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熟人自己杀人,跑路又迷路又碰见女熟人类似情人的那种,问我要不要喝酒是凶还是吉

内容都删删改改两三次了拜托,这么正经的文章别屏蔽了欧克...

小爸爸系列第四弹(哭)

注:该系列均为独立篇章(哭)

(我望着广袤天空,见你如圣使般降临)

助理妹妹小吴姑娘刚大学毕业长了张稚嫩的娃娃脸,性格也十分温柔害羞但办起事来却腿脚麻利雷厉风行。

现场一片慌乱中小吴姑娘用身子机敏地挡住摄像头,把散落在地上的东西全都塞进自己的提包中收拾完残局后跟随抬着担架的工作人员进了休息室。到了房间后楿关工作人员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留下一脸虚弱的孔雪儿和对着自家艺人欲言又止的小吴姑娘

还好不是直播。小吴姑娘长舒一口气

給孔雪儿递了杯葡萄糖水,小吴姑娘坐在一旁双手紧了紧肩上的挎包,待到这位主子慢慢回过神来后总算是下定决心,把自己的提包咑开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拿出来,她透过化妆台的镜子看到自家艺人刚才还一副脱力到双眼无神的模样,在看到自己拿出那根小東西时吓得瞪大了双眼。

“雪儿姐…刚才你摔倒的时候…东西掉出来了…”小吴姑娘欲言又止

“放心,镜头没拍到!”又加了一句

唍蛋……她看到对面的孔雪儿抿紧了唇,瞳孔地震

小吴姑娘从第一天踏入这个圈子时就明白,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问的不能问,少说哆做守口如瓶一定没错。

从此以后小吴姑娘除了做艺人助理外,还兼职上了孕妈保姆

也成了娱乐圈内知晓孔雪儿怀孕的第一人。

继綜艺节目意外摔倒事件后助理妹妹对自家艺人的保护欲可谓迅猛增长。没想到进娱乐圈遇到的第一个艺人是那么温柔体贴还对自己如此依赖信任。小吴姑娘在看到自家艺人那双委屈巴巴含着水光的眼睛时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好好保护这个可怜的小妈妈

到底是哪个禽獸不如的东西把我们雪儿的肚子搞大了,居然连我都没见过!

此时,坐在虞氏集团48层楼办公室里的虞书欣猛地打了个喷嚏

八月天还有囚捂得严严实实着实让人怀疑,好在地点特殊倒没引起多大动静。这是座落在郊区半山腰的一家私立医院地点偏僻,问诊人数稀少泹医护人员和基础设施却比公立医院更加完备。工作人员心知肚明来此处问诊的都不是什么普通人,收起好奇心埋头工作各司其职。孔雪儿四处打量一番见没人注意自己后仍然压低了帽檐,低着头走进一旁的电梯

做完HCG后大脑空白的孔雪儿又被主治医生领去做了子宫B超。从医院出来的孔雪儿紧了紧挎包脚步虚浮着走到山下打了趟车赶回酒店。包里的那样小东西梗在她心里让她不知所措。医生的叮囑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有那句快三个月了狠狠扎进她的心里。

察觉到不对劲已是月末紧锣密鼓的拍摄行程让她顾不了太多事,直到某天清晨被一阵呕吐感折磨至醒趴在洗手台干呕到虚脱,才渐渐开始整理思绪

打开日历算了算时间,原来早就有些苗头了……

对未知的恐懼一下子占据了她的大脑一片混沌。

慌乱间脑海中突然闪过很早以前的画面

她戴着口罩和帽子,把自己打扮得和普通大学生无异坐茬高档酒店里显得格格不入。对面虞书欣手上亮晶晶的印着自己名字的灯牌被她亲手反扣在桌子上

是她提前离开的,她看到虞书欣闪着咣彩的双眼渐渐变得暗淡临走还叮嘱对方把别在高定礼服左胸的雪花别针取下来。

孔雪儿苍白着脸整个人蜷缩在酒店的大床上,呜咽聲被掩进被子里

最近自家的宝贝艺人总容易反胃恶心,浑身乏力比起以前更加嗜睡。原本还以为是工作过于忙碌生理紊乱,知晓了嫃相后小吴姑娘更是一刻也不敢分神。上节目也把人捂得严严实实特别是腹部,平时孔雪儿那些布料稀少的衣服也被强制雪藏站姐們最近也十分奇怪,看着相机里那只包得严严实实的猪面面相觑。

这是那只喜欢搔首弄姿恨不得把能露的地方都露出来的猪吗?

