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将一根发带长3.5米的杆带入长宽为两米高为三米的电梯里能不能放得下为什么,求过程。

从现代奥运射箭储备选手穿越成古代三岁小女娃这落差实在太大,她花了许久时间才适应新的家人和环境但那一爹一娘一叔一兄一弟,除了娘和叔叔还稍微知晓脑子昰个好东西其它三男都是草包,难为她「小小年纪」就要学习管当铺稍长后她根本等于当铺东家,接着她又买田购屋开铺子疯狂攒銀子,终于让她家跻身地方新富户不过既然老天爷让她穿了,自然不可能让她这么简单就过完一生定要找个人来给她添堵,

那人不用說绝对就是孙家大少爷!其实他们李、孙两家本是世家,但因为出了点事儿成了世仇,连带的她和他也从两小无猜成了两大仇人他彡次推她下水,她也毫不客气的在他手臂上留下消不去的牙印怎料某天他突然找上她,说要去京城硬要用一两典当一块玉佩,她竟也鬼使神差的收了而后她确实过了六年安稳的日子,哪晓得无意间救下的血人竟是他!自此他狠狠把她给纠缠上了……

 §第一章 世交變世仇

  “落水了,落水了……快来人呀!有人落水了……快……快一点要沉下去了!”

  到底是哪一家的倒霉鬼呀?上个月、上仩个月接连三个月都陆续传出落水意外,而且都险险溺毙而亡好多人跳下去抢救,好不容易才将命悬一线的落水者救了回来

  桐城县是个位于京城北边三百里处的小县城,地多人也稠水路发达,百姓大多以渔农为生多雨少灾,年年丰收堪称富饶之地,一出城門便可看到绵延不绝的金黄稻田

  由于百姓小有积余,国内又有十余年未曾兴战因此城内的商铺十分鼎盛,几条大商街上各式铺孓应有尽有,小到卖针头线脑大到绸缎庄子、首饰行、玉石铺等等,只要想得到的城里头一定有,甚至还有少许的舶来品从京城那邊进的货,虽说价钱略高一些但家底厚一点的大户人家都买得起,销路不错

  最近城里发生一件大事,严格说起来其实也不算是大倳毕竟在知府老爷的眼里,没什么比杀人放火更重要的事——是两家三代世交的商家闹翻了而且事情闹得有点大。

  有人死了死洇是上吊,原因是被退婚

  在庆丰八年,这是一件了不得的事一名二八年华的妙龄女子即将出阁,就在出嫁前夕自幼定下娃娃亲嘚良人无端退回庚帖,扬言另有所爱婚事作罢,从此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遭此剧变待嫁的姑娘当然想不开了,手持当初的定情信物悬梁自尽一缕香魂就此消亡。

  一具尸体成就了一段仇恨女方的家人自是不肯罢休,多次上门理论祖辈近百年的交情就在争吵中越吵越薄,最后撕破脸世交反成了世仇,连累到下一代

  “唔放。”咬死你咬死你,咬死你这个小混蛋!敢推老娘下水老娘不咬下你一块肉跟你姓!

  “再不放嘴我就动手了,不要怪我以大欺小……”白衣少年死咬着牙忍着痛,恨恨的瞪大双眼

  “動呀!你动呀!反正你孙家就是卑鄙小人,只敢暗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敢把事实的真相摊到台面上。”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根本满肚子坏水。

  “你……你说谁是小人!不要以为你是小姑娘我就不敢打你,我们孙家以医济世一家子都是厚道人,从不与人為恶要不是你叔叔他……他太过分了!”见异思迁,移情别恋逼死大他三岁的小姑姑。

  原来这位面皮白嫩的秀逸少年是仁恩堂的尐东家孙子逸仁恩堂有三位坐堂大夫也兼做药铺,病人看了病后便可直接在铺子里取药仁风仁术广为流传。

  孙子逸身为嫡长子咑小在药香中长大,在医术上小有所成他早就是下一代的继承人,所以在医理方面多有钻研即便还无法成为坐堂大夫,但也算是半个夶夫了以他十三岁的年纪能有这样的程度,算是出类拔萃了

  只是长辈们对他的期许较高,三岁识字五岁就送他到私塾读书,而後又打算让他入书院已有童生身分的他,准备明年考个秀才有个功名在可光耀门楣。

  可此时此刻这么个饱读诗书的少年学子为哬偏偏跟个粉妆玉琢、年方九岁的小姑娘过不去呢?

  原因无他正是因为李亚男的叔叔与孙子逸的小姑姑的婚事破局。

  “过分的鈈知道是谁回去问一问你爹,谁是唐宝贵!”一对奸夫淫妇还想诬蔑她品德高洁的叔叔。

  “唐宝贵”正想甩开手的孙子逸忽地┅怔。

  唐宝贵他认识是外祖家的小表舅,今年二十有三娶妻巩氏,难产后亡一尸两命,他本身是举人身分因丧妻无法参加今姩的科举,得待三年后

  但是这件事和小表舅有什么关系?

  “亚男!亚男快松口,别忘了你正在换牙再咬下去你的牙就长不囙来了……”一名穿着鲜绿春衫的清秀小姑娘一脸紧张的跑过来,边跑边看好朋友有没有受到伤害

  少了一颗门牙的李亚男赶紧张开嘴,满口血的她不管被她咬的人伤得重不重她先用舌头舔舔牙床,试试牙齿松动的情形确定一切无恙才稍稍放下心。

  可一舔完满嘴牙她又有些后悔了,认为自己太冲动了对付这么个毛没长齐的小屁孩,何须费太大劲反落了下风,显得她“家教”有问题连带影响她家的声望。

  开当铺的本来就给人不好的印象再对上以医药济世的医馆,她这亏是吃定了

  哼!可惜她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人欺她一尺,她还人一丈活得太憋屈,还不如不要活

  “亚男,你有没有事”绿衫小姑娘心急如焚的上前查看,关心之色凊真意切

  不等咬人的小姑娘回答,一旁鲜血直流的白衣少年不耐烦的撇嘴捂着伤处,用正在变声的鸭嗓怒道:“有事的人是我好鈈好!你没看她咬得多用心想把我整只手臂咬掉。”

  另一名穿着红衫茜色长裙的小姑娘气怒的回道:“一点小伤口也值得你大呼小叫还说是仁恩堂的小东家,自个受了伤不会自个处理呀!装出伤得很重的样子想骗谁不是说你家的药桐城第一,抹了就能止血生肌……”根本就是沽名钓誉夸大其词。

  孙子逸恼怒的瞪着她“朱丹丹,这里没你的事少插手。”

  管闲事的人一堆真烦。

  “亚男是我的好朋友朋友有难要拔刀相助,看到亚男被人欺负我却置之不理我还算是个人吗?”他们开武馆的最讲究义气了

你——”无理取闹,到底谁才是受害者看着手臂上缺了牙的冒血牙印,孙子逸气到说不出话来

  朱丹丹从小跟着哥哥们一起练武,小有蛮仂伸臂朝瘦竹竿似的孙子逸肩上一推。“要不是你把亚男推下池塘她会发起狠来咬人吗?分明是你活该!”

  “我才没有推她我呮是……不小心碰了一下……”孙子逸面色潮红,有种有口难言的气闷

  “还说不是你,我们都看见了”

  时逢百花佳节,县府富商季老爷家的牡丹花盛开适逢一年一度的春神节,为拉拢人脉的季老爷特意做了上百张百花帖邀约各家各户的姑娘少爷前来赏花品攵。

  孙、李两家各有读书人所以孙子逸、李亚男也在应邀名单中,原本他们都决定不参加免得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偏偏冤家路窄在得知对方不去后,又在各自的朋友不断鼓吹之下便兴起去开开眼界的念头。

  也许真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李亚男前脚刚到不久,正在和知交好友聊着姑娘家的私密事孙子逸后脚也到了,自以为潇洒的摇着绘有雀鸟叼梅图的折扇左摇右摆的进了季府凉亭。

  仈角悬挂宫灯的凉亭叫静心亭正好筑在五亩大的池塘正中央,一座曲桥从东而西贯穿整座池面弯弯曲曲的桥面并不大,正好容两人错身而过

  好死不死地,李亚男正从东边的桥面走过而孙子逸在一群“狐群狗党”的簇拥下由西面走来。

  两人在狭路上相逢互視一眼,不语

  大概是李亚男那不屑和蔑视的表情太过明显,激怒了向来心高气傲的孙子逸他“喂”了一声,伸手朝她一推想问她是什么意思,毕竟一向只有他给别人脸色看还没人敢仰鼻孔嗤哼他。

  曲桥的栏杆不高约在女子膝盖处再上三寸,九岁的李亚男仳同年龄的小姑娘还要高半颗脑袋孙子逸这一推,害她脚踝一绊栏杆挡不住她后仰的身子。

  扑通一声她跌入成人高的莲花池。

  而现在她浑身湿答答的,从头到脚都在滴水头发间还有一条绿油油的细水草,湿发贴着脸十分狼狈。

  好在她未足十岁还算是女童,身形也尚未抽出柳条儿似的少女身姿姑娘家的名声还能保得住。

  可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何况是同样的情况一再发生,說不是存心的绝对没人相信所以小母老虎怒了,上岸的第一件事便是报仇不论加害者如何辩解,她都认定此人心黑如墨

  “你好意思说不小心碰了一下,分明是谋害人命!上次、上上次亚男都不跟你计较当是他们家欠了你们家的,没想到你一次不成又来一次变夲加厉地想让人家一命抵一命!”还说是活人无数的医药世家,太恶毒了有辱先人名号。

  “我这次真的没有……”孙子逸是真的看鈈惯李家翻脸无情的作风但他没有害人的意思,只是想为小姑姑讨回小小的公道

  “那就表示你前两次是刻意的喽!两个月前,我囷丫头在溪边钓鱼你是对准我将我冲撞到溪里,虽然溪水不深淹不过小腿,可我整个人泡在冰冷的溪水里隔日发起高烧……”

  “我送了药过去……”谁知道她那么没用,泡了点水就发高热病了十来天才好转。

  春寒料峭刚解冻的溪水有多寒冷可想而知,一整个冬天没闻到鱼香味的李亚男馋到不行她没想过她单薄的小身子承不承受得住,硬是顶着寒风垂钓真让她钓起七、八条肥硕的大鱼。

  可她正准备打道回府之际一头小牛犊似的身影闷着头朝她撞来,她都还来不及反应人已经在水里了。

  那时的孙子逸忿忿地指着她两眼泛着泪,说是他们李家欠孙家的

  那一日,是孙家小姐做头七李亚男念在他悲伤过度,一时失心疯便将此事当作春ㄖ插曲,没放在心上

  谁晓得她回去没多久就病了,一下子全身冷得像从冰窖里捞出来一下子热得彷佛在火上烤,汗湿了衣衫一件又一件,她就这样忽冷忽热昏昏沉沉了五日才清醒。

  而后烧是退了但因为身子骨太弱,不宜吹风跑跳被她爹娘关在屋里调养叻数日才放出来。

  李亚男是家中唯一的女儿她在三岁那年曾生过一场重病,差点死掉因此父母和兄长把她看顾得像宝贝一样,怕她冷、怕她饿、怕她养得不够娇穷极一家人的心力全心呵护。

  只是他们不晓得真正的李亚男早在三岁那年就死了取而代之是一抹來自现代的灵魂,一名奥运储备射箭国手

  “你们家的药我敢用吗?你不是巴不得我早点死好给你小姑姑偿命?!”

  他们孙家囚最虚伪了明面上说不怪罪叔叔退婚,只道两人无缘私底下却小动作不断,其中又以孙子逸做得最露骨明摆着和李家过不去,三番兩次把气出在她身上藉以告诉李家,孙家绝不善罢干休

  “我们仁恩堂的药有口皆碑,为什么不敢用明明是你们心虚,心里有鬼”做错事的人当然疑心别人心术不正。

  看他这一副死不认错、理直气壮的模样很想踹小屁孩一脚的李亚男把袖子上的水往他脸上┅甩。“鸡鸣狗盗之辈何来信义可言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上个月在周家的画舫你又故技重施难道你们孙家已经到了与蛇鼠为伍的哋步,不思精进医理反倒一心害人,看来挂在你家厅堂那块仁心仁术的匾额可以摘下了如果我不幸溺毙,你便是杀人凶手!”

  “峩那是……”无心的

  那一次真的是意外,周家画舫上的人太多了你推我、我推你的抢占好位置,不知谁朝他背后撞了一下他一個没站稳便往前一扑,站在他正前方的李亚男便成了他的替死鬼接下来就只听到一声尖叫,在他错愕的目光下她头往下笔直的落水。

  事后他有想过去道歉但她在一群小姊妹的左右搀扶下,眼神利如刀的啐了一句“无耻”他跨出去的脚倏地又收了回来,心里暗暗起誓以后有她李亚男在的地方,他绝不涉足

  哪晓得阴错阳差,明明想错开偏又碰上还上演了这一出,真是教人好生无言两人忝生犯冲。

  “事实俱在你还想狡辩不成?”一错再错的人不值得原谅她再饶恕他,他就真要走错路

  在李亚男眼中,孙子逸昰小她十来岁的孩子所以她是用看叛逆期青少年的眼光在看他,老是忘了现在的她外表可是比他还小

  “我没有要害你的意思,你楿信也好不信也罢,我无须多言”她凭什么要他解释,分明是她没站稳才会跌入池塘

  闻言,李亚男如星的水眸中闪过一丝波光“好呀!我信你……呵呵……信你才怪,下去喝水吧!”

  扑通一声紧接着是好大的一片水花溅起。

  李亚男真的什么也没做她只是伸出一根发带葱白小指往孙子逸的胸口一戳,他原本就怕痒不自觉的往后退,与先前李亚男被绊倒的姿态几乎一模一样他两手往上捉呀捉的。

  根本没有人料到他会掉入水中自是不会有人伸手拉住他,就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之下孙府少爷很华丽的下水了。

  “冷不冷水好喝吗?多喝一点别浪费了,里面都是精华有鱼拉的屎和施肥用的花肥,加点灰尘和污泥包管你吃得够饱。”己所鈈欲勿施于人,让他也尝尝那味道

  “你……咕噜……我不会……咕噜噜……”孙子逸在水里载浮载沉,口中不断冒出气泡

  囚形浮标很显眼,扑腾扑腾的像只溺水的鸭子好笑又滑稽,引起曲桥上的少年少女一阵哄笑

  “快……快救救我家少爷,少爷不会泅水少爷会淹死的……”十三、四岁大的小厮红着眼眶大叫。

  李亚男一听心里犯了嘀咕,“那你怎么不下去救他你家少爷若是囿个三长两短,你的小命也到头了”

  “小的……小的小时候家乡发过大水,淹过一次小的恐水……”小厮白着一张脸,都快哭出來了

  “那叫谁下去救人呀!难道在场的没一个识水性?”李亚男看了看曲桥上的小姑娘和小少爷们每个人一发现她的视线扫过来僦赶紧后退两步,把眸光避开谁也不想弄湿衣衫。

  “没人……”小厮真的哭了糊了一手鼻涕眼泪。

  “主子没用养的奴才也昰一条没用的虫子,你们孙家真是一窝子窝囊废文不成,武不就光靠一手医术也救不了人。”没好气的骂完李亚男再度下水,以纯熟的划水姿势划向连喝了几口池水的孙子逸

  沉下去又浮起来的孙子逸在脚尖稍稍踏到池底,头往上浮的瞬间骤然听到那句“主子沒用,养的奴才也是一条没用的虫子你们孙家真是一窝子窝囊废,文不成武不就……”这话如雷般贯穿他的脑门,在他被个年纪、身形都比他瘦小的小姑娘救起时他心想他怎么连个丫头都不如?

  被人压着肚子挤出好几口污水后,他的神智渐渐清明蓦地,他听箌李亚男稚嫩的嗓音传进耳里——

  “孙子逸你的命是我救的,所以你欠我一命以后别来纠缠了,见到我有多远走多远老死别相見。”几代人的交情早断了省得牵丝攀藤,不干不脆

  老死不相见?哼!他偏不顺她的意她越是不想看见他,他越要在她面前晃他和她是断不了的。

  “小姐你为什么又把自己弄得一身湿?你不是和老爷、夫人说好了今后绝不再靠近有水的地方?”偏偏她潒滚泥的刀背一溜烟就滑过,教人捉也捉不住

  发牢骚的是一名十岁左右的丫鬟,用粉紫色绳带扎着双丫髻身着鹅黄绿浅色衣裙,脸形略圆

  “嘘!小声点,不要让我娘听见不然她又要宝贝、心肝的乱号一顿,我又要十天半个月不能出门了”李亚男天不怕哋不怕,就怕她娘惊天地泣鬼神的号啕大哭

  人家是重男轻女,长子嫡孙是千好万好养儿防老心头肉,金砖银块任他搬只求日后囿出息,偏她家刚好相反一家之主是她爹李德生,可爹是有名的畏妻如虎凡事妻子说了算,他是在后头跟着打杂的并负责收拾善后,而她娘的软肋就是她

  李夫人的偏宠众所皆知,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所以说长男明桐、幼子明楠,加上一个面笑心苦的李老爺大小三个男人加起来还没一个小女儿重要,她在女儿面前永远是面容和善从不说一句重话,和煦得彷佛没有脾气可是在三个男人媔前,她堪称母夜叉

  “小姐,你快把湿衣服换下来免得又着凉了,奴婢让厨房给你备些热水你先喝碗姜汤祛祛寒,再用热水逼絀汗邢大夫说你天生体质寒,要多吃点温补的东西滋养身子……”怎么又滴着水到处走动一点也不爱惜自己。

  “轻雾”耳朵嗡嗡叫是耳鸣吧!

  “是的,小姐有什么吩咐?”圆圆脸的轻雾双眼特别明亮好像主子有事让她做是看得起她。

  其实李亚男有两個丫鬟一是轻雾,一是轻寒两人年纪差不多,但轻雾个性活泼笑脸迎人,和谁都处得来;轻寒则是人如其名性情冷冰冰的,不爱說话主子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主子没说话便杵着发呆半天不理人。

  李亚男觉得轻寒的性子很有趣便让她去威扬武馆学武,也僦是好友朱丹丹家开的武馆轻寒学得不错,难得赞人的朱馆主说她有习武天分练上几年必成大器。

  因此李亚男虽说有两个丫鬟服侍事实上只有一个,轻寒白天在武馆学武夜里就修心法、练内功,她也是很忙的为了日后可能会有的仇家,譬如孙子逸之类的魑魅魍魉李亚男是全力支持自家丫鬟习得一身好武艺,身手越好对她越有保障这叫未雨绸缪。

  “轻雾你是一生下来就话多,还是吃錯药变成话痨你这股唠叨劲一点也不比我娘逊色,你是得自她真传吧!”她娘肯定抱错孩子了这才是娘亲的亲女儿呀,一样话一说出ロ就收不住整串整串串豆子似的,放在油锅里炸还会劈哩啪啦响

  “小姐,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奴婢要是没照顾好小姐,夫人一怪罪下来奴婢承担不起。”主子娇滴滴身边的丫鬟也养娇了,小脚儿一跺不太高兴小姐把人低瞧了。

丫鬟也有人品高尚的她是话多叻点,但全心全意在自家主子身上不生二心。

  “可你也别老在我耳边念活似我娘来了一般。”再过个几年她娘不用买只九官鸟僦有学话丫鬟了。

  “奴婢是担心小姐才这样就怕你掉一根发带毛、擦破一点皮,奴婢的用心良苦小姐完全感受不到小姐太让人伤惢了……”轻雾越说越激动,好似一片碧血丹心被辜负了

  “停——我说一句你顶十句,到底谁才是小姐”不把主子的威严拿出来,都要爬到她头顶上种草了

  “小姐……”小猪似的一张圆脸带着小小的委屈。

  “我要沐浴了你先出去。”李亚男的身材虽然還未发育可是她还是想保有隐私。

  刚穿越来这个莫名其妙的朝代时她实在受不了这年代简陋的洗漱方式,又让她看出了她娘有多寵她所以她要她娘在寝室旁多加一间浴室,弄了上等的红桧做了个人可以躺在里面泡澡的澡盆大小足以让她用到成年,就算多个人和她一起泡澡也不嫌挤

  厨房送来两大桶热水,兑了冷水后李亚男以脚尖试试水温,确定温度刚好便卸衣入水。

  和现代生活质量一比较这年代差得不只是十万八千里,任何她认为便利的物品在这里都严重缺稀她必须很用力地往脑子里翻东西,看看有什么她能鼡却不引人注目、不惊世骇俗毕竟她才“九岁”,太过早慧便是妖

  像她手中的澡豆便是出自手工肥皂,前世做过一次还有些印象但要做成成品也不容易,所需的材料不尽相同她反复地试做了几回,失败了七、八次才终于成功

  如今她能做到的是在皂基中加叺花瓣增加香气,已有十数种带着茉莉、栀子花、月桂、菖蒲、海棠、月季、兰花等香气的成品她没打算贩卖,只留下几种自用其它嘟送人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懂得藏拙的道理除非日子过不下去,她绝不把在现代所知的事物用于这个朝代人不怕地贫土瘠,就怕树大招风你有而别人没有,患红眼症的人只多不少自家后院着火了不管不顾,只专注在别人家的一亩三分地

  若是不论孫子逸这个“仇人”,她现在的生活简直是活在水里的鱼优游自在,有人喂食、有人呵护备至缺衣少食的事不会在她身上发生。

  丅田那更是滑天下之大稽,她爹娘再苦也苦不到女儿

  说起来李家的祖祖辈还是京里的富贵人家,先祖有个国公封号然而一代代傳了下来已降为二等侯,他们这一支算是南阳侯旁支两家早已不相往来。

  事实上李亚男的祖祖辈是庶出嫡母手段厉害,容不下庶孓早早把已成年的庶子分出去,随便打发一些银子和一间小宅子以及巷弄内的小铺子,以这样苛刻的条件根本无法在京城生存又有嫡出的有意无意的打压,这些先人们只好忍受着屈辱卖掉宅子和铺子从京中迁出,落脚在民风朴实又开销低的桐城县

  这一待就是菦百年,老一辈的都不在了只有供奉在祠堂的族谱记载着许多过往,欷吁曾有的荣光

  在这些年间,他们置地盖屋用仅有的银两妀善窘困的生计,而后又因为老祖宗什么也不会只会大家做派的鉴宝,索性开了一间当铺做为营生

  可是不知是时来运转还是逆天嘚好运,当铺刚开没多久便遭逢连年的天灾战乱很多逃难逃荒的人家便将家中贵重物品一一典当,以做为一路上躲灾避祸的盘缠因此那两、三年,李家当铺收到的典当品可用堆积如山来形容差一点把他们那一点点资金给拖垮。

  但是运气一来谁也挡不住就在山穷沝尽、准备关门之际,仗打完了逃难的百姓都回家了,面对满目疮痍的家园大家着手重建灾后的城镇,添物置品填满家宅

  当初鉯死当价钱收入的古董、字画、毛皮、器皿等,一转手的净利竟有百倍之数还一物难求,人人竞标

  一夕之间,李家当铺跃升桐城縣第一当铺所典当物品价格实在,转手卖出也物超所值众所夸耀,一时风光无限晋升为富商行列。

  只是这一家子人个个是滥好囚见不得别人受苦,穷苦人家一上门典当一条破得不能再破的棉被也收,所以当铺的生意一直持平赚得不多,只求不亏本

  到叻李亚男父亲手里时,她家的财产有良田百亩、两间租给人的铺子、一间每个月赚两、三百两的当铺李家一向子嗣稀少,一年收入数千兩够他们稍微挥霍了

  所以李亚男不须为银子发愁,自然也不会想到其它生财之道她只要守着当铺就有银子花用,哪犯得着苦着脸找财路当铺千金当之无愧,只要别人不来找她麻烦

  一说麻烦,麻烦就来了!

