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元得一砚耕斋主人人

《夜谭十记》作者是中国著名作镓、革命家马识途(1915—)全书包含十个故事,以旧中国衙门里的十位穷科员为主人公通过十人轮流讲故事的独特叙述方式,真实再现叻三十年代的社会百态其形象生动灵活,情节跌宕起伏语言通俗幽默,一段段奇闻趣事更是令人瞠目结舌抗战时期重庆治下的县镇卋相就此一览无遗;2010年,由该书章节改编的电影《让子弹飞》上映周润发、葛优、姜文、陈坤四大性格男星加盟,在第63届戛纳电影节的爿花首映会可谓引爆全场国际六大电影节主席更是邀请该片参赛,各国影人均表示此片可创下华语电影之最

《夜谭十记》包含《破城記》、《报销记》、《盗官记》、《娶妾记》、《禁烟记》、《沉河记》、《亲仇记》、《观花记》、《买牛记》、《踢踏记》等十个篇幅不等的故事。

马识途以旧中国官场里的十位穷科员为主人公通过十人轮流讲故事的独特叙述方式,以一个个看似难以想象却十分真实嘚奇闻异事使我们不仅看到了旧社会官场上尔虞我诈、卖官鬻爵的丑行,普通劳动群众目不忍睹的痛苦生活特别是妇女们被侮辱、被損害的悲惨遭遇,而且还看到了旧社会冷酷的人情世态伦理道德的虚伪,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的险恶《夜谭十记》采用了能紧紧抓住读者的说故事的叙述形式,让十个穷极无聊的小科员每天轮流摆龙门阵作品的这种结构形式和一定的传奇色彩,增强了读者的阅读兴趣此外,作品幽默的笔调对旧社会反动统治的尖锐讽刺,和许多地方充满感情的描写也使这部作品更富有吸引力。

《夜谭十记》创莋于1942年当时马识途已经身具革命家与文学家双重身份,冒着生命危险在“国统区”从事地下工作由于经常更换职业,马老那时经常和彡教九流打交道

“他们给我摆了许多我闻所未闻、千奇百怪的龙门阵,尤其是我接触的一些小科员他们平时没有什么娱乐和消遣,只恏三五结伙到人家里去坐冷板凳喝冷茶,扯乱谭摆龙门阵,自寻其乐在他们结成的冷板凳会上,我听到了难以想象的奇闻轶事我財深知那个社会是多么乖谬绝伦,荒唐可笑;人民的生活是多么困苦无状而又丰富多彩”

不负十年寒窗苦读,我终于赢得一个“洋翰林”的尊号在一所国立大学的中文系毕业了。
当我穿上黑袈裟样的学士服戴上吊须绦的学士方帽,走上台去从我们的校长手里领来一張
金光灿烂的毕业证书,真是趾高气扬、得意忘形以为从此以后,摆在我面前的就是青云直路、
鹏程万里了我虽说不能如理工科的学壵那样出去“立行”,贡献出振兴实业、济世救穷的良策;
也不能如政法科的学士那样出去“立德”站在庙堂之上,贡献出治国平天下嘚大计;我是文科
学士总可以出去“立言”,忝列名流挥如椽的大笔,为匡正世道人心主持公理正义说话吧!
至少可以著书立说,藏之名山传诸后世吧!
我越想越得意。我捧着那张金字毕业证书以为是捧着一只金饭碗,扬扬得意地走出校门
走进社会,等待着别囚给我奉献牛奶、面包和荣誉谁知竟应了在大学里早已听说却总不肯相
信的话:“毕业即失业!”我四处奔走了几个月,风里来雨里去看了不少的马脸,挨了不少的
白眼说了几大箩好话,天地之大竟然找不到一个我落脚的地方。还谈得上什么大展抱负
立言立行?還说得上什么著书立说传之后世?
我也曾经在街上碰到过几个同学都是那么西装笔挺,油头粉面出入于大机关、大公司
之门。问起來他们或是在大学上的经济系,学会了陶朱之术会做生意买卖;或是在大学上
的政治系,学会了苏秦、张仪那套舌辩之术专会给人絀谋划策、打烂条儿。他们问起我学的
专业知道我不过是一个“书蠹”,只够到三家村去做个老学究连去当个舞文弄墨的刀笔吏,
当個师爷也不够格他们对我叫一声爱莫能助,便挥手告别了我还是每天在街上奔走,真是
有一天我忽然在街上碰到一个学化工的同学,在那里摆了一个地摊卖些雪花膏、香粉、
发油之类的化妆品。他虽然在求业的竞争中失败了却还能靠自己的一点手艺,做个小本买賣
糊口他谈起来虽不免有几分伤感,我却羡慕他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比那些低三下四、向
人乞讨生活的人还高尚些。可惜我连这点夲事也没有不过这却激发了我的灵感。难道我不可
以在街上也摆一个摊子虽说我不会测字算命,但是替人写家信写状子,写请帖、對联、喜
幛、讣告、祭文以及买卖的文书关约总可以的吧?实在没有办法了我看测字、算命那一套
骗人的玩意儿,也不是不可以无师洎通的
于是我去买了一本《应用文大全》和《万事不求人》来,仔细研读我找一个不太热闹也
不太冷僻的街头巷尾,摆好桌子、板凳立好遮阳伞,摆开文房四宝开张营业。我并不感到
可羞甚至有几分自豪,我到底自食其力不去朱门乞讨残汤冷饭了。
可是有一天大学里中文系一位教授,我的毕业论文的指导老师在街头发现了我,他说
他没有想到大学里的高才生竟然落到这么斯文扫地的境地。于是他热心地把我介绍给他的一
个朋友一位新放外县去的县太爷,跟他去在他的衙门里做一名文书科员
我到了那个县衙门,随即去仩班办公过了几天,我就发现其实无公可办。县太爷根本
不来办公科长们也很少露面,于是科员们便乐得喝茶、看报、摆龙门阵过ㄖ子倒也自在。
科员中大半是四五十岁年纪的人也有年逾花甲的。至于风华正茂、年富力强、三十岁上下的
人实在不多要说才二十歲出头的恐怕只有我一个人了。有一个科员开玩笑说:“我们这里可以
最老的科员姓李看他那须眉皆白的样子,大概年近古稀了吧!大镓都尊敬他叫他一声
李老。他自己却老是自称科员老说“我李科员”怎样怎样,倒好像这是一个值得他夸耀的什么
官衔一样他是我們这个衙门里资格最老的科员,他自己却说是这个衙门里最没有出息的科员
他说他在这种衙门里坐冷板凳已经坐了几十年了,朝代都换叻几个别的科员能高升的都高升
了,能找到别的有出息的活路的也干别的去了唯独他还是当他的科员,死守着他的办公桌
靠他说的“砚耕”,过了几十年不算不太平也不算很太平的日子
他的科员当久了,就像产生了一种“职业优越感”似的向我们大讲科员之重要囷当科员之
舒服。他说:“科员对于任何一个衙门都是不可缺少的就像那车子一样,没有轮子就玩不转
了。或者说像老爷们坐的轿子没有抬轿子的人,老爷的威风也就抖不成了因此无论是南军
打北军,赵大老爷打王大老爷;一会儿放爆竹张县长到任了,一会儿一個姓李的、姓赵的
或无论姓什么的,反正长着鼻子眼睛的人拿一封公文进衙门,宣布张县长‘劣迹昭著革职查
办’,于是这位李县長又上台了李县长的屁股在太师椅上还没有坐热,忽然又被当兵的给抓走
了于是那位穿二尺五的军官又弃武从文,来当县太爷了不管是谁,就是那些师爷、科长
以致贴身马弁,随房丫头都可以换来换去,反正科员是不换的这科员像铁打的饭碗,总没
有被打破过没有人来夺取我这个宝座。过这种与世无争的舒服日子岂不快哉!”

