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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境描述:我梦见枯树被砍倒一座很长的桥是用木头做成的但中间却少了一块木头,我本来就怕高所以我就趴着爬过去。但不知道為什么我一下子又回到了桥的这边来了那里有好多杨梅树,树上还有好多杨梅就在这时候一颗杨梅树突然就倒在我的面前。我就过去摘那些熟了的杨梅吃!

  梦境解析:梦见枯树被砍倒树倒是不祥之兆身体会生病,或者财运会中断而后,你又吃到了杨梅预示在家裏发生变故之后,你还是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自己过上幸福的生活。

关仁山男,1963年2月出生于河北省豐南县1984年文学创作,1997年4月任唐山市作协主席2000年7月任河北省作协专业作家,2005年3月任省作协创作室主任文学创作一级。现为河北省作家協会主席

本書《天壤》是由現代文學作家關仁山創作的優秀現代文學文學作品。

    天就是不落雨地面被烤成软灰,将土塬上腻的地气吸赱了往年,这里总是在晚饭前后落下一场暴雨凉快一阵子。今年是犯啥邪了蝗灾闹疯了的时候,空洞的眼睛突然尖锐起来心里觉絀一些恐惧。他顿觉脊梁沟儿隐隐发凉两腿颤颤地想跑,嘴里喃喃道灾虫,狗日的灾虫!他的声音很快被盘旋在耳际的嗡嗡声吞没了

    媳妇陈金月提醒韩成贵,你已经没有地了没有庄稼,怕个球韩成贵吸了一口烟,深深下陷的腮帮子慢慢鼓了起来怎就一点也记不嘚了?两年前他家就没有耕地了在村口开了个小杂货铺子。陈金月眉眼便有妖媚神色泛上来踮了脚尖说,咱发财的日子来了快去城裏进农药,灭蝗!韩成贵点了头的感到轻爽些。他瞅见势利的女人哼起了歌幸灾乐祸的神情在她脸上显透出来。他顿觉心口堵得慌肩胛有种被撕裂的感觉,一股燥热从他心腔拱出来在骨子里乱乱钻动。他抓了一顶草帽扑扑跌跌走出村口。

    漫天飞舞的蚂蚱迎面而来盲目地撞在他的脚上、肩上和手上,他抓了一把狠狠一碾。蚂蚱是五颜六色的红甲红翅,绿甲绿翅黑甲黑翅,头挨头翅搭翅铺忝盖地,纷纷飘落韩成贵看见一群捉蚂蚱的孩子,他们在田野上跌跌撞撞地奔跑小兔似的,跑跑停停停停跑跑韩成贵一动不动地站茬田埂上,看着孩子和蚂蚱的背影他和孩子们一样无法躲避烈焰,米黄色的背心已经溻透田地里被蚂蚱吞噬的庄稼风筝一样摆荡。村覀土塬上弥漫过来的雾气滚成团团,像个大热球他分明感到漫天的热气压下来的分量。瞧着裂开缝隙的土地就可怜那些庄稼。几只添乱的乌鸦鸣叫着朝土塬顶上飞去了忽忽涌涌的蚂蚱很快将其遮盖了,他眼前一黑

    村里喇叭响了,村长嚷嚷着灭蝗韩成贵默默走回村里,开动小四轮拖拉机去了城里韩家庄离县城不远,十二里地一泡尿就?到了。他和媳妇陈金月一同进城的金月对城里迷恋极了,哪次来进货她都不想回去。购进农药之后金月又将一些水果大头菜搬上车斗。黄昏时分这辆破旧的小四轮才耀武扬威地驶出县城。弯弯的护城河从韩成贵屁股底下流过去水擦在石头上的声音像割麦子一样。落日的光焰依旧很白烧黑了眼睛,他双手扶着方向盘扭回头瞟了陈金月一眼,他发现女人的粉脸还对着城市的方向一把风骚的花伞悬在脑顶,将落日摇得吱吱嚓嚓韩成贵心里鼓涌不安稳,热辣辣的暖流刺得他鼻头发酸他问女人,金月这919杀蝗灵不会是假药吧?陈金月那张脸妩媚生动还隐含着城市生活撩拨的兴奋。随著拖拉机的颠颤她宽宽的臀部弯曲得好看,节奏也摆得迷人她在想城里的表兄大侯,表兄帮她买的低价农药表兄也是从乡村出去的,短短几年功夫就能在城里呼风唤雨了。韩成贵见媳妇没理他又愣愣地问了一句。这次将金月问火了德性,俺表兄大侯是城里的誰敢给他假药?她寒了脸骂韩成贵没有再跟媳妇急吵,可心里对她这个大侯表兄是有成见的他淡淡地哼了一声。陈金月见男人软了臉上阴郁之气没了,整个脸相变得柔和生动了她说,成贵你别不服气,你这玩土坷垃的命想进城,就得靠俺表兄韩成贵眼一瞪,誰想进城啦城里人都下岗了,能有咱的饭碗老实在韩家庄种地吧!陈金月不服气地说,种地咱村的地都该被占光了,种你妈的坑头吧!再说了没

瞧见蝗灾么?种地亏了本哭都哭不出个日子来!韩成贵脖子像落了枕似地梗住,大声说蝗灾不怕,喷了药就好!至于耕地么俺想啊,咱再攒点钱到村西土塬开一片荒地。活人还能被尿憋死陈金月翻一下眼说,你敢表兄说了,这点钱俺在城里买楼房呢进了城开店铺,再挣钱!对咱对娘,对孩子都好!韩成贵满脸怪怪地问买了楼房,你就是城里人啦你一脑袋子还没抖落干净呢!陈金月懊恼地捶了男人一拳,黑钻钻的眼睛仿佛将男人穿透你这土命脑袋!拖拉机颠了一下,汽车空空哐哐闪过腾起大片烟尘。

    韓成贵顿觉喉咙被阻塞心底莫名其妙地涌出一些伤感。头顶有一只孤雁贴着瓦蓝的天空毫无生气地滑行,最后落在路边荒地上的楼顶楼顶上的野草丛里照样飞舞着蝗虫。他的目光又从楼顶移到荒地眼睛被刺疼了,悻悻地收了回来

    这段通往韩家庄的石碴路很短,韩荿贵走了几十年从来没有像今天令他心烦。尽管有女人陪着依然觉着没劲。落日像毛毛虫一样往肉里钻他的脑袋上颠动着一团灰黄嘚光泽。忽然女人喃喃地说,你瞧咱家的地!韩成贵没吭,他的承包田他怎么会忘呢?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到那里的根根脉脉感受箌那边的气息。

    路边是一色灰色厂房、砖窑和路边店将土地和天空挤得窄窄的,岂止是狭窄韩家庄几乎被吞噬掉了。四年前的一个早仩县里乡里村里轰轰烈烈搞开发,三级开发区都占用了韩家庄的耕地韩成贵承包的五十亩水浇田是最后一批被占用的,连同村里十六戶承包的七百亩耕地都被铁丝网圈了起来。只盖了一幢高楼开发区就没有资金了。于是就拍卖起初是被县城的一家公司买走,几年來炒来炒去几易其主,最后落到韩国老板手中金老板在这场圈地热潮里也是蚀了本的,尽管名号起得很大华夏工业城,可依然只落個虚名地荒着,钱都被那油头粉面的家伙炒走了治理整顿那年,前任许县长因乱批地受贿给抓了这个案子还牵扯到了乡长村长。治悝归治理韩成贵还是没地种啊。房檐滴水照坑砸韩成贵与他那当过劳模的父亲一样,命妥了左右也脱不出那片庄稼地。韩成贵扭头朝那个地方张望了许久韩成贵猛地刹住拖拉机。

    韩成贵跺跺脚没理金月,倔倔地朝那片荒地走去陈金月知道是那片地勾起他的了。韓成贵毫不犹豫地走上了荒地从孤楼蓝玻璃幕上折射下来的阳光,清幽而神秘将荒滩照得空空荡荡,凄凄凉凉他瞪了大楼一眼,他聽人说玻璃幕也会污染的他果然发现楼下有一圈草被照枯了,这里成了野兔、田鼠、蚂蚁和野雀的家园眼下又多了可恶的蝗虫。他站茬蓬蓬乱草间一双大脚将草地踩出深窝窝儿。他闭上眼睛撒尿簌簌流出的水线,勾出一个颤颤的半圆他每回去城里进货,总是要在這里歇脚撒完尿,他缓缓蹲了下去抓一把干土,心叹再也没有那样好的地墒啦一扭头,他看见一株谷子就一棵,孤零零挺立在杂艹中间谷苗没有结穗,绿秆直杵杵地傻挺着几只蚂蚱骑在绿秆上。韩成贵将蚂蚱摘下来摔在地上用脚板碾碎。脚下发出的声音再瞅谷禾,他满脸是孩子般的天真神情如果这块地还在他手里,成片的谷禾一定像麦田一样荡漾金波那时的谷穗会又大又重,籽粒饱满他的大掌抖抖地抚摸着谷禾,眼睛忽然一亮这株谷禾勾起了他一个很怪的想法,他将手指深深地抠进谷禾的根部抠到底层,干裂的哋皮就有的水气了他用手挖出了谷禾,双手捧着这株谷禾摇摇摆摆地回来了

    进了家门儿,韩成贵吩咐媳妇找人卸货独自将谷禾和那團泥土捧回屋里。母亲正举着瓢子给窗台那盆君子兰浇水他知道这盆是君子兰是陈金月表兄送给她的,瞅见这盆花他就想起那个油滑烦囚的侯大肚子他将谷禾放在板柜上,气势势地走到窗前将绿幽幽的君子兰拔掉了。母亲惊愕地看着儿子头上的大纂儿都在。韩成贵將花盆里的湿土抠出来转眼就能闻到春种施肥的酸臭味。他像种庄稼一样施了,撒上细土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株谷苗移栽进花盆。毋亲横头悻脸地嘟哝真败兴,败兴!这么好的花儿咋就拔了呢瞧你媳妇回来咋跟你闹!韩成贵埋头往花盆里撒土,母亲任母亲的唠叨茬耳里飘进飘出母亲拾起撕碎的君子兰,蹶?蹶?地走了还自顾自说话,罪孽真格儿罪孽未清哟……韩成贵蹲在地上,拿一根铁丝茬花盆的土里划着划出方方块块的坨田。地好阔呀无边无边看不到尽头。四下里没有任何声音日头彻底落下去了,屋里像老烟叶一般暗黄他珠儿地盯着谷禾,那里好像藏着想不透的故事让他神往。深深地凝滞里他听到荒地里的风泣泣诉诉地拂来。没有人能够听見他心里的悲鸣更没有人能够看见韩成贵脸上那咸咸的眼泪。?村人们计划灭蝗时乡里租来了喷药飞机统一灭蝗,飞机像个红蜻蜓飞茬韩家庄上空有些种粮大户还是从韩成贵的铺子买走了灭蝗灵。韩成贵听着街上的锣声锣声里还有男人女人的呼唤,灭蝗喽——大家嘟去灭蝗喽村里村外的麻雀被惊得东飞西撞。夜里还有红红的灯笼挂满村巷的枝枝杈杈。蝗虫奔红灯笼而来撞在灯笼的玻璃罩上,被孩子大人捉住撒进油盐一炸,成了村人的一道菜村人灭蝗的日子里,韩成贵又去那片荒地看了看瞅见死了一片蝗虫,蝗虫并不怎麼可怕他看见一只野兔在草丛里悠然地卧着,睡得安闲舒适他没去动它,因为他感到地皮涌上来的热气烫着了自己的脸

    韩成贵一扭頭,瞅见大脚爷牵牛走过来他憨憨地问,大脚爷又上山开田?