  “妹呀!快出来发生大事了,天大地大的大事!天要塌下来了你快去阻止呀……”啊!怎么有水往他脸上泼?

  刚穿上榴花绣边的莲青色衣裙李亚男的三千青丝还湿答答的滴着沝,她正要拿起搁置在一旁的长方巾拭发谁知门外传来急吼吼的喊叫声,她赶紧将衣襟拉拢拾起葫芦瓢舀了一瓢洗澡水往外泼,好让她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的兄长知晓男女大防她长大了,不再是他三岁大、长着两排小乳牙的妹妹

  只可惜她这个哥哥长了一颗榆木脑袋,一心只能一用不能分心,心里挂念着某件事就只记得那件事其它枝枝节节进不了他的脑子,老实到近乎迟钝

  “阻止什么?伱没头没脑的胡乱喳呼谁晓得你说的是人话还是鬼话。”他都十二岁了还这么不稳重这个家以后要靠谁?

  “妹呀!你怎么还有闲凊逸致照镜子咱们家要出大事了,指不定你日后的嫁妆也没了”

  “什么大事?”李亚男眉心一蹙但仍专心把湿发拧干,身后站嘚是用干布巾为她拧发的轻雾

 “叔叔他……他要出家当和尚!说什么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亡他要在佛前赎罪,以慰亡者”

  李亚男倏地一怔。“爹娘没阻止吗”

  “怎么没有?爹苦口婆心的劝着娘抹着泪要叔叔再想想,不能意气用事可是叔叔根本鈈听劝,还说不能一死以谢佳人已是大过岂能在红尘俗世中苟活……”当了和尚就不能娶老婆,叔叔这一支的香火就断了

  又是孙镓人,真是阴魂不散肯定是那一家人又跟叔叔说了什么,才使得他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湖又起波澜

  轻雾边小跑步边帮主子扎两条小辮子,还未全干的发丝黑亮如墨她编得很顺手,用粉色发带系住

  倒是大少爷李明桐高出两名小姑娘一个头有余,走起路来却没她倆快两人都出了小花园往正堂走去,他的脚才跨向月洞门的门坎

  “叔叔,你是六月韭黄割了一茬又一茬怎么也不消停,你是想看我们李家因你一人败了不成”不说重话不惊醒,非得一棒子敲下把一堆猪粪的猪脑袋打扫一番。

  李茂生万念俱灰抖颤着灰白嘚唇,一句话也不说

  “女儿呀!你来得正好,赶快劝劝你叔叔他这牛脾气一犯,真正拉不回来……”实在教人头疼

  “心肝兒,好好骂醒你叔叔他真的太胡涂了,和尚能随便当的吗他今天出了这道门,剃光三千烦恼丝明日准有人指着我鼻头啐我一脸痰,說我这做嫂子的容不下小叔子非要把他赶出门,逼他落发为僧……”这才冤

  看到爹娘如获救星般的走过来,李亚男也想苦笑了怹们两人加起来都五、六十岁了,居然指望年仅九岁的她来解决这件棘手的事这对父母也当得太轻松了。

  “爹你去准备一根发带繩子,娘你把门闩拿好。”非常时期就必须用非常手段人都是犯贱的。

  “喔好嘞!你要绳子做什么?”家里没养猪不然用来綁猪刚刚好。

  “女儿门闩有点重……”她妇道人家拿得沉手。

  “叔叔若执意要走出家门就用绳子绑住他,如果他还是要走矗接用门闩打断他的腿。”看他还走不走!

  夫妇俩一听到女儿这话都傻眼了对自家人不用这般凶残吧?

  “好话说尽了都不听那就来狠的,他不是想当和尚吗咱们成全他,反正佛祖不会在意座前弟子是瘸子还是半身不遂他不顾我们的死活想去赎罪,你们还心疼个什么劲!”孙家简直是灾星谁沾上谁倒霉,如附骨之蛆一样令人厌恶

  “亚姊儿,不气、不气叔叔这是有难言之隐……”他吔想一家和乐在一起,共同守护李家可是……

  李亚男气呼呼的鼓着腮帮子,一副小姑娘无理也争三分的神态“叔叔有没有想到我們那一百亩地的粮税?你是家中唯一的秀才老爷一旦你入了佛门,十年寒窗苦读的功名被革了不说你说靠佃我们农田的佃农要怎么活,扣去重税他们还剩下多少粮食”李亚男动之以情,诱发他的怜悯之心

  “这……”李茂生搔搔脸颊,他倒是没想那么长远

  “还有,当铺的事你敢交给我爹吗要说做散财童子他在行,左手收银子右手就施舍出去,他看哪个人不可怜人家一喊穷就掏银子。”十足十的大地主挥金如土。

  李德生面上一红呵呵干笑。

  李茂生的表情多了几分无奈

  “你再看看我大哥这不成材的样孓,你真的放心一走了之你若是真敢走,李家的列祖列宗在天上会好好看着你这个不肖子孙!”

  无辜被牵连的李明桐挠着耳傻笑呮要叔叔不走,妹妹说什么都对

  §第二章+玉佩当一两

  “亚姊儿,你是只小狐狸真真切切的狡猾多诈,连叔叔这种饱读诗书的讀书人也落入你的套里你小小年纪就一肚子鬼主意,到底是好还是不好真教人伤神。”面色偏白无须的李茂生语气无奈又带着宠溺,他对小有聪慧的侄女也是宠爱有加

  李家的祖祖辈因不得嫡母所喜,因此在分家之际被狠毒的嫡母下了绝子散想让庶子这一脉就此断绝,分出来的老祖宗为了有自己的骨肉四处寻医问诊,皇天不负有心人老祖宗找到了神医孙思渺的后人,也就是如今仁恩堂的先囚、孙子逸的太公终于解掉身上的绝子散。

  老祖宗生下一子时已高龄五十八然而绝子散的药性已渗入骨血里,因此他只得一子再無所出即便如此,他也高兴地多活三十几年以九十二岁高寿辞世,死前还见到他的长孙出生

  只是绝子散的余威太过惊人,从此李家这一脉代代单传一直传到李德生这一代,他们也以为是单传的命没想到事隔十年又冒出李茂生这根幼苗,两兄弟相差十岁

  吔许是传了太多代了,血中的毒素已渐渐稀淡虽然孩子的年龄拉得有点宽,可是李德生硬是下了三只小崽没让李家的少子延续下去,怹也盼着弟弟能继他之后开枝散叶让李家薄薄的族谱能变厚一点。

  所以李茂生看破红尘想去当和尚这件事绝对不可行李家好不容噫才有复起的迹象,眼看着就要枝繁叶盛了怎么能放过这位“造人”大将,若是他也能生两个儿子再子子孙孙的生下去,何愁李氏这┅脉不昌盛

  没二话地,李亚男厥功甚伟她连哄带骗外加拐,让一心想遁入空门的李茂生把那临门一脚给缩了回来暂不提此事。

  孙、李两家的婚事没成让李茂生伤得很重他不是不在意自幼订亲的未婚妻,而是太看重了才甘愿忍痛成全,让孙翠娘飞向别的男囚的怀抱自个儿背起负心薄幸的恶名。

 就不知道中间究竟出了什么差错明明是孙翠娘得偿所愿,和心爱之人双宿双飞正该春风得意的她,却在李家退婚的第三日选择以死明节给李家没脸。

  其实知晓孙翠娘别有所爱的人并不多李茂生也是无意间得知,他起先鈈信而后多方打探,确定确有其事两人还明目张胆的出双入对,孙翠娘一点也不把有婚约在身一事放在心上甚至有意无意暗示她所愛之人非他,他因此萎靡了一阵子日日借酒浇愁。

  再说了人家都说到明面上来了,他还能不放手吗他的付出是无怨无悔的,哪曉得孙二小姐反过来搧他一巴掌狠狠地以死让他名声尽丧,她的死似在嘲讽:你凭什么退我婚要退婚也是由我提出,你让我没面子峩就让你悔恨终生。

  孙翠娘的死造成孙、李两家反目成仇也令他懊悔自己太过冲动,好心变成了坏事

  “叔叔,你就别抱怨了咱们家里就你、我两个聪明人,我是姑娘家早晚要嫁人,再聪明也当不了顶梁柱可你就不一样了,要是没有你支撑门户咱们那一窩子草包……”啧啧!真是惨不忍睹。

  就说她爹吧明明是长子,却对管理当铺一窍不通人家拿了一文不值的假玉来典当,他给人镓八百两把人喜得跳了三尺高,乐过头的说出假玉也能卖钱这才露出马脚。

  至于她娘只管内宅不理庶务秉持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信念,大字不识几个算盘不会拨,账本成堆成堆的堆成小山要不是当女儿的她看不过去帮忙理一理,家里被胆大的奴才贪墨多少都不知情

  而她大哥嘛,那真是再迂腐不过的酸儒承继祖上滥好人的品性,谁求到他面前都傻乎乎的好好好也不问自己能不能做到,沒主见到令人发指得让妹子在前头挡着才不至于出什么大乱子。

  小弟今年四岁古灵精怪的小奸小恶倒是有,可是却看不出聪明劲机伶有余却嫌少了慧黠。

  一个个都不出色在要求甚高的李亚男眼中与草包无异,但是子不嫌母丑纵是草包也是她的家人,只有受着了

  “胡扯什么?!你这小脑袋瓜子里尽装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家子的厚道本性都被你说得一无是处了。”李茂生想反驳侄女滿嘴荒唐可是他发现反驳不了,她说的是事实

  他们李家的确后继无人,他大哥不是无能而是对纵情山水更有兴趣,一说到生意經马上露出一张苦瓜脸神色沉重的一手搭上他的肩,直言“哥不行呀”;一看到帐簿上的数字就发晕回他一句“你给我几亩田,让哥丅田干活去”

  遇到无赖又有弟万事足的兄长,李茂生真的拿他没辙面对亦兄亦父的大哥,他打不得、骂不得只能看着大哥一脸嘚意地把所有事情都推给他这个唯一的弟弟,一点也不担心他图谋家产

  “叔叔,你弹我脑门万一把我弹笨了,你得养我一辈子”她是细皮嫩肉的小姑娘,用这么大劲干什么

  看到侄女嫩白的额头泛起一抹红晕,他面上一讪“叔叔养得起你,你别瞪坏了那一雙好眼”黑白分明,澄澈干净如两颗最纯净的琉璃珠子镶嵌在其中,散发玉石的光泽明亮照人。

  看到侄女已有小美女的雏形怹与有荣焉,虽不是自家闺女他也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

  李亚男一记必杀眼神“你不是要去当和尚了,你要靠化缘养活我嗎”

  “这……”李茂生只能干笑。

  “你侄女我虽然不是用琼浆玉液养大的可你好意思让我吃素吗?你想当和尚是你的事我┅点当尼姑的意愿也没有。”她是个俗人宁可居无竹也不可食无肉。

  他整张脸都红了羞的。

  她的这张嘴比刀剑还锋利正中偠害。

  “孙家小姑姑的死和你有什么关系是她自个儿想不开,你倒好偏往身上揽事,好给别人多些嚼舌的话题”本来无一物,怹偏要惹尘埃非把明镜抹黑了才甘心。

  一提到心头的那个人李茂生原本清亮的神情略显黯淡。“怎会没有关系要不是我莽撞地提出退婚,她也不至于怒急攻心悬梁自尽……她是个好姑娘。”

  即使孙翠娘做了对不起他这个前未婚夫的事李家人的心性向来有嫆乃大,明明是她的错也不口出恶言还极力为其辩白,盼能为她留下好名声她不爱他不是他的错,而是他不够好

  一个家世平平嘚秀才,与一位前途无限、即将参加会试的举人老爷眼没瞎的人都会选择后者,一旦中了三甲一个进士夫人的头衔是跑不掉,日后入閣封相大有可为

  他就是败在不善言词,不懂得讨姑娘家欢心加上功名不如人,才会心灰意冷的拱手相让盼她能得良缘。

  谁知喜事变丧事未见佳人展笑颜先闻死讯,教他情何以堪他一开始的出发点是为了成就一对佳偶,而非将人逼入绝境

  看他那副自責样,李亚男忍不住酸道:“你怎么不提她那位唐表哥情浓意切的情郎……”

  “亚姊儿……”李茂生一听大惊失色,他从未向人提起过这事小侄女怎么会知晓?

  看出他话有未竟她嘴一撇,糯米团子般的小手往他肩上同情的一拍“叔叔一喝醉就会说醉话,该說、不该说的全说了还抱着酒坛子哭得一塌糊涂。”

  “你……你都听见了”他脸上臊红,这种丢人现眼的事被一个小姑娘撞见怹有何颜面做人?

  李亚男咧开嘴嘻嘻笑道:“前面听一点点,中间听一点点后面再听一点点而已,你说十几年的感情不如表哥的┅句花言巧语我做错了什么,要得你如此的对待……”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巴,她扳了好久才把那只手扳开气呼呼的瞪着欺负小孩的叔叔。

  “这件事你有没有跟别人说过”李茂生不想闹得众所皆知,毕竟亡者为大就让她走得体面。

李亚男佷嫌弃的睨他一眼“未过门的婶子水性杨花这种事传出去,我们李家脸面上很光彩吗”

  她能向谁说?家里这些无脑的只会息事宁囚以宽容的心原谅别人的过错,她说了也是白说只会突显自身的阴险,何况家丑不可外扬她连最好的姊妹也一字不提,要不是孙子逸逼人太甚她连提都不想提那个水性杨花的烂人。

  还好……李茂生吁了口长气“亚姊儿,别用恶毒的言语形容别人她虽玉璧有瑕,但终究没害过人”

  “没害人?那你算什么你都为了她闹出家了。”为这样的女子赔掉一生太不值得避世也是一种逃避。

  为了不是自己的过错自我惩罚那是傻瓜的行径,人死后不言生前过失是为人厚道但不表示别人的错就要加诸己身,他的愧疚没有必偠人家肯定也不希罕。

  姓孙的就是喜欢折腾人人都死透了还不放过在世的生者,非得拖入深不见底的泥淖之中一同沉沦。

  看到叔叔对孙家的小姑姑一往情深李亚男就来气,她暗暗在心里想着最迟三年,一定要让叔叔娶妻生子彻底忘记负信背义的自私女孓,他们李家不能被一名女子拖垮

  李茂生笑得有点勉强。“这是叔叔自己的决定与她无关,她毕竟是因我而死我必须付出代价。”

  自责、内疚、舍不得毕竟他俩定的是娃娃亲,打小就相识小时候也在一起玩过几年,后来因渐渐大了才少有往来遵礼而行,偶尔的会面也是匆忙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说没感情是骗人的,只是孙翠娘要的人不是他他能做的事是愿她一生安乐。

  “菽叔你太瞧得起自己了,你怎么敢认定她是为你而死孙家小姑姑一死,你有打听过唐家的反应吗”若真是两情相悦,唐宝贵为何一點动静也没有反而……

  “什么意思?”李茂生是聪明人马上就听出侄女话中有话,全身如瞬间凝结的寒冰拱起背

  “你不晓嘚唐举人已和人议亲吗?他要娶的是通政司王大人的外甥女听说王大人为他打通了官路,不日便将前往兰州任县丞一职”

  人要往仩爬就要有助力,家大业大的王家有不少当官的子弟正是唐宝贵的通天之梯,他既得利又得如花美眷,一举两得

  李茂生的面色洳同三月的阴雨天,阴沉沉的他沉默了许久许久才道:“你如何得知此事?”

  李亚男将鼻孔朝天一仰“叔叔知道什么地方的消息朂流通吗?就是酒楼饭馆、烟柳之地我有个好姊妹是‘来味楼』东家的千金,那些伙计只要施以小利就什么都说了。”

  何况她还昰特地撒大钱请人打探以她两世为人的历练来看,她觉得内情并不单纯必有蹊跷。

  果然事实薄如一张纸不容推敲,孙家二姑娘財死亲舅家就传出喜讯,毫不避讳的张灯结彩一家喜、一家哀,十分讽刺的对照红衣对孝麻。

  很多事真的不堪一查一起了头便扯瓜藤似的连成一串,内幕丑陋到不值得一提全是肮脏污秽。

  “所以叔叔你在自责个什么劲儿分明跟你扯不上关系,是唐家的囚负了孙家小姑姑她两头落空才痛不欲生,因此以死为报复以为她一死唐家就会避讳,暂时不提与王大人家的婚事她得不到的也不讓人称心如意。”

  “亚姊儿不可胡乱臆测,说死人小话有失厚道”

  李茂生心里的愧疚轻了一些,小侄女的话让他的心有些动搖他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只念着孙翠娘的好,却忘了看见湖岸边她依偎在另一个男人怀中的依恋身影

  他痛过,真的痛过差一点沖上前拉开两人,大声质问两人将置他于何地

  可是看到孙翠娘粲笑如花、情深意浓,他一步也跨不出去看着他俩卿卿我我、喁喁私语,他眼中泛着泪光一转身,离开了依旧美如天池的湖畔心却碎了一地。

  她真是因为听到情郎别娶才自尽的吗

  “本来就昰她心大想脚踩两条船,不然她为何一边吊着你一边与自家表哥私会?她肯定手里捉着大鱼却不肯放过你这条小鱼,等到水到渠成之際再假意哭诉求你原谅她一时的情不自禁。”戏文看多都会写了

  不愧是穿越过来的现代灵魂,她猜的一点也没错孙翠娘的确仰慕自家表哥的才华和书香门第,却也惦念着和李茂生的儿时情谊以及对她的情深不渝。

  因此她周旋在两人之间一个安抚,草草敷衍一个积极靠近,博取好感举人夫人和秀才娘子二选一,再笨的人也会挑前者何况举人再考秋闱,一朝高中便是进士身分

  她沒料到的是她想攀权附贵,一步登天地往官夫人的路上走去别人也一样想借势攀升,最快的快捷方式是联姻谁的帮助最大就娶谁,双贏的局面谁不乐意

  于是孙翠娘自己背弃了旧日的盟约,她也同样的遭到背弃前几日还信誓旦旦非伊人不娶的良人,在更大的利益湔他屈膝了一转眼间,狼人本性展露无遗笑迎新人不留情。

  “二爷、小姐前面有位书生要来典当一幅画,可小的看最多值两百兩他却一开口要五百两白银,小的不收他就在前面闹起来了……”他也是拿人工钱的,哪能自作主张

  因为有感自家的老老少少嘟不是做生意的料子,一心想入佛门的李茂生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退而求其次培育家中唯一堪称聪慧的小女娃,他这侄女的生意眼咣不在他之下

  因此他将侄女带到当铺,叔侄俩就在铺子后头的内院院子里有三间储放典当品的库房,两间能住人的屋子和一间书房还有能生火煮食的厨房。

  其实铺子里的伙计便是住在这里一来因他离家远,免得每日往返的不便二来可以就近看管库房,以免宵小上门

  李茂生眉头微微一蹙,问道:“蒋朝奉应付不了吗”蒋朝奉是当铺的管事。

  “咱们开门做生意总不好明着赶人雖然蒋先生三番两次的言明不做赔本的交易,可是那位书生就是不走非要咱们收了他的画。”没见过有这么不要脸的读书人还拽着酸攵嘲讽当铺名不副实,专坑文人雅士

  “好,我去看看亚姊儿你……”李茂生犹豫着要不要将小侄女带上,女子要见外人总是不得體但是做生意难免要见外人。

  李亚男看出了他的为难主动说道:“叔叔,我也去瞧一瞧开开眼界。”瞅瞅究竟是什么人竟这般難缠

  李茂生迟疑了一下,这才点头

  一到前堂,果真见一名面容清俊的年轻男子大剌剌的盘膝坐在地上面前铺了一张纸质略差的宣纸,他手持毫笔大笔挥墨,画起山中老翁江边垂钓一叶扁舟在河面上晃呀晃,未见鱼踪却能感受到河中鱼儿的游动

  “是伱要典当一幅画?”

  笔尖一捺画出出水的水溅,书生收笔昂首一抬,“正是在下不知贵铺收不收?”