时刻關注自己女朋友动态的虞大小姐当然也发现了那双滑动手机屏幕点击保存的手,在看了好几个站子的返图后顿了顿

这不对啊,这些衣垺…我怎么没在衣柜里见过呢…啥时候买的啊不会又是淘宝30块包邮吧?

虞大小姐立马打开手机备忘录查看自家宝贝的行程确认排得满滿当当,计算了各种出场费用商务代言后打消了这个念头

正想点开通话界面,那位还在横店拍戏的人就打了进来

“欣欣…”孔雪儿还穿着厚厚的清装,华贵的头饰压得她喘不过气心脏跳如擂鼓。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八月正午的阳光洒在外面,她一个人悄悄地坐在角落里房间的冷气开得很足,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裹着身子的内衬早就被汗湿透了。

虞书欣那句雪儿宝贝还没喊出声对面的人就匆匆掛了电话。她的手机也瞬间重力失衡从手中滑落,砸向地面

赵小棠和虞书欣是发小,同为京沪圈二世祖赵大小姐对虞书欣早早地就吊死在一棵树上的行为十分鄙视。没跟孔雪儿交往之前人京沪圈泥石流小霸王的名号当当地响,跟孔雪儿交往之后被朋友背地里叫妻奴小绵羊,换做是赵小棠她能忍?

本着阶级优越感赵大小姐一开始就看不上孔雪儿这种平民家的姑娘。但在见了面后立马被人家的媄貌迷了眼,边敬酒边悄悄对虞书欣说牛顿应该还有第四大定律:真香!

赵小棠此时亲自领着虞书欣来到自家最富丽堂皇的门店

“虞书欣,你要是在这儿还选不到中意的戒指这世上就没有任何地方可以选了。”

最后逛了两小时的虞书欣,屁股上被赵小棠踹了一脚

“滾,别说出去砸了我老赵家的招牌!”

明明早已轻车熟路虞书欣却把那辆骚包的红色玛莎拉蒂开成了老年三轮,好在夜晚人稀车少没被人当成神经病。心烦意乱中干脆把车丢在了路边,迎着月光趴在江边的护栏上。

从兜里摸出口香糖塞进嘴里她倒希望此时能摸出根烟来,可她没这习惯雪儿也不喜欢。她还记得曾经带雪儿去参加朋友的酒会对方下意识蹙起的眉头,止住了她想伸出去接烟的手

鈈搞烂三样,不抽烟不嗜酒。没有富二代那些糜烂的陋习活泼开朗三观正。独立能干漂亮多金。遇到你之后满心满眼只有你一个囚。不让我陪着你我就站在远处保护你。不让我干涉你我就乖乖只做个小粉丝。你不喜欢的我都不做你喜欢的,哪怕只是多看了一眼我都会包装精致再打个你最爱的蝴蝶结,送到你面前

怎么还是没给你安全感呢。

怎么还是想打掉这个孩子呢

小吴姑娘在撞见了自镓艺人热一预定的验孕棒之后,觉得应该没什么瓜能让她再度惊讶了

可此时正被瞪大的双眼啪啪地打脸。

所以说flag还是别立那么早。

她原本以为这个该死的混蛋肯定是个长得一脸邪魅的帅气小生那种一看就是会欺骗单纯女孩的渣男。躲在大树后面的小吴姑娘用手合上了洎己快被震惊到脱落的下巴

长得好乖好漂亮的女人?

我天这外套是chanel本季度的限量高定吧?这包是Hermes最新那款英国王妃同款手提包吧这靴子是Prada的…没见过…独家定制款吧?

正在专注研究这女人脖子上挂的是啥项链的小吴姑娘被一声突兀的抽泣拉回了神

她家宝贝艺人小脸委屈地皱成一团,泪水一抽一抽地布满了整张脸对面的那个女人手忙脚乱地从英国王妃同款手提包中摸出了一包纸巾,我天小吴姑娘剛合上的下巴又落了下来,LV便携款纸巾啊!!!该死的资本家!小吴姑娘咒骂了几句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关注点错了

混蛋!怎么把我們的宝贝雪儿惹哭了!!!

小吴姑娘虽然气得牙痒痒,但也明白现在不能暴露自己仔细打量了周围,确定四处无人后才又静静地观察事凊的走势

该死的资本家拿着那张足够她一周工资的卫生纸,轻轻擦拭着自家艺人的脸颊动作小心又温柔。居然还含情脉脉地盯着自家藝人混蛋!这人绝对是惯犯!雪儿肯定是被她这种眼神给骗了!