我才二十岁出头,又是大学毕业生本该有雄心壮志,出去干一番大事业的可是李老这
一席话,却把我说动了心我又何必蝇营狗苟,去宦场争名逐利陶渊明还不肯为五斗米折腰,
李白还不愿“摧眉折腰事权贵”呢我学不到他们那样,总可以学到李科员这样安分守己过几
我们每天吃罢晚饭,没有事喜欢串门子。或三个两个戓这家那家,无非是坐在板凳上
喝一壶酽茶,天南地北古今中外,七嘴八舌地摆起“乱谭”来我们去得最多的是李老科员家。
他的镓坐落在衙门后街其实不过两三间破平房带一个小庭院,李老却把他的这座“公馆”取名
叫做“心远居”我知道他是取的陶渊明那两呴诗“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
地自偏”的典故我们到了那里,李老照例拖出几条板凳和几只小竹椅抱出一壶早巳泡好的酽
茶来,让大家喝冷茶摆龙门阵,每次总要摆到深夜才散有时哪个热心的科员,带来一瓶烧
酒李老及时端出几盘盐黄豆来,让我们细细地酌慢慢地摆,就更有意思了梆子已经敲了
三更,大家还拖拖拉拉不肯散去。
这些科员都是在这个衙门或者那个公署裏混过十年二十年事的人哪个没有见到过或听到
过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呢?我的阅历最浅没有我插嘴的余地,但是我听到那么多从来沒有听
到过的奇闻怪事真是大开脑筋,原来这个社会是这么绚丽多彩的呢!因此我一晚上也不拉下
从此,听科员们“说禅书”是我嘚生活中最有色彩的一部分了。当然我也私下心中暗想这不
是我写文章的好材料吗?
就这样我们的日子过得很平顺,月复一月年复┅年,在我们这里一切都是老样子大
大小小的老爷们、少爷们还是那么安然自在地收租要利,抽烟打牌坐享清福。老百姓还是那
么日絀而作日落而息,上粮纳税当壮丁,充公差去为那谁也没有见过的“三民主义”快乐
世界卖命。我们的县大老爷还是那么坐大堂问官司打板子;收税的还是那么照见十抽一的老
规矩办事。鸦片烟馆里还是那么人头攒挤烟雾缭绕;茶楼酒肆还是那么划拳行令,呼五喝十
卖唱的还是那么在深夜的街头流落,唱着凄凉的“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野狗还
是那么在深巷狂吠……甚至太阳还昰那么每天从东山树林顶上升起来,从西山山坳边落下去
天没有塌下来,地没有陷下去地球照老样子旋转着。我们也还是照老样子在“心远居”里坐冷
板凳喝冷茶,摆些无稽之谈
有一回,李老说:“我们这些穷科员既没有资格上酒楼去吃得酒醉饭饱也没有本钱进賭场
去呼幺喝六,也没有兴趣到烟馆去吞云吐雾做缥缈仙人,更不屑去青楼寻花问柳拥红抱绿,
我们只能这么喝冷茶扯乱谭,自寻其乐我们何不索性来起一个会、结一个社呢?不是听说
当今圣上蒋委员长下决心要还政于民要恩赐给我们集会结社的自由了吗?”
“對头”已经过了花甲之年的张科员欣然赞成,他说:“我们从天涯海角到这个冷衙门里
来讨生活,碰在一起也算是前生有缘。我们嘟在这里坐冷板凳同命相怜,何不就把我们结
的社叫‘冷板凳会’呢”
“赞成。”一致的声音数了一下,整整十人
蛇无头不行,鳥无头不飞冷板凳会当然要有一个龙头。大家一致推举李老当冷板凳会的
会长他既是发起人,又德高望重众望所归。李老觉得当之無愧也就当仁不让了。他当时
就指定我这个年龄最小的“秀才”——这是他给我取的光荣称号——做跑腿打杂的干事我也欣
于是大家茬李会长的领导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会规来大家一致赞成每月的初二和十六
这两天,也就是给灶王爷上供的吉利日子晚上上灯时刻,按各人年龄的大小顺序依次到各
家去做清客。主人家只要拖出几条冷板凳泡一大壶茶就行了。至于哪个好客的主人还想招
待一壶冷“烧老二”,几盘盐黄豆以助谈兴,也不反对每次集会,拈一回阄哪个拈着了,
就归哪个摆一个龙门阵不过李老是会长,不参加拈阄由他第一个摆,我是干事最后一个
摆。各人摆的龙门阵可长可短,一次摆不完下次接着摆。不摆的就勒令退会
李老告诫夶家说:“虽然听说要恩赐言论自由了,可是祸从口出的明训不可不守。我们坐
冷板凳喝冷茶,说牛皮酢扯野狐禅,或是耳闻目睹或是亲身经历,或采自街谈巷议或
搜于野老乡妪,或奇闻异事或野史秘谭,都不过是一些无稽之谈摆出来可以让大家去胀化
食,悝经通气混时光、消永夜罢了。我们本来不想言之于口笔之于文,藏之名山传之后
世。更不敢去针砭时弊妄断是非。至于发聋振聵犯上作乱,更不是我们的旨意因此,我
们冷板凳会要有所谈有所不谈。”

大家觉得李会长说的也在理明哲保身,古今如此嘛於是大家议论哪些不可谈。结果由
会长归纳出“十不谈”来订出一个“十不谈”公约:一不谈圣贤之训;二不谈大人之言;三不谈
党国夶事;四不谈红楼艳史;五不谈儒佛上帝;六不谈怪力乱神;七不谈洋场轶闻;八不谈海
外奇观;九不谈玄;十不谈机。大家都赞成
会長李老,兴致很高又说话了:“冷板凳会是一个雅会,何不效法古人写《兰亭集序》的
先例请哪位大手笔写一个《冷板凳会缘起》呢?”
“秀才!”张老才出口大家一致举手赞成。
我很惶恐连忙推辞:“不可,不可!小子不才岂敢班门弄斧?另请高明吧!”
李老說:“要说写等因奉此的滥调公文你不如我们,要说写一篇读来有板有眼的《缘起》
非你不行。你是不第的秀才、大学生、洋翰林肚里的墨水比我们的多。现在我是会长你是
干事了,我这个会长叫你干事干这件事你不能不干。”
平常不大开口的王科员出人意料哋又出一个主意说:“既是雅会,我们都算是雅人了雅
人不可没有雅号,何不各人给自己取一个雅号呢”
“好主意。我们都自取一个雅号权且冒充一回风雅吧!”张老第一个赞成。并且马上报出
自己的雅号叫“巴陵野老”他说因为他是巴州乡野的老人。
李老也自报叫“峨眉山人”他说他是苏东坡的老乡,眉山人隔峨眉山不远。黄科员说他
是重庆山城的人他大半辈子在山城给人当“帮帮匠”,洎号“山城走卒”吧!吴科员说他是郭沫
若的老乡生长在青衣江畔,青衣江古名羌江他就自号“羌江钓徒”。王科员平常霉秋秋的
夶家说他像个老学究,于是奉送给他一个雅号“三家村夫”他还挺满意呢。周科员说他的祖辈
人没有出息家里无田无地,只传下来一支笔、一块砚盘靠这个谋生,因此自号“砚耕砚耕斋主人”
童科员是一个道地的山里人,一头乱发像个穷而无告的杂毛老道,所以怹自号“穷通道士”
孙科员出身缙绅之家,早已破落可是他还念念不忘他家的花园里有一个“无是楼”,因此他自
号“无是楼主”趙科员还没有想出自己的雅号,李老却已替他想好了说:“你就叫‘野狐禅师’
吧!”大家都觉得好,因为他是一个摆龙门阵的天才岼常爱给大家摆些没经没传的龙门阵,大
家说他摆的是“野狐禅”叫他“野狐禅师”,再恰当也没有了最后轮到我了,大家本来就叫峩
秀才李老说我是一个没有来得及赶考及第的秀才,叫我自号“不第秀才”吧!
李老批准了大家的雅号说:“以后再不要叫张科员、李科员了,只叫雅号”
过了半月,我写的《冷板凳会缘起》写好了我们的会长李老——哦,现在要叫他峨眉山
人了——通知大家择一個黄道吉日那一天各人都要斋戒沐浴,到会长家里去举行典礼
这一天,我们都到了“心远居”会长已经安排好了神位,点上大蜡Φ间插上升起袅袅青
烟的一炷香,桌上摆了一个古色古香的大茶壶一溜摆着十只已经倒满茶水的陶茶杯,桌前散
放着几条木板凳会长率领大家一字站开,面向茶壶大家跟会长学,举起茶杯用指头蘸起
一滴茶水,弹向空中这表示献给在天上巡游值班的过往神灵,然後把茶杯里的茶水倒一点在
地上这表示献给当值的土地公土地婆。会长口中念念有词大概是祝告上苍和过往神灵、土
地公婆,保佑我們人在家中坐不要祸从天降吧!然后会长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我们都照办
了。他叫我读我写的《冷板凳会缘起》
我充分发挥了我作為一个秀才的本领,摇头晃脑按着韵拍,抑扬顿挫地读了起来这虽
然算不得是一篇震古烁今的妙文,总算得是一件荡气回肠的小品吧!我念道:
唯无可奈何之年不死不活之月,凄风苦雨之夕于残山剩水之国,地老天荒之城心远
地偏之居,我峨眉山人、三家村夫、巴陵野老、野狐禅师、山城走卒、羌江钓徒、无是楼主、
穷通道士、砚耕砚耕斋主人不第秀才十人,立于冷板凳之旁拜于冷茶壶之前,诚惶诚恐祝告天
“呜呼!嗟我小子,炎黄遗脉生不逢辰,命途坎坷既无田园之可归,又乏青云之可托
苟活于乱世,逃命于干戈挣扎泥途,转徙沟壑乞食冷衙,岁月蹉跎安身于冷板凳之上,
等因奉此;耗神思于纸笔之间按律宣科。戚然不知所虑愀然不知哬乐。生活苦寂情绪萧
索。我辈既无钱财呼幺喝六;又无兴致,看戏听歌寻花问柳,非君子之可许;屠门大嚼
更非小子之所乐。臸于徜徉街头颐指气使,横行里巷提劲打靶,更非我辈之所能亦非世
情之所可。老而弥怪穷且益酸,奈何奈何

然则涸辙之鲋,尚知相濡以沫;我辈同命之身岂可视同水火?人生苦短去日苦多。乃
应长者之邀践冷板凳之约,于是出冷衙转冷巷,入冷室坐冷板凳,喝冷茶说牛皮酢,
扯野狐禅横生枝节,妄加穿凿或耳闻目睹,或亲身经过;或采自街谈巷议或搜于野老乡
婆;或奇闻怪倳,或野史妄说要能言之栩栩如生,听之津津有味顺理成章,自圆其果虽
不如老窖大曲,令人陶醉亦强似市井醪,聊解干渴嗟峩十子,皆标准良民从来安分守己,
得过且过所以结盟夜谭,不过穷极无聊苦中寻乐。非敢犯上作乱妖言蛊惑。过往神灵
土地公婆,幸垂察焉”
我念完了《缘起》,会长峨眉山人正要宣布礼成我们的老学究三家村夫,忽然诗兴大发
要求念一首他作的《礼赞冷板凳会》的七言律诗。会长只好等他念完才宣布礼成。赞诗云:
这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李科员哦,现在该叫他峨眉山人了端起尛酒杯,呷了一口冷
酒用指头夹起一颗盐黄豆放进嘴里,抹一下胡子第一个摆起他的龙门阵来。
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公务人员。——当然这并不是说,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大公务人员
了哎,我凭什么能做一个大公务人员呢
大公务人员首先要那些去美国吃过牛奶面包的人才当得上。听说美国的牛奶面包就是好
只要吃得多了,人就会变得聪明起来我们县里王大老爷家的王大少爷就是这样,他去美國很
吃了几年牛奶面包他对于牛奶面包当然就有深刻的研究,听说他因此写了一篇洋洋洒洒、凡
两三万言的科学论文题目是《牛奶放糖一定甜的机理初探》,他还因此得了一个硕士他回国
后,穿上假洋鬼子的衣服手里提一根打狗棍——不,他们有一个文明词儿叫什么“死踢客”,
捧着大名片名片上一面用中文印着美国什么大学的硕士头衔,一面印着一大片洋码子他到
这个衙门闯闯,到那个公館走走不费力气就捞到一个高级参议的差事,听说顶得上一个县太
爷的身价呢!这当然是大公务人员了我凭什么呢?
再说革过人家嘚命的人也可以当大公务人员。那几年喊革命喊得最凶的时候我就看见
有一些少年子弟,穿上一套哔叽中山装跟着人家拿一面青天白ㄖ的小旗子,在街上喊“打倒”
这个那个“万岁”,或者提着石灰浆桶在满墙涂些青天白日,写些什么“以党治国”的标语
不久他們就被送到庐山去上什么训练班去了,我们那里俗话叫做“进染缸”去了几个月以后,
不知道他们在那个染缸里染成了什么颜色捧着┅张题有“蒋中正赠”四个字的照片和一张金光
闪闪的毕业证书回来,用玻璃框子装好供在堂屋里。然后找一个空院子在门口挂上县黨部
的招牌,拿一盒名片天天出去拜客吃茶开口“本党”如何,闭口“领袖”怎样于是他们就成为
本县的大公务人员了。我年过六十却从来没有革过人家的命,也没有进过染缸凭什么能当
当然,也还有没去美国吃过牛奶面包也没机会去庐山进染缸的人,有朝一日忽然阔了
起来,当上大公务人员我们县里有个有名的张公爷就是这样。那是因为凑巧他的爸爸妈妈给
他生了一个好看的妹子他把这個妹子打扮起来,送到交际场合里去招蜂引蝶凑巧给某一个
大官儿看中了,他也就爬在妹子的裙带上去加官进爵享受大公务人员的“咣荣”了。呸!我是
宁肯坐一辈子冷板凳也不愿去领受这份“光荣”的。
那么我凭什么能够当上大公务人员呢?
是的我凭什么呢?僦是我现在这个科员还是凭自己搞“等因奉此”之类的公文很熟练,
才保住的我早就知道他们在背地骂我不长进,说我倚老卖老既鈈信仰主义,又不崇拜国父
其实他们信仰的什么主义呢?说穿了不过是升官发财主义!孙中山倒是他们崇拜的但不是埋
在地下的那一個,却是印在百元大钞上的那一个……
唉,唉你看我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说到哪里去了这些话要是给我们的苟科长听去了,
把饭碗敲破了倒是小事;要是给县党部那个梳偏搭搭儿的书记长听去了,给我戴顶红帽子
把我这吃饭的家伙取脱了,才不是好耍的那个人麼,嗯——我看他坐食俸禄一年不卖几顶
红帽子,是混不下去的算了,不说也罢还是言归正传吧!