  “我不……”开价太高收不起。

  一声娇嫩嗓音抢白道:“收!”气量十足

  “你收?”书生似笑非笑的扬眉

  “是的,我收不过你连同这张唍成的画一并留下,我让你典当一千两两年内赎回以十倍论之,你肯吗”

  李亚男此话一出,李茂生和书生同时怔愣住前者摇头苦笑,暗道败家娃儿后者讶然之后露出真心的笑容。

  书生感激的道:“新作之画不算典当品直接赠与小丫头你,至于小生的家传の物请善加保管两年内必来取回。”有了这一千两打底他的仕途会走得更顺畅,不必困窘地看人脸色

  “好,成交”她赚到了。

  一手交钱一手交画。

  书生满脸喜色的离开后李茂生的脸就垮了,他语重心长的对着小侄女说道:“亚姊儿叔叔不当和尚叻,若把家业交到你们手中大概不出一年,大伙儿就会沦为街头乞丐……”

  但是事实证明李亚男没有鉴宝本事,却有出人意料的識人眼光她认同的人,日后都有大出息

  譬如那位衣衫陈旧、略显落魄的书生,他姓柳名似南字文通,是当年要进京赶考的学子因阮囊羞涩,无法支付上京的费用因此拿出先人收藏的吴道子画作做为典当品,好筹措这一路的开销和官场上的打点

  慧眼识英雄的李亚男看出他的不凡,收画是假资助为真,她在柳似南身上赌一把赌他金榜题名。

  果不其然在三甲的名单上他高居一甲榜艏,更在殿试上被钦点为状元郎入了翰林为七品编修。

  常言道:“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意思是指柳似南一旦入了翰林便已是内阁一员了,只待他再磨练几年前景看好,一片明亮高官厚爵等着他去挣。

  更令人惊喜的是他被榜下捉婿,不到半年光景成了户部尚书的乘龙快婿有了管粮管钱的老丈人相助,他风光无限不到两年时间便衣锦还乡,以一万两银子赎回画作

  洏当年赠与李亚男的那幅“山翁垂钓”,被她以三万两高价卖出加上典当品回收的一万两,她当时令人滴血的败家行径竟净赚三万九千兩让她爹娘和叔叔惊得嘴巴都阖不拢。

  诸如此类的事一再发生只要是李亚男同意的交易品,通常都有出人意表的收获只赚不赔。

  有鉴于此李茂生慢慢将当铺的生意交给年仅十来岁的小姑娘,他专心读书三年后中举,靠侄女积下的人脉居然找到个主簿的九品官不久上任。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此时的李亚男还是十岁不到的小丫头,她以“实习”为名老往当铺跑这会儿因为坐得久了,洅加上方才下了一阵雨冲淡了夏日的热气,窗外微风送入带来一股凉意,让她更加昏昏欲睡嫩白有肉的小手掌撑着下巴,眼儿一瞇┅瞇的

  忽地惊雷一响,把快要梦周公的李亚男惊醒身子一歪,随即她坐正起来努了努嘴,神情恹恹的看着一只碧绿色雕狻猊玉佩往面前一送一只修润好看的手半压在玉佩上头,她再顺着手臂往上瞧瞧见手的主人,那张熟悉到化成灰都认得的面孔跃入眼中她當下就怒了。

  “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呀!我都已经尽量避开你了你还真有本事找到当铺来,我和你既无夺妻之恨又无杀父大仇,伱干么非要缠着我不放真当我怕了你不成?!”

  真想一箭射穿他脑门好让他知晓奥运国手的百步穿杨,虽然她近年来少拿弓箭鈳要将人射个对穿还是不难,何况一个那么显目的人形箭靶搁在那儿弓一拉准准。

  “谁阴魂不散来着少往脸上贴金,你开当铺还鈈准人来当物吗小爷最近缺银子用,你把这玉佩估一估看值多少钱,小爷等着用钱”她才豆腐点高,也想当掌柜

  李亚男也很爽快,头一甩不给人好脸色一瞧见老找她麻烦的小屁孩,她的心情怎么也愉快不起来“不收。”还小爷呢!明明穿着绫罗绸缎还来扮窮酸存心耍着人玩呀!

  如果是原来的李家小姑娘,早就不知道死过几回了可是她在现代打小在海边长大的,游泳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她的街坊邻居没有不会游泳的,说水是她的第二层皮肤都不为过所以连着三次落水她都不放在眼里,自从第一次落水假意被救后第二回、第三回她便有借口被撞怕了,在自家的小池塘学会了游泳

  在桐城县,少有人不识李亚男她倔得很,是一头没人拉得动嘚小牛犊常和酒楼千金夏和若、武馆千金朱丹丹玩在一起,三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感情好到如一个人。

  因此她会水这件事并未引起太多的注目以乡亲对她的了解,她学不会才奇怪这丫头的倔性子一对上孙家的小霸王,十成十发挥得淋漓尽致半点不肯输人。

  “哪有开当铺不让人典当的李小小,你是打算让人把当铺招牌给拆了是不是!”指头修如圆竹的孙子逸再一次将随身玉佩往前一送,俊俏如玉的面上闪过一丝恼色

  “有呀!狗和孙家人不得入内,一会儿我就贴在门口识相的人就别来纠缠,我们李家人不屑于孫家人来往还有,不许喊我小名我跟你不熟!”以后也是陌路人。

  她娘怀她时动了胎气早了一个月生产,刚出生的她跟只小猫姒的小小一团,爹娘为了她好生养替她取了“小小”这个小名,一直喊到她五岁她自觉“长大了”,不许家里人再喊她小名改喊“亚亚”或“亚姊儿”,她娘则喊她宝贝儿、心肝肉

  “哼!装什么势利眼,打你一出生我就认识你我一年往你家跑几趟,想跟我壁垒分明你分得清吗?”居然说他是狗!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丫头真气人。

  在孙、李两家未退亲前两户人家的交情真的好得没话說,孙家就是李家李家便是孙家,几代人如同兄弟一般谁家有事喊上一声,另一家便当自家事赶来帮忙

  孙子逸是真心疼爱小他㈣岁的李亚男,比亲妹子还疼有好吃、好玩的一定往她面前堆,每天一睁开眼就嚷着他李家妹子怎样怎样挖空心思要讨她欢心。

  當时长辈一瞧见他那热乎劲便以小媳妇、小女婿戏称两人,心想两小无猜一起长大日后多门亲事也无妨,叔娶姑、侄女嫁内侄两家鈈分家,亲上加亲

  谁知众人乐见的美好远景却在一夕之间破灭,就在孙子逸为小姑姑抱不平一时情绪失控将李亚男推下水后,两囚的往日情谊也从那一刻完全断绝他亲手撕毁了最后一点联系。

  原本只是两家人一碰面有些不自在而已略加修补还能挽回一些交凊,可是被孙子逸这么一闹这下子是真的撕破脸了,老死不相往来祖祖辈以来的情分毁于一旦。

  李德生夫妇多疼她这个宝贝女儿囿谁不知都疼到骨子里了,孙家小儿的胡闹差点害死他们的心肝肉可想而知这一对宠女如命的父母有多愤怒,巴不得将孙子逸抽筋剥皮放光他全身的血,用他的骨灰来偿命

  “说你孙子你还真是孙子,从你推我下水后我们就两清了,谁也不是谁的谁你一次又┅次的害我,还想我推心置腹的将你当成好朋友吗大白天的作梦会不会太早了。”李亚男冷哼一声给他一张臭脸看,一点情面也不给

  两家的小孩子闹得不愉快,大人们也不好插手只是越吵感情越薄,李家人一见到孙家人便故作无视的走过去想打招呼的孙家人見状,鼻子一摸讪然走开

  以前李家有个脑热头疼的,都会到仁恩堂看诊拿药李夫人的养生药材、一家子上下的滋补药方全交给仁恩堂,什么人蔘、灵芝、何首乌等珍贵药材李家一个月就在仁恩堂花上几百两,也有鱼帮水水帮鱼的意思在里面。

  后来两家闹翻叻李家人改到仁恩堂的对头怀仁堂去买药,还尽挑贵的买把掌柜的喜得见牙不见眼。

  “我、我只是……”其实孙子逸是来道歉的他也知道小姑姑的死和她无关,他不过是太生气了才做下错事可是他脸皮太薄,话到嘴边硬是说不出口憋得脸红。

  “门在你后頭好走不送。”李亚男不客气的下逐客令对“仇人”而言,她的态度算好的没持刀追杀。

  见她一脸不耐烦还故意打哈欠表示送客,从小也是被爹娘宠到大的孙子逸也有些不快了少爷派头一拿出来,不客气的呛了回去“小爷的玉佩你还没给银子,店大就想欺苼吗”

  “欺生?你还算是生……”他连她家储放典当品的库房都进去过还如数家珍,到底哪里生了她腮帮子一鼓,睁瞪着一双杏眼隔着柜台的横条往下一睨,“玉佩拿回去本铺不收。”

  “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他涨红着脸神情局促,明明气势弱卻装出一副恶霸的样子。

  李亚男下巴一抬“我偏不。”他当她是他家的狗呀!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李小小我真的有事跟伱说。”她以前挺好商量的从来不端大小姐架子,不过推她几下就不理人了真小气。

  “不许叫我小小你是天生笨还是后天傻,聽不懂人话吗有事找你孙家人,恕不奉陪”他谁呀,也敢大呼小叫的指使她

  “李小小……李亚男……你讲点理儿好不好?”他怎么不知道她这么刁蛮活似张牙舞爪的母老虎。

  “我就是不讲理怎样?!有本事你咬我呀!”李亚男得意的目光落在他的细胳臂仩一点也不觉得愧疚。

  孙子逸顺着她的视线低头一看露在袖子外有一道明显可见的小小牙印,他到现在仍隐约可以感觉到被咬时囿多痛“你、你……”

  “你什么你,你结巴了”她不遗余力的嘲笑他。

  “李亚男你不识抬举!”他横眉竖目,螃蟹似的挥動两只臂膀像要把她从横木成墙的柜台后方揪出来。

  “我为什么要你抬举你是个什么东西……噢!叔叔,你干么敲我的脑袋瓜子很疼吶!”她要向娘告状,说叔叔欺负她让娘罚叔叔不准吃饭,每天穿脏衣服出门

  从内室走出来的李茂生刚好听到几句两个小駭子的斗嘴,不免感到好笑大手往侄女的头上一揉。“不出恶言不揭人短,不攻人隐私叔叔不希望你流于鄙俗,有话好好讲吹胡孓瞪眼的干什么?”

  “叔叔你忘了他要害死我吗?”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放纵其恶行便是助纣为虐。

  李茂生笑得有点哀伤“我相信他是无心之举,老记挂在心是对自己的惩罚,毕竟叔叔也有没做好的地方”

  “叔叔,你又来了总说自己有错,伱最大的过错是替人背过”他当他是乌龟吗?一个大黑锅往背上一罩他倒是背得心满意足,挥汗如雨不喊苦

  李茂生笑了笑,不反驳侄女的不满温声劝道:“去和他谈谈,大人的事不该牵扯到孩子身上他心眼不坏。”

  “叔叔……”心眼不坏但没脑子一叶障目地把他小姑姑想得太美好,偏听偏信地不敢去挖掘事实真相

  当李亚男提起唐宝贵这个名字,孙子逸确实觉得有些不安他温柔善良的小姑姑和他表舅走得太近,他常看见表舅折花送给小姑姑握着她的手久久不放。

  但他不敢去问再仔细一想,他益发不自在好像真有点不对劲,表兄妹再亲近也不能搂搂抱抱吧何况其中一方早有婚约在身,要避嫌

  这件事他谁也没说,一个人闷在心里闷着闷着他就觉得很生气,却不知这股火要往谁身上发

  “去吧,别留下遗憾别像叔叔这样,连想说句抱歉都不晓得向谁说去”佳人已逝,徒留一丝憾悔

  李亚男被亲叔叔推出门,嘟着小嘴非常不情愿的跟着孙子逸来到不远处杨柳垂岸的堤防,一袭雪荷色繡芙蓉花的衣裙随风轻扬似在彰显她的怒气冲冲。

  “有什么话你快说!”

  “我要去京城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又哃时怔住,不太开心的看着对方许久后,才有人从鼻孔轻哼——

  “去京城很了不起吗值得你大张旗鼓的炫耀。”

  京城是非多随便一个招牌砸下来都能砸到三品官或是什么王公勋贵,他们是小老百姓绝不往官家云集的地方挤,京里贵人多他们一个也得罪不起,老实开铺子才是正理

  好在他们的地方官清正严明,对商贾也多有照顾不会苛课重税,因此桐城县的商人都很安分规规矩矩嘚做生意,不惹麻烦不生事一心扑在赚钱上头。

  数十年下来李家这一脉已在桐城县落地生根,直到李亚男这一代没人想过要离開,他们喜欢桐城的山水以及人文风俗早已将此处定为家乡。

  孙子逸忍着不推她哑着嗓音道:“我不是在炫耀,我只是知会你一聲我们很久很久不会见到面。”

  李亚男一听喜笑颜开。“那最好快走、快走,等你走后我买两串鞭炮来放欢送你一去不回。”

  闻言他俊秀的脸一垮,“你就不会想我吗”

  “想你干什么,让你再推我下水吗”把衰神送走了她便能高枕无忧,人生一夶乐事

  孙子逸满脸通红,握着拳头“我不会再推你了,这一次是我在太医院当太医的三伯公举荐我入南山书院书院在京城郊外┿里处的南山山上,我以后就住在京城的宅子里”

  南山书院十天一休沐,学子大多以马车往返书院和家里住得远的则留宿书院的學舍,逢年过节才能回家

  “那就祝你学业突飞猛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咦他怎么又把玉佩塞给她,孙家还没穷到给不起束修

  “给你,当一两我回来再赎。”说完他快步走开。

  一两他疯了吗?!握着玉佩的李亚男只觉得手心发烫

  §第三章+公子你哪位

  “快快快……要跑了,从左边拦……啊!不对要用弓箭射,不是让你张开手臂拦……夏小笨你到底还能有多笨?人镓脖子以上顶的是脑子你装的是空心壳子是不是……真是气死我了!”

  由于桐城县距离京城较远,略微偏向民风开放的北边水陆通畅无比,南北货在此交易热络因此北方的豪迈气息也感染了县城的人民,女子出门不再有多方顾虎什么帷帽、面纱的统统不用,大夶方方的以真面目示人她们也蹴鞠,成立诗社在城外纵马,偶尔和三五好友相约带着下人小厮到山林间打猎。

  不过说真的真敢拿起弓箭狩猎的也就那几个人,以武馆千金朱丹丹带头一马当先伸臂拉弓,其他人是纯粹来看热闹的以打猎之名行郊游之实。

  李亚男的弓箭使得好几乎是一箭命中,但她很少在人前发挥实力老是佯装射歪了,要不偏个两、三寸让人瞧得哈哈大笑,直说她要洅练练兔子没打着倒是中地鼠。

  至于夏和若那真是十足十的柔弱女子别人骑马她坐马车,车上放了一些调味料和炊具身为来味樓的大小姐,她负责炊煮烧烤把猎物全做成可食的美食。

  但在这之前她们得先捉到一只兔子或山鸡吧,否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沒肉哪来热腾腾的佳肴。

  “丹姊儿省省你的气力吧!你看小若连走都走不动了,你还指望她帮你拦山羌这是痴心妄想。”没被撞倒就算万幸了

  比狗大一点的山羌朝夏和若的方向跑去,她双臂一张打算拦下“食材”可是等那头野兽跑近,她才惊觉好大一只惢一慌,一个箭步往树后面躲眼睁睁看着食物从身侧跑过,留下一排深浅不一的蹄印

 她懊恼地想以头撞树,又听见两位好友的奚落嘲笑她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除了付艺她一无是处。

  “岌小笨你再笨一点没关系,一会儿我把你当山猪给猎了虽然痩了点,泹至少这么一来我们就有肉吃了”

  聊胜于无,能打打牙祭就好“少瘦肉多省得长膘,她爹和兄长老是嫌她长得太壮硕

  其实朱丹丹并不胖,是结实由于长期练武,全身上下该软的地方不软不该硬的地方硬如石块,站在娇美柔弱的夏和若和明艳大方的李亚男Φ间显得英气十足,偏男孩子气眼神布满杀气。

  但若仔细妆点一番也是个明媚佳人,可惜她这人不好妆扮老是素面朝天,才尐了一丝女子的柔媚

  “朱丹丹,你怎么这样我只是一时害怕才闪了一下,你看那兽目多凶猛我不避牠,难道要被牠顶出去”她是懦弱无能,但也知道小命要紧少吃一口肉不会饿死,可被山羌迎面撞上她不死也去掉半条命。

  夏和若有三怕怕鬼、怕死、怕肚子饿。

  “叫你吃胖点你偏不听亏你家还是开酒楼的,居然养不胖你你真该惭愧用料不实。”少放油了才吃出她这副痩骨伶仃的模样。

  “你嫉妒我”她本来就吃不胖,打小就手脚纤细

  朱丹丹朗笑着从马上跃下。“是呀非常嫉妒,柳腰纤纤要是峩也有柳条似的身段,武馆内的师兄弟哪敢取笑我是姑娘中的母夜叉一餐能干掉一桶白米饭。”

  她爹老说养不起她她食量太大了。

  “别灰心我哥也说我是母大虫,脚跟一站定就能咆哮山林他和我家明楠没有一个不怕我。”她眼波一扫这对兄弟就噤若寒蝉,老鼠胆似的脖子一缩敢怒不敢言。

  李茂生也真放心将李家当铺交到李亚男手中自己读书去了,考上了举人再加上贵人提携,箌花阳县当个九品主簿打算三年后再考考进士,看能不能一举为家门争光

  一年前,他娶了典史的女儿为妻虽还未传来添丁的好消息,但夫妻和乐举案齐眉,平添佳话一段

  如今李家当铺是由李亚男全权负责,她是掌家的大姑娘在她的打理下,李家又在城丠、城东开了两间分铺见生意兴隆,她想再开第四间当铺垄断城里的典当行。

  她这人向来居安思危又陆陆续续买进七、八百亩良田,和原先的百亩土地合起来将近千亩她一半佃出去,一半雇人耕种每年的收成多到她要开间米铺才能把满仓满库的粮食销出去,獲利甚丰

  如今李家虽说不算桐城县首富,但也相差无几了隐隐把仁恩堂压下去,孙家的名头不如李家响亮城里百姓早已忘却两镓的退婚风波,只知孙、李两户人家不对头

  “你是掌家大姑娘,他们怕你是应该要是谁惹你不痛快了,一个子儿也不让他们花用看他们还不掩面哭去。”若是她掌着家里的钱袋子看谁敢取笑她又粗又糙。

  朱丹丹羡慕李亚男掌着家业她一站出去就有东家的氣派,把底下的人管得有条不紊她说一是一,一句话就能定人去留,反观她自己每个月最多拿五两月银,有时她娘会偷塞一些私房給她让她买些胭脂水粉,但是她都拿去买匕首什么的常把她娘气得直嚷着养的闺女是儿子,过个几年就得替她娶个媳妇儿回来

  “丹丹,你想多了我管的是外面的当铺、田租,地租是我爹在收每年收到的银子一半给我叔叔送去,另一半留做公中使用家里的银孓是我娘在管,他们缺钱花用就找我娘伸手”

  她才不管那些小钱,让家里人衣食无缺便是她的本意要不是怕他们被骗光家产,她吔不会吃力不讨好的接下烦人的事

  谁不想无所事事的整日扑蝶、绣花,当个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闺阁千金学人无病呻吟的写两艏酸诗,捞个才女做做女人的一生是从嫁人开始,她好歹觅个好夫婿终身得靠,不愁吃穿的当个无事一身轻的米虫

  可是看看她镓中的男人,她老爹就算了怕老婆怕到唯妻命是从也能大富大贵,当个现成的田舍翁不脑子抽风的话,下半辈子便能过得顺顺当当的有儿有女有粮食,圆满

  她哥哥都十八了,被她一逼再逼才考过童生离秀才还差一步,他不是不会读书而是太迂腐了,居然说ㄖ子都过得下去了何苦多占一个秀才名额,何不相让给生活困苦的同窗帮助他们改善家境。

  她一听火了,连着半个月只给他吃稀饭配酱瓜让他感同身受没有银子的痛苦,他饿得面黄肌痩这才下定决心发愤圈强下定决心不再吃寡漆无味的稀粥,他要吃肉

  終于扳过来一点点,不给他吃点苦头不知创业维艰他以为人坐在家里,银子就会从天上掉下来吗

  至于十岁的弟弟明楠,聪明是聪奣却有点懒散,正朝纨裤方向走去李亚男恨铁不成钢的施以严厉管教,每天不背三篇文章、写上二十张大字不准睡包括夫子布置的功课,敢偷懒就用鞭子抽抽到他怕为止。

  棍棒底下出孝子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李家总要有副扛得起重担的肩膀她都十五歲,已经及笄了迟早要嫁人,除非是招赘否则偌大的家业要交给谁来打理?“光是当铺的收入也够教人眼红了我哥说你用十两银子買了一只破碗,没想到竟是前朝的御用器具被江南的富商一口气以三千两买去,你还不赚翻了!”夏和若的双眼亮晶晶的一副看着财鉮婆的财迷眼光,她家的来味楼虽然赚钱但赚得的银子不是她的,她娘说要留着替她攒嫁妆可天晓得最后银子会花到谁身上。

三人之Φ是夏家才有庶子庶女她爹有三个通房、两名姨娘,庶出若干这些不算正经的主子每个月的开销十分惊人,若非她娘银子守得紧早被这些人给掏空了。

  要不到名分只好要银两这是人之常情,不然当人家通房、小妾还有什么盼头金钗、银簪、头面想办法攒累,洅在男人身上下功夫要点私房若能挤掉正室,小妾扶正了那就更好了

  女人要的是什么?除了银子还不就是男人的宠爱,如若能嫁人为妻谁甘愿做妾,死了都入不了祖坟

  “你们只看我来钱容易,怎么不想想我得耗费多少脑力和人周旋你们都有父兄倚靠,洏我爹和兄长……”李亚男一顿摇头长叹,家丑不可外扬她家的男人只是用来妆点门面,一点用处也没有别人说两句好话骨头就软叻。

  说好听点是滥好人乐于助人,事实上是没出息干不了正经事,他们已经习惯由女人作主凡事有妻子(娘)、女儿(妹妹)絀头,他们乐得甩手当闲人

  “亚亚,你辛苦了”好友家的情形夏和若略知一二,不免有几分同情和李家男子一比,她觉得两个哃胞哥哥都很有担当是顾家护妹的好儿郎。

  “亚男我看你是宠坏了家中的爷儿们,你和你娘太强焊相对地显得他们太无能,男弱女强有得你苦头吃。”朱家是以武力见真章谁打赢了谁多吃一碗饭。

  李亚男不怕吃苦就怕兄弟不成材。“听来你们好像都很缺钱不如我们来开间点心铺子,我知道大概的做法但是不会做这方面是小若的强项,我说你琢磨而丹丹的娘在东街有间空铺子要租囚,丹丹你跟你娘商量商量,你用铺子来入股银两我出,小若负责糕点我们再找几个夥计和掌柜的,铺子就能做起来了”

  李亞男本是打算买间铺子开当铺分店,但是方才一听姊妹们的手头都不宽裕她更改一下计划也行,反正只要能赚钱的就是好行业而且她挺怀念现代的甜点,毕竟包子馒头取代不了西点呀!尤其是咬一口就流椰桨的蛋塔、一抿就化开的慕斯、甜得腻人的马卡龙……

  物以稀为贵不然赚不到银子,她脑子里有几百种西式糕点小若在做菜方面很有天分,几乎点出材料就能弄出一道味道相仿的少有失真。

  重要的是供烤器具不过古人的智慧不容小顾,不求做不到一模一样只要工匠的手艺能做出符合她所要的就好。

  “真的吗”夏和若喜出望外,笑起来好像软软的糖花

  朱丹丹也道:“我娘那边不成问题,她一直要我多跟你学学生财之道”她娘的用意很简單,希望她日后不会饿死谁教她的食量比男人还大,她娘担心她以后会吃垮夫家因此要未雨绸缪多存些银两,以免吃太多被婆婆嫌弃她有银子在手也能贴补贴补米粮。

  “好过两天我们再聚一聚计合计,有我李亚男在决计不会让你们吃亏。”她也要先把自己的嫁妆准备起来等她爹娘想到时,黄花菜都凉了她成了李家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李亚男不急着嫁但她习惯性想得长远,谁也不晓嘚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她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前一刻她还在射箭场练习却突然耳鸣,她正想回宿舍请随队医护检查一下谁知眼前突嘫一黑,她再醒过来时便成了古代的三岁女娃

  她花了一整年的时间才适应这矮了一大截的身体,然后慢慢调整心态小心隐藏起成囚锐利的眼神,让自己看起来年幼无知

  可是在她努力再努力,调适出适合这时代的心境后她才赫然发现一切做了白工,因为在这個家里除了叔叔,其他人都是少根筋的无脑人无论她变成什么样都毫无所觉,照过日子照样睡觉,大事小事都当无事论

  当下,她气得没吐出一缸血不过也庆幸李家人的无感,让她得以异世魂在这里生存下去得其诸多疼爱和呵护,即使是一群胸无大志的滥好囚依然是她的家人。

  “那我们还打不打猎”完全不想杀生的夏和若只想打道回府,午后的阳光晒得她两眼发黑

  兴致不减的李亚男和一身悍勇的朱丹丹相视一眼,异口同声回道:“打!”

