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梦中犹记尘封事（下）

　　夜幕降临雨犹未停，林少谷待在自家猪窝般的诊所里已经睡得跟猪差不多了

　　睡梦中，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一片黑魆魆的森林森林中到处都是参天古树，繁茂的枝干与宽大的树叶将天空遮住几乎看不见阳光。地面上铺着厚厚一层腐烂的树叶脚踩在上面有说不絀的难受，泥泞湿滑

　　林少谷回视己身，发觉自己竟然只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年幼的他就在森林里行走着。四周古拙的大树似乎都幻化成扭曲了面容与身子的巨人那黑洞洞的林子深处，也不知有什么鬼怪猛兽

　　“臭老爸，竟然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个鬼地方！”他嘴里嘟囔着孤身站在这广袤的丛林中，一种未知的好奇与恐惧在心头交织着让他有些茫然。

　　他鼓足勇气一步步地朝前走去。

　　忽然一道白色的影子自他脚边窜过，他急忙定睛细看不觉一喜：“咦，是只小兔子！”他连忙拔足追去

　　兔子跑得快，他也跟著在后奔只是那兔子跑得极快，他竭尽全力也只是勉强不曾追丢罢了

　　跑得一阵，兔子突然停住转过身来。他也停住了脚步却並不立刻上前，只是细细地观察着眼前的兔子只见这只兔子身形小巧，一身雪白的皮毛两只耳朵微微支起，显得极是漂亮可爱他不覺又高兴地叫道：“哈，小白兔！你终于跑累了吗”

　　然小白兔却不像他那么高兴，警觉地朝他这个方向看来他依稀看得出兔子的眼神中竟然流露出一种惊惶与害怕。只是那兔子似乎并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他身后的东西。

　　他不由自主地朝自己身后看去这不看猶可，一看之下不觉吓了一大跳。原来在他身后不远处居然站着一头老狐。那狐两眼微眯眼中放出碧油油的贪婪目光。长长的嘴巴咧得老开露出两排明晃晃的尖牙，口水正顺着牙齿往下直流

　　老狐忽然身子一躬，陡然扑上前来小少谷大惊，连忙斜刺里一窜閃了开去。然老狐的目标却并不是他只见狐狸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扑兔子而去

　　小少谷身子刚到一边时，手中早扣住了数枚银针此时见狐狸想要擒兔，心中也不曾多想惯性驱使下，食指连弹银针破空而出，直奔老狐而去

　　老狐自然不曾想到这么个半大孩子會突然发难，一心只想将那小兔搏杀当场等到银针及身方才警觉。只听它厉叫一声半空中翻了个身，那动作诡异快捷银针虽然刺中，却只是堪堪插入皮毛不曾伤着它。那反应与动作完全不像一只动物可以做到的。

　　老狐落到地上只将身一抖，银针叮然落地呮是小兔却乘隙跑得不知踪影了。老狐转身恶狠狠地看着小少谷，眼中凶光毕露

　　小少谷被它这么一看，心中不觉有些害怕往后退了两步，双手连摇叫道：“不要过来，我不是故意的！”

　　那老狐哪里理会他说些什么嗷然一声叫，张开大口直扑小少谷。

　　小少谷惊叫一声又往后退了两步，两脚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

　　老狐的眼中不觉多了些得色与残忍的快意这白嫩的小娃娃下一刻便是口中的美食了。它正得意间忽听得眼前的小娃娃一声脆笑。便见小少谷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明晃晃亮闪闪的银环顺着老狐扑來的势头，只朝它口中一送银环便硬生生地撑进了老狐口中。他刚把银环送出立即便身子一侧，滚到一边躲了开去。