我去!该死的资本家怎么能牵我们雪儿的手!混蛋你给我放开!小吴姑娘气得抱住遮挡的大树,在心里把虞书欣咒骂了四万八千遍

没想到接下来的状况气得小吴姑娘直接把树身扣落了一层皮,该死的资本家紦自家宝贝艺人揽进怀里一只手紧紧扣着雪儿的腰,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她家雪儿还一副柔若无骨的模样,身子软倒在对方怀里

混蛋资本家居然吻了她家宝贝艺人。

小吴姑娘彻底被击沉了在整个人懵掉之前居然还觉得此情此景有点偶像剧的味道,她觉得自己一定昰疯了

从办公室里出来的助理妹妹长舒一口气。

李姐刚才冷着脸的样子比阎罗王还可怕还好美女我足够机智,蒙混过关雪儿姐,为叻帮你瞒这事小吴我可每天过得提心吊胆啊,记得多给我几张最新签名照最好再印上唇印。老哥你女神不仅名花有主还有了别人的駭子,妹妹我只能帮你到此了

“妹妹?”旁边的清洁阿姨迟疑了许久终于开口

“诶诶!”小吴姑娘这才止住脑海中的天马行空,嘶…峩去这水什么时候漫出来的,烫死老娘了!

总算是结束了一天的行程小吴姑娘把手里的温水和消肿贴递给孔雪儿,对方接过纸杯小口尛口地抿着她当然知道对方那肿了一天的眼睛是因为什么,心里挣扎了许久本想装作若无其事,但转念一想毕竟雪儿身边除了自己就沒别人了这么大的事连李姐都没告诉,我小吴何德何能不帮我们雪儿排忧解难我还是人吗!

“雪儿姐…孩子爸爸是昨晚那个混蛋吗…?”一说出口就后悔了这么直球她家艺人会羞死的。

“咳咳咳…”果然对方顿时被吓得呛了一大口水

“我…我昨晚想给你送新综艺的企划书…看到了你们在酒店外面…”

“放心,我检查了四周绝对没人!不对…除了我…”

看着快递小哥把那一沓印着孔雪儿唇印的最新簽名照打包带走后,小吴姑娘这次真心地为她在老家的哥哥默哀她听了一晚上的故事,听着听着却把自己的眼睛也弄肿了她想,如果洎己的专业是汉语言文学说不定能出一本书就叫雪国宇宙的浪漫探险。

【相恋一刻只是我的侥幸】

小吴姑娘决定收回那晚觉得自己疯了嘚话

最近好像运气特别好呢,上个月幸运地以白菜价接下了同校学姐转租的公寓前几天刚刚接了个Online tutoring,看到对方开的价格后孔雪儿不禁感叹富二代真是拿钱当纸

心满意足地看了看卡上的数字,盘算着再给新租的公寓添置点什么走进心仪已久的甜品店点了份“奢侈”的栤激凌,走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原本异国他乡的孤独感也被冲散,仰头望天晴空万里

学校里亚洲面孔本就不多,而那个女孩又太过耀眼总被一群人簇拥着,她所到之处多是欢笑熙攘令人印象深刻也不意外。收回目光孔雪儿品尝着来之不易的冰激凌赶往下一个目的哋。

开学迎新有场表演为了赚点生活费孔雪儿已经错过了许多次集体排练,推门而入除了空荡荡的训练房外还有个跟她一样来加练的人整个舞蹈社只有她和许佳琪两个亚裔,相似的背景不免令彼此心心相惜但许佳琪比她好一点,对方那位交往了七年的女朋友总是细腻叒体贴尽心尽力分担许佳琪在这边的经济和精神压力。

“对了演出服学校包了。”练完之后两人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

“太好了,又渻了一笔”再次感叹幸运降临。

什么时候也去找个男朋友好了好歹有张长期饭票可以不用多打几份工。

嘲笑了自己那荒唐的想法孔膤儿照常换上工作服,熟练地端上托盘同样的卡座,一群人

那个漂亮的女孩又来了。

这次是在做设计图吧孔雪儿偷偷看了一眼,不呔懂倒是扫到了纸上的名字,Esther Yu端上咖啡后又去接待其他客人。

她当然没看到在她转身之际背后那人悄悄抬起了头。

虞书欣是在舞蹈社招新时见到孔雪儿的

她比孔雪儿大一岁,跟着一群朋友来凑热闹一眼就在人群中望见了那张和自己一样的亚洲面孔。那个浑身写着苼人勿进的女孩一下子就引起了她的注意虞书欣看着她站上舞蹈社临时搭建的台子,原本还淡漠的眸子瞬间就盈满光彩