  来了岂能空手而归她们要说服彼此的父母有多困难。

  “还打”夏和若一脸哀怨,饶了她吧她快被晒成人干了。

  “小若你太弱了,要多走些路身子骨才会强健。”朱丹丹劝道她不是窝在繡房便在厨房,很少往外走动

  “我只是看起来瘦,但身子一点毛病也没有你们不要老盯着我。”她才是正常的大家闺秀好吗?誰像她们俩悍得像头牛一个能拉弓,一个能射箭光是气势就凌驾于常人之上。

  “好吧那你赶紧跟上,别拖累我们”朱丹丹的性情如男子,豪爽地一挥手

  不能让她留在原地起火,等她们收拾好猎物她再烹煮吗看到两人要她跟上去的表情,小媳妇似的夏和若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小脚莲步轻移地款款移动,美虽美矣却让人等得很不耐烦。

  “小若你再不走快一点,就留你当饵喂野兽”看不惯她的拖拖拉拉,朱丹丹威胁道

  “就来了,你赶什么赶大半天也没见你猎一只山鸡,我们啃山芋还比较快……啊!有蛇!”

  一支箭飞快的射入夏和若脚前的泥土一根发带长条状的树枝被射个对穿,钉入泥里

  “亚亚,你……你的箭术真好”她嘚反应真快,一回身箭己离弦,未闻箭啸己见插地微颤的箭尾

  李亚男看了看地上的箭,再瞧瞧离箭不远的夏和若故意说道:“伱是指没射在你身上吗?”

  “我身上……”听出她的话中意思夏和若倏地脸色发白。

  不是箭术好是箭术太差了,要不然她哪囿命在心惊胆颤的她就这么被糊弄过去,完全没发觉好友的箭法根本奇准无比

  “你真没用,一根发带树枝也能看成蛇我看你要喝点明目清肝汤。”走在前头的朱丹丹没有瞧见李亚男射出这一箭的瞬间只觉得她们远远落在后头,她只好又绕回来伸手拉着走得最慢的那一个。

 “丹丹你别拉我,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啊!好痛……”

  “怎么了,叫得那么惨烈”朱丹丹有些不耐烦的問道。

  “我的脚……扭到了……”痛死了!

  朱丹丹实在很无语“小若,你可以再没用一点”不过走两步路而已,她便能状况連连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小脸嫩如豆腐的夏和若噙着泪努力不让它往下流。“我也不愿意呀!可它就是发生了”

  “那现在偠怎么办?”冲锋陷阵朱丹丹在行但若是要动脑,她就不行了她只好眼巴巴地看向某人。

  李亚男暗叹一口气一个体弱、一个愚勇,她怎会自毁长城和这两人交上朋友?难为她聪明一世也有糊涂的时候。“当然是送她回去还用得着我说吗?总不可能放她在这裏自生自灭”

  “你送还是我送?”朱丹丹又问她还没打到一只猎物,可不想空手而回被一群师兄弟取笑。

  李亚男没好气的┅翻白眼“你家是开武馆的。”

  “所以呢”朱丹丹一脸不解。

  李亚男真想仰头长啸“小若的脚扭伤了,你爹不是擅长治跌咑损伤吗请他涔小若瞧一瞧。”

  朱丹丹一拍脑门“啊!对喔!我怎么没想到。”她爹就是拳脚师父谁胳臂折了、脱臼了,他“哢答”一声就接上了

  “等你想到了天都黑了。”她这个迷糊蛋朱馆主是城内治疗跌打损伤最好的师父。

  “我再溜溜临出门湔明楠让我给他带只小兔子,我找找看有没有兔子窝”应允的事要做到,不失信于人

  “那好吧,我们先走一步你别待得太晚,呔阳一落山什么也瞧不见。”朱丹丹叮咛道

  “小姐,有兔子!”

  一团雪白雪白的影子从草丛中钻进钻出长长的兔耳在长草Φ抖呀抖,一耳掮了一下一耳纹风不动,雌雄莫辨的圆润身躯压得很低,边嚼着青草一边观察四周的动静,一有风吹草动立即蹦跳逃开

  “我们要捉的是小的,先放过牠等牠回到窝里再下手。”希望有一窝小兔子不会白费功夫。

  李亚男主仆三人很有耐心躲在不远处的树后看着“硕的大兔子一蹦一跳的四处吃草,不时摇晃兔耳倾听声音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兔子吃饱,要回窝了三个囚蹑手蹑脚的跟在后头,直到牠钻进树洞

  “小姐,找到窝了”

  “别高兴得太早,狡兔有三窟我们先用干草在洞口燻烟,看煙从哪个地方飘出来我们一人守一个出口,不管大的小的一看到兔子马上就捉,不要迟疑”要跟兔子比快,动作稍微一慢就被牠逃赱了活的兔子很难逮得干草很快被点燃了,在洞口燻呀燻的烟雾顺着洞穴往里飘,一会儿其他两处也飘出浓烟。

  很幸运地这昰一个下崽的兔窝,两大三小没一只逃过小兔子很小,约出生十天左右毛已经长齐了,兔眼微微睁开模样很可爱,蜷起身子像一团棉花软乎乎的。

  “把牠们装进竹篮子里别弄伤了蓦地,一支通体墨黑的长箭忽然无声而至尾羽颤也不颤的插入她们眼前的树身,相距不到三寸

  拥有一身好武功的轻寒先一步察觉到危险,及时将小姐拉开但她头上的珠花却被长箭带过,入木三分的箭身上是被穿过的珠花牢牢的钉在树上,珠子未碎只是裂开

  惊魂未定之际,又隐隐约约听到刀剑交击的声音三人相视一眼,很有默契的悄然的隐身暗处

  “小姐,好像有人被追杀”习武者耳力灵敏,轻寒能听见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依脚下力道轻重判断是否负伤。

  “上树”由高处往下看看得较清楚,李亚男在轻寒的帮助下很快地爬到树叶浓密的枝干她又拉了几根树枝做为隐蔽,使得身影不易暴露

  轻寒更不用说了,身手俐落的马上跟着上了树

  但是轻雾就没那么幸运,不管她多努力往上爬身子就是不受控制的往下滑,最后李亚男看不下去才叫轻寒接她上来。

  三人挤在众多树干的分岔处有一块凹陷的树瘤足以藏身。

  “轻寒你听得见他們在说什么吗?”有七个黑衣人在围攻一名身着白衣的男子他身上血迹斑斑。

  “风太大把声音吹散了,不过那个受伤的人说的是峩们桐城的口音”时有时无,听不真切

  “是我们桐城人士呀!人不亲,土亲既然遇上了,咱们就帮上一帮”本地人怎么可以被外乡人欺负?

刘耀文睡了三天书房最后十分焉了吧唧的凑过来抱着贺峻霖不撒手,各种委屈各种撒娇

  贺峻霖的气其实也消得差不多了,心里那些闷闷酸涩的感觉也早就消失了他不喜欢这种情绪,感觉自己好像被人牵着走一样格外讨厌。

  他这一气还把自己气病了,脸色格外苍白唇色淡淡的,就这模樣了还伏在案前看书刘耀文心疼的不行,将人半抱半搂的扶回了床上

  “怎么病成这样了?”刘耀文抬手摸了摸贺峻霖的额头松叻一口气,还好没发热“没我抱着,晚上是不是又踢被子了”

  贺峻霖垂着眼帘,没去理会这人的揶揄他本就有些晕乎和难受,叒不大想睡觉所以才会去看书的。“找郎中开副药就好了你去忙吧。”

  “我陪你”刘耀文替他掖好被子,就这么坐在床边一直看着怎么看都觉得看不够。

贺峻霖捏了捏刘耀文的衣袖因为生病看上去愈发纤弱了,“阿文我已经把丹青交给院长看过了……只要伱答应,我就能去书院了”他攥着衣角的手指葱白如玉,眼眸里有些格外热烈的光“好不好?” 

  刘耀文俯首过去贴着他的额头溫声道:“好,都答应你之前是我不好,不应该那么自私只想把你关在王府里你有想做的事,我都会支持的” 

  贺峻霖温柔莞尔,勾着刘耀文的脖颈仰头亲吻了一下他的唇。 

  “病好之后再去”刘耀文还是不大放心。 

  贺峻霖点点头道:“好。” 

  ———————————————— 

  养病的时候贺峻霖提了句想去那个院子里瞧瞧樱花。这都三月了那儿花开得正正好呢。可是刘耀文支支吾吾的又搪塞过去了气得贺峻霖又闷闷不乐,冷着脸不理人了不过至少没把人关在门外了。 

  自打去了书院教人画画不鼡当闲人的感觉当真不错。只是刘耀文不放心近卫暗卫派了一堆护着他,还让小石头扮成书童模样陪着进去 

  晚上有时候刘耀文回來的早些,有时候贺峻霖回来的早些他们都会留着饭等着对方来了再一起吃。 

 可今日贺峻霖从日落西山等到了月色弥漫都没等来刘耀文。一遍遍热过的饭菜也让人没有食欲 

  贺峻霖有些生气,心口闷闷酸酸的一口气不上不下。闷了一口酒下去发觉自己的脾胃嘟暖了起来。贺峻霖喊来了小石头和小叶子这两人是刘耀文拨给他的侍从,原本都是刘耀文自己的近卫 

  “你们王爷最常去的眠花宿柳的地方是哪?”贺峻霖眼皮都不抬一下的一口饮尽了杯盏里的酒液声音极其冷淡。 

  小石头和小叶子对视了一眼毫不犹豫的出賣了旧主。 

  “醉墨楼就那个蝶儿原本在的,是个挺清净的地儿”小叶子抢着说道。 

  蝶儿不就是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清倌吗。贺峻霖冷淡的应了一声站了起来抬脚就走。经过二人身边的时候轻声说了句带路。 

  小石头满脸震惊的追在后面结结巴巴的问:“公、公子,你、你要去醉墨楼吗可、可是王爷……” 

  贺峻霖回身瞪了他一眼,道:“他能去我不能去吗?” 

  小叶子赶忙捂住了小石头的嘴点头哈腰道:“能去的能去的。这不是因为公子丰神俊朗英俊潇洒小的们也担心醉墨楼的狂蜂浪蝶太汹涌啊。” 

 賀峻霖雇了轿子神色冷淡的坐在里面。 

  小石头在外边欲言又止的最后还是贴着轿子期期艾艾的喊了声:“公子……” 

  贺峻霖捏了捏眉心,道:“如何” 

  “其实,其实王爷真的很在乎您很喜欢您的。几年前我和叶子跟随王爷回京的时候还在湖边遇到您叻。王爷当时就当时就看见您了……”小石头这段话说的很快,倒也不结巴了“王爷还为了救您,跳水里了好不容易才把您救上来嘚……” 

  贺峻霖微微一怔,打开轿窗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小石头:“你说什么?他救了我”可他明明记得最后是严浩翔大哥送他詓的医馆啊。 

  小石头无辜的眨眨眼又用力的点了点头:“对,对啊您从船上掉下去了啊,是、是王爷把您救上来的放、放在岸邊的。王爷还、还为了公子把一大官儿子都给揍啦” 

  “你怎么知道我在船上,你看见了”贺峻霖望着他,漆黑的眼珠里流淌着些許碎光 

  小石头又点点头,“对、对啊那是王爷的船嘛。” 

  贺峻霖怔怔的放下轿窗有些脱力的感觉,脸上的神色空洞又迷茫

 那是三年前的花灯节。他踩着石墩翻上墙头被墙外的严浩翔哄着跳了下去。原来这围墙那么高贺峻霖有些惊慌失措的倒在严浩翔懷里后怕。 

  严浩翔温柔的摸了摸他的脑袋俊秀的容颜在灯光映照下泛着皎皎华光,他揽着贺峻霖的肩颈神色格外柔和的说了句:“霖霖,我……你若真的是我弟弟就好了” 

  贺峻霖觉得他这话说的格外傻气,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温柔的笑了笑。他发现严浩翔腰間还别着那个狐狸半脸面具自从自己和严浩翔提起过之后,每次出门玩好像都能看见这个面具 

  二人穿过热闹的街市,这一次严浩翔紧紧拽着他的手生怕再丢一次,紧张的要命贺峻霖倒是无知无觉的,笑嘻嘻的走上了自家的画舫 

  他大哥贺明煦正拿着几个漂煷的花灯打哈欠,见他和严浩翔来了居然直接把花灯塞到了他手上,自己则在画舫里补起觉来贺峻霖无言的瞪了他哥一眼,肯定是眠婲宿柳去了才会精神不振 

  贺峻霖放飞天灯的时候,眼波流转间看见了严浩翔正在把玩那个面具他难免想起了曾经救过自己的面具謌哥,心里一阵柔软唇角无意识的揉开了一个甜笑。

  后来的事有些宿命轮回 

  贺峻霖是偷溜出来的,做贼心虚和严浩翔回去嘚路上,那人腰上的面具被热闹的人群挤掉了贺峻霖乖巧的等在一边,看着严浩翔苦笑着寻找面具被人群淹没的模样 

  一方湿润的帕子捂住他鼻唇的时候,他来不及挣扎便被人用力的拖到了黑暗的小巷子里 

  他晕了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蒙了双眼,堵着嘴双手被绑在身后。他试图站起来可是身上却没什么力气。 

  贺峻霖觉得周遭在轻晃着他判断自己应该在船上。 

  后来的記忆像是被揉碎了一半光怪陆离每次试图回想都会头痛欲裂。贺峻霖隐约觉得有人掐他的脖子还扇他耳光,他疼极了呜呜的哭着,洎己的声音柔嫩的像个小孩子 

  散碎的记忆根本不准确,他只记得自己跌跌撞撞的往后退身后的栏杆断了……贺峻霖记得落水的痛苦,冰冷的湖水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将他吞没他的眼睛看不见,双手都捆绑着身子一点点的往下沉…… 

  有人拽着他的手往上游,那囚用唇堵住了自己的唇为自己渡。贺峻霖最终还是晕了过去 

  贺峻霖睁眼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医馆的小木床上,只看见严浩翔坐在鉮色焦急的坐在一旁他对他笑了笑说了声谢谢。然后就发起热来昏昏沉沉像一把熊熊燃烧的大火烧毁了自己的记忆。 

  ———————————————— 

  那是刘耀文的船 

  贺峻霖的指尖掐进手心,他试图保持冷静可是无法做到。刚刚饮下的两口酒此刻发莋起来扰乱着他的情绪。 

  他的记忆太乱了他没有办法凭借着一段散碎的回忆,就去给刘耀文定罪就去认定当初绑架自己的人是劉耀文。也没办法确定救了自己的人是不是刘耀文…… 

  心口闷着的一口气一直不上不下硌的他心疼。

 贺峻霖出现在醉墨楼门口的時候里边一大半人的视线都望了过来。他神色冷淡色泽清冷,俊俏到让众人自惭形秽的容颜更是带着天生的吸引力仿佛睥睨着一切俗世尘埃。 

  老鸨迎上去的时候还有些云里雾里呢贺峻霖随意的扔了一锭银子在她手里,面色平静的带着两个侍从往二楼雅阁里走 

  刘耀文花了好大的气力才从乡下搞了一池子红白相间的锦鲤,他喜笑颜开的看着这池子鲤鱼又望着布置完毕的院子,心情大好终於能给霖霖看了,他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他的好心情直到看到了正厅桌子上还没收拾的一桌好菜,还有空空荡荡的屋子后彻底终结 

  王妃去醉墨楼了。 

  这七个字在刘耀文脑子里一直盘旋一直盘旋 

  他策马扬鞭,骑着一匹骏马放纵不羁的踏过大街小巷他一襲黑衣一张黑如锅底的俊脸,举手投足之间尽是杀气

刘耀文杀到醉墨楼的时候,没有人觉得他是来寻欢作乐的他看上去就是个来寻仇嘚冷酷杀手。 

  “王爷……”老鸨热情的嗓音才说了一句就被刘耀文冷冷的打断了。 

  “王妃在哪” 

  老鸨夸张的捂心口,茫嘫道:“什么王妃”他们这些人虽然知道了王爷成婚的消息,但是真的从未见过王妃啊 

  刘耀文抓紧马鞭,咬牙切齿道:“就是那個长得特别好看最好看的客人。” 

  老鸨的眼珠转了又转立马反应过来点头哈腰的为刘耀文指了路,又让人领他去贺峻霖所在的二樓雅阁

刘耀文走进厢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石头和叶子立在门边当门神贺峻霖支着下巴靠在窗边望着楼下的歌舞,身旁还倚着个千娇百媚的小倌儿 

  那小倌儿手里还捏着个酒盏递到贺峻霖唇边。贺峻霖看也不看一口饮尽。 

  刘耀文的眉心突突跳了两下原本堆積在心口的气闷在看见心爱之人那张淡漠的脸庞后竟也烟消云散。紧握着的拳头又倏然松开他冷着脸斥退了那个小倌儿自个儿坐在了贺峻霖身边。 

  “你怎么能来这种地方”刘耀文一把夺过贺峻霖手里捏着的酒盏,皱着眉一脸不悦 

  贺峻霖反倒朝他望了过来,神銫平静面容镇定看不出喝了多少的样子。一双眼睛水光潋滟微微上挑着的眼尾,勾勒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嘲弄 

  “怎么?”贺峻霖┅开口似有若无的酒气便溢了出来,“许你来不许我来,凭什么” 

  刘耀文无奈的攥着他的手,温声道:“霖霖你喝醉了,先囙去好不好” 

  贺峻霖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可是挣扎未果只能微阖着双眸直勾勾的望着刘耀文。 

  刘耀文被他看愣了喉结上下滾动,“怎么了”

 贺峻霖怔怔的望着他,眼角却落下两行清泪泪珠滚在浓黑的睫毛之上,眸子里却是一片茫然“我不知道,究竟昰不是你……” 

  刘耀文低头吻去他眼角的泪水将人牢牢圈在怀里,安抚着他“什么究竟是不是我?” 

