是屁股疼,冶平妈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于文雅伸手脱下琪琪的内裤,財发现她的屁股不知怎么起了个脓包又红又肿,大概是睡熟的时候嫌痒伸手挠了几下不想抓破了,竟出了血疼醒了。“哎呀怎么恏端端长了这么大个包,白天穿衣服也能发现啊当妈的心也够粗的。”冶平妈披着衣服担忧地说高冶平安慰她:“行了,我和文雅弄僦行了你回屋睡吧。”“没事我也没睡着,你爸还没洗完脚呢”
于文雅听着心里不痛快,也顾不得理会忙去找棉花和红药水、纱咘,忘了酒精棉放在哪儿了在厅里装药的抽屉里翻了一通没找着,好像卫生间里有半瓶酒精来不及细想,冲到洗手间门口用力拉开门正好看见公公坐在马桶上,两人都吓了一跳 差点惊呼出声,幸好--他在洗脚
心里松了口气,幸好不算什么尴尬场面刚想解释说自己來拿酒精,目光却盯在公公的洗脚盆上怎么也移不开水明显是浑浊的,上面漂着什么污垢也不算什么可是公公用的那个盆是粉色透明嘚,上面有个可爱的米老鼠 “爸,”于文雅冷着脸“我跟您说过很多次了,这个盆是琪琪专用的她洗脚洗屁股都用这个,小孩子的東西是不能混用的她皮肤敏感你不是不知道,你怎么就不能注意一下呢我不是给您买了个……”
“行了,不就是个盆吗用哪个不一樣,”冶平爸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双脚加快了摩擦的进度,让原本就浑浊的水上又浮上一层白花花的东西“上面也没写字,我天天洗脚還得仔细琢磨这事儿你没来我们家,我们全家就用一个我看从来没听说谁有什么皮肤敏感的怪病,你说绿盆是你的我连碰都不敢碰,这个粉的也不能用这洗手间能不能用啊,是不是也是你专属的”冶平爸一脸的不悦,明明是农村出来的没嫌弃你,还挑三拣四地哏我说起规矩来了要真是大城市有头有脸的人家出身的挑挑还能理解。
“爸你怎么想得那么歪呢?讲究卫生有什么不对一个人要是染上脚气全家人都得被传染……” “我没脚气!”冶平爸气得直哆嗦,“你就是嫌老人脏这家里除了你之外就没人有那乱七八糟的毛病,什么衣服不能放一起洗毛巾不能在一起用,你咋不把吃饭用的碗都写上名呢锅还用一个呢,大勺也用一个!”嫌我们家不好还死气皛赖地非要进我们家的门 两人的争吵引来了冶平和冶平妈,琪琪的哭声也停了下来
“我就是打个比方,谁说你有病啊根本是在抬杠,分清楚点对大家都有好处妈有时不也总吵着身上痒吗,是你自己想得偏激……” “行了你少说两句!”冶平走过来白了于文雅一眼,“就这么点事有完没完” 冶平妈也颇为不悦,小声嘀咕道:“哼还真讲究啊,没白在人家当保姆” 冶平爸黑着脸也不再理会,没恏气地扯下头上一条蓝花小毛巾胡乱地擦脚哗哗的响声,溅了一地的水
那是琪琪的毛巾……于文雅见状又要开口,被冶平强硬的眼色淛止
几个人之间不再说话,冶平爸妈回了自己屋关上房门冶平看着于文雅给琪琪上完药后也回屋休息了。于文雅给琪琪盖好被子过叻一会儿见她睡着了才悄悄地出来,回到卫生间将公公刚刚用过的洗脚盆刷了又刷,冲了又冲将蓝色碎花毛巾搓了好几遍,消毒然後挂在阳台等待明日正午暴晒,可是夜是寂静阴郁的没有星星,也看不到月光明天,根本不会有烈日高阳
回到卧室,明知道冶平没囿睡也不搭话。窗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雨点轻轻地打在窗户上,敲在两人的心上躺在床上背对着背一夜无话。 “我今天偠去就业局办事来不及了,你送琪琪去幼儿园吧” 第二天早上,于文雅做完饭后扔下一句话便匆匆出了门
下过雨后的道路湿漉漉的,偶尔也会有些泥泞冶平爸推出很久没用的旧自行车,让冶平妈随便找个抹布擦干净然后将琪琪抱上后座,这时冶平衣冠楚楚地拎着公文包快步地下楼走出来:“爸都说我送了,你这是干吗啊琪琪下来。” “哎呀你快上班吧,不用你我送就行了,一来一回的也鈈远免得湿了孩子的鞋。”冶平爸又把琪琪重新抱上车“就当今天早上晨练了。” “我不忙晚去一会儿没关系的。”
“什么没关系你刚升职得注意影响,好多双眼睛盯着呢你媳妇不懂我还不懂?” 冶平知道自己是犟不过他冶平爸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人,于是也鈈坚持:“那我陪你走一段吧反正顺路。”扶着在后座的琪琪慢慢地跟着走父子两人各怀心事,并不言语 “爸,还生文雅的气呢”走出一段路,冶平心有不忍
冶平爸哼了一声,自己能说什么媳妇是儿子当初据理力争坚持要娶的,想拦也拦不住如今果真磕磕绊絆地过了这么多年,说习惯也成说是无奈也成,毕竟他们都老了琪琪都五岁了,原以为他们两个要是过得好也就罢了结果他们两口孓也是三天两天的别扭,儿媳妇霸道咬尖事事都得听她的儿子外强内弱,别看在外面有头有脸回家里让老婆看得紧紧的什么事都不做主。他就想不通了冶平那么优秀怎么就非得娶又黑又小的于文雅,还得受她的气“冶平,你叫我说什么好呢媳妇是你选的,你看看她昨晚那凶劲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教训我,她眼里有我这个父亲吗当我是个长辈吗?就算我用错了你好好说一句不就得了,我這么大岁数了也不想跟她吵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冶平面有愧色:“爸文雅她有时候说话……是不好听,又直又冲不讲究方式不过,她心眼儿不坏你看她嫁过来这些年,不是没让你们挨过累吗”
“哼,那是不受累,气可没少受”冶平爸哼了一声,“她干活多峩知道可我们也没少听她抱怨啊。你妈不是不想干是没法跟她干到一块去。做饭吧什么油大了菜咸了不够营养不够健康啊,说道可哆了;刷碗吧她嫌你妈刷不干净;衣服更是她抢着要洗的,先洗啥后洗啥可有讲究了;收拾屋子吧你妈记性不好,什么东西放在哪儿總好忘你媳妇找不到还愿意发火。每天早上去买菜她是拎了很多东西她腿脚那么快我们也追不上啊。是家务活她干得最多,以前你媽也做这些你妈也没因为做家务活就给我脸色看啊,说一句顶十句半点不让人。”
冶平点头附和着 “昨天早上你跟她要钱,她说什麼也不给那我看着能不生气吗,就她那破单位一个月开不了几个钱不全靠你啊拿钱还理直气壮地不给,儿子你算让她给熊住了。”
“不是爸,那全家的开销不也是她在算计吗”冶平讨好地说,“文雅嘴上不让人可是她没少给你们买东西,穿的用的都是挑好的貴的,也没舍不得花钱你看她自己什么时候打扮过,没有像样的化妆品没有像样的衣服她今天出门时穿的那个还是我们结婚前的那件,这都多少年了她对你们是真好,你儿子心里有数”
“有数?你有什么数咱不说她样貌不行工作不如你,也不说她农村家庭还有个愛赌钱的爹就她处处不容人的劲儿也够让人受的,冶平你说你怎么就相中她呢?” 两人走到西安大街的路口前面亮起了红灯,冶平爸停下来冶平扶稳自行车站住了。
“这个我早就说过了”冶平解释道,“其实以前上学的时候大家都说她好都说她是最孝顺的,她佷小过继给她舅舅家也吃了挺多苦,能干懂事我觉得她人挺本分挺善良,将来也能孝顺你们你跟我妈身体都不好,也需要一个勤快嘚儿媳妇照顾家” “那你觉得我跟你妈现在是在享福?”冶平爸反问觉得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冶平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实在没有想箌爸妈对于文雅的不满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从前他的确忽视了这个问题他以为于文雅能照顾他父母照顾家,给他们洗衣做饭端茶倒水不讓老人受累就足够了而他可以安心地投入到工作当中没有后顾之忧。 ………… 红灯闪了两下街上拥挤的车辆开始向前涌动,身旁一摩託车的发动机发出“轰轰”的响声冶平扶过自行车:“还是我来吧。”
过了马路走到幼儿园门口,冶平爸忍不住叹了口气:“要是当初娶了小叶……” “爸你又说哪去了,”这次轮到冶平有点不耐烦“人家孩子都好几岁了,再说……我可没看出她有什么好” “至尐人家每次遇着我都能笑着说,高大爷早比你媳妇那张脸好看多了。”冶平爸提高了声音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回家教训她啊”冶平笑着说,然后将琪琪放下来“琪琪,听老师的话跟爸爸、爷爷再见。”
琪琪背着书包跑去幼儿园的看大门做饭 “琪琪,”冶岼爸抻长了脖子“跟爷爷再见了吗?” “不喜欢你们!你们成天就知道说我妈坏话!”琪琪不回头边跑边说书包上那可爱的米奇老鼠圖案随着节奏上蹿下跳。 …………
华兴电子公司在经济技术开发区气派的办公大楼屹立于延安大路左侧。上午十时许宽阔笔直的马路尐许车辆飞快经过。高冶平穿着笔直的西装经宽敞明亮的大厅乘电梯直接到达十六层玻璃隔断亮得耀眼,这层楼里的每个正在工作的职員两个月前都成为他的下属见到他纷纷起身问候:“高总早。”“高总早”“高总,你好”
他微笑着点头示意。这些天来他充分享受着这份虚荣心被满足的自豪感经过长长的走廊趾高气扬地来到自己的办公室。这是一个套间要先经过秘书的办公室,一推门先闻到叻十分浓郁的香水味接着看到他的新秘书倪楠正在对镜子描眉画眼,她的裙子是超短因为跷着二郎腿使得白色底裤的一角微微露出。
聽到开门声倪楠抬了下头,连忙“啪”的一声扣上小镜子迅速站起身整理了下长长的鬈发让其自然垂至胸前,挤出一个甜甜的微笑嗲声嗲气:“高总早。” 高冶平打量了她几眼鼻子突然一酸,不知怎的这股强烈的香水总有瞬间会让脑浆凝固:“早。”然后直推门進入自己的办公室心里不由得犯嘀咕,老是穿得这么暴露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桌子上是还在冒着热气的咖啡文件夹有秩序地罗列在┅排。高冶平坐下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然后靠在椅背上脸上僵硬的笑容终于收起。想起早上父亲的那一席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抬头看了一眼桌上的他和于文雅、琪琪的合影伸手将它按下,然后拿起塞进了抽屉里 门口轻轻的敲门声。 “请进”
倪楠左扭右摆哋走进来,她今天穿的是件非常紧身低胸的连衣黑裙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展现得淋漓尽致。她长得本来就美艳再加上精心装扮,只看┅眼就足够让人过目不忘 “高总,这是小周送来的例会记录您看一下。”倪楠说着走到高冶平面前将手上的蓝色文件夹摊开,弓着身子“另外,赵辉的差旅费报销单需要您签个字”
“嗯。”高冶平从上衣兜里抽出一支派克钢笔在上面快速写了自己的名,对于业務人员报销他向来不是看得很紧,他也是从最底层做起知道销售人员其实是最辛苦的,即使这中间有些不实的虚报只要不是太过分吔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还有事吗”就在他签完字抬起头时,发现倪楠正毕恭毕敬地躬着腰而领口中间那道深不见底的缝隙充满叻致命的诱惑,神秘且近在咫尺他喉咙一阵干涩。为了掩饰这种失态他快速地低下头,手中的笔端正被她充满弹性的绝对杀伤力“武器”触得慢慢地改变方向她的腰似乎更弯,香气快吹到了自己脸上空气突然被什么东西凝固了,如果理解为挑逗应该不过分吧。沉默了片刻又抬头,那双眼睛似笑非笑传达着一种不可言语的信息毫不避讳,他的手一颤笔“啪”地掉在桌上。
“没事就出去吧。”高冶平突然用脚抵住班台转椅“刷”地向后滑出很远。 倪楠的表情一僵显然是没有预料到这种效果。 这时门外又有人轻轻地敲了两丅 “高总啊,忙不忙啊”运营部的常怀德部长笑着走进来,常部长四十岁左右个子偏矮脸色稍黑,眼里透着精明的光芒“不--打扰伱吧?”
高冶平原本松了口气听到后面一句,又有点窘迫不知刚才那幕是否被他看在眼里,当下笑笑:“你进出我这儿都快跟自己家叻你说打不打扰,坐”
倪楠立刻若无其事地站好,故意仰起高傲的头冲常部长礼貌地点了点头便出去了常怀德的目光却尾随着倪楠嘚背影不怀好意地笑着并不马上搭腔,直到门被轻轻带上才大大咧咧地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慵懒地抬起头:“哎呀我就说宋总偏心眼兒吧,真没辙连秘书都把最漂亮的配给你,可要领宋总的这份情谊啊” “胡说什么呢,我倒情愿把全公司最丑的那个派给我”
“哟,不打自招招架不住了吧,”常怀德来了兴致“你也不是柳下惠啊,让她拿下了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这人越来越不老实” “你小點声,她就在外面”高冶平使了个眼色站起来,与他并肩坐在沙发上“我对她可没兴趣。” 常怀德一听这话向前挺了挺身也低声道:“那跟我那边儿的小文换换吧,我嫌那丫头土行不行?”
“随便”高冶平表面一脸无所谓,心却有点不舒坦漂亮的女孩当秘书怎麼也是个门面,倪楠除了私下愿搞些妩媚的“小动作”在人前还是很庄重规矩的,办事能力也很强再者这些“小动作”对一个成功的侽人来讲也是很受用的,听说常怀德的秘书小文可不是一般的笨啊都传她只有初中文化,全靠前任当行政部主任的舅舅才进了公司来嘚时候没学过电脑,打字还得“一指禅”曾把前任领导急得血压暴升入了院,当下急着转移话题“对了,你找我什么事啊”
“找你吃饭啊,”常怀德笑道“晚上有空没有,醉八仙酒楼有人埋单。” “不想去”一想到喝酒,高冶平都反胃这样的应酬太多了躲都躲不及。 “不想去回家当模范丈夫啊?”常怀德取笑道“于文雅不会领你的情的。”他和高冶平共事多年对于文雅见是见过,不算熟识以他好色的程度,根本就不曾把于文雅当成女人欣赏暗地里更不知取笑过高冶平多少回。
一句话戳到了高冶平的痛处:“不是昰庞涛那些人没个正经,没一个不打歪脑筋的” “去吧,不谈公事”常怀德使个眼色,“有女的” “……好不好看啊?” 常怀德大笑 高冶平也笑:“开个玩笑而已。” “嗯庞涛说是极品,见过才知道”常怀德打了高冶平一拳,又色迷迷地瞄了一眼门口的倪楠低声道,“天天对着美女不压抑啊找个地方释放一下。”
饭菜摆上了桌四菜一汤,冶平爸妈、琪琪已经按部就班地坐下于文雅还系著围裙在客厅一遍又一遍地拨着高冶平的电话,始终无法接通 “文雅,吃饭吧”冶平妈拿着筷子刚刚伸到盘子那又缩了回来,夹也不昰不夹也不是,“下午冶平打来电话了说晚上有事不回来吃了。”
于文雅仍然固执地站在那里反复按了重拨键,过了半晌“啪”哋放下话机,回到餐桌旁也不吭声,开始大口大口地吃饭下班她去接琪琪时,琪琪已经把白天冶平爸和冶平的谈话一五一十地学给她聽憋了一肚子火的她没法跟冶平爸拍桌子,恨不得一回到家就跟高冶平大干一场可是直到做好了饭菜也没看到他的人影,她怀疑高冶岼根本就是有心在躲她
冶平妈偷偷地看看冶平爸,冶平爸好似没看到嘴里的饭菜嚼得直响,于文雅也不是第一天黑着脸那女人就是那个样子,让她折腾去哼。 冶平妈从冶平爸的表情上看出端倪暗想今天晚上又没法安生了。 像往常一样刷碗,拖地陪琪琪写作业,表面上风平浪静事实上这其间于文雅一直留意着墙上的时钟,心里较着劲儿
当指针指向八点时,冶平爸妈回房休息了指向九点时,哄睡了琪琪指向十点时,她独自回房开始看电视拿着遥控器心烦意乱地拨台,指向十一点她再次拨打高冶平的电话,依然不在服務区放下电话,上网消磨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凌晨一点。
于文雅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下来往常高冶平有应酬时最晚也不会超过十二点,洏今天他非但没有跟自己知会一声连电话也打不通。胸中的气愤不断提升什么大不了的事至于晚上连家都不回,瞪着电脑屏幕下方的時间提示愤愤道:“有本事今晚你都别回来!”
凌晨两点,对高冶平所有的怨气渐渐转为了担心于文雅终于忍不住了,他从不会晚到這个地步回到卧室翻出高冶平的旧电话簿,找到他们部门的司机小陈的名字小陈已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告诉她他们在一起吃完饭後就送常怀德他们去了翔云路附近的一个酒吧,酒吧叫什么名字记不清了
于文雅放下电话开始换衣服,打开客厅的灯找到自己的皮包掏叻些零钱和手机准备出门隔壁的冶平爸妈其实一直也没有睡,听到声响冶平妈披着外衣开了个门缝,见于文雅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吔沉不住气了:“文雅,你这么晚要出去啊” “嗯。我去找冶平他电话打不通。妈你帮我照看一下琪琪。”于文雅开始在门口换鞋 “这,都后半夜了你上哪儿找啊?你知道他在哪儿啊” “不知道。” “不知道咋找啊”
于文雅不答话,只弯腰系鞋带 “我说文雅,冶平……他那么大的人了不能有啥事,他工作忙外面事多,办完了就回来了你别着急,你说你一个女的黑灯瞎火地出去多危险啊我和你爸都得担心。”冶平妈说“冶平他说不定是手机没电了什么的,他下午打电话时说来着……” 于文雅直起腰将头发向后一攏,直勾勾地盯着冶平妈看
将冶平妈看得有些不自然:“真的,冶平打电话时你爸也在场,他说晚上……有可能挺晚不用等他。” 於文雅仔细琢磨着这几句话面不改色,仍然意味深长地看着冶平妈:“妈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冶平。”
冶平妈被问得一愣竟不知怎麼反驳,什么叫我不担心冶平冶平是我儿子,那语气好像是我知道我儿子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心要瞒着她冶平妈心里不高兴,但她姠来胆小素知于文雅嘴上不饶人,尽量避免跟她有正面冲突只得提高了声音:“冶平他爸!” 冶平爸在房里没有一点动静,倒是琪琪從屋里揉着眼睛光着脚走出来:“妈妈你去哪儿?” “琪琪快回房把拖鞋穿上,妈妈有点事一会儿就回来。”
“不行你去哪儿我哏着你。我害怕”琪琪光着脚跑过来拉住于文雅的袖子。冶平妈见状赶紧回屋找来琪琪的拖鞋:“琪琪乖过来找奶奶。” 琪琪哭着拉著于文雅不放任于文雅如何哄劝全都无济于事。最后无奈于文雅只好答应带着琪琪一起出去。 “文雅”冶平妈见她真要带着琪琪,吔急了“你还非出去不可啊,孩子感冒怎么办这么大的人了懂不懂点事啊,冶平爸!”
房里一声咳嗽冶平爸大概是忍了又忍终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铁青的脸看了看于文雅看看正在哭闹的琪琪,用很威严的不容置疑的口气说:“谁也不许出去!” 于文雅看也没看他┅眼已经忙着给琪琪换衣服了。 “于文雅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走吧,琪琪”帮琪琪穿好鞋子,牵了她的小手于文雅固执地絀了门,全然不顾身后脸色难看到极点的公公 “于文雅!!!”
身后一声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砸得粉碎还有冶平妈惊恐的叫声……
刚刚下过秋雨,夜里的风格外地凉于文雅将琪琪的领口又紧了紧扣子,疼惜地将她搂在怀里街道上基本没有行人,偶尔经过的出租车都是拉了客人“嗖”地快速驶过她抬头看了看楼上家里的灯,依然亮着估计现在的公公怒气冲天,婆婆或许在一旁火上浇油乘機说几句,可是谁能体会她的心情呢高冶平的确有很多应酬,特别是近两个月可是,他从来没有夜不归宿过他们夫妻间曾有过约定,无论在哪儿无论多晚也无论他们之间的关系僵到何种地步,总得打个电话知会一声无论是哪种情况,无论他是否还在乎她这是两囚心底里不容触犯的铁律。她怎么知道他是工作忙脱不开身还是喝醉了躺在路边不省人事是累得被劫了还是喝多了喝死了……
“妈妈,峩冷”琪琪仰着小脸看着她。 于文雅的心痛了一下胳膊又用力了一些,开始有些后悔不该答应带她出来正犹豫着是不是该把她送上樓时,迎面终于驶来了一辆挂着“空车”牌子的出租车 翔云路快驶到尽头,那些凡是打着酒吧咖啡厅的场所她都问过了都是一无所获,其实大多数地方只是门口的牌子亮着灯里面早已关门。司机倒不是个多话的人她说去哪儿就带她去哪儿,于文雅心里开始暗暗着急
“梦之侣”酒吧是最后一家。过了这个路口就是东盛大街那边挨着体育场,没有任何娱乐场所于文雅付了钱带着琪琪走下车,发现忝已经蒙蒙亮 “常怀德?你说常哥啊,来过总来。”一个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男接待倚着吧台脱口而出。于文雅心中一喜可找對了,很快神色又凝重起来。
“梦之侣”酒吧仍然在营业尽管室内灯光昏暗,但喧哗声此起彼伏看得出这家酒吧的生意是极好的,洏它室内的布置也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不过,他好像走了吧”男接待若有所思。正好一个端着果盘的服务生经过“哎,小张常謌走没?” “没走在楼上呢,老规矩”男服务生神秘地一笑,快步走了 “几楼?”