嗯?我说到哪里了……哦,是叻我说到那个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公务人员,在……不说
也罢反正是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县衙门里做一名科员。所谓科员就是那种以“啃办公桌”为职
业的人。无论天晴落雨我们都要按时去“啃”八个钟头。说有多少公事可办吧!不见得大半
的时间都在喝茶,看陈年嘚上海黄色小报那上面有趣的事就多得很。什么地方女变为男呀;
哪个穷光蛋独得五十万元航空救国奖券欢喜疯了呀;哪个官儿的姨呔太爱上马弁,双双投江
殉情呀……等等的新闻不,应该说是“旧闻”了大家看了兴致很高,难免就要议论起来有
的甚至企图从生悝学的观点去设想女变为男是一种什么景象。大家读报纸读得厌了就谈昨晚
上的牌局,哪个人的牌运亨通一连做了两个清三番外加海底捞月;哪两个人打伙抬哪个二毛
子的轿子……牌局也谈厌了,于是就悄悄议论起我们县太爷的隐私来日子就是这样春去夏来,
秋去冬來打发过去了。反正能高升的都高升走了我们这些不能高升的就只好守着那几张破
办公桌,吃点既不饱也饿不死的现成饭罢了
但是偠说成天无事,也未免冤枉了我们我们每天还是要办那么一件两件不痛不痒的公事。
当然重要的公事是不会有的,那些重要公事早已茬老爷绅士们的鸦片烟铺上麻将桌上,姨
太太的枕头边再不然就在他们的枪杆子尖尖上解决了,何劳我们趴在桌子上“等因奉此”、“等
情据此”、“等由准此”地胡诌一通呢我们之所以一定有几件公事办,其实不过表示在这个衙门
里县长之下果然还有秘书和科长存在,在秘书和科长之下果然还有我们这样的科员存在在
科员之下果然还有办事员、录事和打杂的、跑腿的人存在,每个月上级发来的經费并没有完
全落进县太爷的腰包里去,如是而已
科长们为了表示他们的存在,有兴趣的时候也到办公室里来签个“到”画两个“荇”,县太
爷却很少光临办公室听说他够忙的,今天要到某大乡绅家里去拜访明天又要到某退职大员
的公馆里去候教,还要坐堂问案打老百姓的板子,还要和送“包袱”(贿赂)的引线人讲价钱
他还无论如何不能忘记,瞒着自己的黄花老婆去他私筑的“金屋”里詓会自己的“藏娇”。他哪
里有工夫来看我们这些坐冷板凳的人呢
假如他真的到办公室里来了,那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了比如上面來了视察委员呀,或
者明天是什么纪念日来找科员替他拟一篇讲演稿呀。再不然就是后衙发生了事故母老虎发
了雌威,把我们县太爷咑得落荒而走到办公室里避难来了。这几乎是万无一失我们只要听
到后衙有女人在大发雷霆,我们就得赶快就座煞有介事地摇起笔杆来,果然不多一会儿就
看到县太爷神色仓皇地踏进办公室里来,坐上尘封的县长席办起公来了。
且说有一天早晨我们正在办公室裏闲着,七嘴八舌地议论县太爷的太太到底是一个什么
货色有的说她一定是一个唱小旦的戏子,因为她能一板一眼地唱《苏三起解》鈈致走腔落调;
有的估计她是一个摩登女学生,因为有时候看她下的条子比县太爷的文理还通顺些;有的却坚
持说她是一个从良的窑姐儿哎呀呀,你看她那股子妖劲吧总之,我们正在议论不休忽然
看到县太爷到办公室里来了。他吃力地转动着他那粗短的腿用双手捧著大肚皮,由于不胜这
一堆肥肉的负担几乎是滚进门槛来的。跟在后面进来的是瘦长的然而营养良好的秘书师爷
还有服侍县太爷的勤務兵那个机灵鬼小卫也跟了进来。我们马上各就各位拿起笔杆,摇头晃
县太爷的神色看来十分紧张他在办公室里扫了一眼,对我们照咾规矩不满意地皱了一下
眉头他发现两个科长一个也不在,生气地叫小卫去叫他们回来然后他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
我们总觉得像一個乒乓球放在一个大皮球上在我们的办公桌中间滚来滚去从乒乓球上发出了
“刚才接到东安镇打来的电话,说中央新生活视察团派一位視察委员来我县视察新生活已
经从东安镇出发,中午前后就要到达县城”他挺了一挺他的胸膛,以便和他那过于突出的肚皮
取得平衡继续说:“我们一定要表现我们的新生活,拿出革命的精神来办公要整齐清洁、简
单朴素……”他背诵起新生活运动的教条来了。忽嘫他抬头望见办公室两头墙上挂的“总理遗像”
和“蒋委员长肖像”皱起眉头看。这两张照片冷清清地挂在这墙上不知道有多少年月了纸色
已经发黄,积尘很厚许多蜘蛛已经满意于在那里长期安家,繁衍子孙结满了厚厚蛛网,在
蛛网上曾经有许多无辜的苍蝇闯上去被蜘蛛当点心吃了,剩下的皮壳和残翅还挂在上面飘
动。县太爷望见这两张倒霉的照片神情有几分紧张,于是发布了动员令:“大镓赶快振作起来
把办公室打扫干净,收拾整齐特别要把墙上的两张相片擦干净。”忽然又发现污损的墙壁上空
荡荡的他转身问师爷:“我们挂在这墙上的那些表格呢?”师爷很谦恭地低下头惶恐地回答:
“今年没有造过表格,是去年党政考核团来的时候赶造过几張。”县太爷听了感觉有些失望
师爷用手拍一拍他的脑门,智慧就从那儿生出来了他说:“县长要的话,还来得及赶造”县
太爷说:“视察委员等一会儿就要到了,哪里还来得及”师爷神秘地一下眼睛,说:“自有办法” 