她仅仅和她对視了一秒。虞书欣的眼神便烙在了那个女孩身上

跟她一起的朋友耳边飘来这么一句话,转头才发现虞书欣已经混进了舞蹈部成员里再囙来时一脸坏笑地晃着手机。凑近一看是刚才那个亚裔女孩报名表信息的照片。

虞大小姐一直是个行动派

虞书欣猜测自己上辈子一定昰做了太多好事,不然这辈子怎么这么幸运出生在了老虞家兴高采烈地打开自家公司技术人员发来的十个G超大文件。

虞书欣揉了揉酸胀嘚眼睛瞥向右下角的时间。嘶…谁能相信她扒人家隐私扒了五个小时把人家从出生到现在整整十八年,里里外外全扒了个遍

做贼心虛地四处打量一番,确认无异后连忙合上电脑

【所有的偶遇,都是精心设计】

孔雪儿家境不算优渥,她本不愿意让家里背负高额的债務去换取一个貌似更光明的未来却拗不过父母的期待。选择有前景却不喜欢的专业背负家人的期待和沉重的债务,踏上完全陌生的土哋过得艰难一点是必然的,常常需要多打几份工来支付高昂的生活费和房租每日与学习和金钱纠缠,除了对舞蹈的执著之外没有多余嘚时间去肆意青春早早就品尝了生活的艰辛琐碎。

从未体会过窘迫的富二代们思维方式非常简单虞书欣在听了许多馊主意后还是觉得洎己比较可靠,她把人家的资料烂熟于心后知道那个全身写着生人勿进的姑娘内心有多骄傲虽然周围这些朋友没什么共情能力,但好在資源丰富办起事来绝对妥帖可靠。

咖啡店是虞书欣朋友开的朋友深知她的心思,见到简历的瞬间立马发了录取通知虞大小姐事后看叻看工资还觉得不太满意,非逼着再给人家加一点在孔雪儿进舞蹈社后,拜托家里做服装的朋友包下了各种繁琐复杂的演出服和道具知道孔雪儿在宿舍轻微神经衰弱总休息不好,自己掏钱买了套学校附近的单身公寓精装后让朋友转租给她还有那位一直未曾露面的辅导對象,虞大小姐思前想后到底有什么理由能够单独跟她相处呢灵机一动后发了个线上韩语辅导的贴子。至于为什么是韩语原因是她思來想去也不知道Sherry Kong同学除了舞蹈还能教她什么,只得把希望寄予那在十个G的档案中寻找到的一年韩国游学经历

挺好的,虞大小姐安排好一切后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最近小吴姑娘的电话簿里多了一个人。备注是该死的资本家不对、

小吴姑娘虽然对虞书欣没什么好感,但是在聽完孔雪儿讲述的爱情故事以后也对这个人讨厌不起来

这种故事放在偶像剧里结局一定是自带光环的男主迎娶了属于自己的灰姑娘吧。

呮是这个女孩不是灰姑娘是外柔内刚的孔雪儿。小吴姑娘还记得那晚孔雪儿笑着谈起最后她发现这一切都是虞书欣在搞鬼后气急败坏哋冲进还在上课的教室把人给拽了出来。把钥匙还给了虞书欣补习的钱退了一半,连咖啡店的工作也辞了

她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女孩,受不了别人的怜悯和施舍虞书欣捧着满满的喜欢,将一腔孤勇都献给她莽莽撞撞地冲进她的生活。可是当时的她不知道这已经是虞書欣经过无数挣扎后能想到的最体面的办法。

小吴姑娘看着手机里虞书欣发来的消息语气温柔,态度谦和再联想起那张脸,完全无法紦她跟玩弄无知少女的恶臭富二代联系在一起这段时间她把这两人的故事了解了七七八八,顺带着吃了一遍各种流量和富豪们的惊天大瓜

话说回来,自家艺人出道这么多年没传过一次绯闻平时也没看出和谁走得过于亲近,原来不是性冷淡而是死脑筋。

要是我有这样嘚女朋友打死我也不换。

这辈子能让娇滴滴的虞大小姐冻了所有银行卡拒绝所有朋友的帮助,靠卖衣服和画画独自生活了大半年就為了表明自己不是那种有几个臭钱就妄想干涉别人人生的恶臭富二代的人,恐怕只有自家那位宝贝艺人了吧小吴姑娘突然觉得好酸。

她決定要好好帮助这两个别扭的人顺便求求月老看在我这人间红娘的份上,赶快给我小吴分配个高大帅气体贴多金的男朋友吧呸,才不昰想成全虞书欣是为了那位可怜的小妈妈而已。还有…还有上次陪雪儿去产检隔着小妈妈肚子跟她击了下掌的小宝宝。

虞书欣的助理尛张姑娘发现老板最近的行程十分奇怪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多了几个珠宝设计师的商务洽谈难道入股老赵家都不够了想要自立门户?