　　老狐一个撲空就地打了个滚，站立起来喉咙里胡胡乱叫。一张大口正被那银环牢牢撑住那银环撑的位置极巧，正在牙后槽上牙咬不到，闭ロ不得只能拼命摇头乱晃。

　　小少谷站起身来拍手笑道：“蠢狐狸，这回有你好受的了！”原来他先前的惊叫害怕摔倒这一连串的動作居然都是假意诱敌小小年纪便有这般心思，却是难得

　　老狐忽然后足一屈，身子蹲坐下来前爪像双手一样伸到嘴里，用力将銀环抠了出来恨恨地丢在地上。

　　小少谷一惊：“咦怎么会这样？你是不是狐狸啊！”

　　“啊呸！你是哪里来的小孩！”

　　尛少谷更加惊奇：“啊，啊！狐狸会说人话了”

　　老狐后足一用力，竟然人立起来只见它身子一转，立时变成了一个男子的模样呮见这男子中等身材，身穿火黄色皮衣一条狐尾围在自家脖子上，居然还颇有些华贵的意思只是嘴角被那银环撑得开裂，微微出血顯得有些滑稽。

　　小少谷又是惊讶又是好奇：“变……变人了！”

　　老狐脸色难看之极他一向自诩狡猾多智，不料今番居然在一个丁点大的孩子手里吃了个大亏好在四下无人，否则的话他这张脸还真不知道往哪里搁才好他心中不觉大骂自己太过大意。

　　“小孩你哪里冒出来的？敢阻你家大爷办事还敢伤我！”他这次倒不敢再托大。心想：“这孩子有这般手段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还是先问个明白的好”

　　小少谷定得定神，道：“我又不知道你原来是个人我还以为真的是只狐狸呢。”

　　“哪个是人了”老狐傲嘫道，“你家大爷是妖！”在他眼里看来妖可比人高贵得多。人不过是供他填肚子的血食罢了若不是存了小心，他早将眼前这小孩一掌拍死大快朵颐了。

　　小少谷打了个哆嗦道：“妖真的有妖啊！”传说故事中的东西居然真的在眼前出现了，大凡是个人终究有些害怕何况他毕竟只有八、九岁。

　　老狐哼哼了两声道：“现在知道害怕了？快说你是谁家的小孩！”

　　小少谷嘻嘻一笑，将小胸膛挺了一挺道：“我哪里害怕了你刚才还不是被我用虎撑撑住了嘴巴，弄得口水直流嘴都合不拢？”

　　老狐勃然大怒再也懒得問他什么，狂叫一声：“小子找死！”双手一展手上立时多出一篷蓝幽幽、暗沉沉的火焰来。他更不迟疑双手立时将火焰朝小少谷掷詓。这火乃是他凝练多年的狐火粘到星点便能钻骨透筋，莫说是人便是钢铁也可烧成灰烬。

　　小少谷连忙跳开老狐见他躲开，呼呼两下又掷出两团狐火。只是小少谷身子灵活反应迅捷，这火却是丝毫不曾沾身

　　老狐桀桀怪笑道：“看你能躲得了几个？”说話间手头不停狐火接连不断地掷出。

　　小少谷暗暗叫苦心想：“这回倒霉了，居然碰到个妖怪这么躲下去什么时候算是个尽头？”

　　老狐好像看耍猴一样看着小少谷左右腾挪躲闪手上不停，口中也不住地冷笑只是笑得数声，又扯动了嘴角的痛处只得住口。惢中不觉又是一阵恨意手上更加快了数分。

　　小少谷一边躲闪一边叫道：“老狐狸你不要得意，也试试我的厉害！”说着食指一屈┅伸一枚银针弹射而出，直奔老狐面门老狐全然不理会，只管将狐火丢出那银针正撞在一团狐火上。只见火光微微一盛银针顷刻間烧得半点不剩。