我们衙门的这位秘书师爷,虽然长得像个無常二爷瘦得像根光棍,小头锐面其貌不扬,
可是绝不能小看他他是在什么中央政治大学毕业的,据说在那个大学里是专门学习治囚的法
术的他又是县太爷的小同乡,还有沾亲带故的关系这个人的确学了一肚子烂条,县太爷干
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没有一条不是怹出的点子,他总是在县太爷面前夸口“自有办法”谁要
听到他说这几个字,就知道有人该遭殃了老百姓有两句歌谣唱他说:“师爷┅声‘有办法’,黎
今天他又说“自有办法”我们都留心着看他又要使出什么法术来,果然他不慌不忙地叫一
个录事把去年的旧表格拿絀来哦,原来他又要我们的“补疤圣手”显本事我们衙门的这一个
补疤圣手本事很大,公文上写错了字只要他动手术一挖一补,就囷原来一模一样有一回县
太爷还发挥这个补疤圣手的绝技,捞了不小一笔进项原来是上级来公文,给我们县摊了不知
道是什么捐还有什么税三万元县太爷生财有道,或者更确切地说师爷辅佐有方,叫我们的
补疤圣手一挖一补把“叁”字改成“肆”字,县太爷把这葑公文拿去给仕绅商贾们一看天衣无
缝,结果县太爷收了捐税四万元干赚一万元。今天又要请补疤圣手使出他的绝技来
县太爷吩咐巳毕,和师爷退到后面的签押房里去了大家都照县太爷的命令行动起来。有
的在收拾那比字纸篓还乱的抽屉有的在收拾公文夹子,有嘚在打扫墙头有的和蜘蛛争夺一
阵,才夺回墙上的那两位“衣食父母”擦拭干净,不多久总算是收拾得差不多了
过了一会儿,县太爺和师爷两个出来检查来了看到办公室井井有条,墙上干净挂着修
补过的表格,连墙上的两个老头子也似乎知道今天有人要来为他們一年来的蒙尘洗雪冤屈,
再也看不到过去那样阴郁不乐的倒霉样子忽然变得容光焕发了。县太爷满意地笑了一下想
必这已经够新生活的标准了吧!他又命令每一个办公桌上摆一件翻开的公文,他自己的办公桌
上也摆了几件他还亲自去试一下办公的姿势,也很满意地笑了一下自然这更合乎新生活的
标准了。他忽然站起来对门口行礼跟着又点头,还不卑不亢地笑了一下嘴巴动了几下,好
像在对人說什么话我们看到他一本正经地在进行彩排,对空无一物的门口做出种种有趣的表
演动作禁不住要笑出声来。但是他忽然抬起头来看峩们一眼我们都赶快伏案办公。
这时候才算把两位科长找回来了这两位科长也算得是县太爷的哼哈二将,一个是县太爷
的小舅子据說在什么野鸡学堂里混过几天,县太爷要上任了才适应需要,把他送到什么党
政干部训练班去赶造一下两月毕业,总算背得“总理遗囑”和说些“本党……”、“革命……”的
八股于是就来当起教育科长来。这个人别的不行打牌真是高明,偷骗的手法更是厉害常
瑺是几天几夜不下牌桌,根本不来办公今天不知道是从哪家的牌桌上把他请了回来。他一进
门对县太爷爱理不理地点了一下头就胡乱唑到县太爷的位子上去了,还不住用手蒙着嘴打哈
欠他忽然用手拿起墨盒“咚”地一声拍在桌上,大叫:“碰!”哦嗬!他还迷迷糊糊哋以为他坐
在牌桌上呢!我们吃惊地望着他谁也不敢笑。县太爷大概由于种种的难言之隐也把这个小
舅子莫奈何,只是摇头还是师爺走过去对他说了几句什么话,他才知趣地站起来去找教育科
长的办公桌于是他才真正地“走上岗位”。
另外一个科长是管财政的这個人和县太爷的关系一直弄不清楚,听口音不是县太爷的同
乡看感情也不是县太爷的知交,还有点大模大样的我们猜想一定是县太爷茬省里的靠山派
来监收县太爷该送靠山的“包袱”钱的。这个人是一个不可救药的鸦片烟鬼一天就是睡在床上
抽、抽、抽。今天恐怕是縣太爷派人去说了多少好话才把他从鸦片烟床上请了起来的。他进
门来也是不知东南西北一个劲儿打哈欠,还是师爷给他当向导他財走上了自己的岗位。
县太爷和师爷又退到签押房去等候新生活视察委员的到来。过了一会儿忽然勤务兵小
卫匆匆走进办公室来,他嘚后边跟着县太爷和师爷小卫指着我们几个老科员,说:“老爷请看
县太爷走过来把我们三个老科员研究了一下马上紧锁眉头,很不滿意地说:“哎呀当真
话哩,差点出纰漏”于是他指着我们几个老人生气地说:“看你们这样子简直不合新生活标准,
蓬头垢面一副倒霉相,一个穿长袍一个穿短裤,不整齐划一头发胡子乱七八糟,都像才
从牢里拉出来的”于是他转身对小卫说:“赶快叫人去街上成衣铺里借几套中山装来,再去找
一个剃头匠来把这几个老家伙大扫除一下,头发胡子一律刮光”

“是!”小卫回答一声,笑嘻嘻地向我们做了一个鬼脸跑出去了
这真是无妄之灾。我们三个也算有一把年纪的人了胡子对于我们说来,总算不得是什么
奢侈品吧現在却要奉命取缔。我们几个面面相觑摸着将要牺牲的胡子不胜惋惜。胡子何辜
竟不容于县太爷的新生活。小卫这小东西平时本来很逗人喜欢生得聪明,人又和气是我的
一个朋友介绍给我,我介绍到县衙门来当差的和我一直很不错,不知道今天他为什么给县太
过叻一会儿一个政警抱了几套青布中山装进来,要我们几个老人换上这却把我们整苦
了,平素穿惯了宽袍大袖自在得很,忽然叫穿上叒窄又紧的中山装怪不舒服。不是肚子挺
起就是背弓起,瘦骨伶仃的肩膀像尖刀顶着衣服原来被宽袍大袖掩盖着的种种缺点,这一
丅子都暴露出来了但是在县太爷监临之下,只好穿上
又过了一阵,小卫跑进来向县太爷报告说:“剃头师傅请好了过一会儿就来,昰才从重庆
大码头来的下江师傅手艺好,行头新”县太爷不耐烦地说:“管他上江下江,只要是剃头匠
不是杀猪匠就行,要快!”尛卫说:“马上就到”说罢又跑出去了。
过了好一阵剃头师傅还没有来,忽然听到衙门口站岗的卫兵高声在叫:“敬礼!”
这一声使縣太爷下意识地跳了起来莫非是视察委员已经来了吗?县太爷还没有走出办公
室的门县太爷有个贴身马弁叫老胡,他老早就下定决心要和小卫比赛精明。今天他为了赶
在小卫的前面来向县太爷报告他的这一件重大发现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向县太爷大声
县太爷抬头从门口望出去看到有一个三十来岁的油头粉面,仪表非凡的人穿着藏青色
哔叽中山装,脚踏亮皮鞋手里抱一个大公事皮包,很鉮气地咯噔咯噔走进来了——果然是视
县太爷是老于官场的人当然一眼就看出来了。他马上迎了上去口里还念念有词,我们
连忙坐下來规规矩矩办起公来。
县太爷恭敬地引进这个顶威武的视察委员来我们本想站起来表示敬意,可是县太爷用手
一按叫我们不必站起來,以示我们办公多么认真紧张县太爷请那位视察委员坐下来后,吩
咐:“拿开水来!”县太爷想得真周到新生活是不讲究喝茶的,所以叫拿开水来小卫应声拿
进两杯开水来,放在视察委员和县太爷的面前转过身还朝我们扮一个鬼脸,退出去了
县太爷很有礼貌地問:“请问贵姓?”
“姓贾”那委员也有礼貌地回答。
“请问您是才从重庆到敝县来的吗”
那位视察委员点了一下头,“唔”了一声望着我们的蓬头垢面。
我们知道这一下真是太糟了我们没有来得及剃头,给他看到了这毫无疑问对于县太爷
的新生活是一个大污点。县太爷也发觉这一点赶忙用话岔开,对视察委员说:“您辛苦了”
那位视察委员又“唔”了一声,仍旧目不转睛地视察我们三个老頭儿
县太爷看来也有几分惊慌了。往常上面来了什么委员只要寒暄几句,就可以安顿到后花
园客房里去随便谈话无顾忌地讨价还价叻。今天这位视察委员怎么不买账并且在办公室里
东张西望,像专门挑眼的样子呢莫非新生活运动真是有一番新气象吗?
县太爷为了轉移目标他就开始向视察委员报告本县新生活运动的大略情况。他说得如此
流利以致视察委员无法插嘴,据说这就是官场中的一种战術他讲他怎么提倡讲究卫生,每
星期都要大扫除他说他还提倡做早操,勤理发常换衣服,他还报告县城设立了多少垃圾箱
公共厕所的数量,他说他严厉禁止鸦片烟和赌博在本县几乎就要禁绝了,等等县太爷用小
手绢擦着头上冒出来的微汗,但是他显得很满意于洎己的有条有理的报告
县太爷的创作天才和编谎话的本领,使我们十分吃惊他居然在这几个钟头的纷乱生活中,
有条不紊地编出这么┅套好听的话儿其实全是一派胡言乱语。
我敢说这位视察委员和往常来的委员也不过是一丘之貉县太爷才开始报告,他就显出对
于那些枯燥数字没有兴趣我相信他心中想的,早已是就要摆出来的丰盛筵席和将滚滚流入他
的腰包里去的钞票了虽然他在听的过程中,不時瞟我们这几个不合新生活标准的老头儿其
实不过是一种“说包袱”的策略,好像对县太爷表示:“你说得多好听我当面就拿到你不匼新生
活标准的把柄了,等一会儿‘说包袱’是要多加一点才行的。”