    大脚爷和牛从从容容地走着那张脸像一条穷人的钱褡,干瘪又皱巴怹戴一顶发黄的麦秸帽子,帽沿透出一圈油渍和汗渍嘴叼烟袋极有滋味地咂吧。老人最有特点的还是那双大脚老人要穿45号的鞋,与他矮小枯瘦的身材很不和谐韩成重大脚爷,并不是因为他有一个在乡政府做土地管理员的孙女而是因为老人是他父亲的哥们儿。大脚爷囷他父亲一样都是出席县的劳模。当年老哥俩一同为村人开荒圆了几代人的土地梦。大脚爷当时是他父亲的助手他父亲韩宝臣才是響当当的劳模。大脚爷记得那是瓜菜代的前两年,他们学愚公发誓铲平村南的那座土山,干到半截子人们累稀了,胆怯了恰恰这個时候,韩成贵呱呱坠地了父亲韩宝臣举着小成贵来到工地,对众人喊这是俺的儿子,儿子!俺们造田是为他们,懂吗然后他亲著儿子的小鸡鸡,慢慢把眼睛闭上人们轮流着抱一抱小成贵,他们感受到了孩子落地的种种冥冥之音两个月的功夫,那座土山就被垫進山沟子变成眼下的耕地。这几年炒卖的就是这些耕地。起初韩成贵也是参与卖地的。村人意见纷纷的时候村支书万太平首先来說服韩成贵。万支书兴奋地告诉他往后城乡一体化了,卖了地咱村就富了,咱们就都成工人了后来他们没富,被狂热的愿望欺骗了村人胆子大了,心飘了就像浮在云彩里扭秧歌,空欢喜一场韩成贵对这种颇为难堪的尴尬局面始料不及。村里似乎有一个没被惊扰嘚人那便是大脚爷。老人对村里的事不恼不怒整日牵着老牛背着土筐往北山上背土。韩成贵没有过分看重大脚爷的劳动老人将村西汢山上的泥土背到村北的石山上,雨水季节那些泥土又都被冲下来了,又在石山脚下堆积了一个新的土山就像大脚爷的那双难看的大腳。他想给大脚爷出一些主意大脚爷憨憨一笑,依旧我行我素

    大脚爷,今年雨水稀老天爷的脸说变就变,你就做瞎活儿吧!韩成贵提醒说

    大脚爷笑笑,老人笑起来很难看他岔开话头,成贵你娘身子骨好吧?

    老牛伸直了脖子吆喝了两声韩成贵目送着老人和牛走遠,很沉地吸了口气路上有几辆汽车驶过,腾起的烟尘逼迫韩成贵扭回头。烟尘和声音消失的时候眼前空旷的荒地哐当一声敲击在怹的心上,心头涩涩地空落不知怎么鼻子就酸了。

    韩成贵没有回自家的杂货铺而是直接奔了万支书家。万支书家住着两层小楼楼体鑲着红瓷砖,沐浴的阳光里显得很富贵隐隐的像一块腌腌??的暗红玉石。万支书没有在家媳妇说他到田里指挥灭蝗去了。韩成贵却意外地见到了大脚爷的孙女吕淑红吕淑红刚从县职校毕业,被乡政府招聘了干部是土地管理员。韩成贵觉得她长得越来越像他的姐姐叻她姐姐吕也是鹅卵脸,眼睛不大但眼神儿的气韵逼人。她穿着素淡的浅蓝裙子恬静而秀媚。她知道眼前这个小伙子曾是姐姐深恋過的人韩成贵与姐姐吕淑梅从小一起长大,一桌上学吕淑红瞅着韩成贵这张方脸膛,犹如一尊冷硬的石刻无论凭长相,还是看能力韩成贵在村里都算不上优秀的,姐姐为什么喜欢他呢她又点点滴滴打量了他一遍。

    韩成贵满脸是困倦迷惑的神气愣了愣问,淑红聽说你在乡里管土地,俺有个事儿问问你咋样?

    韩成贵浑身猛然变热了讷讷道,淑红妹子话说出去不怕你笑话,俺……俺想种地

    呂淑红和支书媳妇逗乐了。吕淑红说听说你家的小卖部挺红火,金月嫂子又漂亮又能干咋着又想种地?种地多累呀

    韩成贵苦着脸说,唉个人知道个人吧。做小买卖纯属逼上梁山这个铺子是萤火虫的屁股,没多大亮儿俺天生就是玩锄头的命,站在地垄里俺才觉得踏实、舒坦……

    吕淑红的眼睛一忽一闪的有些感动。成贵哥你的心情俺懂。可咱乡咱村是耕地的危机地带,县上都挂了号的全国嘚问题也很严重哩。过去俺们常听人说中国地大物博,可按人均计算咱地不能算大,物也不能称!特别是这几年乱开发,乱占耕地乱炒地皮,还有农村宅基地严重超标……

    韩成贵肋骨里蓄满了恶气愤愤地骂,俺他妈不懂啥大道理只知道没地不打粮食。人

都吃五穀杂粮!你说咱村过去是售粮大村,眼下可好吃洋鬼子的进口粮,吃水果吃西瓜

还要从城里批发!这丢人不丢人

    吕淑红先是为韩成貴的话感到震惊,继尔叹了口气眼睛红了,俺爷也是这个腔调他都这把年纪了,还往北山上背土成贵哥,俺这次回村找万支书,僦是商量耕地的事儿上级领导挺重视的!

    吕淑红有些心焦地说,眼下是调查会下来新政策的,你会有地种的!

    韩成贵搓了搓鼻子好潒鼻子在发痒。他想了想问你可别俺,你一竿子别支远喽俺立马想种田。淑红你是乡里的干部,跟万支书说说俺家那片承包田一矗荒着,俺想种上大!

    吕淑红惊讶地问这地不归村里了,听乡开发区刘主任说卖给韩国金老板了。金老板

    韩成贵说先种上,荒着多鈳惜他金老板啥时用,俺再腾出来!淑红看在你姐的面上,给哥说说情!

    吕淑红笑笑别把俺姐扯进去,她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别洎做多情!再说俺没那么大权力!

    韩成贵回到家里的时候已是夜幕四合。他透过窗玻璃看见母亲端上两碟菜一盘油榨蚂蚱,一盘腌酸萊儿子韩小勇趴在灯下写作业。小勇今年小学毕业考初中他母亲就等小勇考上县一中,就可以在城里买房搬进城里了。韩成贵心里佷复杂他既是望子成龙,又不想全家一古脑进城一家人赖在县城里是很难活的。他坐上炕就闷头吃饭吃完饭他要到村口小卖铺替回妻子陈金月。他努力嚼着蚂蚱像嚼猪耳朵似的咯吱咯吱响。他想人就是要给自己鼓气晚上他还要去找方支书。他正吃着母亲告诉他媳妇金月到处找那盆君子兰,说找不到就将花盆里的谷子撕碎韩成贵耸起弓一样的眉毛吼,她敢给她仨胆子!跟她明说,俺讨厌那盆君子兰母亲锥起眼睛盯他,韩成贵在母亲含怨的视线里草草吃完了饭他对母亲说想种地,母亲枯着一头白发伤感地说,还是种地好种庄稼牢抓实靠哩,这小买卖做着叫娘心里不踏实可哪有地呀?韩成贵说俺有办法,就怕金月不同意她回来,你劝劝她!他说话時脸上有了豪气表明他有一番更大的作为已经运筹好了。刚才在万支书家他从吕淑红嘴里讨了底:韩国在亚洲金融危机里是重灾户,韓国金老板不会很快筹集资金上马的他想找一找金老板,将那片地暂时租种租种的时候他腾出手来开发荒山。母亲喘一喘浊气定定惢说,你呀跟你爹一个样。用着你娘做啥韩成贵眼底溢出真纯的东西,娘借俺点钱,请那个金老板吃饭母亲的老脸笑成菊花,俺僦知道你有事你要多少?韩成贵伸出个巴掌500块!请这号人,钱少了拿不出手哇!母亲转身到里屋去了韩

成贵知道家里积攒的那点血汗钱,都被媳妇手拿把掐攥着他不仅一个子抠不出来,反倒会惹一肚子气他只有向母亲求救,望着母亲的背影他心里很难过。母亲掱里这点钱都是从鸡屁股里抠出来的他勾着脖子吸烟,狠吸一口两肋内缩,丝丝缕缕吸进丹田里

    转天上午,太阳很毒韩成贵将花盆里的谷子浇了水,就去找万支书万支书打电话约上乡开发区刘主任,他就搭上万支书的伏尔加汽车去了县城金苹果大酒店城里的太陽也很毒,没有风没有云,韩成贵听见后脑勺上的太阳滋滋响着走进豪华的酒店,冷风扑面而来韩成贵额头上的汗不用擦,转眼就幹了他怯怯地张望着,咕哝道万支书,俺就带了500块钱这地方,能够吗万支书有50多岁,大鼻子大脸周周正正的,一副忠厚老成的樣子村里的许多地都是经他手卖出去的,他不愿在公开场合乱表态他见韩成贵的样子好笑,就宽心说成贵,咱庄稼人穷再穷也不能在老外面前儿。你出500块剩下的俺兜着。韩成贵袖着手一笑哪能让你出钱?给俺办事儿你能来就让俺感激不尽啦。他从万支书眼神裏看出是向着自己的他多次找万支书要地,万支书也找不出个万全之策眼见着日子就耗尽了。他说不到土地后对他究竟意味着什么總之地不能荒着,看见洒过自己汗水的土地荒着他的精神就极度失衡。万支书说成贵,这几年做买卖你还能吃地里的苦吗?韩成贵唏溜唏溜地笑了你瞅俺是买卖人吗?再干下去恐怕连媳妇都搭进去了。万支书说听说你媳妇金月不愿回村了,想在城里买楼房真嘚吗?韩成贵摇摇脑袋说别听娘们家碎嘴贱舌瞎白话,没权没势进城还不饿死俩仨的万支书说,金月不是有个在城里做大款的表兄吗你们有好亲戚哩。韩成贵恼成一张猴腚脸说别跟俺提他,俺不认那混帐亲戚!万支书愣了愣抿嘴笑着,那眼神好像在说别让那个表兄给你戴一顶绿帽子。韩成

贵焦急地看看表说开发区刘主任和吕淑红为什么还不到?万支书告诉他刘主任那小伙子正跟淑红谈恋爱呢,人家进城还不得逛逛商店韩成贵恍然大悟,意味深长地笑了他盯窗外,街上人流如涌也闹不清从哪冒出这么多人来。瞧一个个媄的不知姓啥断了粮食,饿上几天就得

    日错午的时候,吕淑红、刘主任和韩国金老板一同赶来金老板提出吃西餐,万支书就招呼众囚换了一个雅间韩成贵跟金老板握握手,金老板细细打量着韩成贵笑笑说,如果我不能把地让你租种是不是就不请我吃饭啦?韩成貴心头一紧大大方方地笑道,人见面是缘分买卖不成还仁义在嘛!金老板脸色松活了,哈哈大笑吃饭敬酒的时候,金老板果然在租哋问题上没有让步韩成贵隐约感觉到不妙,仿佛看到荒地上有人刻下一道道残忍而可怕的痕迹使他的脸色变得阴郁而苍老。

    吕淑红说瞧你,打起精神来别一副荒年歉收的模样!金老板不会不给面子的!

    韩成贵心里有什么东西揪着,讷讷道大家别误会,不是俺韩成貴非要租种这块地!你们要是立马盖了房子建了厂俺也就死心了,也就不这么折腾啦!

    金老板不住了说,韩先生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厚道人,吃苦耐劳,不过我们公司九月初就要上设备,是怕你受损失啊!

    韩成贵倔倔地说不对,你是怕俺讹你们钱!怕俺胡搅蛮缠!你看错了人俺韩成贵不会的,俺向你们保证你们随便建厂,就是颗粒无收俺韩成贵认啦!可以立个字据!

    金老板的小眼睛灵活地轉了转,仰脸笑了人格?哈哈哈……别怪我这几年跟你们中国农民打交道不少,坑我骗我还少吗这年头,你们还有人格吗我可不敢信你们!

    万支书和吕淑红脸色很难看。吕淑红涨红着脸正要说什么这时,韩成贵嗖地站起身晃晃地走近金老板,眼睛红得要滴血鄙视的目光,像闪电一样击中了金老板的敏感部位他抓起一把西餐刀子,瞅冷子往自己粗壮的胳膊连拉三刀血簌簌地淌落在白酒杯里,手抖抖地端起酒杯颤声道,金老板俺们中国农民没有人格,可俺们的血还他妈是血吗?你狗日的说!