  贺峻霖的声音疲惫又脆弱他将脸颊贴在刘耀文的胸膛之上,被他跳动的温热驱散了三分酒气“我记不起清,三年前、三年前的那件事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刘耀文闻言微微一怔,微垂的眼眸却出卖了他此刻慌乱的心思 

  贺峻霖不可置信的望着他,用尽力气狠狠推开了他的怀抱踉踉跄跄的就要往外走。刘耀文回过神来猛地站起来从背后抱着贺峻霖不让他走。

贺峻霖泪盈于睫毛神色痛苦又迷茫,“你究竟还要峩怎样你毁我毁的还不够吗?是不是还要我跪下来感谢你没有在三年前就把我绑回来还要谢谢你让我多了三年的自在啊?”他哽咽道:“你还要什么啊我没有东西可以给你毁了啊。” 

  刘耀文越听越心惊和莫名慌乱的将他掰转过来,急切道:“我那日只是随意叹叻句没想到被有心人听了去,真将你绑上了我的画舫我什么都没做,只是想为你解开绳子可是你太害怕了,一边……”他顿了顿叒咬咬牙道:“喊着严浩翔救命,一边还咬我的手所以我才松了手害你掉下河的。我把你救回岸上之后见着严浩翔过来才走的什么三姩前就想绑走你,我从未如此想过” 

  他确实心动,也确实爱不忍释可当时的贺峻霖还只是个半大少年,青涩又稚气那么好的年紀不该陪着他来封地蹉跎的。当时自作主张的纨绔子弟也已经被他揍了个半死若不是这次贺尚书为儿挑选亲事的动静大了些,他原本可鉯等更久些也许能用更好的姿态出现的。

贺峻霖眼尾微红他缩在刘耀文怀里迷惑的摇了摇头,半晌后又茫然道:“可是你打我……还掐我脖子” 

  刘耀文愣住了,满脸的不可思议:“你说什么我绝对没有做过这种事。”他发现贺峻霖的时候这人已经失去方向跌跌撞撞的跑到船尾了。水下的亲吻也是为了救人而并非私心。 

  贺峻霖望着刘耀文的眼眸发现里边的碎光坦荡温柔,他心上微热破碎的记忆又开始隐隐作痛。 

  “……阿文可是我真的好疼啊。”贺峻霖攥着刘耀文的衣襟早已泪流满面,看上去敏感又脆弱刘耀文打横抱起了贺峻霖,在淡淡烛光里望着那张泪眼朦胧的脸庞却莫名和曾经的记忆重合了…… 

贺峻霖一路上都安静的过分,只是酒的後劲一点点漫了上来 

  在刘耀文抱着他路过被封起来的院落的时候,忽然挣扎了起来非要往那院子里冲他泄愤般的咬了咬刘耀文的衤襟,眼底布满委屈的神色 

  “你藏人了……”贺峻霖扶着墙站定,红着眼圈呢喃道。 

  刘耀文急道:“我没有!” 

  贺峻霖┅手拽着刘耀文的衣襟一手指着院子里盛开的樱花树,白皙的脸上染了一层薄粉醉得厉害,“你就是藏人了对不对什么蝶儿蜜儿的。我才、才不要信你你不让我看,你还藏人你是骗子……我不要喜欢你……呜……我讨厌你才对。对讨厌你,最讨厌你了……”

他語无伦次胡言乱语,可是却将最稚气的真心坦诚在刘耀文面前 

  刘耀文的眼神在皎皎月色下太过温柔,将连深藏眼底的眷恋也清晰鈳见他毫不介意的拥着醉得一塌糊涂的小妻子,慢慢走进了精心准备的惊喜里 

  酒醒之后,贺峻霖茫然的睁开了双眼席卷过来的昰铺天盖地的头疼和疲倦。待脑子里稍稍清明些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了自己昨晚都说了什么颠三倒四的话。 

  失态的一塌糊涂 

  贺峻霖痛苦掩面,在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碰酒了 

  刘耀文那双温柔的眼眸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贺峻霖想着他昨晚和自己说的话唇角莫名莞尔。笑完之后又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暗骂自己发傻。

 他这才发觉自己身下的床榻并不是习惯了的沉香木阔边床也没有那些水色纱幔。卧榻低矮靠着窗扉贺峻霖仰面躺着看向窗外,粉白色的樱花开的正盛飘落的花瓣随风动,落在了枕边 

  贺峻霖坐了起来,赤足踩上竹地板拨开半遮半掩的珠帘和纱帐,穿过隔断往外走整个屋子布置的格外精致,又有些眼熟 

  紫檀木案桌后边是┅排整齐的书柜,搁了好些字画案桌后边悬挂着一幅水墨丹青,简单的描摹了一个错落有致的小院子盛开的樱花映衬着一方小池塘,池子里游着几尾漂亮的锦鲤 

  贺峻霖怔在原地。他又怎会认不出自己的手笔那幅画正是自己曾经随性涂抹之作,他的书画字帖从来鈈写真名只是草草写上欲雪二字署名。

那些字画都被人买走了但是买主是谁,贺峻霖从不知晓 

  果然,另一边的墙面上挂着的画吔是他画的画的正是这间屋子的陈设,随意涂抹的矮榻窗扉隔断纱幔,案桌古琴……明明粗糙的不行却被有心人一一还原了。 

贺峻霖搭在门扉上的手忽然停止了动作似是有些不敢随意推开。他暗自垂眸脑海里回闪过昨晚醉酒之后对刘耀文说的话,那些汹涌的埋怨还有坦荡的情意。他阖了阖眼手上用力推开了门扉。 

  穿上廊上放置的木屐贺峻霖缓步向前,朝着那片樱花林深处走去他知道嘚,刘耀文肯定在那里 

  贺峻霖踏过青石板时发出些许轻微的声响,一路走到尽头终于见着一尺池塘。

 一池红莲艳丽如火刘耀攵大喇喇的坐在池边上,木屐搁在一边小腿没入池子里。离入夏尚早池中清泉终究是过于清凉些的。 

  贺峻霖走过去拍了拍刘耀文嘚肩膀正想开口说话就被刘耀文攥着手腕拉到了怀里锁住了腰。 

  他惊呼一声脚上那双木屐就倒霉了些,直直的落到了池子里缓緩坠落到了淤泥之上。如此还不够刘耀文卷起他的裤腿,将他的小腿也放在了水里 

  池水虽冰冰凉凉的,倒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冷贺峻霖愣愣的望着一些红白相间的漂亮锦鲤围绕过来,在自己双脚边游来游去 

  水很清澈,他晃了晃白皙的双脚拨动着水流,也影响了锦鲤的路线贺峻霖笑弯了眸,眼底的碎光倒映着波光粼粼的池水

刘耀文望着他线条精致的侧颜,心头微热他按着贺峻霖随意撐在池边的手,俯首过去亲了亲身边人白皙的耳垂极其轻浅的一个吻。 

  “昨日我并非故意晚归只是为了去取这一池锦鲤,路上耽擱了些才晚了的”刘耀文认真的解释着。 

  他手心的温度传递到自己的手背贺峻霖笑得很温柔,浸没在水中的雪足轻轻地蹭了蹭刘耀文的脚水面晃动着一圈涟漪,锦鲤群倏然散开 

  贺峻霖的声音清澈柔和,偶尔带着一点点宿醉的沙哑“原来我的书画都是你买嘚,我一直以为是不同的人” 

  “很多人抢的,我也是花了大价钱的”刘耀文赶忙解释道,生怕贺峻霖觉得他的字画没人欣赏 

  “谢谢你。”贺峻霖唇角微弯忽然抬眸望着刘耀文,仰脸亲了亲身边人的唇“谢谢……”

 如此还不够,他伸手勾着刘耀文的脖颈再次仰头温柔的吻住了刘耀文的唇,宽大的衣袖滑落至手肘处扬起一截格外白皙的清瘦手臂。 

  他眼底盛满潋滟波光一眨不眨的朢着刘耀文。 

  刘耀文微微上挑的凤目里溢着宠溺的笑意他抬手拖住了贺峻霖的后脑,将这个轻浅的吻加深到缠绵悱恻 

  纷纷扬揚漂亮的樱花随风飘散,仿佛一场温润缠绵的三月江南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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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峻霖将自己的藏书字画都搬進了那个精致漂亮的小院子。结果在整理刘耀文放在屋子里的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一个紫檀木盒子,还差点被砸到那袋正在他心囿余悸之时,忽然看见了散落在地的一堆信件 

  贺峻霖正在责骂自己的笨手笨脚,蹲下身收拾信件的时候才发现每一封信的右下角那儿有一朵朱红色的樱花草印记。

 那是严浩翔的琥珀印章——这些信居然都是严浩翔写来的——贺峻霖愣愣的将信件都放在了案桌上 

  刘耀文进屋的时候就看见贺峻霖正欲拆信。他大步流星的冲了进来一把夺走了贺峻霖手里的那封信。 

  贺峻霖无言的看了他一眼纤细白皙的手掌摊在那人面前,“还我” 

  刘耀文将桌上那些信件全部抱入怀中,脖子一梗气道:“他的信我不能给你看。” 

  “我都没怪你藏我的信你居然还蹬鼻子上脸。”贺峻霖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是偷看了?” 

  “我没有!”刘耀文脱ロ而出:“我要是看了早就毁尸灭迹了反正你不准看,也不准给他写回信”他顿了顿,又呢喃道:“我这就去烧了对,我早该烧了嘚” 

  贺峻霖追上去攥住了他的衣角,皱着眉认真道:“你不能这样万一严浩翔有重要的事怎么办?你还给我”

 刘耀文气到咬牙,依旧抱着信不肯松手 

  贺峻霖抬手,温柔的摸了摸刘耀文的脸无奈的笑道:“那我们一起看好不好?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再凶我嘚你这么快就食言啊。”反正他和严浩翔之间的信件从来什么见不得人的。 

  刘耀文下意识的反驳:“我没有凶你我只是……算叻,都听你的”有点酸。真是说不出口 

  宽大的座椅坐下两个人也绰绰有余,可刘耀文非要贺峻霖坐在他腿上手牢牢地搂着怀里囚的腰,霸道又专制 

  贺峻霖抖开信纸,开头便见展信佳见字如晤几个字严浩翔的第一封信是冬天到的,上边也只有寥寥几句问候還有对雪景的赞美之词罢了 

  连续几封都是这样,应该说严浩翔写给他的信从来都是这样偶尔关于季节,偶尔关于天气却很少提忣自己的事。

贺峻霖的回信一般也是这样谈谈所见之景居多。他也有一枚小印章上面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山樱花。这还是当年严浩翔詓刻印章的时候顺便帮他刻的 

  贺峻霖只记得自己只是随口提了一句要山樱花图案的,没想到印章做的如此精美剔透的琥珀,历久彌香——当然刘耀文知道这件事后,又大醋特醋了好久 

  看完了所有的信,贺峻霖才看向刘耀文勾了勾唇:“我都说没什么了,伱自己非要作怪” 

  刘耀文生气的哼了一声,将脸侧到一边不肯说话。 

  贺峻霖只觉得好笑顺势在那人侧脸上亲了亲,又推了嶊刘耀文的肩膀眼波流转故意道:“我要写回信了,你走开”

刘耀文刷的一下转回脸,环在贺峻霖腰上的手忽然收紧他气得拿额头詓撞贺峻霖的额头。当然了只是轻轻碰了一下。 

  只听见刘耀文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不准写本王不准!” 

  贺峻霖笑得直不起腰,伸手去推刘耀文的脸最后干脆伏在刘耀文身上不起来了。他无奈又好笑的骂了句:“你就不怕喝醋噎死”

入夏后,刘耀文忙得焦頭烂额时不时地还得出去个一两天回不来。为此他甚是郁卒 

  刘耀文黏黏糊糊的抱着贺峻霖,还拿短短的胡渣蹭人家嫩滑白皙的脸疍最终被无法忍受的贺峻霖拿手抵着下巴推开了。 

  “早去早回”贺峻霖温柔的笑了起来,手掌歪了歪抚了抚刘耀文的下巴。 

  刘耀文就着这个姿势亲了亲贺峻霖柔软的唇又腻腻歪歪了好一会儿才肯出门。 

  这几日书院也放假难得清闲,贺峻霖倒是有些不習惯了 

  他慵懒的躺在树下藤椅上安然小憩,腰上还随意的放着一本书册石头坐在一张靠背椅上,手里拿着一把小扇子轻轻摇晃姒是在为贺峻霖驱散暑气。 

  贺峻霖睡醒的时候天边的太阳将落未落。他忽然觉得有些饿同时又觉得有些馋。只见他转脸望向了一旁摇头晃脑快要睡着的小石头说:“石头,陪我去望湖楼吃古董羹吧” 

  石头一脸困倦,呆唧唧的说了句:“好的公子……”

贺峻霖打点好一切,又带上了石头和叶子这才出了门。轿子已经停在门口了贺峻霖正欲上轿子,忽然瞥见远处有一抹红色的身影骑着皛马扬鞭而来。他愣了愣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那身影莫名熟悉很像……严浩翔。 

  待那抹影子由远及近贺峻霖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貌。 

  眉目清丽身形修长——竟然真的是严浩翔。 

  贺峻霖微微一怔直到哒哒的马蹄声已至面前,他才稍稍回神 

  “严浩翔?”贺峻霖微微仰着脸望着身前逆光而立的男人,有些迟疑的开了口 

  严浩翔一身红衣风尘仆仆,原本一丝不苟束着的黑發有些散乱他骑在马上,双手还保持着紧拉缰绳的姿势他用极快的速度平复了自己的慌乱的呼吸,对着贺峻霖露出一个极为温柔的笑嫆

 严浩翔梳洗过后还换了一身清爽干净的白衣,如墨的长发披在肩上用一根发带简单的白色发带随意绑着。 

  贺峻霖坐在桌子另┅边二人面前放着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古董羹。 

  原本就没让厨房准备酒菜待严浩翔洗去一身风尘仆仆,贺峻霖想也没想就邀请怹一起去了望月楼。 

  “严浩翔你怎么会突然来找我?”贺峻霖一边问一边夹了一片肉片丢到了锅里“你之前寄来的信都是阿文收嘚,所以我回信晚了些” 

  严浩翔只是笑笑,却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望着面前冒着热气的鸳鸯锅,问道:“霖霖你什么时候喜欢吃辣了?” 

  贺峻霖涮肉的手顿了顿眼神也落到了那半边红火热辣的锅底,虽然他们两个人谁也没有往那边放食物他笑着按了按自己嘚脖子,“是阿文喜欢吃辣我方才也是下意识点的。可我记得严浩翔你也挺能吃辣的啊” 

  严浩翔微垂着眸,道:“不喜欢不过吔不是不能吃。” 

  二人之间沉默的吃了一会儿严浩翔才开口说明来意。

“收到你的回信之后我就想来找你了”严浩翔淡色的唇被辣的太过红润,那张姣好的容颜也被热气遮掩的有些看不分明“恰巧我和兄长这段时间一直在荆州那,我便想着来看看你”他忽然抬眸望向贺峻霖,眼底的碎光灼灼唇角也翘了起来,“所以我这么过来了骑着马一直走,也就到了” 

  贺峻霖将手边蘸好酱的一叠禸片推到了严浩翔那儿,有些歉然的笑了笑:“我和阿文回封地的时候中途遇到了山石滑坡,还好人没事就是东西毁了不少。你替我找到的玻璃球也没了……” 

  严浩翔闻言只是淡笑道:“黑色的并不难找金色的……比较难。”

 回去的时候严浩翔说要去住客栈,可贺峻霖哪能让他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花钱去住什么客栈啊王府客房多得是,让下人打理出来一间就好了 

  刘耀文不在的时候,賀峻霖都喜欢睡在书房里 

  许是因为方才吃多了些,他躺在矮榻上辗转反侧了半天还没能睡着只觉得肚皮圆滚滚的不大舒服。当他踏入院中想着消食的时候竟发觉本应睡下的严浩翔竟然站在樱花林前怔愣出神。 

  “严浩翔你怎么还没睡?”贺峻霖拢了拢身上披著的袍子有些困惑的问。木屐踏过青石板路发出细碎的轻响 

  严浩翔回过身,脸上的神色是莫名的落寞“我一直以为他对你不好,也一直以为你不会喜欢上他的”他顿了顿,苦笑道:“原来都只是我以为而已。”

贺峻霖温柔的笑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以前也以为。但是他对我很好真的很好。虽然我们相遇很不堪但我也知道他一直想要极力挽回的。所以我……”他没有把话说完只是将未尽的话语都掩藏在了唇角缱绻的笑意里。 

  严浩翔自然是看懂了欲语还休的是什么

贺峻霖没想到严浩翔第二日就要离开了。 

  他依旧穿着来时的红衣清丽的眉眼已不见昨夜的落寞神色。严浩翔牵着缰绳忽然回身对贺峻霖说:“我之前一直没有告诉你,那个金色的玻璃球的珍贵是因为它独一无二。” 

  贺峻霖闻言一愣似是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严浩翔望着他继续解释:“是姜國第一的手艺人得意之作。此生只做了一次献给了姜国皇帝。而姜国君主又将那东西当做贡品送给了先帝。先帝后来又赐给了太子殿丅也就是如今的陛下。” 

  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里尽是动人的微光他的语气也是温柔到了极致:“金砂珍稀,是因为那是鲛人的宝物它有催眠之效。霖霖你的记忆不完整。一次是因为落水高烧另一次……也许就是因为那个玻璃球吧。”

 贺峻霖微怔道:“那那峩……当初救我的人是陛下吗?” 

  严浩翔如释重负般的笑了笑:“我也不知道” 

  他翻身上马,衣袂翻飞声音有些喑哑:“无論如何我都是沾了那面具的光。只可惜每一次我都来迟了一步。” 

  贺峻霖仰脸看着他没有说话。 

  严浩翔也望着他笑意温柔。他没说再见也没有道别,策马飞驰……

 面具哥哥会是陛下 

  贺峻霖摇摇头,他总觉得不是这样的陛下如今正是而立之年,六姩前的时候也已经二十四岁可贺峻霖清楚的记得面具哥哥的背影仍是半大少年,声音也还未变声完全 

  难不成是陛下将那物件又转掱送给了人?金色玻璃球既是皇家之物那面具哥哥的身份必然非富即贵。陛下亲近之人……贺峻霖微怔褪去了所有关心则乱的情绪,終于清晰的意识到了最有可能的真相 

  面具哥哥是……刘耀文。

本书是著名作家-虹影的首部暖爱尛说讲述了流浪的犹太人“所罗门王”和他收养的中国孩子“加里王子”,遭遇到古灵精怪的杂技女孩兰胡儿和她的杂耍班子;在年的仩海大世界时局诡谲,西洋魔术与杂耍班为时局所趋同场谋生,各怀心事;奇幻的魔术惊险的杂技,困惑的兄妹之谜两个少年的荿长被朦胧、奇妙、神秘的情愫照亮;默契的配合演绎出精湛的绝技,一次次从死亡中挣脱他们终于明白,此生无法分离的故事

    他说,你知道《传道书》怎么开头吗“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一代过去,一代又来”

    手指敲敲孩子的脑袋,让孩子站定听他讲“奣白吗?在耶路撒冷作王大卫的儿子,只可能是我我受主差遣,遥远的过去开始做准备,先就写好《传道书》你是本王的王子,朂聪明最能干千万不要忘。”

    他继续说:“不要不高兴听!我昼夜辛劳见证一个一个新王朝,最后到达东方我为你而来,不为上海”

    他看着街道上空一道灰暗的天,继续说:“我又转念见日光之下,有人孤单无家无母,极重的劳苦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他看都不看一眼只把孩子抓得更紧:他们正穿过城隍庙最挤泼翻的地方。庙前的大场子各式吆喝、各种香味他得找一个马戏班主谈生意,想参加一个小场子

    我主,饶恕这些罪人的灵魂在这个恶孽之城,我要向多少狗娘养的求情

    有一点不需要主提示,在这嘈杂的所多瑪他非得把这孩子捏紧不可。好奇心不仅夏娃有亚当也有;偷孩子虽不是中国特产,想抓走这个俊俏男孩的人不会千年难遇近来这駭子听话了一些,也许不会长成叛逆的该隐

    “我的王子,”他严厉地说:“什么难受地方这可不是香柏木宫。”

    被他叫做“王子”的侽孩好像就要晕倒在地。小东西十有八九在耍滑他蹲下,抓住孩子的双臂“到底,什么地方难受”

    男孩子喘不过气来,双眼翻起┅片白手直抖:“每个地方,上下全身——玛玛拉达达哈。”

    这样子像癫病一着急时,这孩子会各种语言一齐上小东西已跟了他仈年,健康得像条小狗从来没有病。不然主早指了别的路。

    应当让他坐下四周人来人往,没有地方可坐附近有个摊子,卖臭豆腐嘚香气扑鼻而来。摊主正期望地看着这一大一小他扶着孩子过去。

    “这位洋先生脸熟”摊主热情地迎上来:“一毛四方,火辣火烫随用辣酱。”

    男人笑嘻嘻地点头占了板凳说:“就借个座儿,借个光儿孩子坐一坐就走。”

    “不吃”摊主笑脸一下子收住。“不吃别占座您给个面子!我们做小生意,您洋老板就抬举别人吧。哎您——”他话没说完,瞧见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小姑娘走来急忙轉头去招生意了。

    男孩子头垂着只是伸出手,指着右前方那边正有一大群人,有的在喊好有的往里挤,不清楚他们围观什么男人ゑ了:“什么,什么意思”

    “里面,英赛德”男孩子喘着气说,“里面有人折断我”

    男孩子痛苦万状地扭着身子。男人急得团团转忽然想起一个办法,摊主正给另一个顾客盛一碗臭豆腐他一把拿过来,“我们先要的”他把碗放在男孩手中:“让他吃,吃完我就付钱”

    摊主不会让男孩不付钱就走,这样他就可以离开几步看个究竟。能让这个男孩发神经说胡话必是天下最蹊跷的勾当。人围得緊密男人费劲力气才靠近。不过挤不进没关系,他个子高已经看明白。

    是个杂耍班子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跪着翻身上身反撲过来,肚子朝天脑瓜从双腿之间伸出来。一个身材矮小的少年站上她的肚子小女孩两腮和嘴唇,点着红艳过分的胭脂

    这一招叫“翻天庭”,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围观的人群喊好,撒钱的人却不多一个双鬓有点灰白的粗壮男人,在抱拳打揖转场子嘴皮翻得快,声夶如洪钟:

    “观音娘娘身边玉女下凡神仙功!哗啦――各位看官洋钿哗啦——哗啦――哗啦先谢过各位老板慷慨施舍!”

    女孩被踩了几圈,班主喊了十几个哗啦才有人丢出一两个铜板,班主赶快拾起少年从女孩身上翻身一跃而下。班主又高声一吼:“各位发财大看官寶眼看仔细啰!”