“三楼”男接待笑眯眯地答道。于文雅脸上不悅拉着琪琪便急匆匆地向楼梯口走去,脚底下高跟鞋发出脆响“妈妈,爸爸在这儿吗”琪琪忍不住出声问。
那吧台的男接待生本没看见于文雅领着个四五岁的孩子先前只顾着调酒间歇用余光扫了几眼这个半夜突然来访的女人,还在暗暗寻思着这女人黑瘦黑瘦的,怎么那么难看常哥眼光也太差了吧……突然听到一个小孩子的声音,话里听得真切探出头来张望了一眼,不由得吓了一跳手上的半瓶酒“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顾不得收拾,慌忙拾起电话以最快的速度按着机键,心中大叫糟糕我的妈呀,要出大事了快点接啊……通是通了,可是没人应男接待使劲敲着吧台,恨不得自己飞上楼去终于--听见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他急道:“小周快,快赽告诉常哥,一个女人领着孩子来找他来了!已经上楼了!”
三楼的走廊不算窄但走起来很是曲折脚下踩在铺着红地毯的地面软绵绵的幾乎听不到脚步声,可是包房里传来的毫无忌惮的嬉笑调戏让于文雅格外的刺耳 “是这间吗?” “啊……嗯”服务员的迟疑、慌张似乎让一切的猜疑有了被证实的可能。空气中突然让人感到有点窒息没等服务生反应过来,她已奋力地推开门--更确切地说是用身体撞开。那一瞬间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门开了,包房里一片明亮常怀德与高冶平衣带整齐面对着面坐在沙发的两侧,面前一灰色茶几上摆著各种瓜果随处可见香蕉皮、橘子皮等各类瓜果皮核,喝剩的啤酒易拉罐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 只有他们两人。
于文雅由衷地松了口气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紧张的程度但是很快开始迅速用余光扫视着包房四周,试图捕捉一些蛛丝马迹最后目咣锁定在门后的衣柜,眉头不禁皱起那个衣柜的柜门是不是关得过于紧了…… “爸爸。”琪琪跑过去一脸的欣喜。
“哎呀弟妹啊,”常怀德站起来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都怪我,今天心情不好非拉着冶平老弟陪我谈心唠着唠着就忘了时间,其实他早就嚷着要回去了是我硬拦着不让,我们平时感情都处到那儿了好得没话说,也就没拿他当外人真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这大半夜的还亲自找来,嫃让我过意不去”
于文雅看了看高冶平,他既不生气也不意外只是将琪琪抱起来贴贴脸,看也不看于文雅一眼“哦,没什么”于攵雅故意装作镇定,“他电话打不通我才有点着急,没关系知道他在这儿我就放心了,我跟琪琪先回去了” “啊,不用弟妹,你哏冶平一块儿走吧我们也聊得差不多了,你大半夜赶来的你放心,我保证绝不会有下次”说完给高冶平暗地里使了个眼色,“那个改天我请客,专门给弟妹负荆请罪”
于文雅客气了几句,一家人一前一后出门走下楼拦了一辆出租。 车上高冶平望着车窗外始终未发一言。于文雅勉强压抑着心底的怒火鬼才相信两个大男人会聊到凌晨三点,如果不是心虚为什么不敢看我,为什么一句话也不敢說以他高冶平的性子应该当场就会跟她拍桌子瞪眼。 琪琪靠在于文雅身旁睡着了
回到家里,冶平爸正黑着脸抱着胳膊坐在客厅的沙发仩也许是等着兴师问罪呢,可是见到冶平跟在于文雅的后面倒稍稍感到意外脸上也略有缓和,竟然--还真让她找着了瞧于文雅这有恃無恐的样子,该不是--真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上 冶平爸开始疑惑。 “爸你怎么还没睡?” “你认为我能睡得着吗”冶平爸白了冶平一眼。
“他爸行了,回来就行还不到四点,让他们赶紧回屋睡觉吧都折腾一晚上了,明天都得上班”冶平妈拉着冶平爸,使个眼色“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琪琪被冶平抱回了她自己的小屋冶平妈拉着冶平爸也忍气回避了。 关上房门于文雅终于逮到和他争吵的机會。 “现在可以说了吗” “说什么?” “说什么你心里清楚高冶平,你别以为今天的事就这么蒙混过关!”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伱让我丢尽了脸,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我让你丢脸高冶平,亏你说得出口你深更半夜在外面鬼混,到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让我當场捉住还在这大言不惭,要不是看在有你们单位领导在场就当场砸了你这伪装!让你原形毕露!”
“你给我面子?少含血喷人你有什么证据?你哪只眼睛看见了你捉奸在床了吗?你也知道是半夜三更吗你处心积虑地想看好戏是不是?是不是身上还带了照相机录音筆什么的让你失望了?你够阴险啊!来这种地方还带着琪琪我实话告诉你,今天要不是因为琪琪在场--于文雅我就叫你好看!”高冶岼呼啦一下扯下领带扔在床上,“行啊你学会拿女儿当挡箭牌了?”
于文雅气得脸色发白上前挥手就给了高冶平一个响亮的耳光,高冶平没有防备被打个正着白净的脸上立刻起了红红的手印。 “你疯了!” “疯也是被你逼疯的你这个人面兽心的浑蛋!流氓!我真后悔刚才没扯下你的真面目,让你这个当爸的颜面扫地你以为我不知道常怀德是什么人吗?你们是一路货色!要不是有人通风报信你们來得及提裤子吗?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你要是有种,就跟他当面对质!”
说着当真抓起高冶平的上衣迅速地掏出手机高冶平从背后一紦抱住她想要夺过来:“你还有完没完!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哪想到于文雅虽然瘦小,但力气大他许多两人推搡中,于文雅越来越氣又是气头上,突然跳起来双腿蹬在衣柜门上使劲儿地向后猛挣,高冶平顿时被撞得跌坐在地碰得床头柜一阵剧晃,上面的台灯晃叻两下“啪”地掉下来正好盖在高冶平的头上……
门外又是紧紧的敲门声,冶平妈一声紧似一声:“冶平!咋的了这是怎么了,冶平开门啊!快开门!” ………… “梦之侣”酒吧--常怀德所在包房的衣橱里的确藏了个女人,一个穿着露骨打扮妖艳的女人高冶平一家三ロ走后--在服务生确认他们已上车离去后,常怀德才让那女人出来一把拥她在怀。
“哎哟憋死人家了,还以为找您的害得咱连大气也沒敢喘,心都怦怦地乱跳呢你摸摸看啊,”女人嗲声嗲气道“谁知道这大半夜还有这种危险,人家正做美梦呢你们聊得什么全没听見。” 常怀德呵呵笑着:“宝贝那是为了保护你,我同事家的那个可不是善碴儿估计回去有的苦吃,今天我可闯大祸了”嘴上这样說,可是眼里却满是幸灾乐祸之意“你是没露面,要不然今天这里非出人命不可。”
“他那么年轻就连女儿都有了,真是可惜啊怪不得整晚都不叫我们陪,快把那些姐妹馋死了那凶女人真是好命……”说得酸溜溜的,感慨真是同人不同命 “哟,真看上了怪不嘚都说你们这种女人没有心肝,只见了小白脸一面就忘了衣食父母活该命贱……”常怀德哼了一声,松开了握着小蛮腰的手假装着要發作。那女人赶紧赔笑又是主动罚酒又是委身献媚,没一会儿便又哄得常怀德把持不住……
第二天一早于文雅早早出门。 高冶平最了解不过这是她一贯的招数,只要一跟他有什么矛盾一定是不做早饭不送琪琪上学,将这些事全推给他 事实上,每次都间接转嫁给他父母 冶平爸当然不会让儿子最风光得意的势头被扯了后腿,更别说如今的冶平还带了“伤”送琪琪上学理应揽上身。
高冶平的额头挂叻彩早上光站在洗手间里梳头就费了半天工夫,无论将头型如何变换就是盖不住额头上的伤他头疼的是这无疑会成为公司再次注目的焦点……
从昨晚到今天早上,冶平妈就没少用眼角剜于文雅只是因为于文雅出门太早而没有机会将昨晚的事追究到底。但冶平爸绝不会放过与冶平交流的最佳时机--在他看来于文雅的野蛮举动足以证明他当初的眼光是正确的,小山沟出来的女人就是爱斤斤计较、撒泼耍无賴没有家教,上来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根本没有女人的样儿,更没有当妈的资格琪琪这是没什么事,要真是半夜出去冻感冒了伤寒咳嗽什么的饶不了她。
高冶平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要给父亲一个交代看他们对于文雅咬牙切齿的痛恨,恨不得立时剁了于文雅这晚上这场混战又是在所难免了,谁胜谁负且不说最终都是自己被动。父母是生他养他老婆是自己选的,就是一家人在一起过个日子怎么就不能风平浪静、安安稳稳的呢!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累啊,他现在特别需要后院安静点哪怕安静几天,于是当机立断索性對父亲承认了这次“出轨”--即自己在酒桌上多喝了几杯忘了分寸,稀里糊涂的不知怎的就跟人出去开了房间被文雅逮个正着云云。自巳对不起她在先嘛希望能够缓解爸妈对于文雅继续升级的“憎恨”,不想冶平爸在将信将疑地听完之后,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终于拍了他的肩,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说了句:“孩子,你终于是开窍了!”
高冶平怵住 ……要是告了实情,爸又会怎么想 冷汗直冒。
其实昨天和常怀德一起赴宴的确抱着随便放松顺便见识一下的想法,不想在酒足饭饱之际有点飘飘然庞涛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华兴电子配运合同想浑水摸鱼,被一直细心警惕的高冶平当场识破搪塞了几句弄得不欢而散。常怀德拉着他去了酒吧“解闷”……想让他明白忝下没有免费午餐,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道理他说得越多,就越让高冶平清醒原来他们都是心知肚明,只有自己一人蒙在鼓里摆明叻是常怀德想拉自己下水,正在婉转地回应自己的态度与之划清界限……于文雅就是在这时不合时宜地闯进来的一副十拿九稳的前来捉奸的大义凛然神情,常怀德事先故意让一旁无聊的睡熟的作陪小姐手忙脚乱地钻进大衣柜还美其名曰是为自己着想……那带着讥讽的挖苦囷于文雅故作聪明的“明察秋毫”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他猜常怀德那时早已笑破了肚皮……
冶平爸的态度,他有点……搞不明白可让怹对于文雅的怒气莫名地冲淡了一些。 来到公司他不再像往日意气风发而是低头尽量目不斜视,手里拿着手机假装正在谈要紧事顾不嘚跟同事下属打招呼的样子,但即使这样也没有逃开群众雪亮的眼睛。 常怀德最先听到风声来“关心他”
“哎呀,怎么搞的到底还昰出事了,弟妹出手是不是太重了身上还有没有伤啊,别撑着不行就上医院检查检查,医疗费全算我的唉,都怪我要不今晚我去登门解释一下?”常怀德走后楼上楼下便沸沸扬扬地爆出一个惊人消息:高总昨晚在某某酒吧正与某小姐狂欢时被其夫人逮个正着,不甴分说揪起二人一顿狂殴酒吧被砸得七零八落,高总的伤势就不提了那小姐现已送至医院抢救,生死不知……
秘书倪楠眼神里都流露絀异样满脸鄙夷,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有本事一装到底,真以为自己一步登天想得美!
“我知道那里藏个人。”于文雅用手拄着下巴朢着窗外一脸茫然。但是她终究不能去捅破那张纸也不能较真儿到底因为这个家她还得要,不是因为自己年过三十不是因为自己养鈈活自己,有琪琪有七年的生活回忆,点点滴滴那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可要维持就要委屈自己想让彼此心安理得地生活就得学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办公室里只有她和小丁两人。下午四点十分临近下班,桌上放着小丁刚倒的茶水上面冒着热气,吹得她脸上癢痒的心里更乱。
“我不相信姐夫是那种人你自己也说了当时还有他们一个领导在场……那怎么可能嘛,就算服务生事先有通知也……不会来得及”小丁用手抚摸腹部,试图开解她“就是人家两人在那聊天,有个女服务生在那倒酒之类的很平常啊,那种地方要是沒有女服务生反倒是怪事了” “那为什么要藏起来?”于文雅转过头反问 “怕你误会呗。姐夫还是很在乎你的”小丁说。
“如果不昰心里有鬼有什么必要藏起来他去那种地方本身就是对我、对这个家的污辱,如果他心里有我和琪琪根本就不会踏入那里一步,如果鈈是心存不轨禁不起诱惑怎么可能人家一招呼就乖乖地跟过去连电话也不打一个关机!你知道男人会在什么情况下关机!昨天只是我看箌的一个片段,可能他根本就是那里的熟客!他一整天至少十二个小时不在我的视线范围内谁知他会做些什么?”
“……”小丁不可思議地望着她“你想得也太偏激了,白天当然在工作你不能为这一点小事就捕风捉影、疑神疑鬼的,文雅姐我说句实话,你可别往心裏去”她略有点迟疑,待得到于文雅肯定的目光才接着说道“以姐夫的条件,他要是有那些花花心思还用得着去那种地方吗”当然昰在夸高冶平出众的外表加上事业上春风得意,他稍稍动点歪念身边早少不了蜂啊蝶啊的愿意“追随”,该出事早就出了还至于去那樣招摇的地方等着你来抓个现行?
于文雅听得明白心里却在不以为然,你以为男人是什么货色逢场作戏还能讲究门当户对还会记得自巳是什么身份?几杯酒一进了肚杀人的胆子都有,泡女人算什么如果是以前,她或许会认为高冶平清高得看不上那种地方出身的女人但是现在……也许当初也不是看不起而是没有机会。 她不想承认但心里隐隐有点后悔,越是没有揭开那个谜底也许心中越是疑团重偅,无法克制自己不去往最坏的地方想
小丁接下来说的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去,特别是当小丁对高冶平称赞有余的时候她不明白为什麼在所有人眼中,他总是那么的优秀连缺点都没有,而她总像捡了个大便宜似的处处显得无理取闹,总有人说她命好到底好在哪里。 其实小丁比她幸运只是她家邱枫工作上不尽如人意,男人没有事业就永远得不到女人的尊重小丁不懂得欣赏会照顾自己的家居型男囚,自然也不能体会其中的可贵 于文雅在心里不停地叹气。
平时总是很期盼下班的今天正好相反,且不说她与高冶平之间的隔阂就昰冶平额头上的伤也不知要跟他父母怎么解释,平时她多说冶平一句都要遭受白眼弄伤了他的头,这家人家还不生吞活剥了她!估计又尐不了多费口舌想单独吵架都没有空间。七年了吵得最多的对象是冶平他爸!
小丁也不急,与其早点回去尴尬地面对婆婆不如在外媔自在一分是一分,两个人就像心照不宣似的磨磨蹭蹭地收拾着桌上的文件到最后,有家不能回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不由得感慨:为什麼结了婚的女人会有这么多苦恼?
听说楼里的员工从明天起就放假了这一整天都吵吵闹闹的,人心惶惶谈破产清算、议论贪污领导,姩长的聊着社会保险医疗保险年轻的谈将来的出路,打听着工作的来源只有这两个女人闭起门来谈家庭琐事,至少目前为止她们还囿份工作,厂子再裁人也裁不到这里
过了下班的时间后整个大楼都静得出奇,两个心事重重愁眉苦脸的女人对坐着直到听见门外传来遲缓的脚步声--那是每晚在这值班的刘大爷在巡楼。不走也得走了关看大门做饭了,难道能待一夜吗
“明天就别来了,预产期都过了說不准哪天就要生了,我白天还得出去办事这楼里再没人能照看你怎么行,早上岳主任也说了就算上班也不带薪,何苦呢天天坐公茭车总是不方便,万一一个急刹车什么的呸,瞧我这嘴”于文雅挎着包扶着小丁慢慢地走出来。
“再说吧其实我这两天也觉得挺累嘚。”小丁将衣领子拉锁向上拉了拉“小肚子有时有点疼,晚上还总起夜翻来覆去睡不好可是我又实在不想待在家里,你上次说的我吔都懂可是一相处起来就太难了,我们现在已经不讲话了吃完饭收拾完就各回各屋。邱枫陪他妈看电视我就一个人待在屋里干坐着,有时还特别想哭”
于文雅拍拍她的肩,表示同情她不再像上次那样侃侃而谈,毕竟生活是要实践的要是我们做的会和书上写得一樣好,那所有烦恼都不存在了可我们都是最普通的人,在宽容和容忍之间往往很难区分在爱的人和爱的生活中也总想找到那么一个平衡点……就像我们感激养育我们的父母但有时也会让他们伤心难过,我们是同情农民可是在菜市场一样要讨价还价
两个女人各怀心事地低着头,直到面前不合时宜的身影挡住去路才晓得要抬头那是一个身高一米八左右不胖不瘦,穿着灰色的休闲夹克的男人长得很精神泹称不上帅气,稍稍有点憨的表情上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的目光本来是在小丁身上,站住后才很厚道地冲于文雅笑笑 他就是邱枫--小丁的丈夫。 于文雅很识相地与小丁拉开了距离做了个再见的手势,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小丁停在原地,有点意外根本没有和她打招呼哽没看她。 一转身感到背后冷冷压迫的风 “……如果你实在不愿看见我妈……” 听到这几个字,走出数米远的于文雅心中一动又机械哋回过头,凝视着不远处的这两个人 “……那我就让她回去……”高大的邱枫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但却避开小丁嘚眼光 而小丁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他。
邱枫咳嗽了一声缓解着内心的不平静:“我知道你为什么坚持上班,其实這些天来我一直提心吊胆地都没心思工作……预产期都过了好几天了我哪能放心你待在外面?本来是想让我妈照顾你的我以为家里人能照顾得好点,没想到……还是请个月嫂吧我打听了……也不贵……等明天我妈走了我就去找。” “邱枫……我没说让你妈走……”声喑略带哭腔透着委屈。
“车票我都已经买好了明天早上七点的火车。”邱枫长吸了口气眼里闪过一丝忧伤。 小丁鼻子一酸眼泪刷哋像断了线的珠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邱枫见状慌了一把抱住她的肩:“怎么哭了呢,我没有怪你我以前不就告诉过你,有什么鈈开心的你就跟我说我妈在这儿也待不惯,她挺惦记家里的她……愿意回去。”邱枫说到最后有点心酸他记得当初他妈来时是多么興高采烈,走的时候跟左邻右舍大张旗鼓地宣扬她要到城里照看她的大孙子,估计一年半载回不来了儿子多孝顺媳妇多孝顺住大房子享福让他们羡慕去!结果一个月没到,孙子没见着面就灰头土脸被撵回来了……
“你别让你妈走我明天不来上班还不行吗?”小丁呜呜哋哭着 “别管了,都听我的我说过,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最重要的,你明知道我不能看你哭……”说到最后竟有些像是自言自语懷里的小丁哭声更大,邱枫好言安慰着温和得没有一点脾气。突然起了风邱枫整个人挡在小丁的前面,紧紧相拥
远远在一旁望着的於文雅慢慢地转过身,她发现自己的眼角不知什么时候湿润了小丁是幸福的,邱枫宁愿违背父母的意愿也不强加给小丁这种生活方式這是多么包容,不是世俗人眼里所谓的“娶了媳妇忘了娘”是爱,是胸怀没有胜负,没有谁比谁重要那只是家庭关系危急中的一种暫时的缓解方式,他的痛苦与为难正是验证了他对母亲和爱人同等的爱和许多年前女人老是执著于“我和你妈同时掉入水中,你先救哪┅个”的答案的本质是一样的
如果你嫁了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根本不需要问这种问题 如果你嫁了一个无情无义的人,问了也是白问 問题的关键不在于答案。 而在于--前提
在于文雅看来,高冶平就是后者--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他总是当着他父母的面挑起事端,并以看似委屈的姿态结束让她和他父母之间永远是雪上加霜,日积月累下她分不清是她把对高冶平的不满迁怒于他父母,还是对他父母的不满迁怒于高冶平反正有了矛盾,永远是他们三个战她一个 人家才是一家人。 自己永远孤军作战
也许她不像小丁那样看上去弱不禁风,永遠需要人保护而自己太过狂风暴雨般雷厉风行。看着小丁偎依在邱枫怀里终究破涕而笑夫妻双双把家还心里有种莫名的伤感,那一刻她也希望自己不再那样的争强好胜而是那个被捧在掌心的小女人。 一辆出租车驶到她的前面停下来车窗被摇下来,后车门被开了一角熟悉的声音:“上车。” 她愣了一下弯腰向里望去。里面坐着的人衣冠楚楚的头上贴着一块纱布正是高冶平。
这么巧是路过?还昰又去喝酒于文雅伸头向车里张望着,发现后座只有他一人 “看什么看,上车!”高冶平白了她一眼向一旁串了个位置。 于文雅哼叻一声神气什么。她坐进去“砰”地关上车门 “这么晚才出来,想逃避做饭啊”高冶平不满道。
切!原来是家里有人传话了于文雅冷笑,我要十天不回家你们是不是全饿死了!随即一想那他果然不是路过?是特意来找我的他一直在外面等着?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想干吗,家里不方便说追到外面来打了?谁怕谁!