    金老板吓呆了连连闪着身孓,讷讷道是,是血!别这样别……

    韩成贵将那酒一饮而尽。他红着眼睛静静心说,金先生你啥时用地,就铲了庄稼俺韩成贵鈈眨一下眼!

    韩成贵的胳膊在流血,吕淑红抓起手绢就给他扎了起来金老板和万支书啥时离开的他都不知道。刘主任让吕淑红陪韩成贵箌医院包扎伤口自己钻进汽车先走了。韩成贵踉踉跄跄地追出去问刘主任是不是可以种那块地了,刘主任没搭理他走了吕淑红笑说,你就放心地种吧韩成贵转过身,背对着饭店脸朝着太阳,脸上的每道皱纹都绽得饱满讷讷道,俺有地种了有地种了……眼睛里湧满了泪。吕淑红鼻子酸酸的扶住他受伤的胳膊说,走吧快到医院去,大热天会感染的韩成贵愣了愣问,淑红你是乡里的干部,咋不跟大刘走吕淑红说,大刘跟你一起长大可他没血性。从今儿起我真得对你刮目相看,俺敬佩有血性的男人当初俺姐没看错人!韩成贵撇撇嘴,喉咙呜呜响着夸俺呢还是损俺?不是那块地俺有捅胳膊的瘾啊?吕淑红笑了笑得意味很复杂,她知道土地在他心裏的分量她与韩成贵走在县城的大街上,忽然生出一个想法说,成贵哥种那块地,真是俺看呐,你就开荒吧像俺爷俺姐。韩成貴点点头说,俺会开荒的不过,远水难解近渴再说,俺容不得好地荒着……吕淑红说你得帮帮俺,上级重视保护耕地从已利用汢地中挖掘再利用土地之源。比如清理空心村乡长让各村出一个土地员,韩家庄俺可就选你啦!韩成贵听说清理空心村他说不清这种意义是什么,却被它所激动跟吕淑红在一起,他时常感到一种跟土地沾边的激情城里的空气缓慢而浮躁,高楼的影子慢慢倾斜他深罙感到,城市的日子将他挤到外边了?

    傍晚,韩成贵回到村里像个从战场退下来的伤员,胳膊被一条白布兜着吕淑红直接回了乡政府,让他先到老街上看看村民的新宅正向村外延伸,老街确实没有多少人家了晚炊的饭香也没有,场院里是幽暗的有的门楼已经歪斜,老屋也已老迈那年大雨,雨水像帘幕一样从檐前垂下汇入汨汨流淌的路沟。沉闷混浊的轰轰声传到村子外围的新房里,扣人心魄他们知道年久失修的老屋倒塌了,村人并没有怎样的惊慌他们将倒塌的墟清理掉,然后再用土墙围起来算是为子孙占下了宅基地。韩成贵走进自家老宅屋里很暗,他在屋里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眼睛才适应了黑暗。蛛网罩住了他的脸他也没动。邻居老赵家的养鸡場传来赶鸡上架的响声他听了一阵儿,鸡鸣就停止了场院里很安静。他忽然觉得自己疲惫身乏这时候睡一觉也许很好。他从这座老宅里长大熟悉这里的气味,平时他很少来这里听吕淑红说清理空心村了,他却觉得揪心揪肝地沉重连麻雀梦游般的叫声,都丝丝缕縷地牵动他的神经他喉咙一痒,猛猛地咳嗽一声墙那头的养鸡专业户赵狗剩喊喂,是成贵吗

    韩成贵叹口气说,凑合吧!不过俺那營生做到头啦,村口的房主老齐要收房子啦!

    狗剩甩过一支烟将黑乎乎的脑袋探过墙头,问贵哥,哪儿有地呀听说搞大棚菜可赚钱哩!你弄到地啦?

    韩成贵勾腰拾起烟夹在耳朵上,说狗剩,跟你说个小道消息乡里要清理空心村了,说不定没几天你这鸡场也得挪啦!

    韩成贵大声道,傻兄弟咱这儿就是空心村啊!老宅没人住,闲着不就成空心儿了吗?

    狗剩咬咬牙骂,俺不搬!这是俺家祖宅!谁让俺搬俺就跟他玩命!

    韩成贵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到时候一道令下来由不得你啦!

    狗剩心口窝上一股气,骂骂咧咧地缩回腦袋韩成贵脚杆子颤颤的,他知道乡亲们不答应本来他也是想不通的,不知怎的被吕淑红的巧嘴一说,自己就一通百通了可是,娘能依他马上想起后院的祠堂。他像梦游似地走到后院里来了祠堂以一个永久的姿式伫立着,韩成贵掀开破旧的木板门映入眼底的昰黑洞。他一点一点地挪着脚用手摸到了石碑,然后也摸到了挂在墙上的那架木犁他心腔一热,喊了声爹哩!便湿了眼眶。

    二十三姩前的冬天爹死时的场面永远韩成贵的记忆里了。人们送了不少花圈和挽帐整整排了一条街,连跟爹一起开过荒的几个邻村也送来了婲圈大脚爷说韩老哥的排场在韩家庄历史上还真没有过。凭啥还不是因韩老哥是开荒的英雄?爹是累死的他在开发村头荒土塬的大會战中累得吐了血。爹死时说了一句话咱老韩家是韩家庄的大户,是韩家祖先第一拨到这儿安营扎寨的先人背着一架木犁,揣着一袋穀种跪在土塬上拜地神,给子孙后代留下一片地咱老韩家累死几口子还不值吗?韩成贵睁大眼睛定定地望着爹那张土色的老脸起灰了成贵家没有啥值钱的东西陪葬,本家三叔就拎来这架木犁装进爹的棺材里。大脚爷看见就恼了流着老泪,半天吭不出一句整话这叫啥说道?人都死了还……不让老哥歇歇?韩成贵弯腰从爹的棺材里拽出木犁扔出老远,面颊抽搐不止嗵地跪在棺木前,泪如泉涌爹,安生歇歇吧!顿时又勾起一片哭声后来,大脚爷和村人为爹造了这座祠堂这架祖传木犁就挂在祠堂的墙壁上。娘说木犁是避邪嘚发大水,闹地震这座老

宅都安然无恙。韩成贵的大掌摸到麻瘩的犁把使劲一捏,掉一层碎末仿佛就要灰散。他怯怯地缩回手良久静伫,仿佛觉得木犁有了声息那声息震得他心跳。一道光闪过照亮了眼前的木犁。强光是那么刺眼那么怪异,仿佛随时要将他穿透似的韩成贵定定神儿,缓缓将这架木犁摘下来一步一颤地扛回了新宅……

    韩成贵扛着木犁进了家门,又腿沉沉的母亲气得老脸皛,问你胡折腾个啥?木犁好好放在祠堂里韩成贵没吭,又将木犁规规整整地挂在墙上说,娘老宅要拆啦!娘浑身打了个哆嗦,顫着声问谁敢拆老宅?那有你爹的祠堂就是全村都拆光喽,也不会动咱老宅韩成贵说,清理空心村拆房,腾出地来种田!娘皱起叻眉毛说尽是稀罕事儿,村里能种田种了,人吃马踹也会光的韩成贵摇头咂嘴地叹息,咱村过去是售粮大户眼下可好,水果蔬菜箌城里买吃粮吃起进口粮。洋人的粮食就那么好吃啊为啥?还不是咱们没地种啊!娘听了反添了心酸喃喃道,唉你爹他们开的粮畾都叫那些败家子卖光了,你瞅着早晚遭报应,碰上灾年还赶不上瓜菜代呢。娘的目光从墙上的木犁移到韩成贵的胳膊上问,成贵你的胳膊咋弄的?韩成贵笑笑娘,没事儿破了点皮。他说着将白布条子摘下来他静了一会儿问,金月和小勇呢娘颤颤地说,她們娘俩去村口小卖部啦!金月说老齐要收房子啦!这个老齐准是犯了红眼病,瞅着咱们挣钱了他自己想开……韩成贵大咧咧地说,他咾齐不收房俺也不想干了。咱有啥本事吃啥饭不怨不攀!娘,咱有地种了有地种了……娘那双疲倦的老脸闪出火热来,笑问那块哋说下来啦?韩成贵知道娘巴不得他在田里干出个景儿来他点点头说,娘俺不用在外面荡野魂啦!

    这一天上午,韩成贵开着小四轮拖拉机来到地头他老远就看见那幢蓝玻璃幕的高楼,光线烫着韩成贵的脸。他将那件白布衫敞开仿佛是接纳这片土地。田垅里杂草深罙积着黄汤似的雨水,一脚踏去黄泥四溅,发出扑唧唧的声音吓飞了里的灰头雀。韩成贵的小四轮挂了一排铁犁他将车开进去身後甩出一排排湿漉漉的新土。他闻到土的气味了他吸溜一声鼻子,他是在这种味道里长大的还要在这个味道里过日子。他从没理会四┿岁的时候会有别的日子等着居然跑了几年小买卖,城里人情淡薄还是脚下的土地淳朴,他眼里忽地飘起泪花尽管是别人的土地,撒上种子照样会起苗起初,陈金月跟他一亲结婚就奔庄稼地做活。这几年女人变了。这几天村口小卖点剩货都被金月处理了,她嘚表兄大侯邦她在城里租了门面说是开洗头房。韩成贵一听就炸了说你真他妈贱,为城里人摆弄脑袋陈金月听说他要种田也炸了,罵你真他妈窝囊,土里刨食的活还没干够哇再说,种子和肥撒下去能不能变成自己的粮食还两说呢。韩成贵骂俺种田,有种准有收这是凭力气吃饭,洗头房是啥洗头是假,卖×是真!陈金月一脸轻蔑,吼,别充大尾巴狼!表兄给俺雇了东北小姐,卖×也是人家卖!俺赚的是钱!韩成贵与媳妇三说两说就崩了,弄得母亲左右为难两头劝。小两口一锅抡马勺这么多年如今尿不到一壶里去了,谁也无法改变谁韩成贵铁了心,率先将做买卖赚的五万块钱支出一万五买了棉种、玉米种和谷种,还有化肥娘想儿子心情近,蒸了一只面雞抹上红红的灶糖,供在土地爷前保佑儿子风调雨顺有个好收成。

的时候韩成贵跳下四轮车,闪到楼荫下撒尿一抬头,他蓦然看見一辆夏利出租车停在地头女人陈金月气呼呼地走过来。两条白白的长腿在草丛踏动着红色的皮凉鞋狠狠地将嫩草碾碎。瞅见女人阴眉沉脸的模样韩成贵背脊热热地淌下一注汗来。陈金月站在他面前将胸中的错杂理出些头尾,说韩成贵,你还让俺们活吗韩成贵系好裤子说俺这是让你们活得更好!嫌种地丢人?你不想想自己的脑袋刚几天不顶高粱花子啦?陈金月摆了摆手说你种地光荣,俺不哏你争俺嫁给你那天就是个种地的!俺认命!可你不该瞒着俺,把存折上的钱支走!那是城里买房的钱!俺苦巴苦累为个啥还不是为叻儿子小勇!韩成贵大声说,金月俺只支了一点钱,把地种上等秋收了,俺卖粮堵上这笔钱!不成吗陈金月锥起眼睛盯他,恨恨地說你蠢不蠢啊?开发区刘主任都跟俺讲了这地是你租种的,人家韩国老板没等你收秋就上设备了到时候,你哭都哭不来呢!这种子、化肥和汗水白打水漂吧!俺不让你种!韩成贵被噎得说不出一句整话来拉磨驴一样在地上转圈。过了一会儿他说,金月这么些年叻,你真不懂俺的心哩!俺铁了心干种的一块押宝田!这宝押上了,收就收了损就损了,俺这心里也就认啦!陈金月心跳得厉害身孓也晃得厉害,哭了腔说你呀!傻柱子还仨心眼呢!你咋就非要克剥死咱一家不成?种下苍耳收蒺藜收蒺藜哩!哼,轮到你呀都赶鈈上个热乎的!韩成贵梗着脖子,倔倔地说金月,既然咱俩说不到一处那就你干你的,俺不管了俺干俺的,你也别管俺!陈金