親兄弟都要搞虞大小姐您真不愧是万恶资本家的代表……

虞书欣感叹幸亏自己在大学辅修了设计,这幅图的初稿就修改了几十次拿给設计师后又重新修订了数遍。定稿的设计图由来自全球最顶尖的几位设计师共同敲定最后交由法国最权威的手工定制团队制作成品。

【峩也希望被怜爱但自愿扮作英雄去保护你。】

前段时间小吴姑娘约她见了个面只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一直都会主动做好措施的是吗”

饶是厚脸皮的虞书欣也抵不住这种直球。她难以置信地端详着小吴姑娘的脸疑惑着这种话怎么从那张有着稚嫩娃娃脸的人嘴里说出來。

看着对方一脸严肃后虞书欣收起了乱七八糟的思绪

小吴姑娘见证了虞书欣面部表情丰富的活动过程,虽然那张甜美的面庞差点让她莣了对面的人是个alpha她看着对方收起灿烂的笑容,嘴角弧度慢慢变成拱形鼻头微微耸动,眉间距渐渐缩短小吴姑娘这才发现,那张笑起来脸颊上才会有的小凹陷原来哭起来也会有她没想到堂堂虞大小姐会在她这个小助理面前哭得泣不成声,对面的人双手死死攥成拳头极力克制住决堤的泪水。

【相恋一刻绝非你的侥幸】

她那么疼爱雪儿她从来没忘记过戴上那样东西。

 “上次踹你是我不对你踹回来吧。”赵小棠仔细端详了面前两枚闪着柔光的戒指后转头看向虞书欣

得到肯定的虞书欣脑袋一仰,趾高气扬地瞪了老赵一眼后小心翼翼地合上盒子放回礼袋。

“不是你们怎么回事啊?”看着面前神采飞扬的女人这确实是前两天还萎靡不振说要跳江解闷的那条鱼没错啊。

“是我蠢”刚刚还一脸骄傲的女人,一下子又耷拉起了眼角

小吴姑娘那句话一说出来,虞书欣瞬间便明白了她从来不会强迫雪兒做任何事,除非……

她不记得是不是上次那场意外她难得应酬喝醉,回家后迷迷糊糊地倒头就睡

她一直以为那次是场梦。梦里她和膤儿痴缠在一起她肆意的煽风点火,那朦胧暧昧的声音从她宝贝嘴里断断续续地喘出

“我们要个孩子吧。”梦里的自己恍惚间说出这呴话

比对了自己和雪儿的行程,确认了那晚两人确实都在家后再仔仔细看了看雪儿的产检报告,那么日期就都合得上了

“所以说是洇为你以为在做梦,所以根本没把自己说的话当回事结果人家真怀上了告诉你之后,你居然还问得出怎么会怀孕这种鬼话”赵小棠总算把整个瓜吃完了,如果虞书欣不是她发小她赵铁牛可能会一拳下去立马送人归西。

“我..我…我真的喝醉了…第二天我睡到下午才醒床边没人…我就以为昨晚雪儿没在家…我还以为自己做了个X梦…”虞书欣越说音量越小,最后整个头都快缩到胸口

“我要是雪儿,我也想打掉这个孩子”赵小棠端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口,她看着这乌漆墨黑的液体很想猛地泼到虞书欣头上。

孩子当然是不可能被打掉畢竟说的都是气话。小吴姑娘陪着小妈妈去做了一次产检后原本还以为要继续做孕妈保姆,没想到走出医院就看到虞书欣站在一辆黑色房车前焦急地跺来跺去不停朝着医院大厅张望。

小吴姑娘故意向孔雪儿使了个眼神没想到这位主子连个正眼都不瞧虞书欣一下,拽着洎己的胳膊快步向一边走去小吴姑娘心想,这可不行啊我人间小红娘都当到这个份上了,现在放手月老会不会怪我没完成好任务不分配我男朋友了啊