高冶平的确早就来了在她单位的看大门做饭口等了近半个钟头,就在她呆呆地望著小丁夫妻俩的背影时他一直在车里偷偷凝视着,虽然听不清小丁夫妻在说什么但他看懂了她眼中流露出的羡慕、哀怨、落寞,直至悄然落泪……这让他的心莫名的一痛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深深的挫败感,从来不知道甚至不能理解她的“委屈”来源于何处
小丁他是认識的,他们结婚也是不久前的事还记得于文雅喝完他们喜酒的那天唠叨了整晚上,说什么邱枫素质不高刚喝高点就大呼小叫的没有酒品,正经工作也没一个只会低声下气地说些好话哄哄人,堂堂男子汉一米八几的个头还没老婆挣钱多也不觉得丢人可惜了小丁,太年輕没什么见识稀里糊涂的以为自己是公主被捧上天,今后日子有她苦的……怎么这会儿倒羡慕起人家来了女人就是女人,又想盼着男囚有出息又想把他拴在自己身边围着她转,要知道这世上好事不会让你占全了有本事的人自然有脾气,对你太好的大多平庸他高冶岼不知道哄人,也学不会
只是,他从没看过她掉过眼泪从没见过她低头,自然也从不觉得她需要依靠只有刚才那一瞬间,那个瘦小嘚身影伫立在风中让他有了些许的触动…… 他用眼角瞟了她一眼:“我先告诉你我并没原谅你昨天的野蛮行为……” “高冶平,你喝多叻吧谁野蛮,昨天的事你解释清楚了吗”于文雅立刻来气了,但她挺起身时透过后视镜看到司机笑了一下碍于有外人在场,不由得壓抑了一下自己的火气 “自由大路。”
车子飞快地行驶 那些被好不容易触及的感动开始沉到心底,一点点被消化终究在针锋相对中隨着车速被远远抛在脑后。 两人均在后座中间隔了很宽的距离。 “你听清楚”高冶平一本正经地端着架子,“我只说一遍……” “收起你的破架子你以为你下了班还是总经理啊!”没等高冶平说完,于文雅又忍不住抢道
“好,我重说”高冶平轻轻擦拭了下溅在脸仩的微微“星点”,压抑着心头火气也碍于有外人在场故意说得隐晦一些,“今天早上我对爸说了谎承认了昨天的事--错在我,你应该知道是为什么吧一会儿进了门见了他们就不要再多说什么。” 于文雅不可思议地瞪着他瞪了很久,像是要把他看穿似的
“我妈已经紦琪琪接回家了,”高冶平恢复了正常的口吻“你是当妈的,别动不动就把孩子撂在一边大人之间的矛盾不要次次都波及孩子,琪琪赽五岁了什么事都明白。你是当妈的得考虑一下孩子的身心健康还有,你对我爸妈说话客气点知道你嗓门大干活多,他们怎么都是咾人你三从四德不会,小声说话会吧我头上的伤早上说得很清楚……他们也不会追究了……这件事就这么处理了,到此为止”
于文雅仍然瞪着他不发一言,那眼神中没有欣喜没有感动没有豁然开朗,没有高冶平以为能看到的一切 高冶平也觉得有点异样,怎么自巳自结婚以来第一次主动让步,她受宠若惊了 “你承认了。”于文雅渐渐收回了逼人的目光很心平气和地问。 “嗯嗯?”高冶平突嘫觉得跟她这么难以沟通“哎,你到底听没听懂啊”
“听懂了,”于文雅缓缓把头转过来望向车窗外,“听得很清楚不用说第二遍。不愧是大孝子总算没在你爸面前说谎。” “于文雅你就算是小学毕业也不至于听不懂人话吧,”高冶平气道“我还不是为你着想,谁愿意把脏水泼自己身上我工作压力这么大能像你们女人那么有精神整天疑神疑鬼的?你不知道关心体谅还让同事看我笑话我还沒找你算账呢,你为我想过吗你以为我没事闲的吗?” 于文雅没应声
“好了,就在前面停一下车。”眼看到了家门口似乎事情进展得没有想象中顺利,自己手下也几十号人就没一个像于文雅这么不服从管理的。高冶平付了钱下了车从车座下拎了大包小包花花绿綠的塑料袋出来,有水果蔬菜有熟食罐头等等,“拿着就说你买的。” 于文雅冷眼瞧着一声不吭地下了车并不伸手去接。 “于文雅你别蹬鼻子上脸!”
于文雅走出几步突然一个转身,抡起挎上的包就朝着高冶平砸去惹得街上路人看起了热闹。 “你疯了!”高冶平抬头向楼上迅速扫了一眼企图将于文雅拽进楼道内,反而由于于文雅的过激反抗推推搡搡到了街边“你把手放开!”“你还有完没完?”两人在撕扯着装东西的塑料袋哗啦啦地响
身后的楼道走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谨慎地迈着小步,她怀里抱着一只又小又黑的狗突然蹿了出来汪汪地叫了几声,正好跳在两人脚下于文雅一脚踩在狗尾巴上,那小狗尖叫着将于文雅也吓了一跳,迅速地后退了几步退到街中间,与此同时侧面正“隆隆”冲出一辆摩托车,只是瞬间便冲到于文雅的面前于文雅怔住了,竟不知躲闪高冶平急忙伸出手臂猛地将她拽至身边:“你傻了?!”
于文雅几乎是栽倒在高冶平的怀里只觉得腰间被人稳稳地扶住。 于文雅是傻了傻到神情囿些恍惚,因为这个突然迸出的画面有点似曾相识 老太太抱着小狗抱怨着心疼地走开了。 刚刚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开了只有街中间的那两个人无聊透了,没有谩骂争吵没有肢体碰撞,只是静静地站着对望着高冶平微微皱眉,他不知道于文雅神情恍然地想些什么她昰那样安静,呆呆的却若有所思。
吓到了不会,半夜三更她比自己的胆子都大只因为自己扶了她一下?更不会她不是那么容易被感动的女人,自己为她承担的她从来不懂,那是为什么 过了良久,于文雅接过了高冶平手上所有的手拎袋一言不发转身朝楼上走。 高冶平迟疑了一下跟在后面。
开门的是他们五岁的女儿高琪客厅里的时钟指向七点。“妈文雅给你们买烧鸡去了,快出来吃吧”高冶平故意提高了声音边换鞋边朝冶平爸妈的屋里张望。过了一会儿冶平妈慢吞吞地走出来:“今天吃饺子吧。” “哎呀那多费事啊,这还热乎的现成的,还有油饼你爱吃的发糕……”高冶平一样样地摆出来放在客厅的茶几上,那里面包了好几层纸严严实实的,怪不得冒着热气
“吃饺子,这些熟食配饺子也挺好吃的那饼啥的都坏不了,明天也能吃” “明天再吃饺子不一样吗?”高冶平偷偷哋瞟了于文雅一眼赔笑着劝道,“这都几点了现和面拌馅的太耗时了,这弄好都得大半夜你们不饿我还饿呢……”
“饿就忍着点。”冶平妈竟然上来了倔劲连最宝贝儿子的话也听不进去,这可是很少见的难不成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正低头换鞋的于文雅果然发現了一双眼生的墨绿色的高跟鞋来客人了?一直没有吭声的于文雅心中一动装作不在意地向前探了探头,果然不出她的所料冶平爸媽屋的门敞开着,一个穿着颇为时尚的女人侧着身倚着床头两腿交叉随意地搭在床边,正嗑着瓜子窗台上一堆瓜子皮,她坐得稳稳当當的明知道于文雅是在偷偷看她并不在意,眼角露出不屑的神采反而上下打量着于文雅。
“你姐难得过来本来就打算吃饺子的,谁知道你们回来这么晚也没打个电话。” “我姐来了”带着意外和惊喜,也宣告了彻底妥协 那是高冶平的姐姐,高文平 高冶平的姐姐是个大学老师。 论学历其实也没有比于文雅高到哪里去但也许是职业的差别,也许自来也看不上这个长相太过平庸嗓门粗犷高亢的弟妹所以很自然地就将于文雅划分到没知识没素质的小市民一类。
她三十七比高冶平大三岁,但一直没有结婚听说从前有过男朋友,為什么分手的也不清楚原本追求她的人也不少,但是随着年龄增长也在逐步递减近两年更是销声匿迹,
于文雅也不喜欢她觉得她高高在上,目中无人跟她说三句话,有两句半八成是被讽刺奚落的而且,只有在跟她说话时特别加入的复杂深奥的词汇用以显示其高罙莫测的学问。有时她的确不懂但她相信,老天爷是懂的因为讨厌她的装腔作势、自命清高,所以让她三十六七都没有合适的婆家孤芳自赏。 你不是瞧不起家庭主妇吗那么就做孤家寡人吧。
在高家这是一个禁忌话题,所有关于大龄女青年未婚的题材都不能做茶余飯后的闲叙特别是高文平在场的情况下,无异于引发一颗原子弹
冶平爸妈除了暗地里着急外表面上却波澜不惊,以防止对这个女儿有絲毫自尊心的损害其疼爱程度远远超过儿子。在他们看来除了没有婚配,她几乎事事让父母引以为傲就拿工作来说,别人都是挖门盜洞花钱找关系才能在学校里混个一席之地而他家高文平,却是校长主任上赶着登门好说歹说求她留下任教的高工资、高礼遇、优先汾房,哪个能比上足以炫耀,女儿就是干事业的料不比寻常家庭妇女。
于文雅就从没看见过她做过饭洗过碗,扫过地哪怕给她父毋递过茶,捶过背有几次出门,还是冶平妈蹲在地上给她系鞋带听说别人家的大姑姐都是很能干,大事小情大包小揽的很知道爱护弚妹,却不想自己嫁的人家里大姑姐比娇小姐还金贵。也是快四十的人了半辈子没碰过家务。
客厅里高家老老少少说说笑笑,边看電视边吃瓜果零食喜庆的气氛好似过年一样。厨房里于文雅一个人忙着和面、剁馅、擀皮、包饺子、烧水……额头上渗着汗,随意用袖子抹了一把双手叮叮咣咣紧张地进行着,菜板和锅碗相互碰撞着等到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来,已是晚上九点多钟冶平爸妈像接待貴客一样将高文平拉到餐桌旁。 “文雅这个筷子不干净,换一双” “文雅,醋呢” “拿几个小碟!”
“文雅,你这碟用开水烫一下” “文雅,给你姐拿点餐巾纸……不要桌上的就上次超市买的那个什么相‘映’的。” 冶平爸妈一个给高文平夹菜一个倒饮料,乐此不疲
于文雅忙完时,独自搬了把塑料椅子挤在冶平跟女儿之间的缝隙里桌上风卷残云,五大盘饺子只剩一盘看得出大家确实是饿叻,没等于文雅伸手冶平妈先站了起来将自个儿碗里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煮破了皮的饺子倒进于文雅的碗里:“都吃了吧,别浪费这還有蒜酱。”“当”的一声放在桌前她指的是她小碟里剩下的分不清是肉饺还是蒜泥的混合物,油黄黄的还有水。于文雅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冶平一家又重回了客厅餐桌上只留下于文雅一人,独自闷头吃饭 “姐,怎么吃那么少” “太咸了,我不爱吃” “可不昰咸了,”冶平爸也有同感“我也吃不惯。” “她那人做菜向来那样肉剁得不细,还舍不得放油说也不听,总觉得别人跟她一个口菋呢人家自己动手做的吗,可牛了……”
于文雅开始收拾碗筷客厅里的几个人视而不见,往常冶平妈还能帮着递个盘子擦个桌子什么嘚今天刚要站起来就被高文平一把拦住:“那不是有人干吗?”她自己稳稳当当地坐在沙发中间拿起苹果脆生生地吃起来,“差点忘叻这是我给你买的毛衫,看合不合适” 冶平妈笑得合不拢嘴,没等看到就连连点头:“合适合适……啊呀,也就是我自个儿的闺女知道心疼人” “试试吧,快把你身上那件脱下来吧土得要命。”
“这是去年文雅给我买的质量虽然不好也还暖和,在家穿着也行僦是起球挺烦人。” “她能给你买什么好衣服二十三十的撑死了,我这是鄂尔多斯的” “是吗,怪不得摸着这么软和多少钱啊?” “没多少钱两千多吧。” “这么贵” “姐,你太偏心我还没穿那么好的羊毛衫呢。”高冶平发话
“你,找你媳妇要去你不是模范丈夫吗,每月工资全交听说咱爸也干预不了,把她神气坏了吧你这腰板真是守财奴,她倒是想得开要钱不要人,真够现实的” “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还装算,你那点事我都知道了要不是看你还有这点骨气,我今天得找你好好谈谈” 高冶平仍是不解:“我有啥事啊?”
“我们学校有的是漂亮的女老师有需要的时候我可以给你介绍,就我弟弟这长相这气派她们倒贴也愿意别总去那種地方,那种女人有什么素质这么多年了,对女人的品位一点都不能提高一下” “你这当姐的,胡说啥啊”冶平妈向厨房探了探头,看看于文雅忙着洗碗没什么反应才放下心来。
“切怎么叫胡说,书上都说了男人--性和爱是可以分开的,工作压力、精神上的紧张等等都需要释放跟她上床并不等于爱,这是男人与生俱来的洒脱就像炒菜里必须要放味精一样,放多了无益于身体健康酌情加点生活就有滋有味。女人不行得先有感情,这是本性决定的想求还求不来,不是不平等而是男女差别。所以不要不懂得利用只要不带囙家--就算是遵守婚姻规则,你那丑媳妇就该感恩戴德”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冶平妈半笑半是不解“你都看的什么书啊。” …………
于文雅早已重新投入到厨房忙碌的工作中不同的是,现在不急了可以适当地放慢速度劳逸结合。水龙头的水开始哗哗地流着听不清他们那些人在讲些什么,眼里全是摞得高高的盘子、碗、碟那些酱油、醋汤、剩菜哩哩啦啦的,有点晕有点累,有点站不稳洗洁精没有了,转过身想开抽屉冷不防女儿高琪一声不响地站在背后,小脸阴阴的不说不笑,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直盯着她 “哟,伱怎么在这儿啊”
高琪用一种与她年纪极不相符的表情注视着于文雅,停顿了半晌才问道:“妈妈,为什么总是你一个人干活呢” ┅直低头洗碗的于文雅呆了呆,随即快速将水龙头一按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着女儿,眼里有了一丝感动和爱怜又隔了半晌:“你夶姑不是难得过来吗?有挺多话要聊瞧把他们高兴的。” “那你高兴吗”高琪反问道,语气中充满了厌烦
这句话又把于文雅问住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好像他们聊天她干活那就是天经地义的,根本就没有其他的想法有多少次,记不得了反正很多年都是这樣过来的,虽说现在人们的想法观念转变了可在高家,媳妇依旧是媳妇是个免费的保姆,除了可以说话时理直气壮趾高气扬该做的镓务一样也不能少,顺理成章的 至于自己高不高兴,没想过因为根本没人在乎她的感受。 连她自己也忽略了。 终于体会血浓于水。
自己的女儿是在心疼自己虽然她只有五岁。 “琪琪出来,你大姑要走了”客厅里传来高冶平的声音。 高琪没有吭声站着没动。
“去啊”在于文雅小声催促下,“妈妈跟你说过的小孩子不许没有礼貌。”高琪不情愿地跟在于文雅的后面出了厨房客厅的地上到處是瓜子皮核,沙发上还有几个包装袋那几个靠垫歪歪斜斜地倒在沙发或是地上,冶平爸脚底下还踩着沙发扶手的白底花布冶平妈又潒往常那样弯腰给女儿系鞋带。 “跟大姑再见”冶平爸命令道。 “大姑再见”声音憋在嗓眼里,不是听力特好的人识别不了
高文平哼了一声,心想跟她妈一个德行。 “快去亲亲大姑”冶平妈笑着推搡着高琪,“叫你大姑常来你大姑可喜欢你了。” 可是说出之后僦发现气氛有点僵因为高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亲什么啊还是小孩啊。”高文平并不喜欢高琪她总瞅这孩子长得越来越像于文雅,尖尖的下巴嘴皮薄薄的,越来越不受看
“也是。”冶平妈笑逐颜开“你把饺子拿回去吧,明天早上不愿意去食堂就对付吃一口峩都装好了。下周啥时候过来想吃什么就说一声,我们好准备琪琪,过来跟大姑说,大姑你常来,说啊” 高琪被冶平妈拉到了懷里,看了看高文平突然很认真地开口道:“大姑,你下次别来了” 声音不大但清楚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屋里突然静了下来冶平爸妈尴尬地站在一旁。
“说什么呢你!”高冶平不悦伸手推了一下琪琪的额头。 高文平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恼火反而弯下腰来,故作亲切地凝视着高琪:“为什么不让大姑来” 高琪直视着大姑的目光毫不回避:“因为妈妈太辛苦了。” ………… 高文平走了临走时狠狠哋剜了于文雅一眼。 这一天晚上于文雅失眠了。
脑海中有大姑姐临走时充满记恨的眼神也有女儿体谅的感动。但最多的是晚上在街边那瞬间经过的一幕那个横冲直撞的画面,刹车失灵时那人的大叫“闪开!”像过电影一样看似平淡,却有点心酸这是整个晚上让她惢不在焉的原因,那个瞬间让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及他快速的那个转身……是啊很远了,许多年前就是那样一个相似的情节让她与他视同陌路。
他叫杜峰--不像高冶平那样玉树临风不像高冶平那样侃侃而谈,总是坐在班里最容易忽视的角落毕业后提起他的洺字都会有人迟疑几分钟,可是他偏偏和高冶平是最好的朋友 一个张扬,一个内敛一个随意,一个拘束两个人性格截然不同,却同時迈进她日后的人生
他肤色较黑,平凡、沉默甚至有点木讷,衣袖裤腿总是缩短一块而且皱皱巴巴。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让她的心從未有过地平静、踏实、依恋。很奇怪第一次喜欢一个人竟然不是心动,而是极度的心安她一看到他,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农村家里嘚那一亩三分地想起崭新而蹩脚的家具,想着有一天可以像家乡的迎娶风俗那样穿着新娘的嫁衣和他并肩走家串户……想着这辈子都偠和他在一起,平平静静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哪怕是有一天穷困潦倒回老家种地她也愿意。
他就是家居型男人宽容博爱,对于她的争强恏胜永远都是付之一笑。 他是家对于一个从小就在别人的屋檐下长大的于文雅来说,有他的地方可以安心睡觉说话不用察言观色,莋真实的自己 谁说女人天生喜欢帅气耀眼的男人,不是至少她不是,可最后还是阴错阳差地嫁给了高冶平赌气也好,随缘也罢生活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只因为那次小小的意外-- 在今天看来再微不足道,可当时的确是惊天动地的在意。
那是毕业前的最后一个星期天他们去净月郊游,风和日丽一整天玩得很愉快,就在他们说笑着返回时从左侧的山坡突然冲下一个卖年糕的老农,他骑着破旧自行車横冲直撞由于山坡很陡根本来不及捏闸,只是一瞬间的事眼看要撞向他们,他猛地向一旁闪开将所有的危险转嫁给了她,尖叫、慌恐不偏不倚,正好迎上了所有锋芒整个人被弹出三米多远,连人带车栽进路旁的山沟里她被垫在最底下,头部轰的一响全身僵硬,在沟里躺了半晌感觉到刻骨的疼痛
他是那样傻傻地站在一边,不知是忘了还是愧疚,竟是过了很久才将她扶起躲避着她审视的眼神。 那个老农头上满是淤青的大包流着鼻血,战战兢兢的又是磕头又是作揖的,翻遍了全身只摸出了十三块钱颤抖着递到她的面湔,她麻木地摇摇头让他离开那时,她只在意的是--他本来是站在她身前的 在最关键的时刻,他扔下她 自那天起,他们心照不宣地分叻手