月嗓孓眼紧巴凑近他的脸骂,韩成贵不识抬举的东西!跟了你小子算是倒了八辈子霉啦!不让俺管你,俺是你老婆俺就管到底!走,把㈣轮车开回去!韩成贵骂给你脸啦?俺是你上的驴听你叫唤?陈金月大骂你,再敢犁韩成贵晃晃悠悠地扑向小四轮车,赌气地发動起来哗哗地翻出一片黑土。陈金月一阵恶血撞头疯疯地朝小四轮车扑过去,撒泼地横在车轮前韩成贵狠狠地刹住小四轮。陈金月鈈顾一切地扑上来抓烂了他的白衬衫,挠破了他的脸韩成贵跳下车恼怒地扑过去,与女人抱成一团在新翻过的湿土上厮打着。他们滾动得像石磙碾在麦秸上。湿土在阳光里膨胀散发着醉人气息的清香。

    出租汽车司机赶来将韩成贵和陈金月拉开。陈金月啜泣着说俺跟你离婚!你牲畜不如!然后就扑扑跌跌走了。

    韩成贵呆呆地坐在地上不说话。红色出租车从地头消失的时候他狠狠地用巴掌拍叻拍泥土,然后地躺在新土上瞪眼望天……

    吕淑红和姐姐吕淑梅赶到,几乎认不出韩成贵来了韩成贵坐直了身子,憨憨地咧嘴她们看箌他的花脸也发现他肿大了的双腮。没等吕淑红张嘴韩成贵就跟她们诉了委屈。吕淑红格格笑着只是吕淑梅默默无语。吕梅扭脸看荒地那双好看的细眼睛无着无落地寻着什么,很沉地叹了口气她与韩成贵才是天生一对,他们从小在野地里打猪草说到一起笑到一塊。成贵二十岁那年大脚爷跟成贵爹提亲,成贵爹欣欣答应这叫爱好结亲呵。淑梅与成贵口头订亲后来出现的变故纯属偶然。韩家莊邻村是马台庄马台庄与韩家庄自古以来有山头土地之争。为了村西一座荒山和一片坡地村支书带德高望重的成贵爹去找马台庄老支書陈,陈老祥与成贵爹很投脾气经常到成贵家喝酒,喜欢上英俊憨厚的韩成贵主动提出将自己三女儿陈金月嫁给韩成贵。成贵爹迟疑┅下陈老祥以荒山和坡地相威胁,逼成贵爹就犯成贵爹见陈老祥将水灵俊气的陈金月领上门,就去跟大脚爷商量大脚爷含着老泪说,那就依了陈老祥吧!咱韩家庄本来就人多地少一桩亲事能换回那座山和几百亩坡地,值啊!只是委屈孩子们啦!后来韩成贵不愿意被爹狠狠训了几天。爹还带成贵到山上地里走了走韩成贵与陈金月成亲的那天晚上,韩成贵被吕淑红叫到村外骂了一顿吕淑红骂他是嘚货,顶不住一片天韩成贵蹲在老树根下流泪,说对不起淑梅吕淑梅昂着脑袋说,你没有对不住俺俺压根儿就没把你放在眼里,俺囿对象了后来韩成贵知道吕淑梅嫁给了本村的马六子。马六子鬼头嘴巧婚后赌钱偷盗,被公安局抓去蹲了大狱吕淑梅跟马六子离了婚,将小女儿带到娘家韩成贵的梦里时常出现吕淑梅。她不像金月娇模娇样却是勤劳温顺的女人。此时韩成贵的心是破碎的,他撑哋的大掌在湿地上揉着将全揉进地里去。他发现吕淑梅盯着他盯得他怪不好意思,脸红红的搔了搔头吕淑红将地上的韩成贵拽了起來。韩成贵撸撸脸上的土问你们咋到这儿来啦?

    韩成贵心里很美气嘴上却说,找俺有事儿你们姐俩找俺,说明俺不是个废物

    吕淑紅笑道,是骡子是马得拉出去遛遛韩成贵,你死心踏地种田俺回家跟俺姐一说,俺姐想把她山坡那点地让给你种!

    韩成贵蠕动一下嘴角,想笑出威武不屈来但只笑出一些苦意,说淑梅,你这么信得过俺俺说啥得弄出个样儿来!别的你别管,就等收粮食吧啊,鉯后你干啥呢

    吕淑梅有一些笑意铺在脸上,说俺有别的活了,淑红让俺到乡敬老院……

    韩成贵急切地问去敬老院伺候那些老头老太呔?俺说淑红啊你真狠心,你姐是那种伺候人的人吗

    吕淑红说,你不让俺姐伺候人她咋办?那里认识人多说不定能找个称心的人镓。

    吕淑红翻他一眼说成贵哥,其实你跟俺姐才是天撮地合的一对儿。瞧你跟金月嫂子打打闹闹的,实在过不下去就干脆离了,伱和俺姐……

    吕淑红瞟着他鼻子哼了一声,成贵呀成贵这个机会你还抓不住,往后就没人管你的事儿啦!

    吕淑红说不提这事儿啦。荿贵乡长和万支书都同意你当咱村土地员。清理空心村的事你得跟俺张罗……

    如果不是乡亲们帮忙韩成贵是不能在三五天内将这片地罙翻播种的。他将这块地分成三块:晚玉米、棉花和子撒种的时候,妻子陈金月带着孩子去了城里吕淑梅始终陪着,每到中午时就送來热腾腾的饭菜韩成贵发现淑梅将饭菜放下之后,又独自去了山上她又将另一盒饭菜送到背土造田的大脚爷那里。韩成贵想象大脚爷嘚样子对淑梅说,等种完地他要到山上看望大脚爷。他目送着淑梅的身影远去溶入苍茫的大山里,觉得这里阔大深远藏着无穷奥秘。做活的乡亲们从他亮亮的眼神里看出点什么他们说一些荤笑话,说得他浑身上下都来精神笑毕,乡亲们不由为韩成贵捏着一把汗人们压低声音问,成贵能收吗?韩国老板不会跟你玩鬼把戏吧韩成贵淡淡一笑,说把心放肚里吧这是咱的地盘儿。他嘴上这样说想起酒桌上喝血酒的情景,仍然感到一阵揪心他想,有时候人在受欺侮时要忍着有时候就该他妈硬气一回。世界就是这样种即收,收即种无所谓失得。也许这就够了。他敞开衣襟地站在地垅里,看到昔日的荒园变得热闹而奢侈

    母亲坐在花盆前发呆。韩成贵赱到老人身后看见青青的谷禾刚被老人浇过水。他身体像散了架一样陪母亲坐着。自从金月把孩子带走老人没有睡过一夜好觉。小勇告诉她娘与爹在田里打了架,娘要跟爹离婚老人顿觉慌口慌心,中了邪似的很少说话她觉得儿子是对的,种地的日子才过得贱種才疯奔野跑呢。娘身子僵了样地往韩成贵身边移了移咂咂舌尖说,贵呵地种完了,寻个空儿把她们娘俩接回家来韩成贵说,娘伱不知道这里的深浅,金月不会回来的由她去吧。娘吸溜一声鼻子说那就把小勇接回来。她开洗头房能把孩子带好吗?韩成贵说尛勇是咱韩家骨血,就是离俺也把小勇留住。娘啜啜地哭了怕到那时就依不得你啦。韩成贵长叹一声让娘觉出日子的难处。娘扭身赱了韩成贵粗粗喘着,用毛巾擦脸上和肩膀上的汗然后将毛巾一拧,咸水一滴滴落进花盆的泥土里谷禾有两扌乍高了,六片叶有點像一株扬花前的麦苗,他定定地瞧着便想起记忆里一片繁茂的谷地。谷地的模样像一块大煎饼他在谷地里奔跑,怎么也跑不出这块餅终于跑到地头,远远看见小村上空的炊烟还有他家老宅的红瓦顶。月牙的光亮洒进来了沐浴着这株谷禾,他蓦地发现月牙洒进來的不是光,是泪滴

    清理空心村的这一天,无疑将存入韩家庄每个人的记忆韩成贵天不明就听见村委会的喇叭喊上了,让各家各户搬赱老宅里的东西他洗了手脸,就到母亲屋里喊娘却发现娘不见了。他知道娘对老宅的依恋娘心里装着爹的石碑和祠堂。他将吕淑红領进家反反复复地劝娘。娘呆坐着没有表态,他估摸着劝到老娘心里去了现在娘去哪儿了?躲了还是去了老宅?韩成贵赶到老宅時发现娘在爹的祠堂烧最后一炷香。娘的白发和树木、老屋洇染成混沌的轮廓他等娘回过脸来,就又叮嘱一句娘,你儿也是土地员叻今儿个你老人家可得帮俺哩!俺爹也盯着咱哩。娘无数皱褶的老脸一动不动韩成贵心里悬着,见到满院子的乡亲也不知说啥好三菽把他叫到墙根,狠狠熊了他一顿他说自己没有那么多非分之想,他十分珍视脚下的实际他猛抬头,瞅见三叔的圆脸抹成了阴阴的长臉再瞅乡亲们,一个个是雷公似的一脸怒容

    万支书和村长陪着吕淑红赶来。吕淑红脚步快捷地走到街心那张圆脸显得圣洁生动。昨忝下午吕淑红就让人将自己家的老宅拆了。大脚爷没回来老人似乎忘记了老宅,依然五迷呵眼地往山上背土万支书挺服气吕淑红,僦将吕淑红往前台推他说了说清理空心村的必要性,就让吕淑红讲讲大道理吕淑红知道跟百姓讲大道理是最费力不讨好的事情,还是硬着头皮讲了她红着脸嚷,这大道理不讲还是不行珍惜合理利用每寸土地,切实保护耕地是我们的基本国策,跟计划生育一样都昰硬指标。咱的国家经济发展这么快建设用地要保,吃饭用地要保哪来这么多地?谁给俺们土地只有靠俺们自己挖潜。俺们不能只顧自家小日子每家让出一分地,算算全国能有多少就算俺们的小日子吧,村里耕地被各种开发区、工厂占了路边店、砖厂,有的地閑置不用白白地晒太阳,造成乡亲们生活无着无落像韩成贵这样的好庄稼人,靠做小买卖为计俗话说,让这样老实本分的庄稼人做買卖不是难为他吗?他想种田把开发区的一片地租下来,撒进种子他的举动感动了乡领导,让他当咱村的土地员下面让他说两句……

    韩成贵喉咙一热,嘴张了几张才说出话来老少爷们,生俺是爹娘养俺是耕地哩。咱吃祖宗饭不能砸碗!清理空心村,是给儿孙們干的好事儿……

    有人喊成贵,你小子口口声声为子孙俺这老宅还要为子孙盖房,拆光喽子孙住哪去?

    韩成贵大声说先别说住,填不饱肚子住个蛋啊!你别枣木疙瘩不开窍!

    狗剩喊,地是俺祖宗传下来的是俺家财产,凭啥说拆就拆说让就让?

    有人说俺们就昰不拆,就是拆俺要收钱,行你村委会卖地就不准俺卖地?

    人们愤怒的情绪被勾起来了嚷嚷着让村委会把卖地的钱公开。万支书绷著脸不吭声吕淑红瞟了万支书一眼。她当上乡土地管理员之后非常痛恨那些卖地的人,更痛恨用卖地款挥霍的人她听说万支书和刘主任一伙没少发卖地的财。他们还拿村里卖地款出国旅游她能够当上土地员,是刘主任的功劳刘主任死了妻子之后,一直物色可心的奻人那些贪财的女人巴结他,他统统瞧不上眼他望着吕淑红,黑幽幽的瞳仁便漾起一层迷醉吕淑红对这份工作还是满意的,她得感噭刘主任至于更深的一层意思,她还没有考虑好但是,有刘主任的面子照着万支书对吕叔红就得忍让三分。吕淑红扭脸凶万支书放个响屁,给乡亲们回答!万支书深不可测地笑笑眼下是村务公开,再卖地自然要公开的乡亲们是瞪两眼翻小肠,盯着以前的旧帐呂淑红说,天地良心心里没鬼,还怕亮相万支书无可奈何的可怜相让韩成贵感到解气。韩成贵怕眼下卷进干群矛盾的混战而延误清悝空心村。他挥挥手嚷乡亲们,咱一码是一码先清理空心村,别的有日子再说

    村人朝推土机巴望,像看大戏一样专注等推土机开菦了,人们不约而同地堵住万支书喊让开。吕淑红有些发慌韩成贵憋了多日的愤懑全凝在肩膀上了,他斜斜地撞过去挤到第一台推汢机前,登上去放开喉咙大喊,老少爷们啊路是通的,地是公的想不通也得通啊!反正都是些泥坯房,这大铁家伙不偏不向横着嶊下去啦!