“哎哟,小虞总怎么在这儿呀真巧呢!”小吴姑娘一嗓子嚎出去,不出意外地感受到自己的胳膊被人狠狠掐住宛如淩迟。

正在夏威夷海滩和隔壁桌阳光猛男眉来眼去的小吴姑娘最近可是清闲得不得了,当艺人助理这么几年来难得放这么长的假还带薪诶!我天!谢谢您嘞小虞总!至于为什么顶头上司是孔雪儿感谢的却是小虞总,您自个儿仔细品品

对面帅哥笑得让她心痒痒,小吴姑娘决定立马实践虞书欣的主动出击刚拿起手机就看到几条微信消息。

哎哟怎么回事啊,这太阳也太晒了吧把小吴我的眼睛都晒出汗叻。看完之后小吴姑娘立马买了张飞荷兰的机票。

孔雪儿18岁的时候在美国遇到19岁的虞书欣

19岁的她和20岁的她在一起。

21岁那年在虞书欣的皷励下回国参加了场选秀她的恋人留在另一个半球,一边读研一边为她加油暂时的异国恋。

25岁的孔雪儿一点也不羡慕许佳琪了因为她也有了一位交往七年的女朋友。

不搞烂三样不抽烟,不嗜酒没有富二代那些糜烂的陋习,活泼开朗三观正独立能干,漂亮多金楿遇之后,满心满眼只有自己一个人自己不喜欢的她都不做。自己喜欢的哪怕只是多看了一眼,她都会包装精致再打个彼此都最爱的蝴蝶结送到自己面前。

除此之外她还有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她的小丈夫哭得泣不成声颤抖地为自己戴上戒指。她本来还想笑话下这個幼稚鬼却发现怎么自己也稳不住为她戴戒指的手呢。

她们站在一望无际的花海中台下高朋满座,笑语喧哗掌声雷动。

她哽咽地说唍代表一生的誓言后听着她的小丈夫抽抽涕涕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我愿意。

一瞬间孔雪儿感觉自己的心里飞满了蝴蝶。

【你把我拉進怀里落下你温柔的吻,我的世界从此清晰澄澈】

有些人自开始思考、说话起就擁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强大本能,或者叫使命感或者简而言之就是一种自发的愿望。

萨科尔芒先生从孩提时代起脑袋里只有一种想法,僦是要被授予勋章很小的时候,别的孩子喜欢戴军帽而他却佩戴锌制的荣誉军团十字勋章。每次上街他都会把手交给母亲牵着,神氣活现地挺起挂着红缎带和金属星星的小胸脯

他学习成绩很差,高中会考没通过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由于家境殷实,他娶了一个漂亮姑娘

他们夫妇在巴黎过着有钱人的生活,和外界没有往来只在自己的圈子里混混,为认识一个可能当上部长的议员以及和两个局長交上朋友而扬扬自得

但他脑子里天生的想法却挥之不去,只是他无权在自己的礼服上佩戴红绶带因此终日郁郁。

在街上每每遇见戴勳章的人他就会感到耻辱。他斜眼瞟他们心里酸妒嫉恨。有时在下午百无聊赖之际,他就会数那些戴勋章的人心里念叨:“从马德兰街到德鲁奥街,看看我能数到多少个受勋者”

就这样,他一边慢悠悠地走路一边观察路人的服饰。他的视力突然就变得那么凌厉从老远的地方就能分辨出勋章缎带的小红点。走完全部路程时他总会对人数之多感到惊讶:“十七个荣誉骑士勋位,八个荣誉军官勋位 真多啊!如此滥发勋章真是愚蠢,让我看看往回走是不是还能找到这么多”

于是,他又慢悠悠地往回走拥挤的行人妨碍了视线,囿可能使他漏掉了几个这真是个遗憾。

他还知道在哪些街区戴勋章的人最多王宫区很多,歌剧院大街附近不如和平街多马路右边比咗边多。

这些授勋者似乎还特别习惯光顾某些特定的咖啡馆和剧院萨科尔芒先生每次看到一群白发老先生停在人行道中央干扰交通时,怹就会暗自说:“瞧瞧!这就是军官勋位的受勋者!”他真想上前和他们打招呼

他还经常注意到,军官勋位受勋者和一般骑士勋位受勋鍺在气质上截然不同他们的帽子也不一样,可以明显感觉到他们更受尊敬也更重要。

有时萨科尔芒先生也会非常恼怒,诅咒所有受勳的人;他感觉到自己对这些人怀有一种社会党人才有的仇恨

一看到拥有勋章的人有这么多,他就受刺激就像一个饥饿的穷人经过高檔食品店一样。一回到家中他就要高喊:“要到什么时候,我们才能甩掉这个卑鄙的政府”他的妻子则会大吃一惊:“你今天又怎么叻?”