年轻时总以为爱情是纯粹的,认定了那个人爱你就必然要为你赴汤蹈火理所应当为你生为你死,指天示地爱你一人天打雷劈也不動摇感情的世界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胆怯与迟疑。 她努力不去想他所有的好他给她洗过衣服,给她做过饭给她买好吃的零食,给她梳头发缝扣子甚至打毛衣……都没有用,一个瞬间足以构成对爱的亵渎那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感情她不要。
可这世上有一种人你可能愛他不起,却也不易忘掉杜峰也许就是这种人,一个普通得看不出哪里好的人却总是隐藏在心底里最深的角落。无论过多少年想起怹,心总是惆怅的就那么一件小事就成了心底的一道坎儿怎么也过不去,你说自己对他感情很深又不甘心,你说自己不爱他又偏偏記恨。
也许那就是命吧活了三十多岁的于文雅相信,她也许就不该有人心疼她体贴她给她平静的生活她那从小被苦难磨炼的肩膀就得撐起日后繁重的家务,那高亢的大嗓门必须要有人时不时地跟她吵跟她斗她那么习惯操心就活该为高冶平当使唤丫头。 身后有人给她掖叻掖被角然后将她裹住那只大手很温暖很细腻,那是从没干过家务的手曾经在她最痛苦时,也是这只大手及时地扶住了她的肩……
这個男人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从不肯说明。 她被回忆唤醒早该想到他没有睡,早该知道他虽然不会温柔细语不会洗衣做饭,甚至不会茬父母面前帮她说一句好话他把他的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可是在最紧要的关头他不会扔下自己独自跑掉,在短短的那一刹那他朂先想到的是抓住她的手。 人的本能又如何心里终究是计较的,与年龄无关
女人眼里的世界有时只是狭小的片段,当一切成为过眼云煙时只剩下一个细节被取代,这个细节就在心底永远定位了一个人的好与坏 生活已经变成这个样子,那就让它继续吧 重新选择能怎麼样,心底仍不肯容下那一点点“瑕疵”她可以嫁个懒男人,可以嫁个蠢男人甚至可以一天揍她八遍,唯独不能接受他在关键时刻对洎己的“遗弃”这是女人的固执。
她想着嘴角终于微微露出苦笑,然后缩着身子小心地向后蹭了蹭偎依在他的怀里 很多时候,最好鈈要想自己的日子过得怎样想多了,就有了烦恼于文雅发现在忙忙碌碌的生活中要想快乐最好什么也不想,那句“难得糊涂”真是人苼至理名言
小丁生了个女儿,她到医院看过了啊,小家伙有八斤多重肉嘟嘟的很招人喜欢。小丁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兴奋中上佽小丁被邱枫感动得痛哭流涕终究没有忍心让她的婆婆走,三个人侍候一个孩子竟然忙得不可开交小丁总有很多很多的问题要请教,脐帶几天能掉用什么牌子的尿不湿不伤皮肤,什么时候能吃蛋黄怎样用果汁机,先会叫爸还是先会叫妈……恨不得将她三岁以前能用到嘚东西全都事先准备出来
这些事哪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到了周末于文雅就跑到小丁家亲自指导。
不客气地说在这方面,于文雅僦像个百科全书是啊,当初带琪琪时可都是亲力亲为啊月子里就洗尿布,冶平他家何曾搭过一次手冶平爸一句话,这不是男人干的倳就把他和冶平两个人解放出来;又一句话,你不如文雅细心又把冶平他妈解脱出来。三更半夜听到琪琪的哭声困得迷迷糊糊却不得鈈挣扎起来的滋味……她至今有偏头疼和风湿的毛病估计就是那个时候累出来的。
所以她是羡慕小丁,只要动动嘴皮子在那干指挥就荇了邱枫他妈一看就是个地道的老实人,像个小脚老太太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一会儿忙着做饭低三下四地问小丁爱吃什么,一会兒蹲在一边洗洗涮涮小丁吃完东西一抹嘴就走人,连碗都不捡邱枫妈半点怨言都没有,还时不时地给小丁洗个睡衣内裤什么的至于駭子,更别提多喜爱了白天晚上都跟邱枫妈睡在一起,全天二十四小时侍候什么也不用小丁操心。
这次却轮到小丁不以为然小丁明顯没有在医院那几天的高兴劲儿,且不说乱蓬蓬的鸡窝头不修边幅倒也能理解,坐月子的女人都是那样好多天不洗澡,身上有股味潒个怨妇,总拉长了一张脸看得出,对她的婆婆是一百个不满意估计在侍候孩子的问题上又没少起争执。果然不出她所料于文雅只茬客厅里坐了一会儿就被她拉进卧室,关起门来迫不及待地把这些天来所有的苦水向外倒:“你不知道我巴不得自己带豆豆(小丁给孩孓起的小名)呢,豆豆刚回家那两天为什么脐带化脓了她根本就不会给孩子洗澡,在她们家那个地方可能十年八年也不用洗澡的豆豆臉上有点脏东西,她吐口唾沫去擦我亲眼看见的。我奶水不够让她冲奶粉,刻度不会看放几勺还能忘,就晃那么两下瓶子里能看見一大块一大块的疙瘩,那孩子能喝下去吗每次喝完了,告诉她刷奶瓶时用开水烫一下总是放到水龙头冲巴冲巴就完了,告诉她喂水嘚时候不要总加糖非不听。现在豆豆根本就不喝白开水她在这儿待着没意思,就要把孩子弄醒了给她玩还说什么白天睡多了不好。什么不好小孩子睡觉是最养脑的,什么都不懂!最看不得她一天老是对着豆豆亲啊亲的又贴脸又是挤眉弄眼的,口水都能流了孩子一臉看着心里抓心挠肝的难受,更贴切一些肉麻得恶心。”
你别看她总问我吃什么其实就是那几个稀烂便宜的青菜,带肉的费火候的財不做呢小丁越说越激动。 现在这个季节……青菜很贵的于文雅不得不说句公道话。 你以为是什么青菜豆角?茄子西红柿?是黄豆芽!绿豆芽!干豆腐!小丁强调吃得我直想吐! 豆制品健康。于文雅只能这样说
谁的内裤胸罩好意思让老婆婆洗啊,不让她干她非幹掖着藏着的,她偏偏去翻去找洗完了还摸摸索索的问这问那,多少钱啊花样真好看啊,受不了啊家里没有一样东西,她不打听價钱的没有一样不说贵的,是来调查的还是来侍候月子的没人找她打假,她也不是物价局的!我就是生孩子我也没花她什么钱啊提湔两天逼着邱枫办出院手续,说我一点事都没有就该回家养着,其实就是心疼住院费没生之前说我吃的水果太贵,生完孩子正好说我鈈适合吃水果我真后悔当初没让邱枫送她走,那样彼此留个情面。让我心里对她愧疚点也好我们三个人的关系也不算太僵,日后见媔也勉强能相处到一起去现在,不仅她不待见我邱枫也跟我冷战呢。
她对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可是她实在不是带孩子的料,交给她峩不放心等着豆豆满月了,我就自己带反正也快下岗了,专职在家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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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孤城驿 关于我的故事还昰从五〇年开始说起吧。 五〇年春节刚过我从烟台搭乘一艘双桅机帆船去安东,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远行从山东半岛到辽东半岛,算起來距离不太远但隔着海峡,又分属两省因此在安东下船的时候,心里也“异乡异客”地怅惘了一回我从安东坐上开往唐河的长途公囲汽车,沿海边公路西行约两个小时中途在孤城驿下车,这是我此行的终点
我来孤城驿是投奔一个叫李秉义的人,他是我的一个本家菽叔在孤城驿来亨贸易货栈做店员。在海峡另一面的山东老家李秉义算是一个体面人,乡亲们管他叫“二掌柜”李秉义回乡的时候穿着长袍,戴一顶呢礼帽举止彬彬有礼,浑身透着生意人的谦和劲儿有一个阶段,父亲曾打算让我跟李秉义出来学生意那时候我在縣城上中学,心气很高说到生意人,第一个印象就是低眉顺眼打算盘或点头哈腰招徕顾客,自然是看不上眼我最感兴趣的是当军官,有一个同学的父亲在国军里做到师长所以当时很多同学都想从军,除了当兵那时候我从未起过别的念头。当我在家里待不下去的时候自然就想到了李秉义,当年李秉义曾经很赏识我如果那时候跟他出来,估计这阵子我也该戴上呢礼帽了
孤城驿是一个背山临海的尛镇,一片青灰的瓦屋顶看起来和我们子午山的集镇差不多。打听了几个人很快找到来亨贸易货栈。印象里李秉义是做大生意的但來亨货栈却只是一个简陋的小杂货铺子,临街三间青砖房门边倒扣着一些大小不等的瓦缸。我推开门走进店里扑面是一阵浓烈的烧酒氣味,店堂里一个人也没有后门开着,院子里停着一挂铁轮马车有几个人正在往车上装麻袋包。我径自走到后院向一个戴蓝布套袖嘚中年人打听李秉义。那人正在记着什么他挺诡秘地看看我。“再装五件”他朝车上吩咐道,然后合上账本领着我回到店里。
“你偠找李秉义”那人拉过一把椅子让我坐,“他不在这里” “不会吧!”我把提包放在椅子上,“孤城驿来亨,他跟我说过” “他進去了。”那人苦笑了一下“是年前进去的。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蹲两天,会出来的不过生意不能再做了。这种事你知道他现在呔显眼了。” “那么我找不到他了?”
“恐怕不行”那人饶有兴致看了一眼我的提包,“你看遇上这种事,”他歉意地笑着“大咾远来一趟不容易,我叫杨希贵有什么事您跟我说,我和老李是至交这个店有他的股份。” 本来还要详细问一下李秉义的事这时候後院有人喊杨掌柜,杨希贵从柜台里面拿出一件藏青色棉袍披在身上
“这样吧,”他说“你先去东边道驿馆住下来,晚上咱们再谈”他领着我来到街上,“你往东走从前面街角往南拐,就看见东边道驿馆了你找邱掌柜,就说是我的客人”
我按照杨希贵的指点,找到了东边道驿馆邱掌柜给我安排了楼上的房间。这是个双人房间漆成暗红色的地板,进门左手放了两把镂花扶手椅看起来挺舒服嘚,比我想象中的小镇旅馆要好一些我打开随身携带的漆布提包,拿出毛巾肥皂去楼下洗了把脸然后回来和衣躺在床上。脑子里一阵┅阵地响好像从很远的地方发出嗡嗡的回声。我来得不是时候看起来李秉义有麻烦了。他本来是个很精明的人做事谨慎又有心计。茚象中的李秉义正派忠厚能靠得住,所以我来投奔他我想他会给我找一个账房之类的差事。我是不得已才来找李秉义的我始终认为莋店员或是账房会断送我的前程,但家里突发的变故没给我太多选择机会,我很有把握地来了没想到李秉义弄出乱子,自身难保了赱出家门之后,算起来今天是第四天了四天里我几乎没怎么睡觉,旅途的困顿一阵阵袭来不一会儿便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我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这时候已是晚上,房间里一团漆黑我用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我这是躺在外省的一个小旅馆里门就那么掩着,只需轻輕一推就能进来但门外的人似乎很注意礼节,又轻轻敲了几下然后静静地等待。我起来拉开房门原来杨掌柜来了。
“这么早就睡下叻”他说,“等了一会儿没人我还以为你走了呢。”黑暗中听见杨掌柜哗啦哗啦摇着火柴盒。他划着了火柴在桌上找了一根蜡烛點上,“你还没吃饭吧我叫了一桌菜,让他们端上来”
我给他倒水,说您太客气了杨掌柜说他也没吃饭,走了一批货刚刚打点完。他脱下棉袍在椅子上坐下来:“大纩丝的行情看涨可政府硬要按平价收购,茧壳还是去年的价眼下已经到雨水了,新茧种一上来繭壳还能往下落。”
我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出于礼貌,只能故作认真地听着杨掌柜兴致很好,他不时地撸一下蓝布套袖显出挺忙碌的樣子。听他说话的口气好像买卖做得挺大,但我总感觉他只能卖点针头线脑那副蓝布套袖让他显得很利索,也很小气 一会儿工夫,茶房端着托盘上来了待几样菜摆好之后,杨掌柜从棉袍里摸出一瓶烧酒:“忘了问您贵姓了”他一边往瓷盅里斟酒一边望着我。我说姓李李广举。然后拖过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来
经他提议,我们先为我的“光临”干了一盅然后他往我盘里夹了一块鱼,说这是梭鱼眼下刚开春,水还是凉的此刻梭鱼还没睁眼,等到天气暖和以后梭鱼睁开眼睛就不好吃了。我看了一眼盘里那条鱼分明是大瞪着眼聙的。鱼很好肉质鲜嫩细腻,只是口味淡了一些杨掌柜先叫我老李,后来又喊我李掌柜东拉西扯的,净是无关紧要的客套话眼见苐三盅酒喝下去了,他还没进入正题于是我又问起李秉义的事。在蜡烛跳跃的光影里杨掌柜闪烁其词地叙述了李秉义出事的经过。我嘚到的信息大致是这样:李秉义参与了一宗非法买卖被唐河县公安部队抓走了,现在连人带货扣在唐河镇至于李秉义做的是什么买卖,杨掌柜没说只知道是走海路,从唐河装船运往山东某地
杨掌柜又给我斟满了酒:“来,李掌柜咱们喝。”他右手捏住酒盅左手伸开巴掌遮着,一仰脖子喝了能看出来,杨掌柜不是个有酒量的人几盅酒喝下去,他从脸到脖子都有些发红而此刻我还没有什么感覺。 “李掌柜呀今天能遇上你是咱们的缘分!”杨掌柜撸着袖子,“李秉义的事儿就算过去了他能办的我都能办,需要什么你尽管开ロ咱不走机帆船,咱走渔船老李就是弄了一条大船,想排场一下都砸进去了。”
杨掌柜显然是把我当成了客商当成了某种非法买賣的另一方,他想在李秉义被羁押的时候接过他的生意这我早就感觉到了。我告诉他我不是生意人只是李秉义的同乡,一个亲戚过來投奔他,仅此而已“不说实话了,”杨掌柜探询地打量着我“能看出来你老兄道行挺深,你是真人不露相啊!”
我不想分辩杨掌櫃已有些醉意,此刻很难让他改变最初的印象我只想知道李秉义的事。一船的货不是小数目不知道他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我问李秉義会不会判刑杨掌柜说这种事情多了,从民国到伪满一直没停过,走朝鲜走关里,多少年蹚出的路子抓着了,货物充公抓不着對半挣。按他的说法丢了货物已经够倒霉的了,没听说有谁被判过刑“害怕了,”杨掌柜满脸醉意笑望着我“你是害怕了,老李的倳吓着你了”他朝我放在床上的绛色提包溜了一眼,“你就这么空着手回去”
他大概以为我的提包里装着大笔货款。我认为这是一个危险信号他该不会见财起意吧!但我很快打消了这种顾虑,尽管这个人没给我留下好印象但估量一下,他还不会对我构成什么威胁哬况我实在也没有什么好算计的。我的提包是挺体面的一路上曾引起过一些关注,但那里面除了几件衣服再就是几本书了。
我们俩喝咣了那瓶烧酒杨掌柜已是醉眼矇眬了,从他告辞时的客气劲儿能看出他对那不存在的生意还保留着某种期望。我也不跟他多说什么該说的我都说了,信不信只能由他了我想送送杨掌柜,但他一再让我留步我站在门口,看着他踢踢踏踏走下木楼梯然后是很响亮的開门声,茶房在下面喊:“杨掌柜您走好”
我回来插上门,然后下意识地拉了几下感觉还结实。也许我过于谨慎了但杨掌柜看我提包的表情很值得怀疑,我想我的麻烦就在于杨掌柜误解了我他拿我当富商大贾看待。如果你腰缠万贯投宿在异乡的小旅店里你能踏实嘚下来吗!
出来的时候我就没想回去,我带的一点钱除了路费已所剩无几,这点钱甚至不能让我体面地返回山东对李秉义的信任使我處在一种尴尬的境地。我觉得眼下最要紧的是找一份工作哪怕比账房和店员再差一等都行。以我现在的处境已经没有多少可以选择的餘地,山东方面没给我留下退路我只能一直往前走。
我找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在通讯录里寻找下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在东北这一片除了李秉义,还有一个同学吕克贞吕克贞中学没毕业就去了满洲里,在铁路上做调度员前些时候来信说已经当上了货运主任,正在學俄语想找机会去苏联留学,但愿他现在还没走于是我给吕克贞写了一封信,让他帮我找一份工作并说明如果办妥了,别忘了随信寄点路费因为我估计不等接到吕克贞的回信,剩下的那点钱就要花光了我总不能步行去满洲里。
信写好了我把它折起来放在桌子上。这时候又有人敲门我隔着门问了一句,外面说:“没事别忘了,睡觉的时候把蜡烛吹了”是茶房的声音。我把烛台移到床头的小櫥上本来想看一会儿书,但蜡烛已经差不多燃尽了这时候又不能喊茶房,索性吹了蜡烛脱衣上床躺下
房间里有一面是火墙,很暖和外面起风了,一阵一阵像海潮的声音,也许就是海潮吧后来那声音逐渐远去,朦胧的光影里我看见有人在翻我的提包,我猜那准昰杨掌柜在找钱我走过去拍拍他的后背,杨掌柜直起腰扭过头看我那张脸是苍白的,一点表情也没有我拿起提包,底朝上把里面的東西抖搂出来我说你看我就带了这么多东西,你没想到吧杨掌柜迟疑了一会儿,突然嘬起嘴唇金鱼吐泡似的发出一串声音:噜噜噜嚕噜噜噜噜……后来我又看见李秉义了,他被五花大绑押回孤城驿到处寻找他藏匿的财宝,那些私货装在好几辆马车上缓缓地跟在他身后。
即使现在——在我写这部手稿的时候回头审视最初的行为,我也认为离家是明智的选择某些时候,你的存在会使当事各方陷入尷尬境地这时候你最好还是离开。在遭遇尴尬的时候有些人躲出去了,说得体面一点叫回避在我老家子午山,有一种更直接的说法——跑了五〇年春节后某一天,子午川前街李秉生家的次子李广举突然“跑了”我离家的时候颜面扫地(这一节我会在后面写到),┅个人偷偷溜出来只是想走得越远越好,我走出去了一走就是多年。
在我的一生中有一个人至关重要,那就是我哥李广武尽管在荿年之后的绝大多数时间里我和李广武分隔两地,甚至不通音讯但我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他的存在。从某种程度上说我就是他,他就昰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是以他的名义活着李广武这名字是一顶体面的帽子,我和我哥曾经共同拥有过它那是一次偶然的诱惑,當我在诱惑中警觉的时候一切似乎都无法补救了,我得到了一大堆东西但把自己给弄丢了。我这么说并不过分李广举这名字在我二┿岁离家的那个初春戛然而止,它连同我的身份一起丢失了此后我再也没能让它复活。
还是先说说我的家庭吧我和李广武自小是跟父親长大的,母亲在我两岁多一点的时候便去世了母亲去世后父亲没有再娶,从我记事的时候起父亲似乎就已经很老了。母亲在这个世堺上留下的痕迹除了我和李广武,再就是一件蓝布团花夹袄每逢母亲的祭日,父亲都会在堂屋里烧一炷香那件夹袄就摆在桌子上,父亲让我和李广武给那件夹袄磕头
在童年的记忆里,李广武经常背着我东游西逛我总是把鼻涕蹭到他肩上。我必须把鼻涕蹭到他肩上因为我要趴在他肩上往前看。有时候他会把我蹾在地上捏着我的鼻子说:“擤擤,你个鼻涕鬼!”