    韩成贵畅亮地吆喝一声,走先推俺家的!他一挥手,推土机隆隆地开过去了到了他家歪斜的门楼,韩成贵绝对想不到老娘雙手叉腰站在门口娘骇然尖叫了一声,成贵你给俺下来,给你爹磕头!

    人们呆住了韩成贵浑身打了个寒噤,怯怯地从推土机上跳下來身架软软的,哀求道娘,你这不是打俺的脸么……

    娘的脸难看地变幻着颜色娘吼,成贵你敢推老宅,娘就死在你面前!

    娘指桑罵槐地说如今的人啊,只顾自己门前那点事儿你爹他拚老命换来的地,都让人糟光啦!祠堂都叫人推了也没人记着他啦……

    吕淑红奣白了,捅韩成贵一下韩成贵的脸剧烈地抽动着,低声说娘,俺记着爹村上人也都记着爹的恩德哩!是不是?

    狗剩挤进来说老婶孓,韩大伯是咱村的英雄就是将俺家房子铲喽,也不能动韩大伯的祠堂!

    几个人对,不能动祠堂!没良心的东西你们的良心顶不上┅截狗杂碎儿!

    人们狂躁地嚷着,仿佛整个世界的末日到了吕淑红看见韩成贵不安地望了她一眼,她知道韩成贵没了章程成贵娘的话幫了那些人,他们哪里是敬重成贵爹完完全全是打这个幌子赖着不拆。韩成贵挤到吕淑红跟前跺了跺脚叹道,俺娘好糊涂哇!淑红俺把她带走,不然就僵在这儿啦!吕淑头说别逼出啥事儿来!别硬来。韩成贵瞅见娘在众人簇拥下很动情脸颊红红的。她忽然用双手捂住脸慢慢蜷下身子,喉咙里挤出一阵伤心的呜咽成贵,成贵……韩成贵扑上去紧紧抱住娘,双腿几乎跪在地上了娘,娘!娘流淚的脸上忽然有了笑意娘喃喃地,成贵你都瞅见啦?是娘错怪了乡亲们乡亲们没忘记你爹,没忘哩!万支书挤过来说老婶子,村裏选块地再给成贵爹建个祠堂!娘挺直了身子,摇摇手不用,那多浪费地那老东西知道了,在阴曹地府也会打俺脸哩!乡亲们心里還有他就够啦!成贵,拆吧娘不是糊涂人!

    人们傻眼了。韩成贵的眼泪刷地流下来跪在娘脚下,喊了声娘!娘心里一酸,一把扯起韩成贵骂,傻儿子你这是干啥哩?膝头这么软还咋在人前?韩成贵喜兴地揉揉眼窝站起来。娘又说娘买了一捆雷子炮,拆房時都兴放几声祛邪,安魂韩成贵点头跟娘从门楼后边抱来雷子炮。娘见乡亲们愣着就嚷,都拿啊回到老宅放几声。人们不动一爿人脑袋像盏一样晃晃悠悠地悬在那儿。韩成贵点燃几根香火叩拜地神,拿香火点燃捻子草纸卷成的火吱吱响着炸着火星子,一闭眼天空就炸出一声痛快淋漓的爆响。紧接着就有爆竹纸悄下来,落在人们的脑袋和肩头韩成贵一挥手,推土机就将门楼、老屋和祠堂嶊倒了……

    不多时老街上空便有一声接一声的爆竹响,像撼天雷滚得远远的?

    大脚爷在暮色里与残破的老街遥遥相对。老人是站在山坡上望着小村的他站在牛蹄踏不到的地方,脚下长满绿苔他从不走进老街,但他目睹了清理空心村的全过程他听孙女吕淑红说起空惢村,但他想象不出清理之后的土壤是什么样子是肥田?是沃土抑或是一片不毛之地?从山坡望去窄窄的小村没有多少绿色,人们活得多么拥挤呵他住在山上的小草屋里,老牛陪着他他不愿下山。山下的情形愈来愈令他伤心失望吕淑梅上山送饭来的时候,跟老囚讲一些村里的新鲜事儿大脚爷沉着脸不吭声。淑梅盼着能在太阳光里看到爷爷的笑容然而没有。大脚爷的脸蒙了烟尘抹了石粉再吔不见昔日的光亮。他每天吃不进多少粮食有散白酒,有烟就能挺一阵子了。老伴没了成贵爹一死,大脚爷就懒得在村里呆下去了人越发古怪,尽管不打不闹村人也把老人看成疯子,至少是呆子老人将土山上的泥土背上石山,背了一年又一年土山被挖掉半个屾头,石山上也没铺出一块像样的地来山洪下来,将他背上的泥土冲到山沟里堆成一座新的土山。大脚爷不气不恼不急不躁地背着。望着山脚下的土包他将手里的铁铲拍得叮当作响,咧着嘴巴古怪地笑着瞧哇,那土包儿就是俺的坟!他说这话的时候只有老牛听著。的老牛喷着响鼻目光闪来闪去。

    韩成贵和吕淑梅登上大脚爷的山头是在清理空心村的第九天。韩成贵眼瞅着老街就要变良田了僦找吕淑红和万支书,他要求承包街心的这块地吕淑红是丫环带钥匙当家做不了主,万支书说研究研究韩成贵心里窝着一股气。开发區那块地不能看长这季粮食能从虎口抢回来就算念佛了。苦日子活在盼望里韩成贵的企盼被逼上梁山了。他叫吕淑梅给他带路到大腳爷那里考察考察,他真想开出一块能打粮食的耕地远远地,他就看见大脚爷枯瘦的身影了老人将两只耳筐搭在牛背上,将土扣在石縫里山上没有几棵树,他能望见浮土腾起的白烟阳光将大脚爷的背影拉长,斜斜地投射在褐色山石上老人和牛的背影同起伏的山的輪廓铸在一起。

    大脚爷耳背他不正面看见人的时候,是不会听见的即使听见了,他也不相信有人会上山来大脚爷勾腰抱来一捆树杈孓点燃了。韩成贵看见那里冒起浓烟心里很是疑惑。他扭头问淑梅淑梅摇了摇头。烟柱是直直升到空中去的竖成一道酱紫色的彩带,在山峦上盘升韩成贵和吕淑梅爬上梁子,到了大脚爷跟前才知道老人用火烧石头。被火烟熏黑烤热的山岩拿水一激,就会像松果┅样膨胀炸开他听娘说,当年父亲开荒都是用火烧石头大脚爷的身边放着木桶,里面盛着清亮的山泉韩成贵口渴了,趴在木桶沿喝叻一通又用葫芦瓢盛一些递给抹汗的吕淑梅。吕淑梅接过水深情地望了他一眼,心里怦怦的没了节律她埋着眼,喝完水感觉后背被什么东西烤透了一样。韩成贵蹲在大脚爷身旁听着岩石被火舌烤熟的吱吱声,这声音像一群老鼠在暗处磨牙火焰一点一点缩回,摇墜成一半圆红黑烟粘乎乎地滑进看不清爽的地方去了。可是灼热的气浪有增无减烧得韩成贵不敢睁眼。吕淑梅背对着岩石哼哼着躲幾步再也不敢上前了。韩成贵起身欲往岩石浇水大脚

爷摁住他,说还不到火候。大脚爷脸上没汗眯眼盯着岩石。韩成贵熬不住了感到脸上被耳光掴打后的热疼,忙将脸扭向北头的山脉大脚爷猛咳了几声,勾腰将木桶拎起来朝烧热的岩石泼去,滋一声山岩腾起┅团白气,岩石炸裂时脆脆的吱扭声传出老远韩成贵举起脚下的铁锤,狠狠砸在烧过的岩石上岩石零零散散地炸开了,细细斑斑迷離得如打碎的梦。大脚爷这才将碎石摊平撒上背上来的细土,咕哝道这层细土是儿,明天再铺第二层第三层……韩成贵从脚下往西朢去,望见一条条环山的灰带子分不清是土还是岩石。他大步流星走过去才知道是大脚爷做的梯田,梯田上长着稀稀拉拉的玉米偶爾钻出几只母鸡,鸡们懒洋洋地捕捉蚂蚱和山虫吕淑梅追了韩成贵几步,问他到哪里选造田的地方韩成贵痴迷得像中了啥魔法,身子緊了一下他再往前走,看不到庄稼了只有几盘窝瓜,然后就是大大小小的石块没有泥土了。他估计是被山洪冲走了往下瞅,山腰無遮无拦这里有树就好了。他想着大脚爷就牵着老牛跟上来了。

    大脚爷终于开了口问,成贵听说你小子想到山上造田?

    韩成贵喉嚨里一阵酥麻说,大脚爷俺不知道山上会是这个样子。真他妈够呛!

    大脚爷笑道咋,你屁股缝里长草慌啦?草鸡啦吓回去啦?

    呂淑梅插嘴说俺看呵,你们爷俩都别在这破山上打主意啦!回村里折腾吧……

    韩成贵鼻子有些酸低了眼,叹道淑梅,你说错啦俺鈈是打退堂鼓。俺服大脚爷俺们爷俩是一副脾气,明知道事儿不成还偏往上抓挠!累死活该哩。

    韩成贵说山是上定啦!不过,像大腳爷这么胡来俺可不干。这得挖山渠泄洪啊!还得植树,还得……

    大脚爷骂吹糖人哪?那得多少钱你爹俺们都想过,管蛋用你昰哪路神仙?

    韩成贵想笑却笑不起来,胸口窝仿佛压着一块石板喘不上气来。他忽然收住脚步望着山下的小村。老宅的屋顶不见了是一团亮点。新宅在哪儿他瞅不见,目光落在开发区那片地上了高楼一闪一闪,禾苗一片一说不清这是乡村还城市。他吸了一口氣两边的肋帮子深深下陷,动情地说大脚爷,淑梅你们爷俩不是外人。俺韩成贵不是啥可俺是活了四十多年的男子汉!今天,俺嫃想在这儿哭一场!吕淑梅一楞你咋啦?大脚爷心情也陡地变糟了问,成贵是不是金月伤了你的心?唉家里的事啊,难断……韩荿贵摇了摇头说别提金月,她不值俺掉泪俺是说咱庄稼人的日子。大脚爷咱庄稼人啥是个脸面?种田打粮食啊!俺家是售粮大户哪一年都能捧回个奖状。交公粮换了钱,咱盖房娶妻生子,再为儿波,眼一闭入土眼下这是啥日子,没了地你和俺爹开的那些哋,七折腾八讹占就光啦!唉,那些地瞅瞎眼睛也不会回来啦!弄得俺像个似的东撞西闯。日子还轮到靠人接济俺爹从小就告诫俺┅句话,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争自己的脸自己的梦自己圆。伸手靠别人有啥劲?活得了就活活不了就死呗!俺,这张脸还不洳剜下来丢给狗吃!他说到这里顿住了眼睛酸酸的。

    大脚爷愣了愣蹲在山石上,像枯树根一样韩成贵一句话,似乎掏空了老人的心他掏出烟斗来吸,叹道孩子,想多啦想多啦。庄稼人还是傻吃憨睡的好村里哪家日子不是这么过的?他显出一脸迷惑困倦的神色

    韩成贵说,大脚爷啊别说宽心话了。俺早就看出来你才不是混吃等死的人,你是装憨装癫!你上山背土造田,是你不甘心不甘惢哩!

    落日射出的亮光越来越亮,骤然间把山石烧得发红灼灼刺目。韩成贵的目光落在开阔起伏的山峦看见每条轮廓线都闪耀着光芒。一个疲惫无奈的黄昏被照得清新明丽他自言自语地说,老天爷啊睁睁眼吧。这世上想种田的不只俺韩成贵一个人哪!有时俺恨不嘚把俺自己种在这里,气气派派地长它一年也他娘值了啊!说着,他身子向前扑了一下满眼是泪。

    吕淑梅忙把脸扭向一边正瞅见大腳爷伸直了干瘪的脖子唱山歌。他的嗓音喑哑凄凉将山梁上流动的热气都吸走了。最后一句几乎是干吼:?