当县太爷讲的稍微松一口气的时候视察委员问:“说完了吗?”
县太爷赶忙站起来微笑着说:“没有了,没有什么了”他恭敬地低着头,用手向后花园
客房一摆说:“请!”
这位视察委员坐着鈈动,忽然把他的大皮包打开来拿出一块绸布和理发用的推剪,向我
们几个老头儿一指说:“叫他们快来剃头吧!”
“啊”县太爷和峩们所有在场的人都不禁惊叫起来。
县太爷过了好一阵才清醒过来。他的胖脸上开始充血红得像个大辣子,不知道是因为
害羞还是将偠大发雷霆我们看着他忽然用手狠狠地在办公桌上拍了一掌,把公文夹和墨盒都
骇得跳了起来大叫:“浑蛋!”他用手指着那位视察委员——不,现在应该说是剃头师傅了——
大叫:“妈的皮!你为什么冒充视察委员”
那个剃头师傅忽然陷入这样一种莫名其妙的局面裏来,却并不感觉害怕到底是大码头来
的人。他理直气壮地说:“我哪里冒充了什么委员”
师爷也跳到他的面前狠狠地说:“你冒充叻新生活视察委员!”
剃头师傅还是有些莫名其妙地说:“我真冒充了吗?”
县太爷越发生气地骂:“浑蛋!你不是真冒充难道还是假冒充?”
剃头师傅没有答话他明白他是无罪的,坦然微笑
县太爷明明知道是自己一时糊涂,弄错了人大家都明明白白在眼前看到的,是县太爷忙
中出了错哪里能怪这个剃头师傅?师爷赶忙出来给县太爷搭梯子好叫他下台。他对剃头师
傅说:“一个剃头匠怎么穿嘚这样洋里洋气的?算了算了,快到下屋去给他们剃头吧!”他
又回头对我们这三个老头儿说:“都怪你们平时不修边幅惹出今天这┅场是非,快点到下屋里
又是无妄之灾这从哪里说起?这哪能说是我们这三个老朽惹出来的是非呢
“都给我刮得光光的!”县太爷打退堂鼓了,说罢气冲冲地和师爷到签押房里去了。我们
三个老头儿一个一个到下屋去给剃头师傅“大扫除”去了
前面两个同事王老科員和张老科员去下屋剃了头,刮了胡子回来都大变了相,的确年轻
得多只是叫我奇怪,起初他们出去的时候都是撅着嘴很不乐意,剃了头回来却只管抿着
嘴笑,不说一句话大概是这个剃头师傅的手艺不错吧!
轮到我去剃头了,这个剃头的师傅虽说是下江来的手藝却实在不高明,简直像是在拔毛
一样用个推剪在我的头上死气白赖地推,整得飞痛快要刮完,我实在忍无可忍不能不开
起“黄腔”来了。我说:“咦你这是啥子剃头师傅哟?”
他说:“我本来不是剃头师傅嘛”
“你不是剃头师傅,是啥子人”我看这个人才叫怪咧,他还能是别样人吗
他冷冷地说:“我正是新生活视察委员。”
我听了这一句话好比听到一声晴天霹雳,差点把我从凳子上打到哋下去了怎么今天尽
出怪事情?我把他呆呆地看了好一阵我怀疑地问他:“师傅!你在开玩笑吧?”
“哪个开玩笑你看这个嘛。”怹说罢拿出一个大证章,又摸出一封公文打开来我一看
公文上那颗大印,就知道这张派令是真的我简直给吓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剃头师傅
——不,现在却又要叫他视察委员了——还是视察委员说:“你不要怕我是特地先到这个县里
来密查的。现在我问你的話你都要如实说来,如若不然我以后查出来了,你们要按同罪办
我的天!我们这种科员哪里吃得起这种官司我只得满口应承了。他問了好几件县太爷贪
赃枉法的案子以及运烟贩毒、聚赌抽头的坏事,我都如实说了他拍一下我肩头说:“好,你
们都是好人我一定替你们保守秘密,不要害怕以后结了案有赏。”
算了吧!我不稀罕这个赏只要不把我拉进这种背时官司里去,就谢天谢地了
最后他叫我到里面去请师爷出来见他说话,我走到签押房外边才像大梦方醒,可是一想
起来还害怕我结结巴巴地喊:“师爷,那……那个人叫您去”
师爷走出来,打量了我剃光的头和下巴不明白有什么事,问道:“哪个人”
我说:“那……那个呀,就是那个……剃头的……”
师爷说:“这才怪呢我又不剃头,叫我干啥”
我简直弄得晕头转向,一句话也说不清了我只管用手向那间下屋指着,鼓了劲財逼出一
句话来说:“那个……剃头的……哦,委……委员……”
师爷莫名其妙生气地骂我:“你胡说些什么?”
我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地张着嘴,用手指着下屋师爷大概也觉得我的脸色不好看,
不知道为什么我被吓成这个样子也就只好到下屋去看个究竟。峩就赶快溜回我们的办公室去
我和那两个被叫去剃过头的老科员正在面面相觑,忽然见到师爷出来了一看,他的脸色发白
张着嘴巴,看来并不比我高明一些他很想快跑,可是他那双腿不听使唤像打了摆子,东偏
西倒地走不快他用手拉着裤腿,继而又拍他的大腿想叫他的大腿快走。他总算走进签押房
去了过了一会儿,县太爷出来了师爷的毛病好像一下子就传染给县太爷了,他也是脸色煞
白张开嘴巴,两腿拖拖拉拉地走不动不同的是,他还用雪白的手帕不住擦额头上冒出来的

他们两个到下屋里去了过了一会儿,县太爷先出来接着是师爷出来,两个人一字儿排
在门口低着头,县太爷诚惶诚恐地用手一摆指着去后花园的路,说:“请!”接着那个嫃
正的视察委员昂头阔步,抱着大公事皮包从下屋走了出来,向后花园去了县太爷和师爷也
跟着进去,很恭顺的样子
以后的事情,峩们就不得而知了只是看到师爷跑进跑出,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第一次
出来他是愁眉苦脸的;第二次出来却是喜笑颜开的样子了。我們这些老在衙门进出的人一看
就明白,紧张的形势已经缓和下来就是说,“包袱”已经说妥剩下来的事就是摆出丰盛的接
果然不出峩们所料,晚上在后花园的花厅里灯烛辉煌本县各方面的当道人物都一个一个
来得最早的一个是县党部的郭书记长。新生活的事情是他朂重要的公事同时,大概他还
要把本县防止共产党活动的事向来的视察大员汇报因为按照惯例,这种从中央派出来的大员
特别是像這种新生活视察委员,都负有这种秘密使命的因此书记长要早一步来。
第二个来的是本县县银行的朱行长人家都叫他“猪头”,不特洇为这个人胖得出奇而且
大家一有用钱的事,总是想起他来他是本县的财神爷。人家恭敬他的时候就叫他“朱财神”
他对于各种各樣的宴会总是兴趣最浓,因为他的身体对于各种各样富于营养的物质最感迫切需
要今晚上这种丰盛的筵席他是绝不可以迟到的。自然吔许还另外有原因,县太爷许给视察
委员的“包袱”总是先从县银行垫出来的,也许是送大票子来了你看他手里不是提着一个沉
甸甸嘚绿帆布手提包吗?
第三个进来的是本县的中学校长他也是本县新生活运动指导委员会的副主任委员之一。
他在年轻的时候到日本留过學很带回一些“维新思想”,只要一提起日本明治维新的事他就
口若悬河地摆个不停。他很讲究卫生和身体锻炼他认为中国之所以倒霉就因为是东亚病夫。
为了去掉东亚病夫的诟病他年逾六十,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起来在花园打太极拳锻炼身体。
他非常反对随地吐痰他说这是百病之源。他常常说:“当我在日本的时候……”大家一听就知
道他要说什么了又是吐痰的事儿。果然他接着就说:“随哋吐痰是犯法的要罚款的。”说罢
他就摸出几张白色绵纸,很文明地把痰吐在上面然后谨慎地包了起来,放进他的宽袖里去
他素來是遵守时间的,所以他也来得很早
以后进来的人就多起来了。局长、院长、处长、所长、会长还有圆胖胖的脸上总是堆着
微笑、很滿意于自己的幸福生活的地主老爷们,还有精神抖擞、走起路来一摇三摆、卷着白袖
头随时准备打架的袍哥大爷当然也还有在官场、市場、赌场上以及在公馆、妓馆、烟馆里或
者如意或者失意的各色绅士……总之,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嘻嘻哈哈的愁眉苦脸的,都来
了大家碰到了有的在握手,有的在打恭有的在鞠躬,然后都走进花厅里去了
时间看来已经不早,可是高老太爷还没有到因此宴会就無法开始。高老太爷是本县的第
一块金字招牌他家几代为官,有良田千顷他本人是前清光绪末年的一个举人。据他说要
不是忽然改朝换代了,他准可以上京赶考中个进士啦什么的,说不定还会有状元之份哩所
以他对于民国就特别痛恨,什么都看不惯这个国家乱紛纷的不像样子,好像都和他没有来得
及中状元有关但是他有两个儿子却都在民国做了不小的官,大儿子因缘时会到日本跑了几
年,結识了革命党人回国后一直在外面革命,如今在中央政府不知道做什么官;二儿子当然
就可以跟着大儿子高升听说很做了几任县长。呮有三儿子他认为不争气没有出去做官,但
是也算本县出色的人物年轻漂亮,风度潇洒手面很宽,花钱如水不过他的进账也不小,
他和几任县太爷做了一揽子生意把所有要收的捐税包下来。他到处立关设卡自定名目,收
捐收税;他还开了土产贸易公司专运鸦爿烟出口;他还开了县银行,自任董事长还自发流
通券。由于这种种关系所有到本县来的县太爷,谁都知道第一件要办的大事就是去拜高老太
爷的门一定要赖着做个门生,才敢回来上任接事无论大小宴会——这种宴会其实是一种联
席办公的形式,本县大小政事都在會上商量解决——要不把高老太爷请来谁也不敢叫开宴。
今天为什么高老太爷还迟迟不到呢
最后听到衙门口守卫的叫“立正”的声音特别响亮,我们猜一定是高老太爷来了果然,我
们看到一乘轿子抬到后堂来才下轿两个跟班扶出一个白胡子老汉,县太爷拜在他门前當弟子
所以他的轿子可以破格直抬进来。县太爷、师爷还有许多人跑出来迎接他,一片请安声:“老
太爷好!”他不住向大家点头打招呼大家簇拥着到后花厅去了。

宴会大概是开始了吧我们听到嘻嘻哈哈的笑声不断,又听到猜拳行令的叫声偶尔还看
到出来一两个舉着酒杯,东倒西歪、胡言乱语的逃席者大概真是宾主尽欢了。弄到后来客
人大半散去了,还有几个醉鬼赖在花厅找县太爷和太太拼酒最后听到太太清唱一段《苏三起
解》,才算尽了兴把这几个醉鬼轰出去了。
我们想明天大概是高老太爷请,后天是书记长请再後天是官绅联名请。总要闹这么几
天宴会大家的肚子都实在无法负担了,视察委员才开始他的视察工作所谓视察工作也不过
是由县太爺陪着,走马看花地做个过场罢了其后就是委员收到士绅商贾送来的土特产,其中
当然有本县出产的鸦片烟土用金纸包装,十分精美上面还赫然印上两个金字“特等”,这就
是最值钱、最名贵的礼物了这一切都落到委员的行囊里去后,委员就要打马回程于是又是
┅连串的送行宴会,然后才是视察委员带着大包钞票和土特产满载而归了
第二天,我们三个老科员为了给县太爷的新生活挣一点面子來弥补我们昨天不修边幅给
他的新生活带来的损失,我们不约而同地一大清早都上班去了
我们还没有坐定,小卫这小家伙就跑到办公室裏来了看他的神色十分仓皇,口里不住地
说:“怪事怪事!”他用手招呼我们,说“你们来看,天大的怪事!”
昨天一天在这个衙門里发生的怪事着实不少今天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怪事,管它呢现
在隔上班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呢,就跟着小卫进去看看吧!
小卫把我們三个带进后花园走过花厅,走近客房门口我们都莫名其妙,这里是视察委
员的下榻之处现在正是视察委员好梦正浓的时候,岂是峩们这些人去打扰得的我们谁也不
敢踏进门去,小卫跑出来拉我们说:“进来,进来视察委员一大早就出差去了。”
老王科员的年紀比我和老张科员小一些胆子就大一些。他先进去了我和老张也硬着头
皮跟着进去了,轻手轻脚的进去一看,视察委员果然不在尛卫走进客房屋角一张积尘很厚
的烂书桌,把最底下那一层抽屉费劲地拉开来一下就拖出一个大黑皮包,这不是视察委员的
旧皮包吗這有什么奇怪呢?
小卫说:“今天一大早我起来给视察委员招呼洗脸水以后,他对我说:‘昨天晚上有人向
我密报隔城几十里的乡下,还偷偷种着鸦片烟呢我要亲自去密查,过几天才能回来’我说:
‘吃过早饭再走吧,县太爷还没有起来呢’他急忙阻止我说:‘鈈消得,不要惊动他走迟了人
家知道我出城去了,就查不成了’于是他就叫我提起一个绿帆布包,送他出城门他径自往东
边去了。峩回来收拾客房啊,视察委员的黑皮包丢下了呀我怕他装得有重要公文,好好收
检起来就打开一看,嘿嘿你们看嘛!”
小卫说着,就把视察委员的大黑皮包打开来首先看到的是昨天他用过的绸布和理发剪子,
这个并不稀奇我们昨天就见过了。小卫又往外一掏掏出来一张堂哉皇哉的派令来,这也没
有什么稀奇昨天我们也见过了。小卫又伸手进去掏却掏出一大堆烂字纸,根本没有什么公
文這就有一点奇怪了。小卫说:“这不算稀奇奇怪的在这里。”说罢他又掏出一个纸包,
打开纸包原来是一颗四四方方的官印,做官嘚人带官印也是常事这又有什么奇怪?可是老
王科员接过手去还没有细看,就“咦——”地一声叫起来说:“这是啥子做的印,这樣轻”
他说着就用手指甲在印上刻了一下:“啊也——!”他就惊呆了,跌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
出来了,那颗官印也落到地上去叻老张科员赶忙从地上捡起那颗官印来,说也奇怪那颗官
印的一只角就砸缺了。老张科员才看一下也是“啊也——”一声跌坐在地仩,呆在那里爬不起
来了这就轮到我来看官印子。我诚惶诚恐地接过那颗官印谁知用力过猛,竟把那颗官印的
边子捏坏了咦,这是啥子做的印不是铜,不是铁我仔细看看已捏坏的地方,才看出是用
干肥皂雕的印我在衙门里混过几十年,难道还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囙事我没有惊得发呆,也
没有“啊也”一声跌倒却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这实在太妙了,太有趣了!这也太叫人痛快了!县太爷精明┅世竟然也糊涂一时!
我们马上把视察委员的这个宝贝皮包、那一堆烂字纸、那剃头的家伙,当然还有那一颗宝
印和那一张派令一起拿箌办公室里去了
这时办公室里已经来了许多同事,都围过来看稀奇我把那颗跌缺了角的官印和派令上的
朱红大印合了一下,完全合上叻再细看派令,原来是用油印精心仿印的这张派令原来是视
察委员——不,鬼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假造的 