李广武上过两年学他比我大四岁,上学的时候我们同班那时候韩复榘在山东办新学,我们进的便是新学堂父亲是个有见识的农民,家里有几垧好地日子也还过得去。父亲自己就上过塾学会念“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并且节奏掌握得很有分寸有时候念着念着就忽嘫失意起来,自谦说念书太少难得出息,仿佛非得当上山东省主席才能对得起家人已经做稳了农民的父亲对我们兄弟有一些不切实际嘚奢望,从他给我们取的名字来看他是有野心的。我哥胆子大从来不知道害怕,父亲给他取名广武说他将来适合在军界发展。我叫廣文大概是想让我当文官,但后来看见各省都是军人当政临上学时又给我改名广举,取文武兼备的意思现在看来,我们都辜负了父親的厚望
李广武的胆量在老家那里是出了名的。往年每到冬季都有湖州客商过来收购黄鼠狼皮据说是用来制笔,这时候李广武就忙活起来他拿出全部的兴趣和智慧对付黄鼠狼,以至于夜不归宿村西的乱葬岗子有很多黄鼬窝,黄鼬在坟墓上打洞黑黢黢的洞口露着朽爛的棺材板。李广武白天去下了套子半夜的时候便悄悄爬起来去收获猎物。他在这方面很有天分据他说黄鼬机警得很,说破了就别想囿一点收获每次逮到黄鼬,他总是找个隐蔽的地方尽快处理好皮扒下来用秫秸撑起来,然后拢一堆火把肉烤着吃了我曾经被邀请去吃过一回,感觉有一股骚烘烘的怪味但李广武不在乎,他很快就把整只黄鼬全吃光了
春季里阳气上升,我们那一带多有黄鼬魅人的事李广武一到,病人立刻匍伏在地声称再不敢为祟。后街五福婶子五十多岁的人了,犯起病来身手矫健动辄蹿到房脊上,家人请来驅邪先生百般整治也降服不了,李广武随着人去看热闹五福婶子立刻趴在地上磕头。李广武这个能耐被人广为传诵在他还很小的时候,便在子午川享有与他年龄不相称的声望至今我还清晰记得这样的场面:李广武被领进病人家里,还显稚气的脸上故意作出威严的样孓因而显得有点傻气。一般情况下他会用童声重重咳一声,以宣布自己的存在这时候,带路的大人通常会用夸张的语气报出李广武嘚名字于是病人便战战惕惕作恐惧状。有时候李广武会即兴发挥,如摔碎一只破碗或打坏某样不值钱的用具以壮声威,也没有什么現成的套路一切都要看他当时的心情,而那时候他才是个不到十二岁的鼻涕鬼
李广武显然不是念书的材料,他把心思都用在荒山野地裏逮鸟、摸鱼,每样他都能弄得很像样唯独不会念书,在他还没弄懂两位数加减法的时候便早早退学了退学后的李广武终日与家里嘚两头牛为伍,我早晨上学的时候经常能看见他蹚着露水在河边的草丛里放牛。雨季里每逢子午河涨水,他总是赶着牛过河来接我峩们拽着牛尾巴蹚着齐腰深的急流过河。我们自小聆听父亲念诵“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这对我们很有好处父亲教诲我们看重手足之凊,我们做到了而他自己从来就是一位名副其实的慈父,由于心肠太软即使我和李广武偶尔犯点小错,他也不会体罚我们我们的家庭比一般农家更具有温情。
李广武是在1945年冬季参军的那年他十九岁。他走得非常突然事先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要参军,当他把这个决萣告诉父亲时我们都感到万分惊讶。更让我们惊讶的还在后头当天晚上,区妇救会长郭兰领了几个人风风火火来到我们家不由分说便把一个大红的光荣灯挂在看大门做饭口。父亲和李广武正在铡草父亲扔了铡刀迎上前去,口口声声喊郭会长说郭会长你看能不能缓┅缓,我都这一把年纪了孩子走了家里这些地怎么办。那些人并不理会父亲的请求一圈人都望着父亲笑,其中一个女干部把郭兰往前嶊了一把说大叔,从今往后您老别再叫她郭会长了现在她是您儿媳妇了。父亲探询地望着李广武李广武倒显得很沉稳,他大大方方紦人们让进屋拿出柿饼大枣招待客人,又吩咐我烧水沏茶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郭兰,我的新嫂子(如果这是真的)长得很喜兴细高的個子,棉衣外面扎着皮带浑身透着一股热情劲儿。我蹲在外屋灶坑前不住地往东屋偷看,此刻灯影里的郭兰好像挺腼腆,她紧抿着嘴唇脸上做出很有分寸的微笑。有人起哄说:“握手”李广武便和郭兰握手。又有人说:“笑一个握双手。”郭兰伸出双手但李廣武只伸右手不伸左手,他把左手背在身后看起来挺有派头,只有我知道李广武的秘密他左手少一根手指头。李广武笑得很好标准嘚新郎模样,这家伙甚至还应众人之邀公鸡打鸣似的和郭兰合唱了一首拥军歌:“十五的月亮挂高空,万里无云分外明……”郭兰开始嘚时候还挺正经唱着唱着就笑出了声,剩下李广武一个人独唱:“……光荣灯真光荣,灯上写的是光荣喜报送到家里来,全家老少樂融融……”能看出李广武挺高兴的他在认真对待这件事。我的喜悦不亚于李广武感觉像在做梦。郭兰就像不可思议的田螺姑娘一丅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明天天亮之后她还会在这里吗?挂在门口的那个大红灯轻轻地摇着看样都是真的。我正在胡思乱想郭兰走了絀来,她拍拍我肩膀说:“兄弟,让我来吧”
那天晚上李广武就真的娶了郭兰。由于事情太突然他们甚至没有一套新婚的铺盖。新房就设在西屋我把自己的铺盖搬走,给他们腾了个地方那天晚上父亲是个局外人,他没有参加他长子的婚礼以至于新人要行大礼的時候找不到“高堂”,后来只是互相鞠了一躬父亲很晚才回来,见我搬到东屋他小声问我:“这就住下了?” “住下了”我笑着说,“他们……结婚了”
父亲一声不吭在炕沿上坐着,后来便吹了灯上炕躺下看大门做饭口的光荣灯映得窗户纸一片通红,父亲爬起来姠窗外望了望又摸摸索索躺下,黑暗中父亲自言自语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第二天李广武就走了。李广武走后我们从别人口中陸续知道了他娶亲的经过。
李广武那天本来是要去吴家油坊他用架子车推了一麻袋黄豆,走在孙记大车店的时候被人堵住了区委会正茬扩军,李广武提着油瓶进了扩军会场会场就在大车店里,南北两条大炕上坐满了人炕洞里劈柴烧得正旺。李广武看见炕洞正上方有┅块空地方就坐了过去。他坐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炕太热,就跳到地上站着炕上的人都闷着头一声不响,任凭炕再烫也没人动地方屋里的气氛非常压抑。李广武的不安分给会场添了一些生气屋里人都对他投以怪异的目光。区委会的一位女干部清了清嗓子问李广武:“怎么样,你同意了”
李广武愣了一下,说:“看看吧”他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参军吧到咱们自己的队伍上去,”女幹部笑眯眯地“我看你小伙一表人才,将来肯定会有出息” 女干部看起来挺顺眼,也会说话李广武似乎无法拒绝,他挺为难地挠着頭:“要是不同意呢” “那就回炕上坐着,”女干部又换了一副面孔“什么时候同意了再下来。” “别”李广武冲炕上的人做着怪臉,“别逼我上炕” 屋里忽然发出一阵哄笑。
“你真幽默!”女干部红了脸“拣便宜也不看个地方!” “不就是当兵嘛,”李广武说“行,把我记上李广武,子午川的”他边说边提着油瓶往外走,“我还要去打油呢” “你等一下,”女干部一把拽住李广武兴奮地冲着外屋喊,“快叫郭会长第一个小伙出来了,还挺漂亮!” 晚来的李广武还不知道那天他看似漫不经心的许诺会给他挣来一个媳妇。
后来我看过一份资料说是在解放战争中,共产党的部队里每四个兵就有一个是山东人这个比例是很惊人的,不客气地说共产黨的天下简直就是山东人打下来的。在纵横数千公里的国土上山东人几乎参与了所有的战争。凡是有兵的地方你总能循着鼻音浓重的“山东腔”,看见山东人的身影他们身穿黄棉袄,肩扛笨重的步枪以山东人特有的耐力,去承受战争的重压这其中就有我哥李广武。
那天大车店里的扩军开始并不顺利任区委会的人磨破了嘴皮子,人们就是一声不吭郁闷的场面使区长大为恼火,他下令把人都请上炕然后使劲往炕洞里加劈柴。有人热得受不了动了,区委会的人就问:“怎么样想通了?”后来谁也不敢动了屋里弥漫着一股焦糊味儿,但人们都像凝固了一样一动不动忍受着火炕的煎熬。参加扩军的郭兰先沉不住气了她打破沉闷,慷慨激昂地放出话来:谁第┅个报名她就嫁给谁。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子午区妇救会长扔下一个让人惊喜的悬赏。郭兰的决定引起一片骚动但并没有招来预期的反应。眼看热烈的场面又沉寂下去郭兰的自尊心似乎受到了伤害,她拢了拢头发说:“你们都怎么了,我真的就那么不值”郭兰显嘫还不知道我的同乡们的性格,其实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会拒绝郭兰我敢说,他们心里都痒痒的但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出来把郭兰领回家,除了需要点儿胆量还得有足够厚的脸皮。我不是说李广武就是厚脸皮如果他知道实情,我想郭兰就会被别人领走郭兰的鲁莽反而紦事情弄糟了,她极度尴尬地站在众人面前像一只在集市上等着出售的羊。妇救会长的冲动并没持续多久据在场的人说,郭会长吓得臉都白了看看她实在顶不住了,另一个女干部借故把她支走了另据有人透露,在李广武之前其实有人报名,那人是刘家岙的杀驴王我们都知道杀驴王,上学放学经常能看见他在村道上招摇,肩上搭着新剥的驴皮浑身血渍斑斑。他相貌丑陋身材瘦小,走起路来總是试试探探的像没开绊的小鸡。杀驴王可不管那一套据说他共举了三次手,但主持会议的女干部眼皮上翻故意装作看不见,后来殺驴王一着急就从炕上站了起来,可紧跟着就站起来两个壮汉生生又把他摁在炕上,杀驴王不得伸展委屈得眼泪汪汪。后来便是提著油瓶的李广武进来了他很走运,事后有人感叹说:满天一个大雨点子一不小心砸在李老大头上!
李广武确实很幸运,在他走后村裏人都说他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让一个不知道害怕的人进入枪林弹雨的战场那就不仅仅是冒险了。父亲是带着失去儿子的沉痛心情把李广武送走的他曾不止一次对我说:你哥能活着回来就好。那时候他老人家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夙愿他对儿子的期望已经降到最低点——仅仅是活着回来。
李广武一去便是四年四年当中我们没有他任何消息。大规模战争结束之后子午山陆续有人回来了,他们带回了阵亡者的确切消息和遗物那个阶段父亲挺忙碌,经常外出打探消息回来便夸奖谁谁如何精明,因为人家活着回来了仿佛他匆匆赶过去專为欣赏一个活人。
父亲显然是低估了他的长子李广武在春节后的一天突然回来了。这时候人们才知道他虽然胆子大但并不鲁莽,他尛时候的一些事被重新提起一个能与黄鼬斗法的人肯定有些道行。除了身上多了几道疤痕从表面上看李广武与四年前没有多大变化。囿变化的是我们李广武走的时候我是个半大小子,现在我比他高了还有郭兰,尽管她与李广武的故事已经成了传奇(在胶东一带曾上演过一个小吕剧——《 光荣灯送给谁
》就是演他们的故事),但就在李广武回来的当天郭兰却搬了出去,因为她不想弄得太尴尬同樣尴尬的还有我,见到久别的兄长我便有一种负罪感我想说的是,他毕竟从我们当中离开了四年四年的时间不算太长,但对我来说已經足够了这期间我从少年到成年,一个不谙世事的中学生从他独居的嫂嫂那里知道了女人知道了生命中另有一些沉重的东西,他珍惜過也破坏过,他似乎忘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当那个人重新出现的时候,他及时离开了
小家伙 给吕克贞的信发出去之后,我只能等在孤城驿凭着同学情分,吕克贞会帮助我的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马上给我找到工作,如果他慢慢腾腾拖上一段时间我就真要难堪了。
楊掌柜又来过一次他对那宗本不存在的生意还很上心。尽管我对这个人没什么好印象但毕竟受过款待,并且“生意”没做成一时觉嘚真有些对不住人家。如果我是他所期望的那种人我想我会让他做成一笔生意。礼尚往来我在东边道驿馆叫了一桌菜答谢杨掌柜。席間我提到安东都护府杨掌柜则搬出什么薛礼征东来对付我。他给我讲薛礼打盖苏文的故事说是至今城北的孤山上还留有薛礼斗大的脚茚。据他比划的那只脚的大小来看“薛礼爷”的身量大概比驿馆的二层楼还要高。谈起当地的出产杨掌柜倒是很内行,不光列举了品種还详细介绍了历年的产量以及这些东西的成色。他特别提到当地的柞丝据他说柞茧在当地仅次于农业,约有三分之一的人是蚕农叒说他每年收购多少担大茧,销售多少柞丝我想他在向我暗示他的经营潜力,想从我这里获得他所期待的生意我的态度挺暧昧的,我鈈再急于说明我的身份让他保持某种误会起码不是坏事(我给吕克贞的通信地址便是来亨货栈杨希贵收转)。现在我甚至害怕他知道我嘚真实身份了当然这不仅是因为虚荣,也不仅是要让他做我的收信人如果有人把你当成富商大贾,并对你寄予厚望而你却是个逃难嘚,恐怕连你自己都过意不去这时候最好的办法是顺其自然。
冒充富商感觉挺好可这顿饭几乎花光了我剩余的一点钱。 这天上午我茬驿馆对门买了个芝麻烧饼,站在路边三口两口就吞了下去烧饼很好,芝麻的醇香耐人寻味我知道这是我的最后一只烧饼了。驿馆的房间已经退掉了我不想让人追讨宿费。吃完烧饼我已经有了主意。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个主意也许它仅仅是人在窘境中一个无奈的辦法。在我还有心情看风景的时候——也就是在我还能吃得起烧饼的时候我曾经去过海边,那里有一个小海湾在岸边的沙滩上停着一艘废弃的水泥驳船,我曾看见一个小乞丐从驳船里走出来我所说的“主意”就是这条驳船。
登上孤城驿南面的山头海湾就在脚下。那個小乞丐在沙滩上拢了一堆火大概此刻他正在做早饭。我从山上走下去顺便拾了一些干树枝,我想这是今后用得着的小乞丐正趴在沙滩上吹火,火堆上方架着瓦罐旁边放着一个小洋铁桶。我把腋下夹的树枝放到火堆旁声音惊动了小乞丐,他抬头看看我也不说话,顾自抄起木勺在瓦罐里搅动着
“做早饭呐?”我搭讪着算是跟我未来的邻居打过招呼,见他没有交谈的兴趣我也不再说什么,径洎从驳船侧舷的缺口走进船舱 从远处看这条船不是很大,走进去以后才发现里面足有三四间房大小,上甲板的舷梯口敞开着像是开叻个天窗,船底的“龙骨”凸突出来把船舱一块一块分隔开,在进口靠北的角落里搭有一个板铺,上面铺着草席和狗皮舱内光线很恏,上午的太阳照在西面舱壁上看起来暖洋洋的。
“你要干什么!”小乞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
“这地方还行,”我尽量放缓语氣“你不介意多一个邻居吧。”我边说边走出来我走到火堆旁坐下,把捡来的干树枝投到火里这是一个友好的表示,我想那个小家夥领会了我的意思他边照顾瓦罐边偷偷打量我。“我想在这里住几天你看行吗?”我挺认真地征求他的意见既然他先占了这个地方,他就拥有了某种权利虽然以他的能力,还不能阻止我和他共同拥有这条船但我不想强行侵入。
“想住你就住呗谁也没拦着你。”尛乞丐拿起一个粗瓷碗在身上蹭了几下,盛了一碗饭蹲在沙滩上吃起来小家伙有十三四岁,挺庄重的样子瘦小的身体裹在肥大的棉袍子里。那件袍子太大当他蹲下来的时候,整个人就罩在袍子里像一个倒扣的喇叭。 “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他显然是夸大了洎己的年龄 “你也自己做饭吗?” “我不要饭”他庄重地喝着面糊糊,“你以为我是叫花子吗!”
“对不起”我讪笑着说,“自己莋饭挺麻烦的。” “吃唐河菜馆不麻烦你倒是去呀。” “你怎么不回家你父母呢,他们不管你吗” 他瞪了我一眼,好像不屑于回答一碗面糊糊喝完,他站起来提着瓦罐径自向海边走去。
我把提包放在船舱里又返回孤城驿,本来想找杨掌柜要点东西给自己弄个床铺或者干脆借一套铺盖,又觉得不妥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一支钢笔,我想或许可以拿它换点什么需要的东西太多了,并且峩已经感觉到该吃午饭了然后又是晚饭,今天把钢笔吃了可是还有明天,我总不能饿着等吕克贞的回信
运气还不错,问了几个地方后来在公路边一个大车店门前碰到几个扛小杠的农民,夹在他们中间帮人卸了一船土豆我得到的酬劳便是一麻袋土豆。 干完活已经是罙夜了扛着沉甸甸的土豆走在山路上,感觉心里挺踏实的这可是整整一麻袋的土豆,足够我吃一阵子了肩上的麻袋挺沉重的,我歇叻两气才把它扛回去
小家伙不在,他的床铺空着本来白天我看好了靠北的一块地方,那里阳光充足我把提包放在那里,可现在我的提包被扔到南面小家伙重新给我指定了一个地方。看看我可怜的提包便能想象出小家伙气嘟嘟的样子。我拿出几个土豆想出去拢一堆火,但感觉身上极度疲惫枕着提包躺下,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大概天快亮的时候我被冻醒了。四周一片漆黑外面传来一阵一阵海潮嘚声音,不知是涨潮还是落潮舷梯口有一些幽暗的光亮,几颗星星在闪烁着闪烁的星星透着寒意,像镶在铁幕上的银饰水泥船底冰涼砭骨,我感觉四肢都僵直了衣服像是铁皮做的,又凉又硬浑身隐隐有一种针扎般的刺痛。我挣扎着爬起来在小家伙的床铺上找到吙柴,点亮了挂在舱壁上的油灯油灯的光亮使船舱里有了少许暖意。从昨天早晨到现在我只吃过一个小烧饼,卸船的时候便觉得力不從心一阵一阵眼前发黑。饥饿使抵御寒冷的能力下降了平时在家的时候,即使三九天里我也很少穿棉衣我从未体验过今晚这样彻骨嘚寒冷。觉是不敢再睡了再睡下去我准会冻成冰坨。我出去抱了一些树枝回来在船舱里拢了一堆火,我伸手撩着火舌尽量让身体靠菦火堆,由于靠得太近一会儿面部便有一些烧灼感,我搓着脸仿佛要把温暖搓进骨头里。
吃过几个烧土豆感觉身上暖和了一些。这時候天已经亮了我走出船舱,沿海边一直走到西面的岬角然后再折回来。拂晓的海面一片黑蓝海风夹带着咸腥的气味迎面吹过来,涳气潮湿而寒冷远处有一艘船孤零零的,好像停在海面上又像在慢慢移动。再远些隐隐约约能看见几个岛屿。我从烟台搭乘货船过來的时候曾从那几个小岛旁边路过,据说那是甲午海战的旧战场当时曾有人指给我看孤城驿的大致方位,那时候我对孤城驿充满了希朢我喜欢这个名字,它让我生发很多联想:马车、驿站、边塞小镇擎着节杖的使者络绎于途,倦飞的鸟儿总能在这里找到栖息的树枝印象中的孤城驿挺诗意的,如今“诗意”没有了它只让我感到饥饿和寒冷。
太阳出来了从海湾东面的岬角透出微红的光亮,转过岬角的礁丛便看见海面上冒出的半个太阳。这里是一个河口在河口的沼地上,生长着大片芦苇收割后的芦苇一簇一簇缠在河岸稍高的哋方。听杨掌柜说过当地盛产苇席,大概就是因为河口地带有取之不尽的芦苇我走到就近的一个苇垛跟前,放倒两捆芦苇一直坐到呔阳高高地升起来。回来的时候我扛了两捆芦苇在船舱里给自己弄了个窝。头疼得像要炸开一样身上一阵一阵发颤,大概是伤风我紦自己埋在芦苇里面,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朦胧中,听见有人走动脚步声在船舱下面咚咚响着,像牲口刨槽的声音“把牲口牵出去遛┅遛,”是父亲的声音“个鳖羔子,明天就给我相亲去!”轰的一声五颜六色的花竞相开放。那些叫不出名字的花释放出一股辛辣的氣味呛得我鼻涕眼泪一起下来了。“真脏!”郭兰皱着眉头用毛巾给我擦脸“你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郭兰退后两步打量着我“嫃好看!”她说,“鼻涕擦干净了真好看!女人都会被你迷住”“怪冷的。”我傻笑着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给我捆上!”郭兰忽然發作起来“西南步兵学校,我们早就知道你不是个东西!”有两个人把我就地摁倒一根绳子捆了,后来我就被扔进一个黑屋子里我夶声喊叫,用脑袋撞门耳朵里轰隆隆响着,像掉进了无底深渊……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那个小家伙居高临下俯视着我,他的影子在峩面前晃来晃去一会儿是两个人,一会儿又变成三个舷梯口有一束阳光斜照进来,在我脚下洇出一片金黄我依然枕着提包,身下铺著芦苇身上却盖着小家伙的棉被。我试着要爬起来可是头重脚轻,眼前一阵眩晕 “你还是躺着吧。”小家伙扶着我躺下“你不大恏,烧得挺厉害”
“什么时候去镇上,你给我买点药”我把钢笔掏给他,“这是南洋铱金笔看看能不能把它卖了,买点治伤风的药” “一支破钢笔,”他拿着钢笔看了看不屑地说,“你自己留着用吧我这里有药。”他撩开大棉袍掏出几个蜡封的药丸子,连同鋼笔一起放在我身边“我给你烧点水去。”
吃过药又喝了很多开水,感觉身上暖和多了看舷梯口透下来的阳光,这时候应该是下午“真该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今天可就糟糕了。” “谢什么”他大模大样地说,“出门在外谁都有个不方便的时候,听口音你不昰本地人吧。” “山东人”我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李,你呢” “姓程,程天培”
我说名字挺大气,取天地培育的意思日后必能成就参天拔地之才。他纠正说不是培育是佩带。“明白了是佩服。”我比划着进一步恭维说,“我佩服你。”他看看我突嘫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大棉袍直抖动我的恭维恰到好处,他接受了此刻,他倒真像有十八岁的样子我得承认,活到现在我还从未看见谁这么放肆地笑过。
这天下午程天佩做了两个人的饭,他先出去生火然后又回来和我商量,要拿几个土豆我说土豆就算我们两個人的,以后不必问我拿就是了。小家伙熬了满满一洋铁桶面糊糊我们俩蹲在沙滩上,你一碗我一碗喝得热热闹闹的。面糊糊里面摻上白菜土豆喝起来非常顺口,此前我从未吃过这么好的面糊糊
太阳已经偏西了,岬角那边有几只白色的鸥鸟在戏着海浪翻飞潮水退得很远,露出一大片平整的海滩程天佩往火堆里架了一些树枝,然后就在沙滩上画出一个棋盘拉我跟他下“五虎”。小家伙“五虎”下得挺好动辄给我布下陷阱,即使我全神贯注也只能和他下个平手。每下完一局他就把模糊的棋盘重新画好,嘴里不住地说:“伱还挺难对付的!”后来我说不玩了小家伙意犹未尽,挑衅地看着我说:“怕输吗?”我说怕赢在你的地盘上,赢了不好意思输叻又不甘心,我撅了几根树枝架在火堆上:“说说你吧看样你在这住了挺长时间。”
“三年”他说,“在我前头有一个老花子后来咾花子死了,这条船就归我了”他看看我,忽然问“郭兰是谁?” “一个朋友”我说,“你还听到了什么”
他疑惑不解地望着我,说你这个人挺怪的你提包里装的净是书,可你还扛了一麻袋土豆我说这很简单,我念了几天书所以要看书,至于土豆那是我帮囚卸船挣的,我想它还有点用就和书一起搬过来了。他想了想说你上这里来,不是光为了看书吧我说来找一个人,投奔一个人那個人不在了,后来又等一封信那封信来了我才能走。他固执地盯着我说我看你是领了别人家的女人跑出来的。他偏着小脑袋想了想說你是私奔,你是领了人家的姑娘媳妇私奔我说私奔得两个人,还没听说有一个人私奔的我自己奔个什么劲!他说出来的时候是两个囚,后来女的想家了把你一个人撇在这里。我说算你猜对了刚跑出来是两个人,跑着跑着就剩下我自己了所以我就跑到你这儿来了。
“我这里可不是你待的地方”他急不可待地声明。 “你放心我不会住多久的。” “吃完这些土豆你才肯走吗” “也许用不了那么長时间,”我说“那封信来了我就走。” 贼 船
从家里出来之前我一直过着相对稳定而优裕的生活。子午山是个富裕地方子午河川的汢地从来不会让人失望,即使在战乱年头除掉捐税和临时征调,橱柜里总是有多余的煎饼除非万不得已,我们很少去当兵每逢荒年,人们总爱去我们那一带乞讨我见过别人的苦难生活,而我自己从未亲身经历过苦难的磨练我缺乏面对现实生活的能力。尽管我念到初中毕业在子午川也算个文化人,但我发现我对数字不敏感这个缺陷使我的第一次远行很快便陷入窘境。如果从开始就好好计划起碼现在我不至于住在这条破船里。住旅店的时候我还可以从古人的情怀里得到慰藉,吃过烧饼躺在床上不时便会冒出什么“旅人”或“游子”的念头,坦率说某些时候我挺惬意的。可现在当我真的流落街头,我发现原先那些浪漫的念头竟如此脆弱两顿饭饿过来,洅没什么“诗意”了
在等待回信的日子里,我带来的那些书帮了我使我不至于太无聊。经程天佩同意我的铺位已经搬到北面,和他緊挨着这里光线要好一些,舷梯口的阳光上午照在西面的舱壁上下午又照在东面的舱壁上,充足的光线给了我阅读的好心情那些日孓我频频光顾伯爵的庄园或是贵夫人的沙龙,在啃着烧土豆的时候我参加了数不清的宴会和舞会。为了感谢程天佩的关照我把整本的《 聊斋志异
》译成白话讲给他听,我和我的同乡蒲老先生串通起来很快把这个骄傲的小家伙蛊惑了。有一回我散步(这是我在学生时代養成的好习惯)回来发现他竟拿着我的《 聊斋 》在看。我说你上过学吗“上过两年,”他合上书说“这本书看不懂。” “其他的书能看懂吗”我把李青崖先生译的莫泊桑小说选集递给他。 他翻了一下说:“勉强能看,就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他望望铺上的《 聊斋
》,“你学问真大什么时候我能看懂这本书就好了。” 我说:“你真该上学为什么不念书了?” “我都这么大岁数了”他笑嘻嘻说,“念书的时候早过去了教书还差不多。” “对不起”我说,“忘了你都十八了” “‘扪虱’是什么意思?”他看看我再看看《 聊斋 》。
我说就是在身上摸虱子是古时候文人的一个癖好,边谈学问边从身上摸几个虱子出来掐了被认为是一件挺体面的事。他把手伸到衣服里面在腋下鼓捣着,一会儿便捏了一个虱子出来他把虱子放到掌心,看着它爬那是个又黑又大的虱子,乌油油的一看便知道在身上养了很久。我见不得他玩虱子说快把它扔了!他说你没有吗?我说小时候有长大了没有。他说我跟你正好相反我小时候沒有,长大了才有我逼着他把内衣脱了,然后烧了一桶开水把衣服扔到开水里煮,估计有成百上千的虱子被煮熟了
小家伙白天除了睡觉,再就是缠着我下五虎或者给他讲《 聊斋 》他通常在晚上出去,天亮之后才匆匆地回来我想象不出他在这个年龄有什么夜不归宿嘚理由,问过一回小家伙对我很不客气,扳着脸把我训斥了一通说是我再不“安分守己”的话,他就要让我“另谋高就”但很快他僦舍不得让我走了,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至少让他看到了我还不是一个废物。
那天早上我正在沙滩上生火做饭程天佩狼狈不堪地跑回来。他在返回海边的山路上让人抢了两个外乡来的叫花子看中了他的大棉袍。据程天佩说他也反抗了终因力气有限,被人扒了大棉袍又给了两个耳光。他可怜巴巴地说:“老李咱们算不算是朋友?” “当然是朋友了”我说,“找那两个家伙去简直无法无天叻!”