    旁边走出一个青年壮汉个头极大,他先一只脚颤悠悠地试试小姑娘的双膝又试试小姑娘的肚子。周围人伸长脖颈这個壮汉可能有两百斤重,场面有点吓人连小姑娘也收起笑容,似乎有所准备

    “三百斤铁塔,山大罗汉玉女纹丝不动也能抬上天!纹絲不动抬上天哪!”

    那男人心里一惊,想起男孩回过头一看,臭豆腐摊边凳子上没有人了“不对,”他心里骂道“臭小子,我上你夶当!”他用力往外挤可这时有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他,有些嘶哑的嗓门痛苦地喊:“父王,我受不了”他马上停住了。

    “好!”人群喊炸开他高过许多围观者,转过头一看那个壮汉站在小女孩胯上,正战战巍巍专心做金鸡独立的姿势

    “停下,停下啊!哇呀父迋。”男孩已经痛得滑倒在地上

    男人说:“我是个洋人,弄出事来管事的不照应我末途。”

    人群更喧闹了班主又在喊:“看官大发財!哗啦哗啦啦赏钱如泼水!今天大利市多谢捧场!”

    他焦虑地抬头往里看,大吃一惊:那个班主满脸流汗地举起一个大缸站在小女孩嘚身上的壮汉正要接过去。班主在狂喊:“金刚宝眼看清楚啰!下钱就显功撒钱啰。撒钱神功不散!神功不散!玉女抬天!玉女抬天!羅汉不倒啦!山上加山啦――”

    “杀人啦!”男孩子在地上抱住男人的腿惨叫起来:“杀人啦!”

    孩子骇人的叫喊惊动了整个人群有人哏着尖叫起来,“不好啦杀人啦!”一下子炸了场,也有人趁势去抢洒落在地上的赏钱壮汉早就跳下来,推dao抢钱的人钱币撒在地。奻孩子喊了一声鲤鱼打挺翻身跳起,来不及做个收势就一头冲去抢钱。

    男人一把拉起男孩赶快跑听到后面闹哄哄中有声音在喊:“洋瘪三白吃不付钱!”“抓洋瘪三!”

    他使着力气拽,不管孩子步子小跟不上钻进没人的小弄堂,才停下来看男孩:孩子好像没事气仳他还匀,笑嘻嘻讨好似的看他

    “到底什么事?”他真的生气了在上海滩混饭吃,绝对不能卷到哄闹场面里去:什么麻烦都可以惹上身

    面临挨骂,男孩嘟着嘴说:“格辰光就是痛奇浑身上下骨头啪啪响。”

    男人想了一下:场子里小女孩身子如绢花一样折起壮汉站仩她身上时,他也捏了把汗这把戏叫“内功”。主也不能保护女孩内脏脊柱女孩不值钱,这种事常常发生以前他们在各码头上遇到過这种杂耍,男孩只是不喜欢这次不一样,没看见怎地闹个死去活来?

    反正已经过去连那位卖臭豆腐的,都没有抓住他们真到了偠付钱,即使一毛也拿不出,也舍不得

    几抹斜阳搭在弄堂,在那些晒晾衣裤上添了些红光正事正经办,赶快找那个马戏班主他的迋子跟着他,竟也吃不上臭豆腐!这上海遍地是钱怎就没有他的?

    所罗门的财宝与智慧胜过天下列王经书难道会开笑话?他这样信神の人会跳不出地狱?我主说了不要与一切仇敌纠缠,他要以我名建殿我必坚定他的信心。

    琐巴王利合的儿子正往大河去是啊,无論东方西方主都让我得胜,主啊但愿这不是我奢想。

    满街说什么空中堡垒怪名字又叫B-29,要来炸上海警报器一响,上老下小的市囻在家里床和桌子上垫了厚厚的棉被,一家子钻床底日本当局派人日夜守着报社,不让透露战事的消息不过只消看大世界生意淡了,比多少张报纸消息都灵

    一辈子倒运的人,难言吉凶这回居然运气轮转:天师班走了一辈子江湖,搭草台班做梦也不敢跨进大世界那道门槛,这回真的到里面大场子演出

    师父说,能做几天草头王也是大喜。整个杂耍班子兴高采烈跟着他来了一板车就拉足全套道具。

    兰胡儿转过了路口就看清楚大世界那扇大门,镂花铁门八字朝里开光光色色贴着海报。她走进去时警报响了,刺耳刺心地叫着

    她直接跑上了屋顶花园,喘着气看天上:一排飞机越飞越近小机护着大机,几乎要刮到不远处的二十四层国际饭店

    兰胡儿这才觉得腳下有点不对头,原来布鞋浸在地上一滩积水里她恼怒地盯着鞋子,一路跺脚手指天空叫唤,“炸狗日本军营吓吓矮冬瓜!”

    飞机沒有扔蛋,天上透亮蔚蓝一片儿铁鸟的吼叫一丁点也听不到了。

    兰胡儿失望地跑下楼梯大世界门厅里已恢复正常,往来着游客圆柱夶厅气势辉煌,留声机里放着舞曲进大门的人,往两排哈哈镜走去

    进大世界那一年,兰胡儿和燕飞飞都应当是十三十四两人一般高,形同姐妹不过兰胡儿下巴略尖,燕飞飞稍圆兰胡儿眉眼比燕飞飞俏皮,燕飞飞笑起来比兰胡儿水甜这是以前男女看客的评说,两個女孩自己没比过

    兰胡儿握着燕飞飞的手,与游客们挤一起看哈哈镜那种笑得大开嘴的女人特别讨厌,没有一点儿体面右侧站着一個少年,朝镜子做鬼脸还嫌镜子里的茄子不够难看?镜子弹过来少年鄙夷的一瞥她刚要回报,忽然看见一个大洋人黑礼帽下揪出一個长鼻子,一圈胡须缠在嘴边他对少年冷冷地说:“上路!”

    两人脚步带过一阵风,仿佛遁入镜子一眨眼就没了踪影。

    兰胡儿掉过脸來大厅里走着一个大波浪卷发、鬓头插着珠花的女人,那身丝绸旗袍开衩到大腿穿着高跟鞋。

    兰胡儿看傻了女人下巴上有颗痣,笑起来更不像人间凡人跟她这种小姑娘比,那女人活在另一个世界兰胡儿禁不住拉开手掌虎口,估摸女人那鞋跟到底有多高

    都说这儿外观仿西洋,里面却一派国色古香相连五幢楼,弧形排列两主楼间一条百米天桥相贯。场子里南音北腔花样百出,全是沪上名旦坤角很有看头,国产片英美名片老片日本新片各式名小吃美味,皆有尽有都说男人一进大世界腿发软,女人一进大世界跑得快:交际婲喜欢来姨太太更是离不开,过道上有清雅素面的学生来看电影旁边走着好不容易放假一天的女佣奔扬剧去。雅俗各得其所各走其門,不喜欢来这里的女人还未出生

    闭上眼睛,兰胡儿双手合十嘴里念叨:“已应愿,谢谢上界大佛!”

    她张开眼就看见张天师不耐煩地朝她们招手。两个小姑娘对眼叹口气懒懒怏怏地走过去:刚刚出来沾一点大世界光采气,要准备开场了

    师父正脸警告她们:大世堺正儿八经是比武场,不能溜出场去白相!一场完另一场得紧跟上,心神儿不能分岔子不然观众走散。大世界老板派人来场子点空座倒扣酬金。到时我们岂不喝西北风不准出一点儿漏子!

    镂空的六角宝塔,奶黄色上飘着静静的蓝屋顶花园养了珍禽奇兽:笼子里的孔雀,栏里的鹿下面的街道琳琅满目地挂着招牌,路人大多悠着溜着不管是马褂西服还是旗袍长裙洋帽,眼皮半闭半合地过着日子

    歐洲已经围攻柏林,整个上海等着看小日本还能撑几天街上凡有走得飞快的人,失魂落魄绷着一张脸恐怕都是急着找门路的大小汉奸。

    所罗门仔细打量加里一夜间这小子长过他肩膀,声音变了有了喉结,乍一眼瞧已是个俊气的小后生。

    加里一直等着到大世界演出所罗门却心不在焉。露天剧场台两侧有大招牌:“不到大世界枉来大上海;淳淳海派风,浓浓上海味”

    加里不爱说废话,加里要问這个问题必是到了最不开心之时。

    所罗门没有说话津津有味地抿着威士忌,这个银制的小酒瓶是加里送的加里从哪里弄来的,就不昰所罗门的事所罗门再穷得一分硬币不响,壶里也留着半壶酒不过很省着喝。他强迫自己把酒瓶放回口袋才说:“你是王子,我的;峩是父王你的。我们都来自圣城耶路撒冷!”

    加里不喜欢这回答似乎他也是个酒壶,不必问来历所罗门曾说过,他姓陈陈家利,俗姓本名就像出家僧人一样。俗名没有人会知道的艺名比乌鸦还叫得响。王子也没什么了不起所罗门王有上百个王子!不过这个所羅门一再告诉他,那个所罗门王最宠爱加里王子

    “我会鸟语和鬼语。我曾从巴格达的幼发拉底河岸出发靠英勇和顽强打败狂傲不驯的敵人。”

    所罗门拂了拂洒在大衣上的酒星他皮肤白里泛点红,鹰勾大鼻子个子有五尺半,半个啤酒肚多年颠沛流浪也没有瘦得住。怹只有一套戏装:一身黑西服高顶帽外加一件黑大氅,只要穿戴起来便是整个上海滩最威风凛凛的人。胡子一旦抹上金刚蜡只怕就昰整个远东最神气的人物。

    但是戏装一脱他就比以往任何一年都更潦倒,露在黑礼帽外的头发花白油光谢顶。

    据所罗门说他十五岁時头发就灰白,二十岁就秃了顶周边头发倒生得浓密,一直就是原样前一任所罗门王,三千年前那位哲人王、圣贤王宝藏无数,就昰白发秃顶“反正前生后世,一切皆是命定”

    这话只能让这个长大的少年更疑惑,所罗门盯着加里紧锁的眉头戏剧性地长叹一口气:“不过你不要担心,你只是长得像中国人而已既然是我的王子,就证明你血统纯正”

    加里不在乎国王血统。他早就学会不顶嘴也不縋问看见所罗门王揭下黑氅来,赶紧朝前两步接过来拿在手里。他们来见大世界的经理事情办得顺当:明天来签合同。所罗门一高興就带加里到这儿来,让小家伙散个心

    所罗门摸着口袋里的小酒瓶,想掏出来不过忍住了。他走得昂首阔步“大世界是上海娱乐堺顶顶尖尖。臭小子外滩只是上海的皮肉,大世界才算上海的精神!”

    加里还是心神不定所罗门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的机灵鬼王子”

    “你赢了教你新魔术,我们开张时就表演”所罗门走了几步,“你输了捆起来加上锁连伟大的胡迪尼一整夜才解得开。”怹笑起来

    不等加里同意,所罗门捻了捻胡子说出来:“我打赌:你在想念刚才大世界门厅里那个照哈哈镜的小姑娘。”

    “父王我只看到哈哈镜里的人。”加里实话实说“你输了,我不喜欢大头短腿丑鸭子”

    所罗门侧过头来,想想叹口气说,“好吧相信你。”怹知道加里不会向他说谎:“我今天教你一套伸缩牌我像你这么大,十六岁早就开始追女人了!东方人不容易长大,*不容易立起来鈈过没关系,好好学有本事就会有女人。”

    “父王上个月说我十四岁。”加里抗辩了一句“谁一个月长两岁?”

    “你们中国人有阴曆阳历当然能一个月过两个生日。”

    “我也不知道你是花两百两银子买来的,我一向跟你实话实说我奉劝你:少伤这脑筋,我自己苼日也不知道。”他的声音不耐烦起来:“你到底学还是不学?听着:我还不想教呢!”

    加里伸出大拇指模仿所罗门的豪爽口气说:“学,管他娘的几岁!Idon'tcare!凯尔也没用”

    所罗门笑了:“这就对了。没想到吧我所罗门到大世界演出!这大世界的经理,说一句话赛過金字塔一块巨石重。我可爱的王子你当时在场,真正的clear?”

    “没错父王。”加里重复所罗门的自信“我听见了,诺道特!”

    他们两人說话用的是一种上海话夹英文夹意第绪语混起来特别奇怪的语言,只有他们俩才懂所罗门跟别人说中文时,句子特别短连不起来。加里对其他人说话倒是一清二楚走过那么多码头,到哪里几天后都是一口地道本地话。

    加里的上海话就像苏州妈妈宁波爸爸本地舅舅的完美混合,让好多所谓的上海人都怀疑自己的上海话不纯正

    “那就大大好事,马上我全世界闻名!”所罗门露出微笑。

    四年前ㄖ本人打进租界,正是魔鬼最狂的时候那时他整日东躲西藏,生怕落进集中营后来明白他可以用自己的俄国护照,算是个俄国人他鈈想当俄国人,但更不愿意住日军集中营上海几万犹太人,谁说得准什么时候日本人会把他们煮一锅汤,送给希特勒当礼物

    这一切僦要结束了。轮到他来大世界表演这真是命运女神飞来亲吻他的时候!

    这天上午所罗门探场子,看见有五六个人已在他之前占用了舞台就轻手轻脚坐到后排。那些人在台上捣腾着天师班招牌下写着二十多个字,有什么顶天立地大罗汉、西域公主兰胡儿、绝色妖蛇燕飞飛等等他看台上的人,服装倒也算整齐男的青蓝,女的水红淡绿配得很上眼,补丁打得细巧隐蔽

    那个老家伙正精神抖擞,穿带金邊的青蓝长袍看来是杂耍班班主,降魔驱邪张天师了他手把手地教几个徒弟。天师就算了吧连姓张也不好说,所罗门想就像他自巳,借个姓一用

    张天师把长袍脱下搁在椅子上,短衣裤洗旧掉色像个码头苦力。他们练把式挺认真:壮汉头顶着一个水缸水缸上单掱倒立着一个绿衣女孩子,双腿笔直场子里很静,听得见水缸下壮汉的呼吸女孩一个轻跃,倒翻在地上

    所罗门左腿自然地抖了抖,貓着腰准备离开他不想让台上的人看见自己。

    可是他马上重新坐回原处甚至取下黑礼帽。因为那壮汉又托起沉重的水缸另一个红衣奻孩轻盈地从他的肩膀倒立到水缸上,水缸是歪的平衡就难多了。

    “我们这回得放音乐在大世界嘛,放大歌星的唱片下午合一合。蘭胡儿注意!”张天师看着她:“把脸朝向我台下人要看你的脸。不要紧绷着唉,学燕飞飞笑得甜一些!快把鞋上那朵花勾到嘴边銜起来!”

    红衣女孩本来姿势比绿衣女孩更从容,不知为什么有点紧张,手臂抖了一下连人带缸倒了下来。亏得张天师接住但水缸還是碰在女孩子身上,她痛得“哇”的一声叫起来

    那个张天师对红衣女孩态度很坏。听训斥时她拒绝开口说话,表情倔强眼半瞥带絀内心傲气。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嫩稚孩子!主可怜她吧

    所罗门转过头来,身边空荡荡这才想到他有意不带加里来,让这小家伙一个囚在家里练扑克牌上次带加里来大世界一次,给了他一点好奇心就可以了。今天作为一国之王来和大世界经理签合同这种头等大事,我主有印记我必一意一心。

    所罗门不想再看了从旁边座位拿起自己那顶黑礼帽来,悄无声息地顺道走出门去

    大世界经理二先生是個鬼头鬼脑的家伙,做生意太精想让他跟这个穷草台班子一起演出。假如非得共一台看来不是坏事。他和加里的戏就窜彩了

    他能来夶世界,不过是由于最近世面乱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半个中国通,加百分之九十九个上海人明白里面的弯弯绕绕。

    哪一天大世界生意恏了――日本人完蛋后肯定上海,肯定这大世界要大发一阵——一旦要换戏班,多半会先踢走这个穷酸“天师班”他继续在这里赢夶把喝彩大把钞票。

    天下第一名旦梅兰芳多年留须明志这几天在南京西路成都路口中国银行大厅里开画展。画得如何不说梅兰芳在上海滩露脸,马上会天光大亮在练完第一趟休息时,张天师说给每一个徒弟听

    1945年春天来得夸张,鼓翻旗摇这春天叫人觉得什么都真嫃假假花头十足。

    比如那个正走上后台来的少年,铁盖儿笨头傻脸他来做啥?

    兰胡儿喜欢梅大师觉得此人是惊艳绝世。师父说他是侽人装扮才会那般牵肠风情,嗓音才会妙意百转如遇机会,她愿告诉梅大师他是顶顶第一好汉,因为有颗女人心名字也有缘哪,烸有梅派兰有兰技;梅有梅腔,兰有兰兰话

    老有人说她兰胡儿长得一端一正,功夫也有几手绝招就是想法奇模异样,说话怪里怪气不知哪里学来的?从小没爹娘走城串乡,学混了罢!身体成天曲里拐弯哪能跟人说一样想一样?

    师父早就臭骂过她这歪歪理:大家嘟说中国话就你说半空落下的“兰兰话”。燕飞飞跟你一起长大就中规中矩,话儿中听做事讨人喜欢,燕飞飞所有的是就是你兰胡儿一切的不是。

    她心情一下子变坏两个鹞子连翻,倒立在墙边靠近那少年,腾出右手在墙上拍了拍

    既然师父没有拦,好像也不必紦这小子赶出去反正倒立的时候,她也没法动手这个人皮鞋不新,尺寸比她自己的脚大半截小孩大脚,不过鞋油擦得明光锃亮裤管也没有脏灰。这点印象不坏大部分男孩子脏里巴叽,让她横竖瞧不起

    兰胡儿眼睫毛翻动,一点点往上看少年细眉细鼻,头发剪得整齐穿了一件黑西服,合身得很不过早就磨破袖口,明摆着用黑墨涂的里面的白衣洗得过得了眼。对于她长久倒立单手脱换,甚臸双脱手单靠头倒立,很多人禁不住好奇但这个惹人不快的东西竟然无动于衷。

    她很生气倒立着走向后台顶端,双脚重新靠在墙上看不见那人了。就在这时她扎头发的红布条散落了,头发撒在地上像一匹闪亮的黑绸。一只手伸过来长长的手指把那布条拾起来,吹吹上面的灰尘老大老实讲,从未见过男孩子手如此细巧

    这个令人烦心的中午,兰胡儿说的第二句话是:“少在此管不该管不能管鈈必管的事”

    此话很不客气,带有一股火药味那少年拿着红布带,没有动也没有说话,肯定是故意装蒜绷面子

    “你以为拾个发带,密斯本人就会理你”兰胡儿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另一条扎头发的红布带也落在地上一头黑发散开来。

    少年又弯腰拾了起来放在嘴邊吹了吹,依然不说话不知在打什么臭主意。兰胡儿怒火冲天而起:这个人至少应当感到好奇至少应当问密斯本人两句,不能认为有囚生来就该倒立着做人兰胡儿不给少年再献殷勤的机会,突然一个翻倒双脚挂上他的脖子。

    兰胡儿骂了一句:“看你就是个哑巴!”她的脑袋穿过他的双腿到他前面来对着他恶作剧地一笑。

    他没有弄清是怎么一回事就仰面倒在地上。爬起来整个后台已经没有人,呮听到场子大门吱嘎一声有脚步跑出去。

    当天夜里加里失眠了。眼前绕来绕去都是那个红衣女孩的神态实际上下午在大世界他完全沒有看清她是什么样子,他这辈子还没有看过倒立人的脸

    平生第一次被女孩子抱住,用腿倒过来抱他这印象太深,他不想也得想

    到丅半夜,加里有些困了这才发现所罗门没睡,在床上看一本黄黄的书手摸着胡须。房间里唯一的灯泡被拉到床柱头边用了一根发带麻绳系住,光线发黄他们住得离大世界不是太远,小南门弄堂里福祉小客栈的亭子间靠墙有张单木床,属于所罗门墙边一张小桌子。加里每夜打地铺一向一睡到天明才醒。

    所罗门有个上锁的木箱里面装了一个上锁的小木箱。加里用眼睛的余光瞅得到两层锁里不過是几本旧书。但所罗门每次都小心地锁上锁时还专门背过去,怕加里看出钥匙翻了几圈钥匙从不离身,套了皮绳当项链戴在脖颈仩。

    加里问自己是不是太有点糊涂哈哈镜中见过红衣女孩,倒过来也见过就是没正面看清过她。他摸摸自己的脖子有些痛,被她那特别有劲的双腿绞的怪年头,连女孩子一双腿也能跟他有仇怨

    她的皮肤是风吹日晒的橄榄色,眼睛直直地从下面盯着他脸上的红晕潒画上去的,腰似蛇S翻过来像X,走掉的背影像A就不知道她脸像不像Q?不过摔倒他像W两个翻倒的人。

    当时他拾起那两根红布条却不知道怎么替她把乱发扎好――她根本就没有梳辫子,而是随便地两把头发分成两束长发飘飘?没看清他从枕下摸出红布带,取过裤子小心地将布带塞进裤袋去。

    天哪我哪能睡着。加里气得捶地板我可以做到不想这个妖精妖怪。他闭上眼睛脸颊轻轻贴着墙说。你僦是阿依安你让我身处迷宫。当鱼碰见了鱼鹰末日就降临了。

    观众还未散完大世界经理二先生就来了,他嘴里叼着一根发带肥壮的膤茄人还有十丈远,香喷喷的雪茄味就到了比他身上的古龙香水好闻。

    这位二先生挺着滚圆的肚子,好在个子大显得一副命该发橫财做老板的样子,他耳大过常人双下巴有点垂挂,嘴唇上留着一圈小胡子气势果真显显赫赫。

    都知道二先生是削水果出生是上海灘青帮头子大先生名下第一大徒弟;大先生是大世界原先的总经理,与二先生长得不一样奇瘦,已近七十不过身体硬朗。大先生削水果自然高出徒弟一筹是有名的水果王,后来仰仗租界洋人当了巡捕,拉帮立门户挤走了大世界原来的老板,掌控了上海这块最来钱嘚地盘钞票多得麦克麦克。

    大先生弟子上万就二先生最懂他心思,他指派二先生当大世界经理自己很少来,来也是听听京戏或是尛包间里抽阿芙蓉。“老二上茶上酒。”大先生看够戏就淡淡地说

    大先生还好一样东西,二先生总是投其所好找来那种风情万种的女囚整个晚上,大先生就拥着一个美妇人躺在榻上吞云吐雾

    日本军队开进上海租界后,上海非常时期大先生去了重庆,到现在还没回來这几年大世界就是二先生做主。

    张天师本来板着脸对兰胡儿生着气,看到二先生来了张天师马上胁肩陪笑。

    “老板贵人登门小嘚眼拙没看见,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少废话啰嗦”二先生说话时,四下打量着这个班子准备的舞台“我这个人不喜欢油嘴滑舌江湖腔。”

    “请指教请教”张天师点头哈腰,兰胡儿在张天师后面拉他的衣袖,却被他用手拂开

    二先生说:“像今天这样的戏嘛,沝缸上衔花有点别出心裁不错。”二先生平日金口难开今天还肯说几句,算是给了大面子:“要动脑子!依我之见你的杂耍变化不哆,看过的人不再光顾不像唱戏的,人家看了一遍又一遍”他举着雪茄,烟蒂似乎要掉下地下意识时看周围有没有烟灰缸。

    张天师遞上一个小盘替他接住烟灰,陪笑脸说:“二先生高明小的明天就加新戏。”

    二先生说:“晚了我已经决定给你这个场子加戏,加覀洋魔术!”他说得字字如钉

    张天师呆住了,没想到会有这致命的一招没等他说话,二先生扫了一下兰胡儿燕飞飞似乎是为他着想哋说:“张班主你也真是,手里握着这么两个标致的脸蛋漂亮旦角,得好好用好好用否则,你跟不上这时代时代也就不留情面。时玳潮流一直滚滚向前你就是被扫到一边。”他很得意会说时髦的文化词儿

    二先生翻了翻眼皮。“从今晚起天师班与洋大师所罗门王同囼演出按观众数分成。”他说完转身就走两个跟班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前后相拥着

    张天师紧跟在他身后,始终落下一步一边說谢谢,一边塞给他一个裹好的小包那是天师班这几天收入的一大半。

    他这一走整个天师班惶惶然,刚进大世界难道要被洋人挤回街上受冻挨饿?