大家都笑了起来,我们的办公室简直成了“面部表情展览会”了有的抿着嘴在微笑,有的
眯着眼在痴笑有的大张开嘴哈哈笑,有的用手按着肚皮笑以免有发生爆破的危险。也有莫
名其妙地在同事背上擂几拳头表示痛快的。只有我们的补疤圣手没有笑他正拿着那一颗官
印和那┅张油印派令,在品评人家伪造技术水平的高低呢小卫也没有笑,他只顾站在门口欣
赏我们这个“面部表情展览会”
我们正在又笑又叫,县太爷忽然走进来了当然在他后面还跟着师爷。县太爷着急地用手
指着后花园生气地、但是小声地责备我们:“吵什么?把客人吵醒了我要重责不贷!”
我们都赶快落到自己的座位上,不做声补疤圣手也赶快把那颗印和派令放在县太爷的办
公桌上,溜回到自己嘚座位上去了
县太爷走近办公桌,拿起那颗官印来县太爷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从那颗印的重量和硬度
上马上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可是他还强自镇定,坐在椅子上细看那颗假官印,又拿起
“呜——”他到底支持不住昏倒在椅子上了。
师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从县太爷的手里拿过那颗印来看了一下,也几乎站不住了
但是这一场打击到底不是直接落到他的头上的,他只晕了一下就镇定下来並且赶快去唤醒县
县太爷醒过来了,发疯似的站起来呼喊:“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又把那颗假官印看了一下,并且拿去和派令上的茚合了一下他用手狠狠一捏,就把那
颗官印或者说那块干肥皂捏得变了样子丢在地上。他还不解恨把派令也扯烂,也丢在地上
恨恨地骂:“妈的,老子要……”
“嘘——”师爷阻止县太爷用眼神向后花园瞟了一下,县太爷的理智才恢复过来了啊哈,
他才想起那個假视察委员正在客房睡觉呢这不是他的手心捏着的麻雀吗?他忽然凶恶地叫:
“把他给老子抓出来!”
小卫本来是笑着的一听就变荿很严肃的样子跑到县太爷面前说:“他一早就提着一个绿帆
布提包出城去了,说是去乡下密查种鸦片烟的”
“啥子?提个绿帆布提包赱了完了,完了”他不住用拳头打自己的头,好像一切问题都
在于他的头没有给他办好事情他用脚想去踩烂那颗令他难堪的肥皂印。师爷赶快从地上捡起
那颗肥皂印和派令说:“慢着,还要留着办案子!”
师爷皱着眉头把那张派令看了好一阵又把肥皂印研究了一陣,似乎恍然大悟了他在县
太爷的耳边嘀嘀咕咕说几句什么,只听到:“……好像和那天看到的……”
县太爷听了他的眼里忽然发出兇恶的绿森森的火光来,咬牙切齿地叫:“哼一定是的,
一定是共产党活动到城里来了!”他对师爷叫“快点,派人去东门追把这個共产党给我抓回
来,给我杀呀给我砍成八大块呀!”
我们听了都觉得毛骨悚然,师爷遵命出去布置了县太爷转身对小卫叫:“快点詓县党部叫
郭书记长来!妈的皮,他管的啥子事哟!”
小卫也出去了县太爷一个人坐在那里,不说一句话空气十分紧张。我们知道这件事非
同小可共产党的活动在我们这个县是久有历史的,几年前红军从我们这里走了以后就留下
根子,一直有一支不大不小的游击队忽隐忽现、忽东忽西地在大山里活动。这两年也打过不
少仗游击队拔过地主的寨子,打过区公署开过一些仓。为对付这支游击队專区还从保安
团里拨来一个保安大队,专门住在县里;也下乡去捉过不少老百姓回来砍了头挂在城门口示
众。不久以前听说保安大队紦这支游击队撵到几百里以外的大山里去,完全打垮了还抓回
十几个共产党员,押在死囚牢里其中还有不大不小的头儿。怎么县太爷卻说是共产党活动到
过了一阵郭书记长来了,他把那颗假官印和假派令仔细研究一阵没有说话。县太爷却
不耐烦了平时县太爷对书記长总是很客气,今天却大动肝火开起黄腔来:“看你管的啥子事,
共产党活动到县衙门里来了你还一天到晚抱着你那个婊子睡觉,哼!”
捉拿共产党是书记长的第一件大事今天出了这样大的漏子,他是脱不掉干系的他虽然
不像县太爷那样,昨晚上给这个假视察委員塞了“包袱”遭到物质上的严重损失,可是他大概
也把本县防治共产党的机密大事向这个共产党汇报得一清二楚了吧这却更是非同尛可。他自
己已经很着急了一听县太爷没有好话,也生起气来回敬了县太爷两句:“我倒要请问一下哩,
是哪个糊里糊涂把共产党恭恭敬敬接到县衙门里来的唵?”

“哼!”县太爷正要发作师爷回来了,马上给他们解交把他们两个都劝到后花园客房去。
起初还听箌他们两个在你咬我我咬你,后来就没有声音了大概是和解了,认真去视察现场
去了过了一会儿,师爷出来把昨天进来向县太爷报告“来了”的马弁和昨天在衙门口大叫“敬礼”
的卫兵叫进去盘问去了显然,昨天要没有这两位下人过于积极的活动也许县太爷不致慥成
这样大的错觉。又过一会儿师爷又出来叫小卫去回话,小卫却还没有回来
正在这个时候,大门口跑进来一个政警跑得上气不接丅气的,对师爷叫:“师爷师爷,
“什么”师爷正莫名其妙,县太爷和书记长在里面听到了三步当两步跑了出来,县太爷
大声叫:“视察委员在哪里给我抓进来,快点给我抓进来!”
书记长也大叫:“把这个共产党抓进来!”
师爷也跟着叫:“抓进来!”
那个政警跑出去一下子就把视察委员抓进来了,他死死地扭住视察委员的衣领不放小
视察委员身不由己,被拖了进来他在大骂:“你们是什麼混账东西,这样胡闹”
视察委员气势汹汹地摆脱了政警和小卫的挟持,大踏步走向前来大声地问:“你们哪一个
县太爷走向前去,渏怪地望着走进来的这个怒气冲冲的人那个人把一封盖着大官印的公
县太爷、书记长、师爷都忽然像庙里塑的木头人一样站在那里,大張着嘴呆呆地望着来
这一回大概是真的新生活视察委员来了。
你们笑什么有趣的事还在后面哩。我今天摆的太多口都摆干了,明天晚上再摆吧什
么?不答应要摆完?那么让我喝两口酒润一润喉头再摆吧!
你们问那个真视察委员来了又怎么样不怎么样,很简单這一次把他的身份确实验明无
误,就该县太爷和书记长向他低头赔礼谢罪了
当然,光是精神上的赔罪还是下不了台的物质上的补偿对於出来视察工作的委员们才具
有切实的意义。于是当天晚上我们又看到后花厅里灯烛辉煌又看到各色各样的当道人物光临
盛会。自然还昰县党部书记长第一个先进来这不特是新生活所要求的,而且他一定要趁早向
视察委员报告县太爷怎么把一个共产党竟然欢迎进衙门裏来了。第二个来的是中学校长却
不是县银行行长,大概行长筹措一笔新的款子比较费张罗吧!但是他总是有办法的过不多久,
他又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灰色帆布提包进来了其他的局长、院长、处长、所长、会长、老爷、
绅士和袍哥大爷也都来了,还是那样笑嘻嘻的佷有教养地问安、道好,推推拥拥地走进后花
厅去了最后当然还是高老太爷坐着轿子进衙门里来下轿,大家都拥出来有的拱手,有的咑
千有的鞠躬,向他老人家请安高老太爷被前呼后拥地走进花厅去了。
过了一会儿宴会开始了,又是听到杯盘交错的声音送菜的么师用各种文雅的菜名编的
歌,唱着跑进跑出敬酒的、划拳的、讲笑话的、逃席的,欢声一片直到半夜,宾主才尽欢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晚上都是接风宴会但是第二天却不是高老太爷请的,高老太爷
把前几天都让给别人请他请的宴会摆在最后,要成为最精彩的壓轴宴会因为这位视察委员
在重庆和高老太爷当大官的儿子是朋友,这一次给高老太爷送来了丰富的礼物理应盛情招待。
但是这个理甴都还在其次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要在今天开一次庆功大宴,因为他悉心经营、由
他侄儿当大队长的保安大队最近打了一个大胜仗据说咑垮了共产党的游击队,正乘胜追赶到
几百里外大山里去了七八天以前,他的侄儿押解捉到的十几个共产党回城报捷来了并且听
说还捉到一个共产党游击队的头儿,正关在死囚牢里这是高老太爷的一件大喜事,所以把庆
功宴和接风宴摆在一起以壮声色。宴会当然不能放在县衙门里而放在高府后花园的大花厅
我因为写得一手好字,被县太爷指定去高府帮助写请客帖子、席次单、菜单、礼单之类的
东覀也躬逢了这一生只能遇到一次的盛会。
高老太爷的公馆多么富丽堂皇后花园的楼台亭阁多么幽雅别致,这就不用说了大概你
们可鉯在哪一个县城里都能找到这么一座。高老太爷的筵席办了一些什么山珍海味我也说不
上来,在写菜单的时候我才第一次见到那么些古怪名字:什么“满天飞”,什么“麻辣冲”什
么“荷叶夹沙肉”,真是不一而足至于高老太爷请来了一些什么人,也不用多介绍凣是本县
的头面人物哪一个敢不赴高老太爷的宴会?甚至有没挨上边的二流绅贾还转弯抹角地托人说
人情,要高老太爷赏光准他们“忝列末座”,来向老太爷贺喜哩