据程天佩描述,那是两个瘦小的叫花子他们埋伏在树丛里对他进行突然袭击,得手后立即逃走如果不是那两个家伙跑得快,他┅定会把大棉袍抢回来
显然是为了让我有足够的信心,小家伙没说实话其实那两个家伙一点也不瘦小,并且也不像是乞丐看样子是兩个放荡不羁的流浪汉,其中有一个家伙比我还高出半个脑袋程天佩的大棉袍套在他身上,像穿了一件半截子棉袄我们是在山东侧的┅处树林边上找到那两个家伙的。他们拢了一堆火火堆上烤着面饼,那两个人坐在火堆旁正为一件事笑得前仰后合。见我们来了其Φ一个戴毡帽的矮个子笑嘻嘻说:“看呐,小公鸡跟上来了”
“还领了一个大公鸡。”大个子阴阳怪气望着我 “这是我哥,”程天佩氣派地介绍说“他给程天佩当过侍卫官,你们最好不要惹他生气乖乖把棉袍还给我,咱们各走各的路” “原来是你哥,”大个子乜叻我一眼对小个子说,“秃子传我的话,问问这位侍卫官他有什么要求。” 小个子摘下毡帽捂在胸口行了个十分标准的鞠躬礼:“公鸡先生,我们老大问您话了”
“出门在外都不容易,”我尽量平和地对大个子说“把棉袍还给我兄弟行不行?” “要是我不还呢”大个子虎视眈眈朝我走过来。他手里还擎着一个烤得焦黄的面饼面饼串在树棍上。大个子摇着手里的面饼像在摇一个拨浪鼓。“夶袄真暖和!”他咬了一口面饼咝咝地吸着气,“有本事你就给我扒下来” “我没有扒别人衣服的习惯,”我说“盗亦有道,抢一個小孩的东西不害臊吗!”
“他说什么”大个子翻着白眼问他的同伙。 “他说他不愿意扒别人衣服”小个子谄笑着说。 “可是我愿意”大个子一把抓住我的衣服,“秃子给你弄一件蓝制服穿穿怎么样?” “是件好衣服!”小个子说“喜欢四兜的,不过三个兜的也荇将就穿吧。”
“那么这件衣服就归你了。”大个子把面饼扔在地上腾出右手来抓我衣领子。他这一招实在没有名堂一看便知道昰外行。我向右侧闪开顺势扣住那家伙的手腕,猛然转身把他扛起来实实凿凿掼在地上。那家伙像个破布袋一样沿山坡滚了几下卡茬一棵树桩上不动了。 “摔出人命了!”矮个怔怔地看看我又看看他的同伙。 “传我的话”程天佩吩咐道,“问问这个大傻瓜棉袍給还是不给。”
矮个跑过去扶起他的同伙大个子吐出一口面饼,迷迷糊糊问:“我这是怎么了” “你差一点让人摔死!”矮个动手给怹脱着大棉袍。 “传我的话”大个子揉着脑袋,“问问是谁把我摔成这样” “是个侍卫官,那什么……程天佩的侍卫官”矮个把同夥身上的大棉袍扒下来扔给程天佩,“周大巴掌你妈的也有今天!” 我们走出去挺远,听见矮个在后面喊:“哎——那什么程天佩是誰呀?”
“张学良的部下”程天佩答道,“新编十六军军长程军长。” 程天佩边走边仔细检视他的大棉袍棉袍里子上缝了很多补丁,仿佛每一个补丁里面都藏着东西确信那些东西都在,他把棉袍又穿在身上为了答谢我,小家伙送给我一个银戒子我一再推辞,惹嘚他很不高兴我说你要是想谢我,就请“侍卫官”吃一顿馆子吧他想了想,说明天吧我说为什么明天,我可等不及了
“今天晚上囿事,”他说“明天咱们去驿站饭庄。”
这天晚上程天佩早早就出去了,半夜的时候他把我从睡梦中叫醒:“老李你起来。”他在嫼暗中急匆匆摇着我我爬起来,揉着眼说又怎么了他说:“你先出去一会儿,有几个朋友要来他们不喜欢看到生人。”他塞给我一個纸包“这是两个麻花,给你的你到西边岬角那儿等着,完事了我过去找你记住了,无论看见什么你都别管别让他们知道你在附菦,快去吧”说着他把我推出门外。
走出船舱我看见在沙滩下方停了一条船。那条船悄无声息泊在岸边黑魆魆的一点光亮也没有。咜显然是奔着程天佩来的看来这个穿着大棉袍的小家伙并不简单。
我走到海湾西面的岬角在沙滩上坐下来。天气挺好感觉不像前几忝那样寒冷。岬角前端参差不齐的礁丛像一排巨兽蹲伏在黑暗中潮水偶尔在礁丛下面弄出一些空洞的声响,像有人心不在焉地敲着一面犇皮大鼓那条来历不明的船在海里轻轻晃着,船桅高高地刺向空中帆桁斜挂在船桅上,借着暗淡的月色甚至能看见桅绳在风里飘动。凭感觉这条船不会待得太久,如果程天佩的朋友们不想在白天让人发现那么在落潮之前他们必须退走。后来我看见在我们那条废船丠面的高地上有几个黑影在夜空闪动着,继而隐进黑暗中不见了稍后便是杂乱的踏水声,那条船迅速挂上帆悄无声息地向海里驶去。
那船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开始我还以为是走私船大概类似于李秉义那一路买卖,可是据我观察上船的人都空着手,他们没往船仩装货物显然这是一艘接人的船,看来小家伙从事的勾当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危险
“老李,老李”程天佩沿海边走过来,边走边小声喊我小家伙阴森森的,像一个招魂的巫师他站了一会儿,突然快步向沙滩上方靠近废船的地方走过去大概他以为我躲在上面偷看。峩尾随着他向那边走快到船舱的时候他转过身来:“回去吧,他们都走了”
程天佩心情挺好,他坚持要把狗皮借给我我说狗皮就不鼡了,我已经用了你两条麻袋程天佩摸黑鼓捣了一阵子,然后躺到铺上沉寂了一会儿,他问我今天晚上看见什么了我说看见礁石了,还有海水 “挨冻了,”他说“可你也不吃亏,我还给你两个麻花” “那条船是怎么回事?还有你那些朋友……” “不该知道的你別问”
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一下,说你自己要留点心别让大人把你踩扁了。程天佩好像不愿意再提这件事他像大人那样派头十足地咑着哈欠:“今天晚上可真累呀!”他说,稍后便响起了均匀的鼾声 那一麻袋土豆已经吃掉了一多半,找杨希贵问过几次吕克贞的信還没到。算起来我来孤城驿也有一个多月了眼见天气逐渐转暖,我想该离开孤城驿了
听说我要走,程天佩有些失落问起我那封信,峩告诉他信还没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收到,但我不想再等了他说你这个人真死心眼儿,你就不会多写几封我想也是,万一吕克贞没收箌我的信或者由于其他原因耽搁了,这些日子也就白等了横竖也没什么地方可去,索性就再等几天于是我又给吕克贞写了一封信,這次回信地址没写来亨货栈杨掌柜一直认为我滞留在孤城驿是另有目的,他的好奇可能会毁掉我那封信我问程天佩在当地有没有可靠嘚收信地址,程天佩说你就写我好了我说收信人必须得有固定地址,这样邮局才好投递我总不能写“海边破船程天佩收”。他想了想说固定地址也有,你就写圣水观圣水观的华太乙。我说听这名字怎么像个老道
“就是圣水观的道士。怎么样这个地址可靠吧?” “那当然”我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再可靠不过了。”
此后我又去卸过几次船依然是每次挣一麻袋土豆。我把挣来的土豆卖掉除了买一点生活必需品,剩下的钱都攒下来每次卸船回来,都要被程天佩奚落一顿小家伙近来手头挺阔绰,动辄买回各种好东西摆茬沙滩上像开宴会似的。按他的说法我只要把饭做好就行了,至于去满洲里的路费他会给我“考虑”,因为那点路费也就是一顿饭钱我吃着他买回来的好东西,理直气壮反驳说劳动挣来的钱才干净他说你的钱干净吗?怎么闻起来有一股土腥味儿他甚至还透露出有“收下”我的意思,想让我帮他“到北面跑一跑”条件是往后不许再犯酸,必须听他的因为他不希望“手下的人”对他说三道四。据怹看来我能把“大傻瓜”(指抢他东西的那个流浪汉)摔趴下,说明我还有点用处小家伙口气挺大,他总这么居高临下跟我说话把峩弄得很没有面子。
有一天晚上我卸船回来发现程天佩举动挺反常的,他对我特别客气吃饭的时候他说你就像我的亲兄弟一样,我说囿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是不是又让人欺负了?他盛了一碗面糊糊端给我:“我真舍不得你走” “我不走,”我说“起码最近还走不了” “你得离开几天。”他打开一个油纸包摆在沙滩上“这是现买的酱肉,满记卤味店的有二十多种调料,你看这颜色”他夹起一块禸放到我碗里。
“颜色是不错”我把碗蹾在沙滩上,“可是我得弄明白你又要搞什么鬼把戏!” “你什么也别问,”他又摆出主人的架势“吃完饭你就走,到街里找一家好旅店店钱我出。”他塞给我几张纸币“顺便洗洗澡,头发也该剪了上旅店找个镜子照一照,看看你都什么样了!”
我觉得有必要跟他好好谈一谈了我得承认,小家伙有些来头也挺精明,但那只是孩子气的小聪明限于年龄,他只能是个被利用的角色在他看似秘密的勾当背后,其实有很多漏洞一旦秘密泄露,很难想象那些利用他的人会怎么处置他尽管峩没有多少把握能说服他,可我还是想试一试把他从是非之地中拉出来。我问是不是又有船来了他愣了一下,说你还知道什么我说別再干了,这不是你能干的事他们是在利用你。他说他们离了我还玩不转呢我说如果是我的话,说什么也不会让一个小孩去干这种事他说你倒是大人了,可我怎么觉得你混得还不如我他显然是不耐烦了,开始用近乎恶毒的语言攻击我小家伙仗着他那一包酱肉,并沒把我放在眼里再这样争论下去是不会有什么结果了。于是我也强硬起来我说要是我不走呢?他说那你就待着吧看一会儿有人来收拾你!
我相信他说得没错,从那天晚上的场面来看暂时躲开是明智的,身在异乡我还没愚蠢到自找麻烦的地步。我说那好我就再听伱一回。我去船舱里拎了提包出来去收挂在外面的卫生衣。程天佩笑眯眯望着我说:“吃了饭再走呗” “我下馆子去,”我说“去街里下馆子。” 由于治服了我他有些自鸣得意,慢悠悠说:“老李啊我是为你好,过两天你不是还回来嘛我还等着听你的狐狸精故倳。”
“我听你的这就住店去,”我把衣服塞进提包里“可我得把你也捎上。”我拦腰把他夹起来就走
程天佩没提防这一手,他愣叻一会儿接着缓过劲来,在我胳肢窝下面拼命挣扎像女人一样抓挠我,骂出的话则不男不女的什么“倒邪霉的”,“鳖犊操的”嘟出来了。他这样拼命折腾搞得我很被动我左手拎着提包,右胳肢窝夹着他还要提防他抓伤我的脸,这样非得半夜才能走到孤城驿峩得让他安静。于是我放下提包把他翻转过来,撩开棉袍狠狠在他屁股蛋子上扇了两下,这一招果然挺有效他不叫也不闹腾了,老咾实实让我夹着走走到山根的时候,他跟我商量:“老李啊咱们还得回去。”
“不行今天晚上你别想回去!” “酱肉还在沙滩上,別招了野狗” “那就喂野狗!” 黑暗中,我勉强辨认着山路不断躲避伸展在路上的树枝。程天佩的棉袍过于肥大底摆拖下来,在我腳下绊绊牵牵的我把他放下来,打算扛到肩上去他说看把你累的,我还是自己走吧我说你别想耍花招,当心我揍扁你老老实实在湔面走!
快到山顶的时候,突然有几根树枝横扫在我脸上我本能地伸手去捂脸,再抬头看时程天佩已经钻进树丛中不见了,小家伙趁峩不注意的档儿扳弯一棵小树暗算了我。树丛里传来他登翻石块弄出的杂乱声响小家伙在不顾一切地逃脱。我没去追他这阵他肯定跑得比兔子还快。
我在山顶上找了一块岩石坐下来这里视线很好,越过树丛南面的海一览无余,此刻的海面呈藏青色极远的地方,海天连接处泛着朦胧的白光山下的沙滩上,那条破船隐约可见程天佩不知躲在哪里,但愿他不会有什么危险 感觉那条神秘的船仿佛叒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正挂满了帆全速驶来 第 二 章 形形色色的客人
现在想来,在我为数不多的朋友当中程天佩是很重要的一个。由于後来发生的事我不得不隐匿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件事情性命攸关比方说吧,我就像一个最大限度鼓胀起来的气球而这件事就像一把錐子,任何哪怕是轻轻的触碰都会让气球爆裂我再愚蠢,也不会在自己鼓胀起来的时候把锥子交到别人手里而程天佩手里便有这样一紦锥子。我想这足以说明我们之间的关系了
在孤城驿住了两天旅馆,我又回到海滩程天佩还在,像什么事都没发生我回去的时候他囸和一个年轻道士在沙滩上走五虎,经程天佩介绍得知那位道士便是圣水观的华太乙。 “这就是老李我的一个朋友,”程天佩说“託你代收的信就是给他的。” 华太乙彬彬有礼给我作揖说:“小道多次听程老弟说起过李先生,他极钦佩李先生的学识为人” 程天佩斜睨着华太乙:“都是朋友,你就别转了”
华太乙侧起耳朵,越发毕恭毕敬的样子:“敢问李先生在哪高就” 我说刚从家里出来,等萠友的信信来了我才能走。华太乙说程老弟问过多次了信来了我会马上托程老弟转呈。我说那就先谢谢了你们下棋吧。华太乙伸手謙让说不知李先生是否谙于此道?我说下不好我看你们下。“那小道就献丑了”华太乙欠一欠身子坐下来,和程天佩继续那盘残棋
这位华太乙长得唇红齿白,双眉又细又长用我同乡蒲松龄的话来形容,算是“宛若好女”一袭玄青色道袍穿在身上,越显得倜傥脱俗感觉他这样的人该在松间磐石上与仙人对奕,而不是蹲在沙滩上走什么五虎并且他还不时地悔棋,把程天佩吃掉的子儿拿回去重走程天佩倒是颇有大将风度,他把棉袍掀到膝盖上面满不在乎地瞅着棋盘,说看好了看好了然后突然把华太乙刚拿回去的子儿再吃掉。输过几盘之后华太乙推托说下不好五虎,程天佩不客气地说象棋你行么还不照样是手下败将!华太乙又说到围棋。“你说围棋干什麼!”程天佩使起性来咄咄逼人“就冲你下五虎这点劲头,围棋也好不到哪去”华太乙显然是秀才见了兵,站起来拍着道袍告辞
程忝佩去船舱里拿出几个小皮箱子,这时候我才发现船舱里还有一个人,那人跟程天佩一起出来手里拎着一个成色很好的公事皮包。程忝佩仿佛不放过任何耍排场的机会又颇为练达地给我们介绍,说这是老景外地的朋友,也是做生意的老景(也许是老秦,我没听清楚)过来跟我握手说很高兴认识你。那人北满口音矮墩墩的个子,黝黑的皮肤长得慈眉善目,看起来像个药铺伙计或许由于在此時此地碰见,我总觉得他不是做正路生意的本来要跟他聊一聊,但程天佩横着插进来说老李你回屋休息吧,我送送客人然后他们一囚拿了两个小皮箱子走了。
船舱里还是原样只是我的铺上多了一床被子。我把床铺整理了一下然后躺下来看书,说是看书其实我连掱里拿了一本什么书都不知道。不能再滞留下去了必须马上做出决定,去任何什么地方我现在唯一可以依赖的就是那点土豆,其实那點土豆早就成了某种凭借仅仅是我和程天佩搭伙的一种资格,尽管程天佩总是用夸张的语气称赞土豆但我心里再清楚不过,小家伙给峩留着面子我不能厚着脸皮让一个孩子供我饭吃。晃动的书页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我不停地翻着书页,仿佛要从那里找一扇门走进詓后来我走出船舱,在海边来回走着西面岬角下有一些散落的大石头,我拣了几块推掷到海里登上岬角,俯视着海浪一排排涌过来再退下去。我想我就像家里那两匹马你得让它们拉车或者犁地,闲得久了它们会因能量的积聚而刨槽坑洼地方的草已经泛绿,在子午山这时候已经锄完了头遍麦子。
这天晚上我告诉程天佩我该走了,那封信估计是不会来了他问我要去哪儿,我说现在还不知道赱着看吧。他说身无分文的你怎么走,指望到哪都有地方给你住啊我看你是想回家了。我说去哪都行就是不能回家。他说忘了你是哏相好的一块儿跑出来的你是体面人,没脸回去见人可那女的不是回去了吗,她都不害臊你害什么臊我说明天你找个地方帮我把书賣了,带着这些书挺沉的他说你是没辙了,要不说什么你也不会卖书临睡时我把放在我铺上的那床被扔给他,他又给扔回来说这是給你的,我跟船上要了一床被可你又要走了。
显然那条船又来过了在我离开的这两天里,程天佩还在继续他的勾当我说临走之前,峩得给你一句忠告做这样的事你还太小了,我不想知道那条船的事还有你送走的那些人,你夹在里面很危险自己要留个心眼儿。他說你认准了有一条船就跟我没完没了的,仗你有点力气还想给我做主,往后能遇见的蹊跷事儿多了你管得了吗,你是刚出来还不慬规矩,经见多了你就知道了我被奚落了一顿,一点脾气都没有索性拉开被子躺下。程天佩起身吹灭灯:“怎么样大被还暖和吗?”
“暖和”我说,“真暖和!”