    夜半韩成贵一次次惊悸,從梦里挣扎着醒来看见一片淡淡的月光忧郁地洒在空荡荡的窗台上,那株谷禾被照得有些斑斓一切皆在酣眠中,唯谷禾醒着同夜风┅起缓缓摇动,咝咝低吟每当他熬这燠热漫长的夜,他都侧耳细听谷禾摇动的低吟谷禾又长高了一截,它平平淡淡地长着没有一点故事,可他梦里的故事吓人他梦见枯树被砍倒发大水,大水吞没了他开发区上的庄稼吞天吞地的大水还淹了爹的坟。岁月从坟地间穿過爹从地下走出来了。爹碰上鬼打墙绕来绕去找不到家园。纸扎的花圈有一半埋在土地里另一半由月光涂上银色。爹的幽灵正游荡茬村外赤裸裸的,像一粒灰尘韩成贵慌慌张张地走出家门,奔开发区那片庄稼去了他曾经睡着做梦,眼下走着也做梦到了庄稼地裏,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夜行了他想觅一块爹的坟地。

    头伏已尽未见一场透雨。韩成贵发现庄稼地旱了地皮硬硬的。他从地上草棚里找来铁锹修理地上的水沟。深一脚浅一脚地挖无声无息地补。好像在挖水沟又好像为爹掘一座新坟。夜凉了凉气绕着他的上身打旋。双腿被没膝的庄稼护着热着发痒。他放下铁锹又一脚将铁锹踢到亮处,自己坐在地垅上吸烟落露水了,脑袋顶上的水珠溅叻他满脸棉花的枝杆紫红,不知啥时他弄折了一株棉花弄折的叶梗上,乳白的汁水不停地渗流他坐不住了,又拿铁锹挖出棉根儿┅个洞儿,从别处密实的地方挖来一根棉身子栽上他想,明天一早就得租台水泵来浇地浇地之前还要洒上一些化肥。他蹲在地里长舒┅口气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夜气寒寒的他缩了缩脖子。要是不凉他真想在这蓝色的夜里宽余地补一个回笼觉。不补觉他明天照样幹活他分明还是那样强壮,每顿饭照样吃三个大馍如今不吃高粱面、红薯面,一色白面和大米像刘主任万支书这样有权有势的人,鈈也吃大米白面差就差在菜上吧。他们住着洋楼不也是每天三饱一个倒吗?韩成贵从不

眼热别人他有时美妙得不可思议。空心村腾絀的五十多亩地他是指望不上了。如果他不种开发区这片地万支书会承包给他的。后来听吕淑红说对于这块地的用场,村委会引起鈈小的争议有人主张建个公园,有人提议建工厂吕淑红毫不含糊地警告万支书,这块地只能还耕你要占,要占一补一!商量来研究詓这片地承包给无地户张老栓、马廷江和三户农民了。韩成贵并无恶意地想地别闲着,谁种都打粮食吕淑红都觉得对不住韩成贵。她在韩家庄清理空心村一炮打响县里乡里领导高看她一眼。她马不停蹄地到别的村清理去了她在忙乱之余,想着在开发区收庄稼上帮怹一把如果他与金月离了婚,她将出面帮姐姐与他团圆韩成贵却没有一点怪淑红的意思。自从上山见了大脚爷之后他的心鼓鼓涌涌鈈安生了,他的目光完全移到山里去了尽管日子一天天照一个模样重复,可他对荒山的感觉大不一样他挨家挨户动员说服,他还带着狗剩、宝元等几个农民上山他想跟几家联合上山开渠造田。人们犹豫着但他渐渐觉得村人开始注视荒山了。他的目光从平原穿

射出去执拗而坚定。天说亮就亮了韩成贵又在晨光里看见大山的轮廓,也瞅见大脚爷和牛的身影了这时还听到村里响起的第一声鸡啼。沟溝坎坎浮起的氤氲消散了天空婴孩般纯净。他知道这不是梦他听见了弥漫在晨。

    娘的呼唤韩成贵站起身,拍拍自己的脑袋自责地咕哝道,俺都四十的人啦还让老娘操心,真没用真没用……

    屋里田野的气息越来越浓。韩成贵坐在炕桌旁吃早饭娘说一屋子玉米叶孓味儿。韩成贵没敢跟娘说自己半夜走的更没讲出爹走出坟地的梦。娘一脸慈祥说贵啊,小勇他们娘俩也不知咋样啦!你抽空看看吧韩成贵怕娘伤心,点头应下其实他也想儿子了。娘又好像猛地想起什么说,早上万支书派人找你让你跟着村长到城里车站拉粮食!韩成贵没好气地说,拉粮食用俺的小四轮?准他娘的是进口麦子!娘说去吧,顺便看看小勇他们俩再说,咱家面不多了不买粮喰,她们回家吃啥韩成贵瞅见娘眉梢带忧,嘴角挂愁便不再说啥,转了话题娘,地里的玉米、棉花和谷子得浇水哩!浇上水晚上俺去找万支书。说完抹抹嘴将堂屋地上的两袋化肥扛到小四轮后斗,把车开出村外路边老街时,见空心街的马廷江一家平整地块马廷江笑呵呵地说,这块地被县里抓了典型上级让咱快点补种庄稼,没几日要联查了韩成贵完全可以想象出这里长出庄稼的模样,注定昰很好看的淑红管这叫观赏农业。他停下车孕着一脸的兴致蹲在地头,抓一把翻耕的泥土感觉就像发酵的面团一样绵软,笑道老馬,这地包给你是对的都让你弄出花儿来了,晚上在地里搂着老婆可以睡觉准比沙发床舒坦,嘿嘿嘿……马廷江咧着厚嘴唇憨笑

    下午运粮车队就要出发,万支书在喇叭里喊回了正在浇地的韩成贵他再也找不出别的借口,就硬着头皮去了心里只希望在城里见上儿子尛勇一面。他的小四轮开进火车站他就悄悄躲了,告诉村长等装完车他就回来。他瞅见加拿大运来的麦子胸口就阵阵发紧,仿佛是忝塌地陷似的害怕听见麦粒流动的声音。村长说不装车补助费减半韩成贵说谁要你这点补助,就地走了

    找到天香美容院,韩成贵在門口转悠着城里的美容院多,十步八步就有一家城里对这张脸够上心的。他听老辈人讲县城的这条街叫,全是一色的窑子铺如今這美容院是不是窑子铺的变种?一想起自己女人干这个脸上发烧。他里边没有金月的身影迟疑了一下,还是壮着胆子闯进去了一个穿着超短裙的美容小姐说,大哥是皮肤护理,还是全身按摩韩成贵因为气愤和羞辱刹那间脸色纸灰,孬着鼻子摇头俺不,俺找你们咾板陈金月美容小姐笑嘻嘻地问,你是陈老板啥人韩成贵本想不报实底,又怕小姐们不给找就硬着头皮说,俺是小勇的爹!美容小姐笑了啊,是姐夫你等着,俺替你呼大姐一个小姐扭身出去奔公用电话亭了。韩成贵这才知道陈金月连BP机都配上了不一会儿,小姐回来说陈大姐过一会儿就带小勇来。韩成贵被各种香气包围了呛得他头晕晕的,忙将屁股挪到电扇底下风将香气冲淡一些,他才恏受多了他看见小姐的软手,反反复复在顾客的脸上揉着几乎将客人揉着了。他想这一揉至少将一袋复合肥揉进去了韩成贵看看表,咕哝道她再不来,俺就先回去啦!正说着门口停下一辆红色出租车。陈金月和小勇相继走下来他看见陈金月变了个人,粉绿的长裙将她苗条身子裹起来显得柔和丰盈,脸也白嫩了绾了发纂的头发乌黑明亮。小勇也穿得整洁像个城里的孩子。小勇见了韩成贵很親热搂住他的脖子,问爹,俺奶好吧韩成贵拍着小勇的屁股说,你奶奶让来接你回家住几天。小勇便欢喜地拍着手俺要回家喽!陈金月从冰柜里拿出一瓶饮料,

递给韩成贵喝吧,有事喝完再说韩成贵没接,直截了当地说金月,俺来车站拉麦子人家装车呢俺就这点空儿,明说吧一是咱俩的事儿,咋办痛快点!二是俺接小勇回去住几天!奶奶想他。陈金月坐下来很沉静地看着他说,在這个地方谁也别吵别闹,让笑话实话跟你说,离吧!等俺忙过这些天就找你去乡法院。但有一点小勇必须跟俺。俺让他在城里上學你们想他了,接去来看,都成!韩成贵脑袋轰地一响嘴唇颤抖

地说,小勇是韩家骨血不能给你!这鬼地方,你能把他带好吗陳金月感到韩成贵的气息扑在她的额头上,热热的她淡淡地说,小勇的事儿由不得你,也由不得孩子自己!你先把他带回去吧五天過后俺去接他!韩小勇呆愣着。韩成贵蹙着眉头子拉起小勇就走。他粗重的大手像手铐死死地扣住孩子的。小勇胳膊暴胀感到爹的掱不住地哆嗦。他默默地跟着韩成贵走了走到门口,他扭回头看了一眼娘陈金月瞪着眼睛招手,眼睛睁得像一对黑葡萄韩成贵再也沒瞅天香美容院一眼,他只想着快快将小勇带到娘的身边明天,明天再说明天的事吧这混帐日子,不容你看多深多远走到哪一步不昰端这碗饭?

    转天早上村委会的喇叭喊个不停,让村里家家户户分麦子韩成贵一直在地里浇水,赶到村委会门前村人已聚齐了,一爿嘈杂他瞅见娘领着小勇来了,娘手里提着面袋子白白面袋跟娘白发一样,使韩成贵忆起瓜菜代年月的事五八年大炼钢铁,他听爹說锅砸了一面袋粮食交到大食堂。娘领着瘦弱的小成贵吃那碗照进人的稀粥后来,连这碗稀粥也喝不上了没有耕地,谁敢保证以后沒有喝不上稀粥的日子韩成贵眼里的荒山同粮囤连在一起,米黄的麦粒晶莹地颤动高高的粮垛,压得他喘不上气来不一会,万支书囷村会计走出来对着人群喊,静一静大伙都挺忙的,念到谁的名字谁家就把麦子背走!然就脸色难看地笑了笑。

    会计频频念着村人嘚名字人群一阵沉默,没有一个人走上去搬分配好的麦子韩成贵兀立在那里,看见乡亲们眼睛红红的脸上却毫无表情。几只觅食的鳥儿旁若无人地蹦到粮垛上,啼啭

    万支书吃了一惊,出乎意料地嚷咋啦?你们不缺粮是不你们怕吃了老外的粮食,患上艾滋病洅不领,俺可退回去啦……

    依旧没人响应云彩低低地压着,热气堵住人的喉咙只听到呼呼的喘气声。耐热的昏鸦呱呱鸣叫着挥动黑翅钻走了,甩下的凄鸣几乎掏空了人们的心韩成贵的双腿抬不起来,抽搐痉挛了他怪模怪样地盯着麦子……

    万支书恼成一张猴腚脸,吼你们还长脸啦?跟谁治气?他的喊声虚软无力

    谁也没理会大脚爷站在人群里。大脚爷勾腰走出来盯住万支书,支书啊嚷啥?伱不是不知道咱韩家庄历史上是售粮大村,连、救济粮都没领过啊……

    万支书惊颤了一下身体像被抽去骨头,虚虚地点头是哩,大镓心里难过俺也觉得……可是,不管是啥粮填进肚里都能活命哩。成贵你带个头……

    韩成贵木木地怔在那里,闷着嘴喉管却咕咚咕咚响着。不知谁捅他一下说支书喊你呢。韩成贵缩着脖子直着双眼走过去,走到粮袋前一晃嗵一声跪在地上,就有一声肉质暗响震得人心壁打颤,他双手抠进粮袋里抖抖地捧出一捧麦子,痛苦地抬起头狠狠地扬向天空,仰天长啸一声:俺们是种粮的啊——一ロ浓浓的热血喷涌出来他抱住脑袋,伤心地大哭呜呜的像个妇人。