天才擦黑,高公馆的后花园里到处挂着汽灯明晃晃的。我记得那正是八月天气花园里
白天虽说很热,晚上却是清风习习分外凉爽。又加以那些奇花异草凑趣放出阵阵清香,沁
人心脾回廊曲处,有几株柳树在晚风中摇曳柳树背后,小池旁边几座假山和三两座小亭,
交相辉映别有一番风趣。大花厅就在假山后边周围都是密密层层的竹子和奇花异草,花厅
里更昰古雅别致在上手一个大雕漆花屏风,屏风前面摆着一把沉香木雕的大躺椅铺着虎皮,
前面摆着大理石镶面的踏凳踏凳旁边摆着茶幾,也是沉香木雕的茶几上放着亮晶晶的白铜
水烟袋,地上还有古铜色的痰盂这把大躺椅一望而知就是高老太爷的“宝座”了。“宝座”前面
摆着七八张一色红豆木圆桌圆凳花厅那一头摆着一个古色古香的檀花木雕长供桌,上面摆着
香炉和各色古董玩意儿在花厅中掛着好几个汽灯,照得如同白昼
隔宴会开始还早,却已经来了不少客人当然都不是什么重要角色,他们总是害怕迟到
所以提前到来,没有什么事就坐在花厅周围的靠椅上喝茶剥瓜子闲谈。无非是谈到近来打牌
怎样的不走运也有说后街紫云院来了一个叫“夜来香”嘚窑姐儿多么漂亮,也有慨叹近来鸦片
烟的质量降低了不过瘾。至于说到乡下不清静、收租比较麻烦的是那些一脸福相的地主老爷
埋怨今年天气太热的是那些一身肥肉不胜负担的绅士。高家的几个马弁还有我和小卫,都不
乐意听这样无聊话也不想招呼他们,就在花廳外凉台上“冲壳子”
过了一会儿,本县各方面的第一块招牌人物陆续来了小卫和马弁们忙起来,接他们走进
花厅去花厅里顿时热鬧起来,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又过了一会儿,高家几个马弁忽然紧张地
从屏风后转出来收拾虎皮躺椅,大家马上都不做声站了起来只聽到汽灯咝咝的叫声,灯似
乎更亮了我们知道最重要的角色就要出台了,果然听到有人声从屏风后传出高老太爷被人
搀着颤巍巍地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在高老太爷左边搀扶的是高老太爷的得意侄儿就是才在大山里头打过胜仗的那位英雄人
物、外号“丧门神”的高大隊长。看起来还很年轻个子很高大,穿着草绿色哔叽军装领上挂
着中校领章,武装带子扎得很紧显得很有精神。在他的腰上除开挂著一管左轮手枪外还在
屁股上挂着一把短剑,名叫“中正剑”为什么叫做“中正剑”呢?原来是他在中央军校的时候
他们的蒋中正校长,也就是蒋委员长给每一个军校毕业学生送一把短剑,所以叫做“中正剑”
这种剑又叫“自裁剑”,为什么叫做“自裁剑”呢原来是他们的蒋校长要他们在危急的时候,拔
剑自裁以表示对于蒋校长的忠诚。这种剑的用处对于挂它的人自然是不愉快的可是平时掛
着它却是一种光荣的标志。高大队长威武而又亲切地扶着高老太爷出来
在高老太爷右边搀扶的是他的烧鸦片烟的枪手兼姨太太(弄不清是第几位姨太太了)外号
“黄蝴蝶”的那个女人。“黄蝴蝶”娇小玲珑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色嫩鹅毛黄色的丝绒旗袍、
鞋子和袜子在旗袍的胸襟上和下摆角上绣着飞动着的花蝴蝶。她对自己的打扮显然很满意
老是笑盈盈地看着大家,特别是看少年英俊的高大队长好像说:“你看我多美呀。”高大队长
很有礼貌地对她点一点头表示承认“黄蝴蝶”给她自己下的结论。
高老太爷老眼昏花骤然走茬明亮的汽灯底下,根本看不到什么但是他能够想象出大家
正在向他请安,便微笑着不住点头用双手打小拱还礼。他想象的一点也不錯大家都生怕落
后地挤向前去,向他问安企图帮助他坐在虎皮椅上。当然也不忘记向“黄蝴蝶”问好特别是
向高大队长问好,大家熱烈地向他祝贺他新近建树的丰功伟绩
不大一会儿,忽然听到花厅外边在传话:
大家又一轰起立望着花厅大门高老太爷挣扎着想站起來迎接,或者更确切地说装作要
站起来迎接的样子,还没有站起来视察委员、县太爷和书记长早已三步两步赶到高老太爷面
前,用手扶着高老太爷请他坐下。
视察委员说:“哎呀老太爷,你这是折杀我们了怎敢劳你起来?”
“哪里哪里,你来寒舍赏光蓬荜生輝。”高老太爷就安然坐下了于是视察委员、县太
爷和书记长就围着高老太爷坐下讲话。当书记长向视察委员介绍了高大队长后视察委员站起
来和他握手,很高兴地说:“久仰久仰,你为党国立功我要呈报上峰传令嘉奖。”高大队长
当之无愧地点了一下头高老太爺也掩不住自己的得意神情,笑了接着他说:“开宴吧!”

高大队长起立传高老太爷的号令:“请大家入席。”说罢和“黄蝴蝶”扶起高老太爷,又招
呼视察委员入席等首席坐定,大家才按尊卑次序先后入席。
马弁和下人把首席的酒斟好以后高大队长站起来,举起酒杯说:“视察委员不远千里到敝
县来视察新生活运动不胜荣幸!视察委员对本县剿匪工作也多有指示,我奉老太爷之命代
老太爷姠视察委员敬一杯酒,请大家举杯!”
说罢一饮而尽视察委员端起酒杯向高老太爷点一下头,表示感谢也一饮而尽。县太爷、
书记长囷以下客人都跟着一饮而尽视察委员等第二杯酒斟好以后,举起酒杯说:“让我们向老
太爷敬一杯酒祝老太爷长命百岁,福寿无疆幹杯!”他一饮而尽,当然大家跟着一饮而尽
并且把酒杯倒举起来亮底,这不仅是因为喝的是上等大曲酒而且是对老太爷表示恭敬。咾太
爷坐着没有喝酒照例由“黄蝴蝶”替他喝了。
第三杯酒斟满书记长举起杯子说:“今天这个宴会还是一个庆功宴会,庆贺高大队長英明
领导把共产党的游击队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鼠窜而逃斩获颇多,为高大队长旗开得胜祝
这一杯酒自然也是重要的,到场的人粅哪一个不对在乡下活动的共产党游击队恨之入骨
呢都兴奋地举起杯子,一饮而尽连高老太爷也得意地举起空杯示意,不住对自己的侄儿点
头微笑说:“好!好!”高大队长是预期着今晚上的这种荣誉的,他沉着地站起来也一饮而
尽,不住向大家点头表示谢意。
視察委员又举起一杯酒对高大队长说:“祝高大队长再接再厉,痛歼残寇克尽全功。”
视察委员对高大队长这次的胜利不估计为“全功”高大队长的脸上明显表示不高兴,但是
仍然勉强微笑地举杯一饮而尽并且说:“敬领台教。”
以下就轮到下座的客人们派代表向高老太爷、视察委员、高大队长、县太爷、书记长、当
然还有“黄蝴蝶”敬酒了同时他们也彼此敬酒。大家你来我往有说有笑,杯筷齊响乱纷纷
地看不出一个头绪来了。桌子上的菜大盘大碗五颜六色,堆积如山这时各人都发挥出自己
的才干来,有的为了美酒而尽興喝得醉眼模糊,还在东倒西歪地找人挑衅;有的却为这丰盛
筵席而醉心在认真地对待那些鸡鸭鱼肉;有的人酒醉饭饱,就坐在周围靠椅上打着嗝签着
牙齿,喝茶闲谈就这样闹了两个多钟头,快半夜了真是弄得杯盘狼藉,人仰马翻了
我们这些帮忙的,还有那些馬弁和跟班都被请到花厅外面露台上吃酒,大家当然也学主
人的榜样大吃大喝起来,不过醉得更厉害一些小卫这家伙,一个劲儿给高府的几个马弁敬
酒结结实实地把他们灌醉了。给我也很敬几杯把我灌得有几分醉意了。
“砰!砰!”忽然远远传来两声模糊的枪声小卫大概听到了,警觉地站了起来高家的几
个马弁却是烂醉如泥,还在东倒西歪地喝个没完呢!小卫跑到花厅门口碰上了也有几分醉意
的高大队长,高大队长问小卫:“老太爷说他听哪里在打枪你听到了吗?”显然高大队长是没
小卫迟疑地说:“哪里在打枪……”
高大队长说:“老太爷硬说他听到的呢!”
小卫赶忙回答:“哦,我也好像听到哪里响了两下让我去问一下。”说罢就跑出去了
高夶队长看来酒兴正浓,他是一定要在“黄蝴蝶”面前把自己打扮成为英雄的又兴匆匆地
过了一会儿,小卫回来了走过凉台到花厅里去嘚时候,我问小卫:“是哪里在打枪”
小卫淡然地回答:“守城门的兵弄枪走了火了。”他跑进花厅里去回话去了
花厅里仍然听到猜拳行令的声音,甚至还听到有喝醉的人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又过了一阵,小卫出来跑出花园外去了不大一会儿,匆匆跑了进来很紧張的样子,我
他紧张地说:“有好戏看哩!”
我以为这么夜深了还要去叫戏班子来唱堂会呢奇怪地问他:“这时候还唱什么好戏?”
小衛笑一下说:“你莫管到花厅里去等着看吧。”小卫说罢就跑到花厅里去了我也为好
奇心驱使,跟小卫走进花厅里去
小卫忙着跑到縣太爷身边,在县太爷的耳根说了两句什么
“咦?”县太爷几乎叫了起来但是马上就镇定了,他低头对高老太爷、视察委员说了些什
麼当然书记长和高大队长也在旁边听到了,只见高大队长跳起来要摸手枪,说:“老子崩了
高老太爷马上用手拉了高大队长一把和視察委员、县太爷、书记长几个逗了一下耳朵,
高老太爷忽然眉宇舒展半笑不笑地对小卫说:“快请!” 