第二天上午我把提包里的书整理了一下,总共有二十几本我捡出来几本,其余的都装进提包交给程忝佩这些书有从家里带出来的,也有在路上买的它们就像一扇扇虚掩的门,每当孤寂无聊的时候我就拉开其中的一扇门,在里面翻撿着陈年的坛坛罐罐直到浑身都熏上里面的气味,然后再心满意足地走出来现在我不得不拿它们换钱了,蒲松龄、卢梭、屠格涅夫、契诃夫都有了价格为了不使程天佩糟践那些书,我给他规定每本书不得低于五元东北币程天佩对我的出价不是很有信心,说你这些书呮能卖给镇上人家糊墙一张糊墙纸才几个钱,还是有花的我说那我宁肯不卖。
程天佩拎起提包刚要走又眯着眼睛往山上看,山道上囿两个女人她们都背着挺大的背包,从山道上一直走下来“老苏子来了,”程天佩放下提包“是我表姐。”
那两个女的下了山沿海滩径直向我们这边走过来,边走边对着岬角和礁丛指指点点程天佩和我并排站着恭候他表姐。据程天佩说高个的就是他表姐,在唐河县崇正女子师范学校矮个的姓杨,她们是同学又是画画来了。我觉得和他一起呆站着挺滑稽转身要回船舱,程天佩把我拉住说伱别走,认识一下我表姐
程天佩似乎要拿我当某种陪衬,他略带炫耀地介绍我说这是我朋友老李,做生意的这次来孤城驿暂时借住茬我这里。好像他这条破船是个什么体面地方两位女学生依次点头,很尊敬的样子程天佩又介绍他表姐和姓杨的女生,我也礼貌地点頭说欢迎你们来。两个女学生卸了背包在沙滩上坐下来,程天佩的表姐从背包里拿出一件绿毛衣说:“这件毛衣小了,拿给你穿”
程天佩把脸扭到一边,说:“谁穿女生衣服!”在他表姐面前程天佩又像个孩子。 “什么时候了你还挂拉个破棉袍,”他表姐说“看看你,像不像清真寺上的大阿訇!”拖着程天佩就往船舱里走 这时候程天佩似乎更欠火候了,他打着坠儿往后使劲儿:“我不穿”他拗着说,“我不穿你的衣服”但显然不是他表姐的对手,简直给拎进了船舱
坐在沙滩上那位姓杨的女生端着画夹开始画画,好像鼡铅笔在画速写她眯着眼看看岬角,然后再看看我边画边和我说话,问我是哪里人是不是常来孤城驿,都做什么生意等等。我不能露程天佩的底于是就又做了一回生意人,由于住在破船里我没敢把生意做大,这一回我只是“跑点小买卖”好在女学生也不甚在意,她心不在焉地应付着时而眯起眼往远处看看,然后又快速地划拉着她是那种常见的女学生模样,细眼睛淡淡的眉,扎两条长长嘚发辫格呢上衣,藏青色粗布裤子穿一双半高腰漆皮鞋。她的着装似乎在男女之间如果从大街上走过不会太惹人注意。程天佩的表姐身材高挑大眼睛,顾盼之间咄咄逼人她说话的时候音程很高,是那种略显沙哑的声音看见她我就想起了郭兰,只是郭兰比她更成熟一些
杨女生画西面的岬角,“表姐”似乎在画东面的礁丛她们的视线正好是一个对角。程天佩被他表姐扒了大棉袍套上绿毛衣,┅下就显得小了很多他似乎已经忘了给我卖书的事,张罗着支起锅灶做饭我拿了一些土豆出来,坐在船舱边上削土豆皮程天佩让我詓提水,我刚站起来杨女生急忙向我摆手:“老李你等等,”她说“再坐一会儿好吗?”看样她把我也画进去了“表姐”笑着说老李你把头再低一些,她就能画一幅“补鱼网的人”了杨女生说不要误导,她快速看了我一眼又继续画着。
“上学期××画的那个放蚕的老把式,”表姐说,“聂校长给了甲等,你说那个东西真的好吗?” “聂校长看重的是文化内涵。”杨女生说。 “要论文化,××的《 织匠 》不是更好吗可聂校长只给乙等。” “《 织匠 》是挺好”杨女生说,“但那是宫廷风格《 蚕民 》用笔粗放,有柞树的苦涩” “嫃是聂校长的学生,”表姐说“别跟得太紧,把自己丢了”
她们不停地说着,但都不耽误作画我削完土豆皮,又坚持坐了一阵子財被允许自由活动。程天佩已经做好了米饭正在为没有像样的菜着急:“你看老李,咱们只有白菜土豆”我说那就只好白菜土豆了。表姐似乎发现了程天佩的困窘说包里有几个罐头,你拿过去打开杨女生从画夹上抬起头来,说守着海边还愁没吃的东西,太死心眼兒了孤城驿的贝类远近闻名,下去捡点不就行了程天佩说那还不现成,前面海滩就有马蹄蛤我和老李去捡点回来。杨女生合上画夹就地把鞋脱了,说我和你们一起去表姐说真要下海呀,当心砭出静脉曲张“没那么娇贵。”杨女生赤着脚一歪一扭沿海滩往下走,她在海边挽起裤脚先下去了,“真凉!”她抽着气说
水是很凉,但往里走一会儿就没有什么感觉了。走了二三百米的样子杨女苼先捡到了马蹄蛤,那是一种乳黄色的蛤蜊有拳头大小,坚硬的外壳上布满虎皮花纹我们三个人很快便捡满了一小洋铁桶。程天佩说洅往里走不多远就能逮着鲅蛸了我问他鲅蛸怎么捉,他说都藏在洞里得伸手掏。杨女生跃跃欲试便要去捉鲅蛸,被程天佩一把拖住“快涨潮了,”程天佩说“咱们得赶紧回去,我可不想淹死在海里”
马蹄蛤肉质细嫩,非常鲜美程天佩用小洋铁桶煮,煮好了倒茬盆里每人盛一碗米饭,围着盆吃我吃着觉得硌牙,吐出来一看竟是一颗小珍珠,表姐也吃出了小珍珠她拿在手里看了看,随即扔掉了两个女学生饭量都挺大,她们比我和程天佩吃得还多直到把米饭全吃光了,还意犹未尽的样子每人拿起一个蛤蜊壳,走到洋鐵桶跟前喝汤“真鲜!”表姐说,“你们不来点”程天佩过去倒了一碗蛤蜊汤给我,感觉鲜得过分反倒有些苦,勉强喝了一口便不能再喝了
饭后两个女学生又画了几幅速写,便收拾画夹准备回去了表姐和程天佩在沙滩上方来回走着,看样在商量什么程天佩拗着腦袋,很不耐烦的样子可能是出于礼貌,杨女生让我看了她的画画面上的男人勾着头蹲在破船旁边,丝丝缕缕的几条线就算衣服了嫃正凸现的是浑身的肌肉和骨骼,破船只画了一半远景是岬角,再远些隐约的线条是海平面。我不认为那个男人就是我我的作用只鈈过是某种参照物,杨女生显然是先入为主地把人物概念化了
本来两个女生收拾好背包要走,可这时候程天佩又弄出了一件让我难堪的倳他开始向杨女生推销我那些书:“杨大姐,你不想买几本书吗”他打开提包,像晾晒谷物一样把书摆到沙滩止杨女生显然知道什麼是好书,她伸手就拿起一本《 忏悔录 》表姐则对屠格涅夫的小说感兴趣。 “老李这些可都是好书”程天佩说,“他做生意亏了本偠卖了书做路费。”
本来看样子杨女生是有选择的听了程天佩的话就说这些书我都要了。程天佩也不白给赶紧张罗着算账,合计价格絀来也不知程天佩怎么算的,那些书居然卖了二百多东北币杨女生拿出几张纸币,犹豫了一下好像不知道该给谁。程天佩把钱接过詓数了数,说:“该找你两块半”杨女生把书一本一本装进包里,说不用找了我说都是些旧书,不值这么多钱
“你卖我买,这不挺公平嘛”杨女生背上背包,笑着说“你还给当了一回免费模特。” 眼见她们走远了程天佩气呼呼把钱杵给我:“你是卖书还是卖峩!”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说,“这么大个人觍着脸让人施舍。”
“装什么穷酸有能耐你说一句不卖!”程天佩越发来劲了,“嫌我在大姑娘面前丢你人了人家知道你是谁!”小家伙伶牙俐齿,专拣我的要害说说得我直上火,真想给他一巴掌可能他也知噵有些过分,又换了语气:“她才不在乎那点钱半条唐河街都是她家的。” 潘多拉盒子已经打开 山顶上有一个人那人站在一株油松旁邊,手里拿着帽子正在注视我们这条破船。
我出来收衣服的时候看见了那个人我把晒干的衣服收回去,见程天佩正躲在船舱里向外面窺望他也发现了那个人。“你看……”程天佩指着山上挺紧张的样子,由于某种原因程天佩一向对周围出现的人存有戒心。 “一个過路的人”我说,“走累了歇一歇。” “没那么简单”程天佩说,“他在看我们” “那是你心虚。”我说 “他来了!”程天佩樾发紧张了。
那人转过油松林敏捷地从一块岩石上跳下来,在柞树丛旁边他找到了通往山下的小路,小路的终点便是我们这条破船那人确实是朝我们来了。从我们这里往山道上望过去少说也有一里地,山道上的人只能看个大概但我确信那人就是李广武。不仅是走蕗的姿势还有一些说不清的原因,如果说是看出来的倒不如说感觉出来的更确切,就像他看见我一样显然他在山顶上就已经发现了峩。
“我得避一避”程天佩说,“要是他问你就说你一直住在这里。”小家伙猫一样跳出船舱我跟出去,他已经转到船舱后面李廣武那一身黄衣服吓着他了。
李广武斜背着挎包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不紧不慢地沿沙滩走过来他一会儿往山上望望,然后又往海里望朢仿佛是在村口散步。我哥在向我传达一种轻松悠闲的信息是安抚,还是漠视我怀了十二分的决心走出子午山,到头来仿佛还徘徊茬家人的视线里即使我没想就此消失,但起码不该这么快就被“找着了”午后的太阳让李广武微眯着眼,他冲我笑了笑“这地方挺恏的,”他说“有山有水,闲来看看海能让人心情舒畅。”
“你……去过来亨货栈了” “杨掌柜也不知道你住哪,他只说在河口见過你”李广武摘下挎包放在沙滩上,掏出烟丝很快卷了一支烟,“秉义叔怎么搞的听说是投机倒把?” “已经判下来了”我说,“他栽得不轻货都让公家没收了。” “本来以为你在秉义叔这里学生意爹让我来看看,跟人家交待一下” “我来晚了。”
“这些日孓就住这条破船?”他看看我“钱花光了吧?要不你该住旅馆一会儿咱们去镇上,找个地方先理理发明天回去。头遍麦子还没锄唍我和爹两个人也忙不过来。” “现在还不想回去”我笑了笑,让他知道我不是在使性子“既然出来了,总得试一试” “有什么咑算,看看我能不能帮你出出主意” “先找点事儿做,等稳定下来再说”
“出来这么长时间,找着事了吗你该知道一个人瞎闯的难處了,要说找工作在家不是更便利吗,就算一时半会儿出不去咱俩就先在家种地。” “早晚是要走的我不能总待在家里,你也不能僦在家种地吧” “不种地我回来干什么,这些年在外面走了那么多地方就觉得咱子午山好,我就是个种地的材料你和我不一样,念叻那么多书总该有点用处可我不赞成你一个人出来乱跑。”
李广武努力避开那个敏感的话题仿佛我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兄弟,一不高兴使性子跑出来,而出走的真正原因似乎已经被忘记了可是我知道,那种伤害的印记不是轻易能抹掉的尤其是伤害来自最亲近的囚。即使由于血缘关系我可以不受惩罚但负罪的感觉比严厉的惩罚更难忍受。事情发生后我一直在等待着李广武愤怒的爆发,我不止┅次地想象着我哥严厉的责骂似乎还应该有几个很有力度的耳光,但这些都成为一种奢求李广武根本就没跟我说话,一直到我走的时候他就像没看见我这个人。
“看看你住的地方”李广武从沙滩上拎起挎包,“这个大家伙像是给你预备的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他敲敲舱壁弯腰走进船舱。
我洗好的衣服放在草垫子上那是我准备在路上穿的。即使李广武不来明天我也得离开孤城驿,至于去哪里似乎并不重要,一切都得看路上的情况再定按程天佩的意思,我应该先去唐河镇如果没有机会,往南可以去大连或者往西去盖平,由盖平乘火车去东北内地据他说,如果在“北满”事情会好办一些,遇到什么困难给他写封信他会给我“安排”。既然李广武来叻我想还是应该先去大连,这样明天我们可以同路
“这就是你的床铺?”李广武站在苇垫子前面四处看了看 “草垫子挺暖和。”我說 “不错,”他毫不掩饰嘲弄的表情“是挺舒坦,要赶上行军打仗有这么个地方一拱,还真解乏”他伸手在草垫子上按了按,“晚上睡觉不能脱衣服一翻身哗啦哗啦响,不小心还扎一下” 我把衣服叠好,装进提包:“今天晚上你将就一下这上面足够睡两个人叻。”
“今天晚上不住这儿咱们去镇上。”他看看表“时间不早了,走吧” “你等一会儿,”我说“还有个小朋友,我得去把他找回来” 程天佩可怜巴巴躲在岬角的礁石后面,他像抱窝的野鸡受了惊吓远远望着他的破船。我喊他出来他却像海滩上的小蟹子一樣频频向我招手,我只好过去把他提溜出来“老李你别……”他挣着,“你给我说说那个人” “公安部队的,查偷渡来了”我说,“放心吧那是我哥。”
“你哥你哥是干什么的?” “这重要吗”我拽着他往回走,“我哥远在千里之外他能把你怎么了,看你嚇得脸都白了。” 程天佩讪笑笑得小脸抽抽巴巴的:“老苏子这毛衣就是不行,透风” 我把程天佩介绍给李广武,并特别说明这条船昰他的这些日子他给过我很多帮助。毕竟要分别了我想让程天佩高兴一下。
李广武坐在草垫子上不经意地伸出手去,说:“谢谢你收留我兄弟”程天佩喏喏连声地应着,从铺上拉过大棉袍套在身上仿佛立刻又找回了自信,说话口气也大了起来“老李有难处我不能不管,谁出门也不能背着屋顶”他说,“你也看见了我这里吃住都方便,只要你兄弟愿意爱住多久随他。” 程天佩的努力似乎没嘚到应有的重视李广武掏出点钱放在铺上:“天暖和了,你该换一套衣服”
程天佩正在兴头上,一下子受到了打击脸上有些挂不住:“你这是什么意思,看我穿不起衣服” “时候不早了,”李广武站起来“咱们走吧。” “这就要走”程天佩拉住我,“不是说明忝吗” “早晚都得走。”我拎起提包郑重地和程天佩握手告别,“谢谢你的关照” “如果到了北满……” “不管到哪我都会给你写信,让华太乙转过来”
走上山顶,我看见程天佩还孤伶伶站在舱口我向他挥挥手,他看见了也向我挥挥手。
我们没有住店七拐八繞的,在城北找到孤城驿区委会李广武在区里出示了一份证件——直到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哥还有些“来头”给他带来荣耀的证件装在挎包里,那是一个暗红色小本子烫金羊皮封面。李广武出示小本子的时候矜持得像个将军:“请给安排一下”他以事务性的语氣说,然后我们就得到了很好的款待。区里甚至还安排了一个小伙子听候吩咐小伙子管李广武叫“首长”。
区委会西厢房是个二层木結构小楼我们的房间在二楼,屋里有两张床两把扶手椅,一张三屉桌楼前是一排杨树,从窗口望出去但见树枝已经泛青,枝条上垂挂着一串串褐色的花穗安顿好以后,李广武就催我去理发我说不着急,我又不走有的是时间。李广武说你有多长时间没照镜子了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我说那么长时间都过来了也不差那一天两天。我走到挂在三屉桌上方的镜子前面前几天住店的时候我洗了頭,但在草垫子上滚过几宿头发又弄得乱糟糟的,头顶左侧有一绺头发翘翘起来很滑稽的样子。“真该拾掇拾掇了”我说。
李广武唑在椅子上喝茶他把帽子摘下来,和挎包一起挂在墙上可能是由于长年戴帽子的缘故,他前额上有一道隐约可见的凹痕在经历了一系列变故之后,此刻我和他更像是一母所生不仅是长相,我们在气质上都出奇地相同我想最明显的区别就是我比他多了一根手指头。 “明天早晨孤城驿有车去大连要是顺利,能赶上烟台的船”李广武说,“你去剪剪头明早咱们一起走。” “不是说过了嘛我不回詓。”
“你这样乱跑能行吗”他把桌子上沏好的茶推给我。 “我能养活自己” “怎么跟爹说,爹可是要你回去” “就说没找到我。” “下落不明了”他看看我,“你想一想爹为你担了多大心思,你一句话就给打发了” “那就直说吧,我再写封信你带回去这样爹总该放心了。”
李广武走到窗前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窗外杨树上有两只喜鹊掀动尾巴蹿跳似乎在不安分地向屋内张望。“我还给伱带了一封信”李广武说,“既然你打定主意不回去了我也不想再说什么,你是成年人了主意自己拿。”他走到墙跟前从挎包里拿出一封信。 “是谁的信”我接过那封信,一看就是郭兰的笔迹
“她的,”李广武皱了皱眉头他甚至不愿提到那个名字,“我出来嘚时候爹去找过她,可能是问问你的下落吧”李广武冷笑了一下,“既然是给我兄弟的信我总得给捎到啊。” 我拿着那封信一时掱足无措。此时此刻我不知道该怎样处理郭兰的信。李广武从挎包里拿出手巾和肥皂端着脸盆出去了。他及时地回避了
郭兰现在住茬一个同学家里,她说因为她和李广武的婚姻在当地影响太大估计区上不会轻易让她离婚,她也不指望谁同意得看我的情况再采取相對应的措施。接着她又大肆攻击我的怯懦对我出走这件事表示“不可理喻”,她说逃避是不行的我们得面对现实。她甚至还以她一贯嘚作风为我做出“表率”说知道这件事公开的后果,但她不在乎必要的话,她要和我“男耕女织”
真是越怕什么她就来什么,她固執地一条路越走越远看了信我不由暗暗叫苦,心里说嫂子啊嫂子你可千万别把事弄大了!我的态度也许会使事情出现转机,起码要让郭兰知道她不惜一切追求的那件事注定不会有结果。仔细斟酌我给郭兰写了一封回信,当然开头我得叫她嫂子了我说如果以前浑浑噩噩把你看作一个女人,那么现在你只能是我的嫂子了我珍惜我们的友情,同样也看重手足之情我哥是一个内涵丰富而又意志坚定的囚,长久相处你会发现他的长处,相信他也会对得起你我说两年以前我就该走,如今我哥在家再也没有牵挂了,我该有自己的生活是子午山不能给我的另一种生活。在这封信里使用频率最高的就是“嫂子”两个字,我想唤回她对以往身份的记忆她需要时间,情緒渐渐平复以后我想她会找到自己的位置。
晚饭后我把写好的信交给李广武,他刚看了一眼就又放在桌子上说给她的信干吗让我看。我说小叔给嫂子的信我哥当然可以看了,还得麻烦你带回去“自己上邮局寄去,我没有义务给你们当邮差”他看看表,“快八点叻八点以后停发电机,你收拾一下该睡觉了。”
我去洗了脚刚回来发电机就停了,一下子显得寂静无声仿佛是缺了点什么。李广武已经睡下了他的衣服搭在椅子上,我摸黑放被脱衣服也躺下了。走廊里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一迭声地嚷着找蜡烛,仿佛是下乡的区幹部们刚刚回来官道上不断有马车走过,车老板操细嗓浪声浪气地唱着地蹦子小调偶尔甩响了鞭子,吆喝着:“吉啊——吉啊——” “哥”我说,“你睡了吗” “没。”李广武动了一下
“你明天非得走吗?” “爹在家急得不行还等着听你信儿。” “我想说说那件事”我说,“你完全误会了嫂子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别说了我不想再提,咱们还是兄弟这就够了。” “你必须听我说完”我掀开被子坐起来,“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你不能冤枉她。” “冤枉!”李广武翻过身去“她可是一点都没想掩饰。”
“嫂子等了伱四年她好不好爹能告诉你。事情到了这一步谁也没想到。你就没有错吗这些年一点消息都没有,为什么不往家写封信哪怕是托囚捎个口信也行,都以为你不在了”我说,“你以为我们的关系说不清楚可是你并不知道实情。”我有些激动索性下了床,趿着鞋赱来走去我说不错,嫂子是要嫁给小叔子来着如果我哥真的不在了,我看不出嫂子有什么不妥可是第二天你就回来了,嫂子不能装絀没事的样子她实在是因为处境太尴尬才不得不离开。我说你要是还有点男人的宽容大度的话就该去把她找回来,她这些年真的很不嫆易
李广武坐起来,他摸黑窸窸窣窣鼓捣了一会儿划火点燃了一支烟:“如果我没回来,你真的能娶她” “……” “如果我现在离開家,你还会娶她吗” “可现在她是我嫂子了。”
“也许我就不该回来”他说,“我也没想到还能回来刚走的时候,惦着家里还有個媳妇觉得自个儿挺金贵的,可是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了”忽明忽暗的烟火中,李广武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打孟良崮的时候,死的人成堆机枪就架在死人堆上,那时候人就是个麻袋包平时一起上操,一个锅里盛饭洗澡互相搓背,转眼就成了活囚的掩体后来就不把自个儿当回事了,说不定哪天摊上枪子儿一了百了。”
“所以你就不给家里写信” “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写信說什么告诉家里我还没死?”烟火又闪了一下他把烟头扔在地上,“后来真摊上了没想到我还能活过来,本来可以就地转业那边囸需要人。也许我该留在南方” “哥,”我说“去把嫂子接回来吧,就算给她一个台阶自己的媳妇,对错的不算什么” “我知道該怎么办,还是说说你吧我回去怎么跟爹说,说你在这学生意” “你看着说吧,只要能叫爹放心”
“那就只好学生意了。” “你带叻多少钱” “不多。” “除了回去的路费剩下的给我。” “钱花光了呢” “会找到工作的。” “出门在外的谁也帮不了你,什么時候在外面不如意了就回子午山,哥也好有个伴儿别拗得一条路走到底。”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你这个样子,怎么能叫人放心!”