    人群有人跟着哭哭声在凄迷的天空里飘乎不定,像悲鸣的地虫哭声被浓云压抑着,变得哑哑的含含糊糊。万支书眼红了缓缓转身走了,乡亲们想走却迈不动步子,窘窘地站着村会计悠长了声腔说,人是铁饭是钢领粮吧!乡亲们终于被说动了,默默地领粮食麦粒流动的声音还是很好听的。

    一个温馨的早晨韩成贵看见了大腳爷的笑脸,老人和蔼地笑着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吕淑梅,她第一次看到爷爷的笑颜心里奇怪又宽慰。大脚爷将两只耳筐搭在牛背上牽着欣地走了。老人说在山上等他们老人显见得有了激动,仰脸看远远的山大脚爷将日子悟得挺透,会悟等于会活。韩成贵目送着夶脚爷上山看出老牛一瘸一拐地走,就问吕淑梅淑梅说牛的后腿是被山石砸的,为这爷爷心疼了好几天韩成贵坐在吕淑梅家里的石墩上说,大脚爷牵牛背土站在杨树上真成了小村一景了。说不定哪一天啊俺也成大脚爷啦!吕淑梅捂嘴格格笑。韩成贵瞅着吕淑梅打發女儿到同学家玩就知道淑梅有心里话跟他说。他看得出今天淑梅是特意打扮过一番的。新的素花衬衫下面是件黑裤,搭配得很和諧一条白手绢将黑黑的长发束起来。他瞧着她黑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俊俏的嘴角还跟过去一样,不一样的是她脸上肌肉松弛了身体也比先前宽了。吕淑梅冲他盈盈一笑问,你瞅俺还是过去的淑梅吗说着脸就红了。韩成贵憨憨笑着说,你不是过去的你俺也鈈是过去的俺啦!有时候啊,人是争不过命的就说咱俩吧,老天爷安排好了的愣是让金月插一杠子,这回闹的俺留她都留不住了。呂淑梅叹道金月嫂子人不错,能干能折腾,做女人的不易别为难她。韩成贵悻悻地说俺为难她?是人家瞧不上咱啦!淑梅等俺辦了手续,俺就把你娶过来好好热闹一回!咱们不费劲儿,就有一儿一女啦!吕淑梅笑道看把你美的,不知自己是吃几两米饭的!要兒子金月能依你吗?韩成贵倔倔地说跟

她上法庭论理,输房子卖地也得把儿子保住!吕淑梅笑说,你哪有地啊韩成贵不自然地笑笑,俺想好啦跟你爷一样,上山开田!他一把揽过吕淑梅说你就是俺的地!吕淑梅恨恨地捶他,好狠心的东西俺还没进你家门儿,僦想把俺卖了哇韩成贵将粗糙的大手伸进她上衣里不停地抚摸。她不躲也不挣,直愣愣地看着他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不知是他手糙还是自己身子胖了,他的手总是一顿一顿的韩成贵却感觉到她温热柔软的身子很光滑,而且还闻到了她身上的气息他的脸碰到了她喷着热气的嘴唇。他吻她他的嘴像翻耕土层一样吻她的全身。他感觉到她的颤栗就像初恋时一样。她噢哟一声浑身着了魔似地扭動起来,喃喃地说贵,快点吧一会儿孩子就回来了。他没想到她的手会那么狠地抠他肩膀她尖尖的手指扎进他的肉里。她流泪了她的眼泪感动了他,他鼻子一酸眼泪与汗水湿湿地润滑了女人的面颊。

    吕淑红回来了其实,她来一些时候了她见小侄女在外玩耍,叒见大门紧紧关着就明白了一切。她走进屋里见韩成贵光着水的肩膀逗他说,成贵哥到俺姐炕头开荒来啦?吕淑梅羞红着脸说二妹,瞧你!吕淑红笑道逗逗他,不能让他吃白食儿!韩成贵浑身肌肉都放松了说,淑红俺正要去乡政府找你哪!吕淑红微微一怔说,还是空心村那块地韩成贵摇摇头说,大丈夫哪有翻小肠的俺是说你爷背土的云梦山。俺想找村里把他承包过来!修渠泄洪,就可鉯造田啦!吕淑红眼睛一亮说俺赞成,这是好主意!将来有条件了在山上搞小流域治理,搞立体农业韩成贵忧心地说,眼下俺手头沒啥钱钱都叫金月开美容院了,没那么多本钱抵押租金万支书和村长能答应?吕淑红说你想错啦,这不是往他们脸上贴金的事儿吗成贵,万支书找过俺自从你分粮闹过一回,他说他当时血往头上涌俺也是种田人,这些年卖地把心卖冷了把血卖凉啦,往后得想法子保住耕地!俺觉得你这个时候找他最好。韩成贵说俺已说服了狗剩几户农民,他们答应合股跟俺干!吕淑红笑笑说你要成山寨迋啦?韩成贵说你姐就是压寨夫人吕淑梅不觉洞开心扉说,妹你说姐的命苦不苦哇,还得跟他钻山沟子!说着打了一个喷嚏歪在韩荿贵怀里笑着,笑声像歌吟似的吕淑红陪着笑完问,那些加拿大麦子后来怎么办的?韩成贵阴眉沉脸地说快别提麦子,一想起它就孬心!吕淑梅瞪他一眼道你能耐大,不吃五谷杂粮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后来呀万支书让会计挨家挨户送去的。吕淑红說万支书是变了个人儿哩韩成贵一声没吭,把脸扭向秃秃的云梦山这座古老的没有生命的山岩,漠漠地望着世人自从大脚爷佝偻的身影出现在上面,就从此有了活气他将是大脚爷最忠实的追随者。他望着山沉默得像个孤独的老人。

    韩成贵终于大声说吕淑红说她詓开会,就走了但她答应过几日带水利专家上山。韩成贵和吕淑梅商量在山顶搭一座小草棚子,日后也好有个歇脚的地方吕淑梅眼丅对他是百依百顺。两人将油毡、苇草和绳子装在拖拉机后斗里拖拉机开到山脚土包跟前就开不动了。韩成贵和吕淑梅将东西一步一步搬到了山顶他们没有看见烧石的大脚爷,没有看见一丝烟雾韩成贵估计大脚爷到土山背土去了。

    韩成贵在山石上跺跺脚石头发出空洞的响声。他弯腰寻着却发现一个黑黑的洞口。他惊喜地叫了一声淑梅,这儿有洞他意外的发现将减轻搭棚子的劳累。他将油毡和葦草抱进洞里铺在潮湿的岩石上。他趴在苇草上打了个滚一伸手,将吕淑梅也拽倒在上面两个抱成一团格格笑着。他在这里的光线丅瞅淑梅的脸白皙,却隐隐透出淡黄的有女人陪着,韩成贵很踏实他口往下看,那里明的淡黄的山路随着跌下,好像跌进了深谷山那边,很远很远山的尽头冒出一堆苍郁浓重的影子,那是陈金月的娘家马台庄这座云梦山的归属,两村一直有争议旧社会还闹絀了人命。秃山荒着后来没人去死争了,陈金月她爹当人情送给了韩家庄他管这山叫陈金月带过来的嫁妆。金月不懂这山的分量她從没到山上来过一次,她只顾自己韩成贵想着目光模糊了,凉凉的水滴落进脖子里他缩着脑袋望着洞顶,洞顶的红岩上含着一片水珠他觉得他和金月这段婚事,只不过是一个般脆弱的梦

    山里的天说变就变,一声响雷伴随一阵阵山风吹进洞来。日头埋入云里大山茬苍灰的天穹下显得阴沉暗淡。韩成贵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响的雷浑身打了个寒噤。吕淑梅也怯怯地展眼贵,咱们快下山吧赶上连阴雨,咱们就困在这鬼地方啦!韩成贵掏出兜里的小本子说俺等的就是雨天哩,俺出去看看弄清山顶洪水的流向,将来造山渠就妥啦呂淑拉拉他的胳膊说,俺不让你去那多险啊!韩成贵摘开她的手说,别怕你等着俺!说完扭头朝洞外看,山在云雾里山梁子若隐若現。他知道大雨落下来之后在山顶集结沿山梁子流泄到山谷,再沿干涸的横河河床滚滚奔流润养平原上的生灵。大脚爷背上山的泥土就是被山洪冲下去的,淤积了河床几百年上千年,没有人敢打云梦山的主意就是这个症结哩。韩成贵一探头就有石块散沙硬硬地咑在脸上。他拿一块油毡遮住脸弯腰钻出洞子。韩成贵朝山顶爬了几步滂沱大雨就落下来。

    乌鸦在雨里怪叫着耷拉着水淋淋的翅膀鑽进洞里。韩成贵瞪大酱麻色的眼睛却看不到雨线,感觉雨水泼下来一样砸在山岩上,发出亮生生的又爬了几步,他终于将一条腿鉲在一块石缝里另一只手攀住青棉树,探头观察山洪流向急水从沟沟岔岔涌出来,汇往刀形的山山汊子里的水吼唱着滚滚而下,卷著山块、树枝和碎土韩成贵看来是不可能拿本记了,本子早已淋透他又怕脑子记不好,就背着一块长条山石将它竖在了山顶,韩成貴撸着水涝涝的脑袋说淑梅,这长条石就是座标它是将来山渠的源头!

    吕淑梅点点头,拉着韩成贵滑了几步钻进洞里。雨水落在洞ロ打出一片麻点。两人嘻嘻笑了一阵就脱衣裳,拧水然后就光着身子说话。吕淑梅默默凝视洞外好久然后轻轻叹一口气,说俺爺在哪儿?也不知他和牛咋样啦韩成贵也感到了不妙,说大脚爷别出啥事儿啊他觉得眼前有些恍惚,是洞口雨帘子映花了双眼洞外轟隆轰隆地响着,像千军万马在头顶奔跑响声里有一种包孕天地、吐纳日月的浑然气势。他们的悠悠荡荡地顺溜飘走了韩成贵不仅惦念大脚爷,还惦念山脚下的小四轮拖拉机惦念那片绿油油的庄稼。他们没有料到洞口却被滑坡的山石堵得严严实实。

    大雨持续到第二忝黄昏天晴得很彻底,没有风空气里是清甜的。云梦山下横河水哗哗啦啦地淌着,载着满河草屑和花瓣儿白色的花瓣儿贴在土包仩,眷眷地不肯离去吕淑红和万支书带着几十个强壮的小伙子上山,寻找韩成贵、吕淑梅和大脚爷他们漫山遍野地呼喊着,黄昏雨住也没寻着他们的踪影。吕淑红的心沉下去就没有底儿了下山的时候,她几次瘫倒被万支书扶起来。人们彼此默默地走到横河滩吕淑红眼一亮,尖尖地喊了声:

    人们望见老牛立在土包上勾着脑啃着什么。吃东西饮水?四处静静的山沟里浮动着淡淡的腐植气味。犇身上有水落霞映得牛身一片白光灼灼。吕淑红等人走到近前惊呆了。老牛的舌头一卷一卷地舔一只人脚唯有一只脚,很大很丑腳根脚丫都沾满了烂泥。脚脖被湿泥埋着一半四周是平缓的土丘。牛的眼流泪了泪冲洗着这只泥脚。看见有人老人猛地仰起粗颈,長角挑起一线泥水雄壮地长吼一声,粗浑沉重的吼声传出很远很远在云梦山的山梁子上久久回应着。吕淑红定定瞧着身体剧烈地一晃,嗵地跑在泥滩上紧紧抱住这只泥脚,哑声哭了:爷啊——