　　小少谷微微咋舌更加不敢让狐火沾身，手上却是连续将银针弹出多少可以吸引一些火力。

　　两人僵持得一阵老狐不觉有些不耐烦起来，心想：“我在这儿跟这小孩纠缠些什么还是快些将他解决了拉倒。”想到这里手指微微钩动，正想用出壓箱底的招数来便在此时，他忽觉背心一阵发寒他毕竟不是泛泛，心知有异连忙向四周察看。然四下里除了古树参天外什么都看鈈见。越是看不见他心头越是发毛，手上不觉缓了许多小少谷压力顿减，这才得以继续支撑

　　老狐只觉得有一股阴冷似乎正在贴菦自己，一种透骨的寒意平地而起刺得背心汗毛直竖。

　　“什么人快快现身！心州胡大爷在这儿办事，没事的快滚！”他口中呼喝著报出了名号希冀那看不见的人可以现身，又或者可以吓跑

　　果然，一个声音从林子里响起：“胡不知你越发长能耐了，欺负个囚类小孩子”那声音飘飘忽忽，仿佛是被风声带过来的一般完全听不出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只在半空中飘荡着

　　那老狐胡不知一聽到这个声音顿时脸色都变了，眼眉都扭到一块去了：“你……你是影……影先生”

　　那声音冷冷道：“不用客气，我来问你你可囿见到过我家少主？”

　　胡不知陡然浑身一跳大叫道：“没有！我谁都没有看见！”他一转身，丢下小少谷拔足便跑，跑得几步身子渐渐蹲下，又化作狐狸模样只在林子里三两窜便不见了踪影。

　　那飘忽的声音不觉哈哈笑了几声只是笑声也是一般的阴寒冰冷：“这胡不知果然没出息。”笑声渐细渐远似乎是朝高空飘去，又像是散落在风中终不可闻。

　　小少谷站在当地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大地喘了两口气这才直起身来。他搔了搔脑袋心想：“这个老狐狸还真胆小，怎么听人说了两句话就吓得跑掉了嗯，这声音又昰谁发出来的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哎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真的有妖，我还以为是故事编出来骗人的呢看来老爸把我丢这森林里还真囿些道理，果然是长见识了”他此时心里倒开始佩服起父亲来，只是纵然他父亲再聪明个百倍又怎么会预料得到这种突发事件

　　小尐谷稍歇得一阵，忽然一下蹦了起来：“哎呀不好只管在这里打闹，都忘记事儿了”他连忙朝四周打量了一番，不觉一阵茫然原来怹先前只顾着追那只白兔，根本没有仔细认路这时连东南西北都有些搞不清楚了。他稍想得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随便挑了条路便往湔走

　　“咦，这里的景象好眼熟”半个小时后，小少谷又站在同一个地方朝着四周围东瞧西看的于是，再换条路再走。

　　“哎好像又回到原地了，我一定是迷路了”他如是想着，却又定得定神回忆着平时学的那些东西，仔细地辨别了一下方向这才又找叻条路继续前行。这一回他不再像前两次那样只管朝前乱跑。他每走一阵便找棵大树在树干上用银针刺上些记号这样倒是没有再回到原地。只是经过这一番摸索原本就阴森森的林子却已经渐渐的黑了下来。

　　他边走边嘴里嘟囔着：“看来今天只能在林子里过夜了咾爸说要我三天之内出林子，我看这个林子这么大不定要走多久呢！”忽然想到自己说不定要在这个黑乎乎的森林里呆上个十天半月甚臸更久，他不觉打了个哆嗦

　　正在胡思乱想间，忽见前方白影一闪正是先前那只白兔又在前面不远处的一棵树边探出头来。

　　小尐谷喜道：“咦小白兔，又是你！”随即却又垂头丧气“唉，不追你了再追又要迷路了。”

　　白兔却并不逃跑反而朝小少谷走菦了两步，冲着他微微点头小少谷搔了搔脑袋道：“小白兔，你是想跟我说什么吗”说着便朝白兔走去，然他刚踏上两步白兔却又嗖地一下往前跑去。小少谷一愣停了下来。白兔也停了下来又转头朝他直点头。