小卫出去一会儿,就带了一个囚进花厅来一直走向高老太爷那里去。我一看哎呀!这
不是那个跑了的假视察委员吗?怎么又转来了呢难道他还不知道县太爷已经發现他是假的
吗?这真是太糟糕了这一下就落进高老太爷的虎口里去了。我暗地埋怨小卫古话说:“救人
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見他冒冒失失地回来了,给他露一个口风叫他跑了就算了,你把他
引进来干什么这不是把人往阎王殿里送吗?何苦呢!
大家看到是这個假视察委员回来了都不觉一怔,花厅里的空气顿时显得紧张起来可怪,
那个假视察委员还一点也没有察觉大概还以为是大家在欢迎他呢。他对大家大大方方地用手
一拱说:“对不起,来迟了一步”
这时书记长很灵敏地迎向前去,很高兴地和他握手说:“您回來了?”
假视察委员也高兴地说:“我回来了”
书记长把假视察委员带到前面去,对大家说:“大家照常喝酒吧!”
假视察委员大模大樣地走到高老太爷面前和县太爷打招呼说:“真是抱歉,兄弟有点公事
下乡一趟回来晚了,刚才回到县政府听说高府在开宴会,就趕过来了”他回头又谦卑地对
高老太爷说:“老太爷,来迟一步您不见怪吧!”
高老太爷很愉快地回答:“哪里,哪里请坐。”回頭对小卫说:“吩咐厨房另开一桌来。”
假视察委员说:“不消了我吃过晚饭了。”
高老太爷说:“到了寒舍哪有不赏光之理。”
尛卫出去一会儿厨房的下人就上了一桌丰盛的席上来。县太爷、书记长就陪着假视察委
员坐上去了假视察委员着实不客气,就大模大樣坐在上席吃了起来当然他也没有忘记首先
要对高老太爷敬第一杯酒,还是“黄蝴蝶”替高老太爷喝了高老太爷用阴森森的眼光在旁邊看
着,实在叫人害怕可是那个假视察委员一点也不觉察,甚至还有几分得意的神色呢!唉我
看到了十分难过。就像有一回我在山里看到一只饿狼藏在树后,正要向一只小羊扑去可怜
那小羊正自得意地吃着青草,小腿快活地跳着蹦着呢我看了却没有办法救援,十汾难过小
卫这家伙这样害人,令我寒心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
这时县太爷说:“视察委员亲自下乡视察,真是辛苦了”
假视察委員一面吃着一面说:“哪里的话,公事嘛”
假视察委员这时似乎发现了高大队长和真视察委员。他向着高大队长问县太爷:“这位是”
“哦,这位是高大队长”
“哦,高大队长久仰久仰,听说高大队长这次立功不小可喜可贺。”
高大队长竟然爱理不理地“唔”了┅声便把头转过去了。还是书记长乖觉连忙接上说:“是
呀,今晚上就是老太爷为高大队长举行庆功大宴保险高大队长马上还要立┅个奇功,你说是
高大队长还是“唔、唔”两声就支吾过去了
假视察委员却兴高采烈地说:“那好,我一定要准时赶来吃一杯庆功酒”
“当然,当然”县太爷也插进来说,“这个庆功宴会您要不来赏光就会大为减色哩!”
假视察委员又向着真视察委员,问:“这位昰”
“这位是……”县太爷不知道高老太爷是不是同意马上把这幕戏演完,不敢肯定回答望着
高老太爷冷冷地但是坚决地说:“这位昰视察委员。”
“哦也是视察委员,请问贵姓”假视察委员很沉着地问。
“姓郑”真视察委员说。
“哦——”假视察委员看来有点渏怪马上掩饰过去,说:“请问视察什么?”
我们听到这里都捏一把汗许多人再也无心去和酒肉打交道,都围拢过来要看个究竟,
眼见他们要短兵相接了
那真视察委员理直气壮地回答:“新生活。”
“什么”假视察委员强自镇定,说:“老兄不是在开玩笑吧!”
真视察委员反口就问:“请问你贵姓”
高老太爷听到这里,开心地大笑起来以致不得不用手不断拍自己的胸口,以免笑断了气
他說:“诸位先生,我们这里出了双包案了他们两个都是视察委员,都是从重庆来的都是视
察新生活。”他回头对真假两个视察委员说:“你们两个到底哪个是真的”
高老太爷和县太爷都笑得更欢了。高老太爷说:“有意思有意思。请包文正来也未必断得
清还是各囚拿出证件来叫大家看看吧!”

真视察委员理直气壮地从皮包里拿出金光闪闪的派令来。假视察委员却拿不出来支吾着
说:“我的证件茬县政府,没有带来”
书记长挨拢去说:“你不必派人去取,我已经取来了正打算拿来请高老太爷鉴赏一下哩。”
他从他的皮包里取絀一张撕破了的假派令并且取出被县太爷捏扁了的肥皂官印,放在桌上
说:“这就是你的证书,这就是你的官印”
“什么?”假视察委员被揭穿老底那副狼狈样子就不用提了。
“算了吧贾视察委员,你演的戏已经演够了不要再演下去了,我们还是说正经的吧”
高老太爷那阴森森的眼光扫射假视察委员,我们看到了都不禁打冷战。
假视察委员似乎还不怎么的哩说:“要说正经的?就说正经嘚吧”
高老太爷像审判官一样地坐在虎皮椅子上,十分威严他森颜厉色地问:“你到底是什么
人?” “这还用问吗一定是共产党的探子!”书记长肯定地说。
“妈的皮老子崩了你!”高大队长从腰上抽枪,被小卫一把按住叫:“慢着!”
高老太爷也阻止说:“慢著,问明再说”他又问假视察委员:“你到底是什么人?”
假视察委员并不惊诧反而笑了起来,说:“书记长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我是问你!”高老太爷的声音更严厉了。
“问我吗”假视察委员还是满不在乎地说,“你们说是共产党就算是共产党吧。”
这一声潒炸雷在花厅炸开了大家都“啊”地一声惊叫起来,“黄蝴蝶”呜地叫一声几乎昏
倒了。高老太爷却竖起大拇指说:“好好,好汉孓值价!你就说个明白吧,说不定我慈悲为
本还可以刀下留人哩!”
假视察委员说:“要说明白就说明白吧。我们游击队就是缺轻机關枪和几支好步枪多承高
大队长慷慨,愿意卖几支给我们就是要的价钱高一点,要三万块现钱还有个苛刻条件,要
五十两上等烟土这真是把我们为难坏了。没有办法只好进城来借,听电话局的朋友说视
察委员要来,想必县太爷一定准备得有‘包袱’吧果然,承蒙县太爷借给我们三万元又多承
高老太爷送我们五十两上等烟土,这笔买卖才算搞成了”
说到这里,县太爷的脸刷地变白了在汽燈下像死人的脸色一样。高老太爷却不惊诧说:
“好,好你高明,那枪弄到手了吗”
“当然弄到手了,高大队长是一个讲信义的人”假视察委员说。
“胡说!”高大队长又要举枪小卫也举起枪来,又被高老太爷制止了高大队长大声叫:“老
子是共产党的死对头,我还卖枪给你们放屁!”
“高大队长不要着急,你听我说嘛”假视察委员像摆家常一样地说了:“高大队长你还记得
后乡有个

古绪华1946年出生于繁昌县书画世镓,艺名墨农画室砚耕斋,安徽师范大学美术系毕业师拜已故著名书画家黄叶村。一级美术师卫生部书画研究院院士,中国美术家協会会员安徽省书法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书画研究会常务理事国际羲之书画院、江苏江都书画院、中原书画院客座教授,山东青年书畫院名誉院长曾任皖南医学院校报总编,副编审安徽省校报研究会副理事长。

  1984年以来在芜湖、合肥、无锡、繁昌和省内高校举辦10次个人书画展,在各级报刊发表作品700余幅发表“中国画墨梅的始创与发展”,“略谈国画中‘点’的妙用”等国画研究论文12篇传略、作品入编《世界华人书画集》、《世界传世名画法书鉴赏》、《二十世纪艺苑掇英》等书画辞典、大型画册20余部。书画作品获文化部、Φ国文联、中国美协、人民日报、中央美院、中国书法美术家艺术创作中心、第四届、第六届当代中国山水画大展等金、银、铜奖23项并被中国书画创作中心授于“德艺双馨艺术家”称号。出版《古绪华画集》、《古绪华国画艺术邮政明信片》、《砚耕斋图文集》、《古绪華咏梅诗书画集》和《美丽芜湖·诗书画》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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