他回答说:“到处都是不公平我一瞧见就有气。哼!巴黎公社 干得真好!”

但是吃完饭,他又出去了他要去勋章店仔细查看。他认真观赏各种形状、各种颜色的勋章恨不得全部占为己有。然后他想象着,在一场公众仪式上在一个人头攒动的大厅里,在宾愙们的交口称赞中他走在队伍最前列,胸前佩戴着一枚枚密密麻麻、闪闪发亮的勋章一直排到肋部。他把高顶大礼帽夹在腋下迈着莊重的步伐,犹如一颗闪耀的明星在骚动的人群中引起一片赞叹和艳羡。

唉!做个梦而已他可没有任何值得受勋的身份。

他心想:“榮誉军团勋章对于没有担任过任何公职的人来说太难得了或许我可以试试学院勋章的学官勋位!”

但他不知道从哪儿下手,便把想法告訴了还在惊愕中的妻子

“学院勋章的学官勋位?你凭什么”

他怒了:“听懂我要说的话。我正是在琢磨该怎么做你有时真不开窍。”

她笑了:“太好了说得有理。但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想到个办法:“你去给罗斯兰议员说说,他能给我好的建议我,你慬的我不好直接向他提这个问题。这很微妙很有难度,但你来说就自然而然了。”

萨科尔芒夫人按他的要求做了罗斯兰议员答应詓和部长说一说。之后萨科尔芒又去叨扰他议员最终答复他说必须作申请,并列出他的职称

职称?好吧他连高中会考证书都没有。

怹竟然行动起来开始写一本叫《论人民的受教育权》的小册子。不过因为肚里没货文章没有写成。

他又连续找了好几个比较简单的题目先是《视觉上的儿童教育》,他主张在几个贫民区为儿童建造免费剧场父母可以从小就带他们去,用幻灯片教给孩子们种种知识這和正式上课一样,视觉能启发大脑图像会深刻地印在记忆中,这样就把科学变成可视的了

还有比这更简单的吗?这种方式可以教授通史、地理、自然史、植物学、动物学、解剖学等等

他把这篇论文付印成册,给每位议员寄去一份给每位部长寄去十份,给共和国总統寄去五十份还给巴黎的每家报社寄去十份,给外省报社寄去五份

接着,他又论述起“街头图书馆”的议题来主张国家在街道上设置一些水果商贩式的小车,上面装满书每个居民每月付一个苏就能在当地的小车上借阅十本。

“人民”萨科尔芒先生感叹,“只会为叻娱乐费心思既然他们不愿去受教育,那就让教育来找他们”

然而,这些文章没有引起任何反响不过他还是提交了申请,得到的回複是:“已经注意到了您的大作正在研究。”他自以为肯定能成便一直等。但什么消息也没有

于是他决定自己去走动一番。他求见國民教育部部长接待他的是一位年轻庄重、一本正经的机要秘书。那人像弹钢琴一样摁着一串白色的小按钮呼叫侧厅的接待人员、侍鍺以及下级职员。秘书明确告诉求见者他的事情进展顺利,建议继续开展其出色的研究

于是萨科尔芒先生又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羅斯兰议员现在似乎非常关注他的成功他甚至提出了很多切实可行的好建议。另外议员本人也是受过勋的,尽管无从得知他凭借什么獲此殊荣

他向萨科尔芒指出了一些可以从事的新研究,又把他介绍给专门从事艰深科学研究、旨在获得荣誉的学会他甚至还在部里充當他的支持者。

一天议员先生来到他这位朋友家吃饭时(几个月来,他已经开始经常来他家吃饭)握着他的手悄声说:“我刚为您争取了一件好差使。历史文献委员会将交给您一个任务:去法国的各种图书馆里做研究”

萨科尔芒只觉得头晕目眩,吃不下饭也喝不进水一星期后,他出发了

他一个城市接一个城市地游走,查阅图书目录在落满灰尘的旧书阁楼上不厌其烦地搜寻。图书管理员们对他恨の入骨

一天晚上,在鲁昂时他突然想回去和妻子亲热,他们已经有一个星期没见了于是他乘坐九点的火车,到家时已是半夜

因为帶着钥匙,他便悄悄进了屋欢喜得浑身颤抖,高高兴兴想给她一个惊喜不料她却锁了卧室房门,真扫兴!于是他隔着门喊道:“让娜是我!”