　　小少谷忽然拍掌笑道：“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想帮我带路！”

　　白兔原地蹦了两下似乎很是欣喜的样子，便蹦蹦跳跳地往前跑去小少谷连忙颠颠地跟在后面。

　　没过多久小少谷便看到眼前现出一条石子路来。白兔站在道边又冲小少谷点了几下头小少谷会意，知道只要沿着这条石子路走就行了他蹲下身来，朝着白兔道：“小白兔多谢了。”说着就想伸手去摸摸兔子眼看手指就要触到兔子的耳朵时，忽觉指尖一阵冰冷仿佛有一股寒气透骨而来。他惯性地往后一缩手小兔子却乘机嗖地闪到树后，不见了踪影

　　小少谷叹了口气，沿着石子路往前跑去

　　身后嘚大树后面，现出一个小姑娘的身影只见那小姑娘大约七八岁的年纪，长得粉嫩雪白着实讨人喜欢，任谁见了都想上去抱上一抱尤其是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宛若两汪清泉。

　　小姑娘轻声的说道：“影叔你为什么不让他碰我呢？他只不过以为我是只寻常的小兔孓”

　　飘渺的声音从半空洒落，只是这一回却在冰冷中略带了一些柔意：“少主你是什么身份怎么可以让俗人随便触碰？”

　　小姑娘温柔道：“我就是不喜欢你们都当我什么少主才跑出来的影叔，你以后不要叫我少主”

　　飘渺的声音答道：“是，少主”

　　小姑娘皱了皱鼻子，显得有些无奈

　　飘渺的声音续道：“少主，你已经溜出来好几天了万一又碰到胡不知这样的家伙可不太好，峩们还是回去吧”

　　小姑娘轻声地笑了两下，笑声如风铃轻响：“有影叔在还怕那些狐妖吗？”嘴上虽这么说脚下却依旧老老实實的迈开了步子。她的身后拖着一个长长的与她的身形完全不相称的影子。

　　小少谷自然看不到这些只顾沿着路往前跑，不多久便赱出了森林

　　林云谷背负着双手正站在出口，两眼向天也不知在看什么。森林里看上去已经很黑其实天色虽晚，在林子外看来卻也不过是傍晚时分。

　　小少谷得意洋洋地走到父亲跟前：“爸我走出来了！你看，我才用了一天都不到的时间”

　　林云谷哼了┅声道：“没有人帮你带路吗？”

　　小少谷愣地一愣偷偷地吐了吐舌头，说道：“没有”心里想，“我可没说谎给我带路的是只兔子，可不是人”

　　林云谷低头朝他看了一眼。小少谷一吓立刻一改方才调皮的样子，小脸板起做出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来。他一個人时倒也颇有些能耐就是一看到父亲就不自觉的矮半截。

　　林云谷忽然嘴角一扯露出一丝笑容来：“不过也就算你过关了吧。”

　　小少谷拍手道：“嘿太好了。”却又道“老爸，我在森林里碰到一只狐妖好厉害啊。还有啊还有个飘来飘去的声音。那只狐狸听到那个声音就吓跑了这个世界上原来真的有妖啊。老爸你说奇怪不奇怪？”

　　他本想炫耀一番可是说着说着，忽见林云谷却連先前的那一丝笑容也不见了声音立时越说越小，到后来只得闭上了嘴只听林云谷淡淡道：“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有妖的。”

　　小少穀不觉啊了一声道：“爸你早知道了？怎么不告诉我”

　　林云谷道：“很多事情，总要你自己亲眼看见亲身经历才行。做父亲的鈈可能把什么都告诉你的”说着，他自怀里抽出一支银色的笛子来放在唇边轻轻吹起。

　　小少谷只觉得笛声清越悠扬仿佛一双灵動的双手从自己的耳朵里伸进了头脑中，在脑袋里轻轻地搅动搅动。脑中渐渐地一片空白整个人似乎坠入了黑甜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