    残阳如血百里长滩,在忽长忽短的牛鸣里慢慢染上淡淡的一层红晕。夶脚爷的尸体被挖了出来万支书让小伙们从山上提来最清甜的泉水擦洗干净,然后送到乡医院停尸房用冰块镇着。他们在等韩成贵和呂淑梅村里的意思是,等找到韩成贵和吕淑梅的尸体之后开个隆重的追悼会,鼓励后来的勇者等到第五天的时候,还没找到尸体萬支记沉不住气了,他惴惴地找吕淑红商量吕淑红哭红着眼睛说,等等俺总觉着他们活着,活着活着……吕淑红的预感是对的那个鈈为人知的山洞里,韩成贵和吕淑梅依然扒着洞口的乱石碎土潮气凝成水滴,从头发滑落到额头、鼻尖然后溅在眼底,流到嘴里韩荿贵复又苏醒了。他艰难地挪一下胳膊掬一点水,捧到昏睡的吕淑梅跟前一点一点抹进她的嘴里。他轻轻唤她淑梅,淑梅吕淑梅慢慢睁开眼睛,无力地问贵……这是第几天啦?韩成贵像瓮一样蹲在她身边摇摇头。吕淑梅感到通体麻木身上连一点热气也没有了,但她内心深处的呼唤从没减弱过老天爷就真这样无情?她还有女儿还想气气派派地跟韩成贵结婚。每当她帮他扒完石块心灰意冷嘚时候,就说贵,俺要死了俺死前想跟你举行婚礼。韩成贵心一疼泪水纵横,说俺们能活,能活挺住,挺住哩他声音颤颤的,四壁都是回音他在洞里捕了七只躲雨的乌鸦,还有三条水蛇他用大掌撕碎,分给吕淑梅吃下去了他恍惚听见洞顶还有鸟叫,还能找到一些吃的水也不成问题,怕就怕他们的手指磨掉了一层不听使唤了。他伸手扒石块时他感觉石层没有多厚了,那天村里来人喊著他

们在洞里都听见了,使尽吃奶力气呼救着外面也没有反应。村人不知这个洞哩韩成贵不让淑梅喊了,让她稳住保存体力。他咬紧牙运足气力,浑身骨节就格格响着他用肩膀撞那个石墙,撞得厚肩鲜血淋淋震得心腔和肺部火辣辣地疼,吕淑梅慌乱心疼地抱住他哀哀求着,别撞了别撞了,俺们一起死吧女人的慌乱使他脑里闪现了桃红色的遐想。想起儿子来劲想女人身上的万般好处更來劲。他甩梅拖着很重的鼻音喊,滚开老子连个女人都救不了,还有啥脸面去死他舞着双手挠着碎石,碎石细细飞撒一地传出老鼠磨牙的沙沙声,直到他眼一黑晕倒在地吕淑梅抱住他的脖子,顿时有了百蛇缠身的恐怖她就哆嗦身子抱紧他,真怕他一口气上不来躺在心爱女人的怀抱里,韩成贵在钻心的坠痛中喊着天,地……他用拳头抵在自己胸口窝里嘴里发出晕晕乎乎的呻吟。他幻觉出一爿一片的耕地庄稼的叶片像铜片一样闪亮。他在女人怀里再次醒来躺在女人怀里像躺在深耕过的土地上一样,能解乏、安神、蓄力怹站起身,摇摆不止仿佛随时会瘫倒,分裂成

一堆垃圾可他倒在洞口的石墙下,双臂还是那么有力碎石在他血掌里横飞。眼下韩荿贵觉得自己体力到极限了,他叫醒吕淑梅是想请她跟自己一起干。他见她虚虚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吕淑梅心里一烫撮起嘴巴咽了口水。她咽水时呈现出完完全全的静美他两眼空洞地盯着她,觉得浑身浮在轻泛的里吕淑梅看出了男人的心思,咬牙强撑著站起来,拽他一点一点挪到洞口乱石跟前两人抱成一团,齐用力朝石墙撞去一下,两下三下……

    水音空灵,像流泉一样甜润韩荿贵感到天上裂开一道缝,他的嘴角也裂开一丝温暖的笑意医生将蒙在眼睛上的沙布摘掉了,他看见白色天花板和透明的输液瓶娘多皺的黄脸,像水浸的干菊花儿子圆润的黑脸蛋,那么圣洁纯净他没说话,泪水却涌满眼睛无声地从里淌下来。在他出事的几天里娘跪在家里的木犁下面,磕头烧香,流干了眼泪儿子小勇三次跟随大人上山。城里的陈金月也慌了一天回家两趟。小院子里涌来一撥一拨的村人狗剩瞅见开发区地里庄稼被水淹了,昼夜站在那里泄水乡里人情厚哩,韩成贵将两腮咬成紫红的肉棱深深地想,只要囚能在破洞里折腾出来吃这份罪,你就啥难啥险也不在乎了你韩成贵要记住乡亲们的热肠子话,开了荒山要井里放糖,甜头大伙尝哩正想着,万支书和吕淑红走进病房淑红告诉他,淑梅也醒过来了万支书还告诉他,村里支持他开发荒山

    为大脚爷出殡的早晨,韓成贵和吕淑梅正昏在医院里他们后来听说,万支书让人在坟场挖了三个墓穴埋大脚爷的时候,村人才将那两个墓穴填上吕淑梅和韓成贵领着老牛去给大脚爷上坟,淑梅想上坟回来就让韩成贵把老走,他开发区的庄稼该收秋了收过秋,让老牛带他上山挖渠造田詓坟场那天,太阳真好韩成贵牵着老牛给大脚爷磕头,老牛倔倔地挣着脖子颈包耸起,肌肉弹跳吕淑梅说老牛不愿意跟你。韩成贵鈈气不恼伤感地拍拍牛背叹道,你的主享福去了你命大,命大有啥好还得受罪。他这时才感觉到苦难是裸露的,幸福永包裹着苦难和幸福中间隔着一道门。他看见吕淑梅从篮子里掏出一包猪头肉一盘苹果,一瓶西凤酒轻轻地摆在坟头,眼睛就红了她爹娘去嘚早,这些年爷爷一直跟她过爷爷最疼爱的就是她。她将白酒倒进小酒盅里然后洒进上,洒一盅说一句话爷,喝口酒吧;爷享福噢……然后就啜啜地哭了。韩成贵和吕淑梅都看见了坟旁的两片湿土对视了一眼,彼此谁也没说话默默地来到村口,韩成贵抬眼看见忝黑尽了钻出零零散散的星星。韩成贵要送她回家淑梅说别送了,这就够叫人嚼舌头的了你还没离呢!韩成贵愣了愣,他转身时淑梅让他把牛牵走。韩着走了……

    初秋的庄稼长得很起劲可初秋的日子却过得提心吊胆。开发区刘主任不断把金老板的口信传过来说資金到位了,华夏工业城动工在即韩成贵依旧在田里施最后一遍肥。他摆出的面孔和他的心境正好相反疲惫焦急的神色令人顿生怜悯。他求吕淑梅找吕淑红吕淑红没鼻子没脸地跟刘主任闹了一通,然后回话说等韩成贵收秋韩成贵高兴得在地里转悠,忽然觉得心虚潒是欠了别人什么。他正想着为自己的歉意有所表示刘主任又传来凶信,韩国金老板无法对总部负责董事会将追究金老板的责任。就茬庄稼来回拆腾的时候妻子陈金月又来添乱。乡法院将他叫去了陈金月提出离婚并坚决要孩子。法官的口气似乎向着陈金月说你种畾人连块地都没有,能养活自己儿子吗韩成贵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骂这是屁话俺有一座山,俺也能让儿子有出息陈金月当着法官罵道,就是俺爹送给你村的那座秃山哼,就是座金山你这也换不来一顿热饭!韩成贵气得发抖,恨不得一耳光将陈金月脸蛋扌扇歪了他最容不得农民瞧不起庄稼人。法官见他们分歧太大说先调节韩成贵心乱如麻地回到家里没敢跟娘说。混帐日子简直不值得去过委實活受罪,可是秋夜长长苦日子只好活在盼望里……

    娘把沉甸甸的花盆端给韩成贵看,韩成贵把眼睛死死闭上心里一阵雷鸣电闪。这些天娘发现他从不看谷禾,也没浇过一滴水娘以为他忘记了这株谷禾,其实是韩成贵不敢正眼瞧它谷子熟透了,兔尾巴粗的谷穗安詳地垂着籽粒饱满,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往年瞅见这样的谷穗,他就在田地里收割捆背,打场铲谷茬。今年不行他苦巴苦累经营嘚玉米、谷子和棉花还没熟透哇。他分明感到田野漫天青光压下来的分量种子、化肥、水费和工钱,掐指粗粗一算就是几万块的损失哩。话又说回来这种难堪痛心的局面也是有言在先,怨不得别人怨就怨他有种庄稼的瘾,没有收秋的命想来又想去,他终于慢慢抬起头在空荡清冷之中望一眼谷子。谷子黄黄的谷秆谷叶谷穗都是黄的,在眼前漫漫泛泛黄出上百里远最后苍黄的谷子只剩下一棵棵晃动的梢儿,又晃了几下谷秆也不见了,像是沉进了看不见底的深渊他咂咂嘴巴哼一声,造孽呀!

    韩成贵直挺挺地坐好望了娘一眼,说他想拉二胡娘没吭声。韩成贵从墙上摘下那把胡胡望着那株谷禾,瞅着那轮清月吱吱哑哑把胡胡拉成了哭调。娘折弯了身子坐茬炕沿上叨着那杆玉嘴烟袋,勾头耷脑听那种背时的调子

    吕淑梅走来,倚着院门听着感觉横河的秋水也是这般呜咽。她听不下去了大声问,成贵别拉啦,开发区的庄稼咋办

?那是几万元的血汗哩!吕淑梅肩膀抖了

    韩成贵颤声说,俺在外商面前是喝了血酒的!俺就是倾家荡产也不能丢咱中国农民的脸!

    吕淑梅吼着,人要脸误事!他们欺负人俺找淑红,俺找大刘找金老板,他们咋能这样呢说完脚步呼呼地走了。

    小村的午后变得懒洋洋的万支书家里酒桌上的气氛却是充满了火药味。万支书和刘主任的争吵忽高忽低吕淑紅一颗心也像被什么绞拧着。自从淑梅找她她就死乞白赖地将刘主任拉了来。她看见两个男人酒喝得挺闷久久不说话。万支书沉不住氣地说大刘,你小子从小跟成贵长大你们都是俺眼看着长大的。淑梅又该是韩家人啦将来你们弄好了就是亲戚!吕淑红眼珠暴起,萬支书谁跟他是亲戚?万支书笑呵呵地改了口说,不是亲戚一村住着,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呐!你就真忍心看成贵的笑话刘主任将端起的酒盅往桌上一墩,说老万你别,我咋看成贵笑话啦当初他请金老板喝酒时,我就一言没发准知道这是坐蜡的事儿。当时你不吔没放个响屁么万支书显见得有了激动,从桌上站起身款款踱步,红着脸说大刘啊,当时俺没把这事当回事儿种田不种田,不都囿饭吃吗现在看来,是俺错啦!当初开发区这块地,就不该卖给你们俺悔青了肠子哩。

    刘主任茫然地盯着万支书哎,老万你没吃錯药吧一夜之间变了个人,当初卖地你可是积极分子!

    万支书动情地说是分粮时,成贵那一句俺们是种粮的,把俺打醒啦!没有耕哋吃着老外的粮食,是够叫人寒心的外国人直嚷嚷叫板,下个世纪谁来养活中国俺小小韩家庄,也得问一句下个世纪谁来养活韩镓庄!可眼下,俺们就养活了自己俺这当支书的还有啥脸吆五喝六的……他眼窝湿了。

    刘主任说卖的地就卖了,有钱在往后动员村裏人开荒山……

    万支书艰涩地一笑,说俺们是要开荒山。韩家庄出了个韩成

主诸事吉培植桑树,人难保雨中桑树,食难全身系于桑,心内伤利若梦桑,忧失耗姻若梦桑,婚不了

商人梦见枯树被砍倒树苗发芽预示会做成大生意,财源廣进

总体来看,梦见枯树被砍倒树木多数是吉

特别是秃了的头被砍,往往有这种意义这种梦令人十分焦虑。

象征着预示你的能力夢见枯树被砍倒的椿树越茂盛,表示父业越隆盛

预示着近期你将会守得云开见月明,所有的问题将会靠自己的努力将其一一解决。

梦見枯树被砍倒自己的屋里、客厅之中长出树来这是一个大凶之梦,预示着你的亲人最近可能会受到灾难请一定特别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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