    顾不得心疼那笔给二先生的保护费虽然肚子饿得叽叽咕咕叫,张天师赶快下楼匆匆穿过大厅,到大世界门口右侧墙仩果然贴出新海报,颜色花里胡哨写着:

    他记起来进大世界第一天,过道上见到过一个洋老头带着一个中国少年。海报上画的少年倒囿点像中东人“这不是在上海混马路的犹太老头,还有他的小跟屁虫吗”张天师喃喃自语。上海滩这种混饭吃的洋人想混出个人样來,什么怪事都做得出来张天师心眼吊得好高。好吧他心里想,玩假的拼不过玩命的玩命的拼不过不要命的!

    兰胡儿跟着张天师转圈儿,也看到了海报什么国王王子嘎吱叫的家什!师父的心思,她自然看见了却没当一回事。

    趁师父没注意兰胡儿窜回楼上,想去瞅一眼别的戏台子想那拖地古装衣裙水带,凤冠珠帘扎扎闪烁首饰披挂叮当响――谁说我不像女孩?只消穿上这套行头就能走出一個美人样,春风送秋风弄喜鹊沾额头。

    整个白日阴丹蓝清澈无底到傍晚天色也没太暗。张天师站在天桥上目光迎着所罗门,这鹰勾夶鼻子到得太早带的道具却也不多,请了个挑夫一担子挑了上来不过他周身上下煞有介事:预先化了妆,胡子上了蜡戴了顶黑礼帽,披了大黑氅

    张天师口渴,有点气闷几分钟后他进了场子,占了个好位置在后台边角上。他的几个徒弟分开坐了有意要看穿戏法。场子里的客人倒是真不少一片闹哄哄。“见鬼!”张天师心里叫苦这个洋人未开场声势居了上风头。

    台上所罗门扮的犹太国王拿了┅个玻璃缸像金鱼缸大,放在一张桌子上桌子铺了一条讲究的白布,英俊小生站得笔直一溜顺搁三个玻璃杯,不必说这助手就是“加里王子”化妆得跟广告上一模一样,动作规规矩矩眼睛不像其他魔术师一样东溜西瞅,嘴唇紧抿仿佛是哑巴。王子正一杯杯给国迋盛缸里的水放在桌子上。国王随手拿起一杯喝下去接着又拿起另一杯喝下去,一杯接一杯越来越快。王子忙不迭及地递上撤下囼上左侧还有一个烧着火的铁柱小方箱子,场子灯光暗下来灯光聚集在台上的国王和王子,爵士乐唱片在伴奏

    “老一套,”张天师对怹身边的一个徒弟说:“洋人大肚子喝水早就听说过了,没有什么本事!”

    国王的肚子像个无底洞一样灌下大半缸水,突然口中如喷灥射出一条长长的水线。他慢慢转过身体长长的水花也随着转弯。最后他朝着舞台另一端对着那个熊熊燃烧的火箱喷水,火焰“滋啦”冒了几下熄灭了

    掌声满台,这些观众冲着海报上稀奇古怪的洋名字来果然洋相大得很。

    慢节奏的爵士乐之中王子从后台端出一杯子,杯子是满的国王接过杯子,嗅了嗅皱着眉头,转过头来问王子用贼特兮兮的上海话说,“侬是存心要阿拉格命这是嘎士林!”他提高声音,“汽油!我的王子你一定要我喝?”

    国王脱掉大氅摆开架势,说:“我是国王喝下去要现出圣王原身,变成一个獅子有胆就勿要跑!”

    观众鼓噪起来,有的站起来看国王喝还是不喝有的仍在大声“喝呀喝!勿要怕!”更多的人摇头不相信那是汽油,连连冷笑

    国王看看杯子,又看看观众说:“我晓得你们不相信杯子里的汽油是真的,对不对等一会你们自会明白啦!”说完,舉起杯子猛地仰面通通喝了下去。

    国王张开嘴手拍地打了一下嘴巴,喷出肚子里的东西旺火腾地一下飞出来。

    张天师这下脸都变白叻:所罗门的嘴里吐出一条火龙朝刚才浇灭的沙箱喷过去,那里又燃起了熊熊之火

    看客欢声如雷,这个节目确实精彩张天师承认自巳低估了这个洋对手。

    张天师一声不吭站起来掉头走开,徒弟大岗和小山紧跟他出了场子

    师父对台上两个家伙不高兴,兰胡儿心里乐恣恣的她本就不把这一老一少放在眼里。喷水吐火弄得星星满天碎花遍山。这种把戏摆地摊时见过也做过更厉害更危险:吞刀吞火,飞刀时还蒙眼睛专吓死短命鬼。这两个人只不过是耗子嫁女圆个模样,大手大脚要掀顶台相欠噱头,发条欠绷紧

    瞧那个神气活現的“加里王子”,什么出息!头发上了油往后梳得贼亮贼光穿得狐模狗样:黑西服配白衬衣黑领结,这套行头肯定是从当铺租来的褲筒长一号,用线缝上的臭小子漏洞滴转溜,还敢来密斯本人场上抢生意我俩今天冤家路撞到了头!相见必会拔刀看谁厉害。

    加里手裏拿着一副扑克邀请观众上去,“哪位先生太太请来抽牌?”

    原来这家伙不是哑巴一个兰胡儿第一次听他开口说话,浓浓一股奶腥腔前排观众正在你推我让,犹豫着

    兰胡儿碰碰燕飞飞的手,两人对了个眼色便手拉手迅速走上台去。加里认出兰胡儿来也认出燕飛飞,怔了一下但马上镇静住了。他只伸出一个手指说:

    加里不动声色让兰胡儿也抽了一张。加里要两人把牌背对他给观众看。燕飛飞梅花J兰胡儿红桃Q。他让两人把牌插入整叠牌中

    兰胡儿紧盯着加里洗牌,他把洗过的一叠牌举起来认真地说:“请两位小姐切牌,随便切”

    燕飞飞切了一次,兰胡儿切了一次不甘心,又切了两次

    加里一手拿过牌,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叠齐整顺手就推成两叠,一叠牌交给兰胡儿一叠交给燕飞飞,要她们举在手中让全场观众看到

    燕飞飞手里那叠扑克牌却有一张,慢慢腾腾往上升起像有鬼茬推,一直推到掉出来加里伸手一接,举起来果然是梅花J。

    兰胡儿举着牌傻在那里不知怎么办,突然反应过来该快些把那叠牌扔掉一张牌刺地一下跳出来,伸出一半头还真他外婆的是红桃Q。

    兰胡儿满脸通红这小子的玩牌和其他玩魔术的大路货大不一样,气候足頓邪定了门!乱了祖宗八代。

    兰胡儿和燕飞飞只能赶快走下台兰胡儿恨恨地骂自己,真是蠢骨朵!转脸看加里他面朝台下观众,谦虛地把两手摊开弯下腰来鞠躬。

    全场在热烈地鼓掌:这太精彩了尤其是这个小魔术师,才十五岁左右穿着大礼服,可爱又可怜

    但昰有聪明人在尖叫:“那两个小姑娘是你们自己人!”

    加里面上镇静,这个场子比以前做戏法的任何地方都大人杂嘴杂,他一边倒手洗牌牌在他手里活得像一条摆动的蛇,一边笑着说:

    他说话一清二悠有板有眼,一口大人腔台下人全兴奋起来,尤其是那些少奶奶老呔太特舒坦

    前排坐的太太小姐都争着上台,有个艳妆的太太抢先走上来挑牌时却犹犹豫豫。

    那太太竟然摸了一下加里面孔“你不咬囚就行。”动作夸张招摇过份,给自己一个理由下台阶场子里大半人笑起来,加里满脸飞红只好露齿笑了。

    燕飞飞眼尖一看这架勢,转身往场外走兰胡儿发现身边没了燕飞飞,才急急追过去

    她出了场子,在走廊上抓着燕飞飞:“你是我的连裆码子怎当蚯蚓溜掉。”

    “傻芝麻虫才饶过他”兰胡儿说:“每次遇上事,你就装龟孙子样有难不共担,这姐妹还算不算数气死我!一弓身豌豆花半截蔫塌掉了。”

    燕飞飞有点理亏搭讪着走开。兰胡儿被刚才加里有架有形的技艺弄得心乱乱的这是心里的想法,不能说的

    那天戏法佷受欢迎,观众要求加演多演了十多分钟。演出一结束加里急忙冲出场子,大世界的天桥上点着两排红灯笼他看到兰胡儿呆呆地站茬那儿,赶快走上去说:“密斯,刚才得罪”

    兰胡儿听见声音,理也不理她心情坏透了,拔腿就跑了没跑多远,竟然气喘吁吁停了下来。加里追了上去在她身后:“请教密斯芳名。”

    兰胡儿正眼不瞧他“密斯本人无名无姓。你心缺肠短还想歪着来”

    “本人Φ国道家法术底气,瞧不起什么野路外国王子”她说得有板有眼的。她一甩手一侧身,挺胸朝前走

    加里突然伸手拦着兰胡儿,从裤袋里摸出两根红布带“我来还你发带。”

    他的手无意之间触到她的肩膀兰胡儿出手很快,“啪”地一下掀开加里的手被打得直喊痛,两根红布带掉在地上

    他边说边蹲下拾起布带,突然她的指甲狠狠地掐着他的手腕他疼得叫了一声,松开了布带

    “什么下三四竹杆孓货色,痛得你喊姐姐求饶才饶狠了你。”兰胡儿拿过布带边飞快走边缠在头发上,过了天桥加里愣了一下,马上站了起来紧跟仩。到一个走廊拐道上兰胡儿还跺了一下脚。加里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勇气跃上几步,一把抓住兰胡儿的手看着她说:

    “我是加里,呮想叫你一声――兰胡儿这名字好听。”

    兰胡儿很惊奇原来这个少年会说话,居然把她的名字预先打听好懂怎么说一套中听词儿,鈈是傻撞筋斗浆糊布壳任剪子剪的东西

    她一直习惯听人训斥,这世上还没人认为她好可是他说“这名字好听。”从未有过这新崭崭的感觉!她周身上下都僵住了痴劲儿地看着这少年的脸,半晌没有动弹

    这是第一次与他的眼睛对视,不知蚱蜢个啥事她的心震一下,囿点像脸被人抽了狠命的一鞭

    听见响动,所罗门缓慢地转过身来那大氅那高礼帽配得恰如其分。他看见天师班班主依然在后台搓手鈈停。

    不必照镜子所罗门知道他这身衣妆气焰不可一世。一国之君主哪怕只有一个兵,照样有帝王之风!

    不过张天师穿着上台专用的藍锦缎大袍也威风凛凛,脸上一派肃静添了几分平日没有的仙气道骨。

    张天师走过来拱手道:“英雄不问来处,小弟张天师敬仰所羅门王戏法超出俗世有心结识。”

    所罗门脸色还是板着张天师又说:“四马路口有一家正宗罗宋大餐馆,大王是否愿意移驾赏个脸”

    所罗门看不起张天师,心里却觉得能主动来套近乎这人也有不寻常之处。不需要想他也猜到这个自称张天师的人要找他说什么。况苴好极了好多年没有上过正式餐馆,罗宋菜更是好多年没吃了他好歹还算个俄国人!一提口水就在舌头上打转。

    他没有抬大架子实際上连小架子也没有做,装作迟疑片刻便点点头。真所罗门王可集千军万马他没有那么伟大,只能心口分开心属于主,口听从这个張天师

    所罗门交代加里收拾场子,张天师在大门口搓手等他没一会儿,所罗门就下楼来两人一起出了大世界。

    他们的身影在路人中穿过暗暗的街灯之下,所罗门比白日显得高大张天师看上去更壮实,两人都是上了一定年纪的人却跟棒青小子一样脚下啸啸生风。

    過了半条马路张天师问:“喜欢去什么餐馆?”他加了一句:“老兄您当然是地地道道中国通”

    “客随主便。”所罗门王说这自称忝师的家伙,眨眼功夫就忘了罗宋大餐

    张天师听他这么回答,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所罗门故意慢下半拍,掉在他身后一两步

    两囚经过一家罗宋餐馆,里面人好像挺满张天师在门口伸头瞅了瞅,就往前继续走所罗门盯着张天师的背影,想骂娘开初张天师的步孓显得犹豫,没一会儿就坚定起来向前大迈步。看在主护佑我的份上我不必在餐馆的问题上多想,所罗门安慰自己

    张天师步子慢下來,与所罗门并肩而行张天师说:“浙江路拐角有家镇扬菜馆,那地方比较适合只去过一次,但是很喜欢”

    那还是多年前,约了一個朋友可是朋友没有来。那天张天师一个人要份糯米烧卖店家还白送一碗骨头熬制的汤。等到店家打烊那位像他亲兄弟的朋友也没來。不可能来了张天师最后连他尸体在何处也不知道。

    所罗门加快了步伐侧脸鄙弃地看了张天师一眼,他觉得这纯粹是张天师为不进羅宋餐馆的胡编

    小童在叫唤卖报。所罗门跟着张天师走过一条条街经过一家家店铺,想起心事来今日在大世界演出成功,马上就有“天师”请吃饭人就得被看重,哪怕是在世界一角的远东在古老中国东边一隅的上海滩,他也从没有过像今天这样被仰视的妙境论個门道来,我还得谢谢身后这位中国老弟才是

    说来也奇,所罗门心情一变脑子里就尽想好事。暗黑中一个个闪着霓虹灯的房子很像鋶浪过的欧洲某个国家的城市,那些年代久远的城墙喷水的雕塑,热闹欢乐的广场已被战火毁成废墟了。这么看他流浪到远东,起碼这条命还在自己的手里

    他对童年没有多少记忆,冬天一到就缩在家里炉火前外祖父喝烈酒暖身子,高兴时也赏他几口酒是好东西,周身着火似的舒服他眼巴巴地等着外祖父省一点给他,外祖父没有经常让他失望他在小小年纪就好上了酒,全是外祖父惯的

    从没見过父母,连他们的照片外祖父一张也没有外祖父对他这个外孙很疼爱,家里并不宽裕还是送他去上学,也给他添新衣他才四岁,外祖父就教他变魔术教他在关键时刻说咒语Abracadabra,大拇指巧妙地移动观者看起来是断掉的。练了两次就会了他给邻居表演,大得赞赏外祖父奖给他两枚糖果。他十二岁时外祖父过世了,舅舅们就把他赶出外祖父的房子好像他是家里的耻辱,他这才猜到自己是母亲的私生子扔给外祖父,母亲自己却永远消失了现在家也消失了。

    俄罗斯之冬雪埋过窗台。街头无法活命他只得跟上一群吉普赛人到喃方。那个意大利人马可波罗对中国皇帝老儿说“我走过的世界上所有的城市,其实都是为了心中最爱的一座城市威尼斯”他所罗门對日后漂泊的哪个城市都没有这种感情。

    只有这个带着醉意堕落的上海这个日本人已成落水狗的上海,才是他有望发迹的地方上海美麗的霓虹光影,让他忘了夜之苦楚想到这里,他像回到有外祖父的童年一样高兴起来

    走着走着,所罗门竟然想起流浪时迷上的一个姑娘她的脸颊有点雀斑,却漂亮得过分眼睛蓝得不像肉身之人。她定定地看着他嘴角的笑意有点调皮。我是爱她的想必她也一样。主啊爱琴海的蓝天,众女子中那最迷乱我的人她柔软的Rx房,脸蛋羞答答等在苹果树下低垂眼帘。

    一跨入“名申小酒店”所罗门明皛这家伙很会选地方:桌椅碗筷干净,看上去也不寒酸张天师落座前,手一伸请他坐上席,而且让他点菜倒是挺明白对谁应当如何澊敬。所罗门嘴上露出一丝笑容“黄酒好了,简单吃”所罗门将菜单递过去。

    张天师点点头有点意外,不过倒是不客气地接过菜單。

    洋佬居然这么好打整与所罗门走这一程路后,张天师对这个洋人颇有好感第一,此人没有揪住他一时大方说的罗宋餐馆;第二吔没有夸夸其谈今晚他的成功。

    所罗门手指叩敲在桌面上表示谢了,仍不说话侍者站立一旁,耐心地候着张天师并没有太琢磨,两汾钟不到就确定了蟹粉狮子头,细沙包两盘什锦炒饭。没一会儿热过的黄酒端上桌,他们对着一壶冒着热气的黄酒像天天见面的恏朋友对饮起来。

    俩人喝干见底就专心致志吃菜,差不多在狼吞虎咽不是忘了礼节,而是极少享受美食等不了。脱掉上台礼服放茬一边,露出的内衣打着补丁领子都有汗印,彼此大哥二哥更加放开性子。

    第二壶烫过的黄酒上桌来所罗门取下帽子,拿过酒壶給两个空杯盛满酒。两人拿起杯子举了起来,看着对方却不说话。所罗门自己一口喝下去他可不想首先开口。

    张天师不想与他一般見识清清嗓子说:“有句话我当讲不当讲?”

    张天师喝了大口酒放下酒杯,脸有点红所罗门却是越喝越清醒。张天师盯着酒杯双掱突然敲打在桌子上,桌上的盘杯筷子都整齐地发出一声响

    这个人与什么人都打过交道,却是头一回对穷洋鬼子下矮桩心里不平稳。

    所罗门几乎和张天师同时伸手抓壶这回所罗门快一拍,他给自己的杯子倒酒抓住酒杯,张天师朝所罗门笑了笑才说:

    “你看我们两個班子是不是可以合并,这样就避免让二先生从中盘剥”

    “我是酒神狄奥尼索斯的兄弟。”所罗门像没听清回了个不着边际。

    当所罗門来拿酒壶被张天师一把按住。“杜康酿酒也是从我张天师这儿得的方子。我自个干!”顺手把酒壶倒起来里面一滴酒也没有。

    张忝师四周扫视了一下小馆子几乎座无虚席。他招手又要了一壶酒

    “你想问谁当班主,对吗”张天师直截了当,笑着说“当然是我。你是尊贵的国王我按请一位国王陛下的条件付给你工资,不管收入多少你稳拿。如果亏了我自己补。”

    所罗门哈哈大笑起来:“恏主意好主意!”他仰头喝下酒,兴趣高涨起来“你人丁兴旺,狗都会跟着玩我呢,孤家寡人一个不过还有一个王子。老板好惢肠的老板天师老大,你难道不知道有两位贵人你必须付两份王家工资:我心爱的王子不能亏待。”

    “加里王子你见过。”所罗门说:“因此工资两份。你可以看不起老国王却不能轻视王太子,全国民众最爱戴他”

    小日本要完了,上海人全中国的人都要大庆祝,盟军要进上海大世界要大赚,他们都想赚个满钵满箱没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做个脑袋进水的笨蛋。这情形早就一清二楚展现在面前

    张天师大笑起来,笑声太响爆发似的,把周遭人都吓了一跳合并这题目当然难谈成,没有多少钱可以玩大方当大佬谁也无法让步,大世界桃子熟了

    张天师说,他的两个女徒弟要出落成上海滩头牌美人一个叫兰胡儿一个叫燕飞飞。

    张天师点点头:“人就是这么一點水见不得别人徒弟比自家好。”

    所罗门不屑地说:“我的天师呀都知道女孩子不中用。我见多了会柔骨术的吉卜赛少女”他大拇指往下一指:“最后没有例外,都是当婊子!逃不了这个命!”

    所罗门最后一个字落地就感到头被一个重物一击,他还没明白过来额頭就破了一条口。他用手摸了一下摸第二次时,才看到:手上有鲜红的血虽然不多,头脑没有开瓢但明天的演出就麻烦了。他发怒叻鼻翼都膨胀开来,一把掀开面前的杯盘抓起酒壶。

    张天师手里拿着碗横着眼对着他,准备来第二下“小小敲你一下。真动手伱洋瘪三早就没命了!”张天师退后一步,双手摆出架势那是正宗昆仑派拳法。

    但是周围的客人已经都站起来看热闹了“快打呀,等啥呀!”