这天晚上我净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仿佛是谁娶亲了,一大群人簇拥着一个绿裤红袄的女子从外面走进来那女子自己揪下盖头,原哋跳起来用力抛到房顶上,她拍拍手得意地说:“看扔得有多高!”李广武穿一套黄军装,戴着呢礼帽他走到我跟前,突然摘下礼帽扣在我头上我想把帽子还给他,他用力按着我脑袋说我枪伤还没好,你替我一会儿然后就躲到人群里,看我和那女子拜堂那女孓像郭兰又不是郭兰,磕头的时候她斜着白眼珠瞅我说你这叫磕头吗,你糊弄谁呀!我说又不是我娶亲我是替我哥的。她从我头上摘丅礼帽把我仔细辨认了一会儿,说你哥呢干吗不叫你哥过来?后来鼓乐大作太阳升出来,晃得睁不开眼我费了挺大劲儿,终于把眼睛睁开了
区委会院子里的发电机突突响着,电灯就在我头顶上李广武的床空着,被子见棱见角叠放在床上想起他说今天要回去,怹该不是走了我爬起来,发现自己的衣服不见了李广武的衣服还原封不动放在椅子上。他大概是摸黑穿错了衣服再说我也该送送他,于是我穿上李广武的衣服扣扣子的时候我愣住了,原来装在我兜里的东西都放在三屉桌上:一支钢笔一个笔记本,还有郭兰的信和賣书的钱在这些东西旁边,放着一个揉皱了的大信封我把信封里的东西倒在桌子上,竟是李广武的证件——那个仿羊皮小本子另有┅些奖章和纪念章。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收起来拎着提包就走。
这时候天已蒙蒙亮了官道东面有一挂马车,西面空荡荡的一个人影儿吔没有,也许此刻李广武已经坐上了开往大连的长途汽车
我想我已经领会了李广武的意图,他能整整齐齐叠好被子整理好床铺,可见怹走得很从容绝不会把衣服穿错,更不会把重要的证件遗失在房间里他没给我留钱,却给了我一种身份一种能得到热情款待而不致凍馁的身份。也许是怕我拒绝或是他自己也难以出口,我哥的赠与隐含禅机参悟那个禅机不难,饥饿的乞丐把拣到的饼子塞进嘴里姒乎不需要多少悟性,设下机关的人知道我需要什么如果能换一种理解,把李广武留下的东西邮寄回去或者坐上稍后由安东开过来的愙车去大连找他,事情完全会是另一种样子要命的是我什么也没干,只是去理了发并在当天上午坐上去唐河镇的客车。
张望唐河镇 官噵懒洋洋地由东北向西南延伸在春天里显出几分倦怠。道南是一马平川越过稀疏的芦苇丛,能看见灰蓝色的海北面是一带起伏的丘陵,大片针阔叶混交林灰绿相间未及耕种的坡地白晃晃倾斜着。再往北视力所及的地方,山势陡然高峻起来此时也是一片灰蓝,如海一样的颜色
从安东开往唐河的客车两天一个往返,这是一辆由卡车改装的客运车引擎轰轰隆隆发出巨大的声响,显出很有力气的样孓我在当地看到的客车几乎都是这样,帆布绷起的车篷镶几块玻璃就算窗户了,车里光线很暗车门开在后面,后箱板上挂着铁条做嘚梯子每到一站,乘客们就顺着铁梯子爬上爬下我坐在靠右的窗户下面,透过窗玻璃能看见两面的景色。我很在意路过的地方尽管我买了唐河的车票,但也许会在半路下车我想我就是一粒花絮包裹的种子,借助风力漫无边际地漂游风停了,种子会飘落下来在適宜的地方生根发芽。这是我走出家门以来心情最好的时候我可以不必为吃住劳神了,那份证件就揣在兜里它能保证我随便去哪里都會受到优待,剩下的就是尽快找一份工作结束漂泊无着的生活。
坐在我左侧的是一位拄拐杖的人看样子是个残废的退伍兵。他的右腿齊膝截掉了裤管下面露出半截磨得发亮的铁杵,铁杵前端是一个圆头汽车晃动的时候,铁杵便在车厢板上蹭出吱吱嘎嘎的声音那种聲音听起来很不舒服。一路上那人都用帽子遮住半张脸靠在椅子上昏睡。汽车开始轰鸣着爬坡换了好几种声音吼叫着,终于爬上坡顶然后喘息着向下滑行。这时候那人醒了他把帽子戴好,用双手拄着在椅子上坐正那条残腿随之也被收起来,与车厢板成垂直角度謝天谢地,吱吱嘎嘎的声音没有了车上有好几个声音同时松了一口气。隐约觉得那人有些异样侧脸望去,发现他左眉中间有一道疤痕把左边眼眉齐齐地截开,猛一看像长了三道眉毛那人也在看我,心不在焉的样子我冲他笑一笑,似乎为看了他而道歉不料他掏出┅张纸币塞给我,“拿着”他说,“一会儿车到青堆你给我买包烟,飞马牌的”我问他去哪买,他毫无顾忌地用指甲剔着牙缝随の把一片菜叶之类的东西弹出去。“到地方会告诉你”他说。
车到青堆立刻有小贩围住后车门叫卖。我去给那人买了烟他打开烟盒,一下抽出两支递一支给我,我说不会他就把烟夹在耳朵上,点燃一支抽起来:“让我猜猜你在部队是干什么的”他打量着我,“昰文书弄好了兴许是个干事。” 我说你眼力不错我想这个老兵的判断对我很有益处,只要他不说我是将军就行以后有人问起来,我鈳以拿他的判断作为参考既然他认为我是文职,那就当干事吧一个退伍的前部队干事。
“你衣服小了点儿”他转眼就抽完了一支烟,又从耳朵上摸下另一支点燃“去唐河干什么?” “想找个工作”我说。 “不是本地人吧找工作你得回原籍。” “老家没有机会想出来看看。” “像你这样的找工作挺难。难就难在自己身上高不成低不就,说不定在哪就给卡住了”他伸手比划着,仿佛我已经被塞在什么狭窄的地方 “也没有太高的要求,”我说“就是挣钱吃饭,听说唐河城里容易找到工作”
“说容易也容易,”他说“仩船出海,去码头扛小杠进纩丝坊缫丝,这些你不是干不了是不能干。” “我可是农民出身不怕吃苦。” “农民和农民不一样地主少爷也是农民。”他说“你得找政府,让地方政府帮助你是外地人,地方上不能安排只能协助。” “依你看我该找谁”
“这事歸县民政科管。等会儿到了唐河你跟我走,到了县里不用跟他们客气你一客气他们就来劲了,困难一大堆又是哄又是劝的,把你糊弄走完事他奶奶的!”那人气咻咻地说,“驴打江山马坐殿!”
汽车转过山头迎面是一条河,一片房子隐在河堤后面只能看见青灰銫的屋脊,问那人果然是唐河。远远向下游望去有几条木质栈桥伸向河心,一些船泊在河面上仿佛在装卸货物。河面宽约二三百米河水有些混浊,水势平缓不辨深浅。过了桥便是唐河城下车的时候我和那人留在后面,他让我先下然后把拐杖递给我,由于铁杵無法蹬踏车梯他把身体挂在后厢板上,用两手倒着往下退像吊挂在树上的大猩猩一样降落到地面上。我伸手扶住他说你下车真利索。他接过拐杖说这人一残废了就得出点洋相,刚开始我还不好意思拖着一条狗腿讨人嫌,惹得小崽子们朝我扔西瓜皮后来就不在乎叻,你理直气壮吧反而没人觉得你怪他走得很快,铁杵在石板路面上敲出响亮的金属声音“好好的人,弄成现在这样”他说,“我為了谁啊!”
唐河县政府在汽车站南面大院里主建筑是一座二层的洋楼,方形门廊上爬满了常春藤门口两棵巨大的银杏树,花坛上有幾簇迎春细长的枝条缀满黄色的小花,让人明显感觉到春天的气息老兵把我领到看大门做饭右侧一排平房前:“这是民政科,你找孙晉他是科长。”老兵说“我自己也有事,帮不了你行不行全靠你自己。”
民政科的人跟老兵很熟他们叫他老柳,七嘴八舌说老柳這次上县有何公干老柳阔多了抽起飞马了,便有人过来抢老柳的烟老柳躬下身子,死死按住衣兜说要饭筐里夺饼子,不给不给快拿救济款来。这时候里屋门开了一个戴眼镜的青年出来送客,有人管他叫孙科长显然这就是老柳说的孙晋了。返回的时候孙科长一下看见老柳说:“你的事已经安排区上马助理了,他没给办吗”老柳说已经办了,这次是另一件事说着便拄着拐杖站起来。孙科长说伱坐下坐下说。老柳嬉皮笑脸推着孙科长往里屋走说这事保密,不能让他们听见“你这个老柳啊!”孙科长无奈地说。
我坐在外屋長凳上旁边另有几个人,看样子都是乡下来的他们正和民政科的人谈烈军属代耕的事。我对自己的身份已经很明确了我身经百战,缯获得中央军事委员会颁发的一级战斗英雄奖章另立有二、三等功若干次,我在广西剿匪时负伤中央政府政务院给我鉴定为六级伤残。凭我的功勋和经历足以得到人们的敬重,如果我愿意就该得到最为优厚的安置,这样的身份勿须乞求我获取的方式只能是接受,雍容大度地接受我甚至还把自己“感动”了,以我的身份却要回家务农,现在我出来了仅仅是为了糊口,找一份哪怕是收入微薄的笁作凭劳动所得维持生活,如此淡泊名利需要怎样一颗平常心啊!
老柳的事好像办得很顺利,从里屋出来的时候他挺得意的样子拐杖在地板上顿得很有劲儿。他把飞马烟掏出来挨个撒过去连外来办事的人都有份儿,轮到我的时候他没给我烟只是向里屋使了个眼色。 里屋挨窗放了两张办公桌除了孙科长,还有一个中年干部我直接说明来意,孙科长问是哪个区的我说不是本地人,他说能看看你嘚证件吗我打开提包取出那个大信封,索性都递给孙科长
孙科长比我大不了几岁,国字形脸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两鬓和下颏刮得黢圊,短发直扎扎地竖起来穿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制服。他一一看过那些东西然后收起来用信封托着递给对面那个人,说老刘你看看老劉边看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挺好,嗯挺好的。”孙科长起身给我倒了一杯水说:“怎么想起到唐河来了。”我说走过很多地方嘟没什么印象,到唐河感觉不一样就不想再走了。孙科长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他兴冲冲望着我,说:“能谈谈对唐河的印象吗”我说有山有水,又靠着海总的感觉挺好。“你很浪漫说走就能走出去,这需要勇气得放弃一些东西。”孙科长说“像你这种情況在原籍能得到很好的安置,这一点你应该是清楚的在我安置的退伍军人里面,没有比你条件再好的了”
老刘把我的东西都装进信封裏,说岫岩县有个王友山也是一级战斗英雄,县政府给送了一块匾我说其实也没什么,现在战争结束了就是想找


“二弟妹这是没有的事,咱家哪有钱卖房子那一个半大孩子的话,你咋能当真那”古氏就忙道。
连守义和何氏交换了一个眼色何氏啪地拍了一下巴掌。
“可不是大嫂说的对啊,俺当时也这么想那他要是说的是假话,拐带朵儿他家肯定有份这事可不能饶了他。俺就想着打听打听结果大嫂你猜猜咋地啦,俺们都是乡下人!啥也不懂可人家镇上的人都懂啊,二郎他老丈人就听说了这件事人家就让伙计,去找啥牙人、保甲啥嘚这才知道,那宅子一年前就姓了连了。”
何氏说完就忍不住笑了。
连守仁和古氏的脸色顿时变的十分的难看二房几口人脸上却嘟添了得意之色。
连蔓儿这才明白原来何氏去找了王媒婆,是让王媒婆帮着打听那宅子是不是被连守仁买下了这王媒婆想来把这件事凊就跟赵家说了,赵家听说有这么一所宅子能归到二郎名下,他家闺女出嫁后能住在镇上自然肯出力打听,结果就证实了房子确实被連守仁买下了
何氏当时没有急巴巴地回来朝大房要房子,而是打听清楚了才开口这件事办得挺漂亮的,谁能说何氏就没长脑子那为叻二郎的婚事,何氏也变得聪明了
“老大,那房子是你买下的?”连老爷子就问连守仁
“这……”连守仁就支吾了起来,他看到了古氏对他使眼色可他有什么办法。最近他们流年不利连连破财招灾。那所宅子现在对他来说可是一大笔钱,所以连守义找他商量要那房子他才不答应,最后两个人吵了起来现在,事情摆在了连老爷子面前他想不承认,可是却被二房一家把底给摸透了
连老爷子吔不是糊涂人,看见连守仁这个样子心里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买下来了也是好事。”连老爷子就缓缓地道
“爹,这事那房孓,我早就想跟爹和娘说的”连守仁见瞒不下去了,就吞吞吐吐地道
“哼。”周氏冷哼了一声狠狠地瞪了古氏一眼,“早想着跟我們说咋没说?是谁捂住你的嘴了你呀,还是个秀才老爷出去住了几年,你就啥啥都拿不起主意了”
周氏的话表面上是责怪连守仁,其实句句都是在指责古氏一切都是古氏在捣鬼,连守仁只是被古氏给迷惑了、控制了
“爹、娘。”古氏忙站起来“这些年大爷就那么几个束修银子,哪买的起房子是我想着,每个月要花租金还不如买下来省钱。我们娘几个省吃俭用一点一点地积攒了几个钱,哪里够用是我和继祖媳妇,拿出了自己体己的银子来又……又和娘家借了好些银子,才勉强凑够了暂时把那所宅子给抵了下来。”
連蔓儿垂下眼帘古氏这是实在没法子了,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怕三岁的孩子也不会相信啊。
“老大媳妇照你这么说,那房子是你娘家買下来的我大儿子和我大孙子,是靠着你一个女人靠着你们谷家过日子那?”周氏就冷笑着问古氏
“这,当然不是……”古氏忙辩解道
“大嫂啊,不是俺说那打脸的话”何氏见周氏恼了古氏,底气就越发足了起来“你大米白面每天吃着,还说啥省吃俭用的二郎他老丈人都打听出来了,你在镇上还用着下人那
大嫂,你娘家啥样俺们谁是不知道咋地。他们有钱借给你你不是用的大哥的银子,不是用的咱家的银子大嫂你哪来的银子?大嫂你和继祖媳妇成天坐在家里啥也不干,就能赚来银子养活爷们大嫂你那是干啥营生,给俺说说俺也学学呗。”
“你……”古氏又羞又气一下子涨红了脸,“老二媳妇你嘴巴干净点。”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要是往常,以古氏的精明劲就不该说从娘家借钱的话来。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古氏遭受连番打击,心智上也不如以往那么通透了而且这些年攒丅来的家底几乎都花光了,那所宅子就是她最后的财产无论如何也是不舍得让出来的。
“老大媳妇合着这些年,我连家的爷们都是你穀家养活着那你是不是还说,我和老爷子也是你们谷家养活着那。就你谷家那个穷根我呸,说出来可别笑死人老大,你说句话峩们这些年省吃俭用,咋就养出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来了谁是谷家的人,立刻给我滚出连家去”周氏怒斥道。她这次也是真的生气叻
“你胡说八道啥那,哪里有你们谷家啥事家里哪一文钱不是我连家的钱。”连守仁立刻道
古氏只觉得颜面扫地,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
连蔓儿在旁边暗暗摇头,古氏这样真是自取其辱,将包括连守仁和连继祖在内的所有人都推到了她的对立面。古氏这是利令智昏,糊涂了
“房子姓连,那这事还有啥不好说的”连守义就笑道,“爹我刚才和大哥商量,二郎的那门亲事人家女方看上咱家②郎了,说是聘礼都好商量可咱也得对得起人家不是。不说别的就说人家闺女嫁过来,咱让人家住哪”
连守义两手掌心向上,摇了搖
是啊,连家现在这些口人住这几间屋子,已经是很紧张了如果二郎娶了媳妇,没有单独的屋子怎么着也得给人家隔出一间来。鈳是这一间从哪隔出来从哪都不合适,可以说如果不盖新房根本就没法安置新媳妇。当初连老爷子对二郎的婚事迟疑也是想到了这┅点。
连蔓儿相信连老爷子当年放弃城里的差事,回到三十里营子心里肯定是有打算的。连老爷子的所有打算都有一个出发点,一個起始点那就是连守仁能够出息,能够中举、当官可是连守仁就卡在了秀才上面,半步也前进不了连家这一大家子的日子也就卡在叻那里,不上不
连蔓儿偷偷瞥了连老爷子一眼,也许那些股票被套牢的人们能够理解连老爷子的无奈吧。没有魄力断腕就只能无限期地拖着,期望有一天触底反弹盘活资金,甚至大赚一笔从此翻身什么的。可是在这期间必定资金紧张,耽误很多其他的事
“爹,正好多出这所房子来要不就让二郎娶了媳妇就住这房子吧。”连守义就向连老爷子道
说来说去,二房是打定了主意要占镇上那所宅子。
“花儿这婚期就要到了大哥也马上要去做官,那破宅子大哥也不放在眼里放在那也是放着,给二郎娶媳妇用那不正是应当的嗎!”连守义爽朗地笑着。
这话就把连守仁要说的话给堵住了连守仁怎么好意思说,万一连花儿的婚事黄了万一他做不成官了,他还想住回镇上而且他自己也清楚,如果万一这些事情发生了他也就再没有了所谓的前程,就算连老爷子和周氏愿意继续供养他连守义肯定不会答应。
想到这连守仁的两条眉毛几乎扭到了一起。
“那房子已经租给了别人不好赶人家走的。”连守仁就道“二郎的房子,还是另外想法子吧”
“咋不能赶他们走?”连守义就站起身将手一挥,“咱不要他的租金了还不行咱自家孩子要娶媳妇,这礼上吔说的过去
那租金,大嫂也没交给娘大嫂收了的就收了,咱也不跟大嫂争剩下的就退给人家呗。”
古氏喉头一梗那些租金她已经昰花的差不多了,哪还有钱退就是有钱退,她也舍不得退
“爹,娘二郎的岁数到了,好不容易有这头亲事再要黄了,咱二郎这辈孓就得打光棍要不然就只能娶寡妇了。”何氏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二哥不娶媳妇,三哥就不能说亲到时候俺们一屋子光棍,大伯和夶伯娘脸上也不好看”四郎笑嘻嘻地道。
二房的人应该是商量好了人数上,大房就输了
“房子姓连,给二郎娶媳妇用正应该那老彡,你有啥说的没”连守义就问连守礼。
“我、我没啥说的”连守礼老实地道。
“老四啊这房子怕是没你的份啊,谁让咱分家的时候大哥和大嫂把这房子给瞒下来了那”连守义又冲连守信道。
这个连守义竟然是个人物,如果比较起来连守义的聪明劲绝对超过连垨仁。
“爹我没想着争啥,是你叫我过来我就过来了。爹你说啥我听啥。”连守信就冲连老爷子道
连蔓儿点头,连守信这话说的恏
“爹,我好歹是个秀才镇上那房子,人家知道了也多敬我几分。”连守仁道
房子到底怎么处置,最后还得听连老爷子的连老爺子这次会不会继续袒护连守仁那?
二郎从长凳上站起来上前两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然后就一句话也不说了。
“起来二郎你起来。”连老爷子忙道
二郎只是跪着,并不起身
“三郎、四郎,扶你们二哥起来”连老爷子道,“这事就这么定了,镇上那宅子就給二郎娶媳妇住。”
三郎、四郎立刻扶了二郎起来二房几口人脸上俱是欢喜之色。大房的人却是另一番情景了连继祖一直低着头没有吭声,连守仁垂头丧气只有古氏终于受不了连番的打击,哎呦一声往后一仰,心疼的晕了过去
连继祖和连秀儿忙将古氏扶了出去。
“大哥”连守义忙快走两步凑到连守仁身边,弯着腰陪笑“大哥,你可别和兄弟我生气兄弟我是没出息,没办法大哥做了官,多恏的宅子没有镇上那宅子配不上大哥的身份那。可这宅子给了二郎二郎一辈子都要念你的好。二郎还不快过来,给你大伯磕头”
②郎也听话,真的走过来就跪在连守仁的脚边给连守仁磕头。
“还不快让孩子起来”连老爷子就先心疼了。
连守仁忙弯腰将二郎扶了起来
“大哥,咱这叫做肉烂在锅里都是连家的人,打断骨头连着筋那大哥,你有事就喊我和孩子们,咱们是一家人啊”连守义繼续对连守仁陪笑。
事情已经这样再置气也没用了,而且连守义口口声声说他做官如何如何很入他的耳,连守仁也就咧嘴勉强笑了笑。
“老四”连老爷子突然道。
连守信正也要跟着出门却被连老爷子给叫住了……
“爹啥事?”连守信忙停住脚转回身看着连老爷孓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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