    张天师的手放下了因为兰胡儿燕飞飞突然站在他面前;所罗门也收起应战架子,看到加里着急地朝他奔来两边徒弟知道师父喝酒不会有好事。但是他们在徒弟后辈面前更要抖一点威风:互不相让地骂一句接一句。

    这时来了一个穿蓝碎花布的中年女人,她走箌张天师面前看了他一眼,他马上不吱声垂下头。兰胡儿和燕飞飞拉着张天师的手女人走在前,他们悄声无息地走了出去

    所罗门┅直被加里拦着,冷桌冷椅早降了温。加里拉了他的手往餐馆外走正要跨出店门时,被店主叫住要他付账。他这才想到最后的胜利者还是张天师,这客还得他来请他早就应当溜得跟鱼鳅一样快。

    “今晚真倒霉挨了打,还要掏钱”他恨恨地从胸口的小袋夹数出幾张钞票。走出店铺十来步身体就歪歪倒倒。加里扶住他他拂开他的手,不要扶走了一段路,跌坐在地上反倒生气地抓住加里的胳膊,问:“你怎么到这地方”

    加里说到处找父王,恰好碰见杂耍班子的人一道找过来。一家家看小餐馆终于找到了。他小心地扶起所罗门往小南门走,幸好不远所罗门额头上伤口的血早就凝住。加里检查他的伤口后说:

    “父王你要当心恶人。但是Never不要骂女駭子是bitches。”他壮起胆说但他说不出“婊子”两字,用洋文隔一层不太脏但他停住了,不必再说什么所罗门根本没听,眼睛闭着不過睡着了也能走路。

    两人过马路拐过小街街尽头右手是一条弄堂,那个简陋的福祉小客栈共三层他们住这个亭子间,已有半月多这囙但愿能长久一点。

    所罗门丢开他的手歪歪倒倒绕过一个电灯杆子,结果撞了额头加里赶紧过去抓住所罗门的手臂。

    夜露打着皮肤栤凉扎人,就跟她的手一样他很为自己从未有过的大胆骄傲,大世界好地方让他认识了兰胡儿。

    所罗门缩着脖颈靠在打烊的店铺门上一团乌云从他们头顶移过。所罗门酒醒过来他蹲下,一把抓住加里狠狠地盯着他的眼睛。加里没有躲闪所罗门站了起来,语重心長地说:“我的王子你要当心。当心被妖魔勾走魂”

    所罗门松开手,大摇大摆朝前走加里不得不小跑才跟上去。今晚我又遇见了她这感觉好彩气。现在得陪父王回家父王走得大步流星,说明酒没完全醒他可不能大意。

    他想起一本所罗门的旧书来书上说,“你來此必因知道我在此,我们共有此夜”以前不懂,现在好像有点懂了

    兰胡儿跟着天师班去过很多地方,每个城镇过不了几天就会搖摇头换地方,从没个安生天师班大都在江浙城镇圈子摆场子。那些水乡古镇冷街窄小,黑漆红漆的门深闭只有到赶集天才人山人海,这种日子就辛苦卖力气赚钱糊口。

    记得在苏州虎丘塔下他们摆出好多烧红的火炭,铺了长长一条路那天是个节日,很多春游的侽女老少专来听昆曲评弹,只有几人好奇来看他们的表演天师班每个人脱了鞋,光脚从烧红的火炭上走

    真奇事一桩,立即轰动了半個苏州城众鸟绕树,围观者越来越多张天师摆足架势,在一边用个大蒲扇摇出“阴风”说是以太阴克阳。那天的卖力场面让他们收了不少赏钱。

    正顺着来了一伙歹人,汪伪江苏警察部的警察由几个日本宪兵带着,凶神恶煞般说他们违反治安条例,没有事先申請表演许可钱统统收走了,还把张天师拉到警察局揍了一顿鼻青脸肿推出来。没被关起来算大幸

    通常他们没钱住小客栈,就住在破廟里白天出去走街串巷摆场子,有时一整天才挣到三个铜板累得筋骨酸痛肚子饿得咕咕叫。张天师不让几个徒弟空闲哪怕宿在破庙裏,也逼他们练功天没有亮就起床翻天庭,天黑月亮都亮蔫了还得哭丧着一张脸练柔功。张天师不准她叫饿振振有词地说:“就是偠练成精,今后才有饭吃!”

    月光满满一地兰胡儿忍着不吭声。他们是艺人艺不压身,有艺就会有好日子不然跟叫花子一般,饿死蕗一条

    一年前,他们才搬到上海下只角的打浦桥来这幢弄堂里顶头的房子,和周遭相连在一起的其他房子差不多一样大概是末屋,建得不太整齐进门是厨房兼小厅,合在一起也不大窄陡的楼梯上有一个房间,倚靠着与屋顶搭了个阁楼矮的地方人站着会碰着头。沒多余地方安木梯只能把梯子搁在墙边,上楼要架起来颤巍巍地爬上爬下。

    这房子烂朽得厉害屋顶小雨小漏大雨大漏,墙霉烂到一拳捣一个洞

    明摆着是房主人没钱修,不值得修又不好拆,才留空着张天师听说有这空房,就请邻居代转话要租房主人是一个结结實实的小老头,说张天师要租可以不准搭建,出了人命不负责任张天师只要租金减半,什么都答应两人争来争去,费了大半天功夫最后砍价,倒是相当便宜张天师应房主要求,写了一个保证死不偿命的文书按了红手印。

    房子刚租下还漏着天光时张天师就说,“有个家了该去接她了。”

    有一天苏姨提着很大的一口藤条箱来了喘着气在门口,那箱子八个角包的铁都磨烂了

    张天师一看见苏姨僦傻了。没等他去接她就自个儿来了。

    “愣什么呀”她说话,声音不高张天师却当圣旨,赶紧去接她手里的大竹箱张天师对他们幾个人说,“这是苏姨”

    他们应该叫她师娘,却听从师父叫她苏姨。她答应时嗓音很低,几乎是叹息一样轻她是一个小小巧巧的奻人,背影像个瘦精的小门板脸上有几粒雀斑,一点也不漂亮但是也无法挑剔哪一处长得不好。

    他们去拾来别人不要的旧木块玻璃片师父的木工活地道,大岗力气大小山做工细。烂窗框换了屋顶和墙用石灰补了,屋顶铺了铁皮虽然没有一块铁皮相同,但盖得密僦不漏雨三个女人在江边弄到一捆脏麻绳,放在江里洗干净理清编成窗帘子。这时候上海已有伪职人员开始潜逃这些人怕人知道,無法变卖家产他们就趁别人还没有发现房主已走时,先摸进去找有用的家具这个乱世,倒是让他们弄到一个光亮的铜痰盂、一座台灯囷一架像模像样的席梦思床来孝敬张天师和苏姨。

    不久这个小房子总算可以安身了。以前走街串巷子每夜只求有个遮风雨处,人挤著人睡想解手就愁苦了脸。在这儿好歹不必男女挤一室:师父和苏姨在“正房”大岗小山在厨房兼客厅搭铺,兰胡儿和燕飞飞在小阁樓上

    以前有个木梯,楼下太窄苏姨来回做事常常碰个脸青,只得改成搭梯白天收起来倒在墙边。这木梯对两个杂耍女孩不成问题噓溜一下沿柱子下来,手抓两把就攀上去了。燕飞飞有办法是少喝水干脆不起夜。要方便就只能用一个小痰盂将就可兰胡儿起得早,要下来就得叫大岗把木梯架上。

    房后有个小窄道那是另一幢房子的墙,住了一大家子他们的猎狗珂赛特经常在这个窄道里钻来钻詓透气。不过上海大都这样人摞人自嘲说螺蛳壳里做道场。

    这一带是贫民区房子七歪八倒,隔壁说话不压低声就听得一清二楚。邻居都是老实巴交的下力人看这些艺人像看怪物。他们倒很心安理得流浪多年,这个窝得来不易而且离租界不远,去哪里表演都方便不必坐电车,肩挑道具靠脚走

    兰胡儿站在阁楼小窗子前,正对着弄堂里端对面房子有灯光,偏巧那边住了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老少嘟喜欢偷看,就永远垂下窗帘兰胡儿看见那贼头贼脑的眼睛,就想提起竿子挥打过去不过反正白天她都不在,在大世界演没有礼拜忝休息日。

    兰胡儿一向怕张天师小时怕,是怕时时刻刻都得练功一分钟也不让闲,怕棍子打手掌心最怕威吓要扔掉她,听见张天师對人说起她的名字她就担心自己要被张天师卖掉。她情愿饿饭情愿大冬天里洗所有人的脏衣服。她有一次半夜爬起来对张天师跪下,叩头张天师翻了个身,打起呼噜来她却以为他装睡,故意不理她

    打苏姨来了后,张天师就不像以前那样半夜里会突然不见他在镓里日子多了。可是苏姨不太和他们这几个徒弟主动说话。只管给整个杂耍班洗洗补补早上催他们起床出门干活,夜里回来给他们东覀填肚子

    苏姨脸上从无表情,很冷的一个人眼神下埋着浓浓阴气。照理说来这日子儿的确不同以往,像个家样子了兰胡儿心中的害怕却没有减弱,总有一天张天师会不要她这预感让她打了个冷颤。

    今晚师父喝醉了说:“今晚我饶了那个洋瘪三,下次我要往死里揍扁所罗门王!”

    他在那儿不怀好意地拍打桌子眼光嘲笑地看着她,就是证明她吓坏了,赶快跑到房外珂赛特也窜了出来。走在窄窄的弄堂里四周一片黑灯瞎火,她俯下身来拍拍狗的头:“珂赛特不怕,不怕!”

    “快过来扶一把!”苏姨叫住跨进门来的兰胡儿蘭胡儿与苏姨一起把歪歪倒倒的张天师扶上楼梯,把他放倒在那张席梦思上

    师父从没有醉成这样。他踢掉自己的鞋握在手里击打床档頭:“那个什么狗娘养的王子在哪里?我逮住他就把他阉了!看看他说什么?兰胡儿呢兰胡儿你这砍脑袋的鬼精灵!”

    兰胡儿吓得浑身一惊,她并不明白“阉了”是什么意思师父怒气未消,目标已转移回回骂人,最端端的跑不了她她兰胡儿才是货真价实受气包。

    這个小阁楼只够铺一张单人床珂赛特轻悄悄钻上来,可能是觉得冷屋里没人赶她走,胆更壮了就爬到打补丁的被子上。燕飞飞早看見了把脚伸过去,挨着狗狗欢喜地闭眼喘气摇着尾巴。

    “小姐你小声点!”兰胡儿说狗突然睁开眼睛往隔壁警觉地盯着。

    但兰胡儿住了嘴滑到边上的话收回了。这燕飞飞是师父肚子里的蛔虫

    兰胡儿只好说,“小时我依稀见过”她侧转身,声音放得更低:“八成昰她二成不是她。”

    燕飞飞叹气了:“上海那么多有钱人怎么就该我们挨穷?兰胡儿我真的想――”

    兰胡儿打断燕飞飞,“去赶赽跪求上界大佛大发善心!”床另一头燕飞飞照着兰胡儿的话做了,爬起来在地板上连连叩了三个头

    第二天清晨,阴暗的天光下苏姨茬门前弄堂牵了好多细绳子,把衣服一件件晾在上面

    兰胡儿下楼来,发现珂赛特竟然早下来了趴在门边上,叽叽唔唔地对苏姨哼着什麼苏姨不时加过头来对狗说着什么。明知道她兰胡儿在身后故意不理,这比给她白眼还要狠

    这可是我的狗呀!兰胡儿心头酸涩难受:连狗也知讨好真正当家人!她气得蹲下来,干脆不去帮苏姨看她如何办。

    有一次张天师和她走在四马路上指着一家旧书店说,他们嘚狗就是里面一个美国老头给的“珂赛特的妈是他养的。”张天师说

    兰胡儿听过这故事,还是顺着问下去:“那他怎会给你小狗呢”

    “有一天我经过书店,看见母狗养了十多条狗崽都是长耳朵,黑白两色肚子四脚都是同色斑点,我看着有意思洋老头就送我一条。我问叫什么名字洋老头说她母亲叫珂赛特,用这个名字不赖就是啊,西洋子女可以跟父母同名你看看,我们也有一条正宗洋名字嘚狗那些自以为是的上海人瞧不起我们外乡人,我们养条洋派狗洋派名气死他们上海人!”

    “师父,我们进去看看洋老头”兰胡儿這次她真来了兴趣。

    张天师摇摇头神情严肃,他说是41年冬天日本人占领租界之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那个书店洋老板自杀了,工部局管理处将店连书一道拍卖给别人了“真没想到他有这结局,造化弄人哪!”

    到外地串街走城时要买票坐长途汽车,没钱给狗打“特殊行李票”扔不掉也得扔掉。狗每次都在老地方转圈等着他们回来。去年走远他们只能把她弄到浦东,扔得远一点隔江隔水才不臸于跟着。可怪事却发生了他们在打浦桥住下后,也是个清晨兰胡儿打开门,就看见这条狗已静静地等在门外样子怪可怜地看着她,求她收留

    兰胡儿蹲下来抱住狗。珂赛特又亲又叫弄得兰胡儿脸上湿漉漉的,都是狗的口水整个班子的人都醒了,很惊奇狗怎么知噵杂耍班的行踪怎么从浦东过来的。

    大家猜来猜去为狗脑子的神奇争个不休。苏姨说“猫来披孝布狗来富,看来我们要时来运转了”

    狗向兰胡儿抬起前右脚,明显在说她受伤了兰胡儿握住脚,已经红肿厉害她分开右脚趾,狗不让看来更痛得难受。兰胡儿接过師父递过来的盐水洗用剪子尖把扎进去的草刺拔出。狗轻轻地哼叫着但是一动不动。

    兰胡儿对狗说“师父说,你来自一部法国小说叫什么《悲惨世界》!书里有个典雅万方的姑娘,就这名字儿你这狗玲珑剔透得精怪,不就是因为有个人名儿”她朝狗的脸颊亲一丅。

    燕飞飞附和着说这名字就是不错,小山和大岗看着狗欢天喜地

    “现在我们好歹有个家了。”张天师严厉地说“珂赛特可以回来,但是你们教她规矩我怎么调教你们,你们就怎么调教她明白吗?”

    小山答应着手指对着自己心窝,说:“包在我身上”

    他喉结吔冒起,不觉察之中个子也长大了一些小山当初是一个街边流浪儿,有一次看见天师班表演自己跟着天师班走了好几天,天师班宿那兒他就靠在边上就地而睡。他不敢找张天师只是讨大岗的好。大岗生得虽然五大三粗但心肠软,就去求师父留下小山大岗七岁生ゑ疾,成了半个哑巴吱吱哇哇对师父说,师父生气地叫大岗闭嘴小山大圆头,个子只有大岗一半他乖巧有人缘,兰姐姐燕姐姐不离ロ

    兰胡儿痴痴地看着狗发呆,张天师对她吼叫:“耳朵长霉干活不干活?”

    兰胡儿赶快答应狗也要个家。嗅到家的气味哪怕宽绰波澜的黄浦江,也能游过来再远践过整个上海城,千辛万苦一次次寻来想到自己无爹无娘孤儿一个,兰胡儿突然悲伤起来

    兰胡儿在門外倒立着练功,险些撞倒晾着的衣服苏姨在厨房里切甜菜,珂赛特把破藤椅腿上的藤咬断了

    苏姨看着狗说,“世界上的事不随你心願所安排好事占尽,坏事都脱了干系哪有这种前世修的福分?”

    兰胡儿觉得这话一点儿也不像是数落狗燕飞飞从楼梯上下来,亲热哋跑到苏姨面前帮她做早饭。但是苏姨嘴没停:“你生得玲珑中看当不了饭吃,有屁用更不要说只是一张狗脸呢?!”

    兰胡儿站了起来拍拍手,走到桌子前端碗稀饭,坐下准备吃苏姨冰冷地说:“珂赛特白养你了,快去叫师父!”

    这比直接指使还让人难受兰胡儿不想听从,可还是朝楼上走去她恨自己的软腿,左手抓了自己右手一把抓得很痛,她一下子叫了起来

    到大世界演出有两个礼拜叻。每次兰胡儿演完心就飞到其他场子里了。燕飞飞的节目排在她后面她有空档,虽然回回借口不一但也管不住脚。

    兰胡儿点点头赶快溜出去。她在一个个场子门口飞跑着来回跑了一圈,最后挑上了越剧这回是第三次停在这场子里,她喜欢绍兴女班女班的风頭赛过其他剧种,鼎鼎大名的尹桂芳神人兰胡儿喜欢看《红楼梦》、《江山美人》。今个儿尹桂芳的扮相特俏大红大紫翠玉珍宝闪亮叻眼,嗓子点了蜜糖身姿绸子柔软,手这么兰花那么指

    兰胡儿看傻了,完全忘了自己是借了个要方便之名偷偷出来溜一眼的。

    这大卋界千奇百怪新花样都不缺乱是乱,规矩有序杂耍场子里一件件玩意轮番上,中间不能歇歇了看客会走掉。张天师正管着上下台衔接他不做手势,燕飞飞就不能下来只能在大岗头顶的瓷缸上倒立着。

    师父为何不让收一定是那兰胡儿贪玩没回来。燕飞飞气得咬嘴脣她来回倒手,做几次收腿重翻不能老做下去,哪怕大岗再壮实受得了,观众也不会喜欢她重复动作进大世界找热闹的看客,哪個是好蒙的主

    张天师朝场子门口张望。燕飞飞也急坏了在缸上磨蹭,大岗受不住了额头上冒汗,双腿在打颤

    燕飞飞手脚开始不协調,大岗眼睛不能转开紧盯着缸的平衡,他弄不清师父在做什么他不能垮,一垮燕飞飞就会出事可是他实在受不住了。就在快砸台嘚一刹那张天师大步上前,顺手取下瓷缸让大岗一个倒翻筋斗做了收势,同时燕飞飞落在地上

    “谢天谢地!”张天师心里叫道,他內衣全湿透了总算没有让台下人看出太多的破绽,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也庆幸没让大世界老板逛场子的探子撞上。

    几个人悄声静息地回箌打浦桥跨进门,张天师拿起桌上泡好的茶水一口气喝光。他清清喉咙才说:“为今天的事,咱们按老规矩你们练江湖给我听。答不出按老规矩,打鞭子不许多嘴,不准求情否则按规矩,加鞭一百”他压住声音,不让自己吼出来但屋子里的人都明白他冒叻大火,没一个敢看他的脸

    燕飞飞凑近苏姨的耳朵,低声将白天发生在戏场子里的事说了一下苏姨坐在一把破藤椅上,听都不想听這兰胡儿贪玩不是一天两天。她总会弄出篓子早晚会弄出翻天大事。今天这漏子差点伤了人她不想说话。

    苏姨做着针线活扎一双布鞋底子,那尺寸大一看就是张天师的,也许是给大岗他俩都是大脚。

    四个徒弟成一排站得规规矩矩张天师看了他们一眼,说:“拉彩”

    燕飞飞很紧张,她忍不住看兰胡儿一眼:“是是说女人不检点――就是女白相人。”

    “重兄弟情义”兰胡儿发现手握得太紧,洏张天师正狠盯着她

    “休想在我眼皮子下面滑过去。讲‘三刀六个眼’的来由”

    “老古明朝时有两个好友叫甲叫乙,一天正当午头茬茶馆品茶论诗说画,正谈笑间一花花秀秀的姑娘家在街上走过,乙便向甲说了几句这姑娘家的笑话

    “茶后,两人一起回到甲家开門的正正巧巧是那个姑娘,原来她就是甲的堂客。

    “乙一看翻马扑地跪下叩头六十四。甲说你不知无罪乙不自谅,一定要请三山五嶽英雄好汉来见证

    “乙事先自己挖深坑,开口棺材七尺二寸:七十二层地狱;里面钉了三把刀:天地人三才;穿三刀六个眼:三雄六码頭”

    兰胡儿说得声腔圆润,说着说着就把自己说进去了眉眼飞动,顺手作势老故事也听得满屋皆静。

    “事儿对着哩!上有黄沙树天下落红毡铺地。到了约好之日乙当天下众英雄之面,与甲痛饮告别又朝屏风后的女人三叩头请罪,一个倒跃翻扑面落地跳进坑里头”

    兰胡儿到了最后一句:“这故事说千道万就一句:做人死也有三规六矩。”

    说完后大家不作声只有张天师咳嗽,他嗓门洪亮得很:“兰胡儿啊虽说你记性好说得全,但是你也非永远对你把朝代弄错了,不是老古明朝该是前清。我先前没说现在告诉你不迟,故倳并非江湖上传来递去的传奇就是我张天师祖上的事,已成为家法男讲忠义廉耻,女服三从四德为耻为戒。”

    他把鞭子举起来“江湖有规山头有矩,十鞭不为过吧?”

    张天师右手举起鞭子他手心里滑过鞭子,试刀刃一样突然挥向兰胡儿,兰胡儿痛叫一声不顧一切地说:“我本就是对绍兴女班兴趣旺。”她不服气地给师父整个背

    兰胡儿挨的这一鞭没有叫,好生忍着燕飞飞和小山想拦阻,泹也不敢再说话大岗在说什么,本来就是结巴半哑说不清楚,一着急更是说不清楚。

    “今个儿师父打死我我也顶索把心肝捧给师父。”兰胡儿抬起脸来大声说

    小山低声说:“兰胡儿不要再说话。”他的声音太低兰胡儿根本听不见。

    兰胡儿脑子里一根发带筋紧绷著:“心肝给了师父还要什么,我都给”急得小山走上前,想把她的嘴捂住但是又怕张天师,走半步又退回

    “好哇,你学个逆子哪吒对付托塔李天王!”张天师火气上来他把鞭子放到水桶里,“今天要看你长一副什么心肝”

    这下子把燕飞飞、小山大岗都吓得齐刷刷跪下来,齐声哀求:“师父息怒师父息怒。”

    没用张天师鞭子照样挥了下去。兰胡儿叫了起来她痛得泪水在眼睛里打转也忍着,没有求饶张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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