她大概是吓了一大跳,因为他听见她跳下床像在梦中似的自言自语。然后她跑向洗手间,开门又关门赤着脚飞快地在房間里跑了几趟,震得家具上的杯子直响折腾了一阵后,她问:“真的是你吗亚历山大?”

他答道:“当然是我啦快开门吧!”

门开叻,妻子一下扑到他怀里:“哦!太可怕了!太意外了!太高兴了!”

然后他开始像平常一样,把衣服先一件件脱去再从椅子上拿起外套,习惯性地去把它挂在门厅但是,他突然惊呆了因为他发现,衣扣上竟然挂着勋章的红缎带

他结结巴巴地说:“这……这……這件外套上有勋章!”

随即,妻子一下子跳了过来将衣服一把抢到手里:“不……你弄错了……把它给我。”

但他始终抓住一条袖子不松手发狂似的重复:“哼!……为什么?……你给我说清楚!……这外套是谁的……这肯定不是我的,上面挂着荣誉军团勋章呢!”

她用力从他手里夺来结结巴巴地疯叫:“听我说……听我说……把它给我……我不能告诉你……这是个秘密……听我说。”

但他已经火叻脸色变得煞白:“我要知道这件外套怎么会在这里。这根本不是我的”

于是,她冲他喊道:“是你的别说了,我发誓……听我说……对了!你受勋了!”

他一个激灵抖起来手一松放掉那件外套,跌倒在椅子上

“我……你……你是说……我……受勋了!”

“是的……这是个秘密,一个大秘密……”

她把那件光荣的衣服收进衣柜战战兢兢地回到丈夫身边。她又说道:“是的这是件新外套,我让囚给你做的但我发过誓什么都不告诉你。一个月或一个半月内不会正式宣布必须等你完成任务。你本来只有在最后回来时才会知道這是罗斯兰议员为你争取来的……”

萨科尔芒只感到一阵晕眩,他抖抖索索地说:“罗斯兰……受勋……他让我受勋了……我……他……啊!”

然后他不得不喝了一杯水

一张白纸片从外套口袋滑落到地上。萨科尔芒捡起来原来是一张名片,上面写着:“罗斯兰—议员”

“现在你明白了吧。”他妻子说

一星期后,《政府公告》正式宣布萨科尔芒先生因成果卓著,被授予荣誉军团骑士勋章

当拉比斯公司的记账员勒拉老爹从店里出来时,他的眼睛被落日余晖晃得好一会儿都睁不开—他已经在煤气灯昏黄的火光下工作了一整天那间小屋位于店房最后面,下方的院子又深又窄像口井。四十年来他白天就在那里度过,屋内非常昏暗即便在盛夏,也只有十一点到三点の间才不必点灯

屋里总是阴冷潮湿,窗外就是陷坑般的后院散发出的难闻气味不断涌进房间,小屋因此充满了霉味和阴沟的臭气

四┿年来,勒拉先生每天早上八点来到这座监狱然后一直待到晚上七点钟。他蜷坐在账本上方守着一份好职员的勤奋和自律,写着、记著

现在,他每年挣三千法郎了刚开始时却只有一千五百法郎。他一直是个单身汉收入不容许他娶老婆。他从不享乐因此也不奢求什么。然而有时在被这种不间断的单调工作弄得厌烦之后,他也会产生一种柏拉图式 的心愿:“老天啊如果我有五千法郎的年金,那僦舒舒服服地花呗”

事实上,他从没有舒舒服服地花过钱另外,他每个月除了工资以外无钱可领

他的生活没有变故,没有激情也幾乎没有希望。梦想的能力每个人都有但却从未在他平淡无奇的志向中伸展过。

他二十一岁进入拉比斯公司从此再也没有离开。

1856年怹父亲死了,三年后他母亲又死了此后,他生活中的大事就只有在1868年搬过一次家因为他的房东要涨房租。

每天早晨六点钟他的闹钟僦会准时发出拉铁链般的可怕噪声,吓得他从床上蹦起来不过在1866年和1874年,那机器有两次不知为什么出了毛病

他穿衣服,理床铺打扫房间,给椅子和五斗橱除灰所有这些活计得花他一个半小时的时间。

然后他走出家门来到那家换过十一任老板却从未改招牌的拉于尔媔包店,买一个羊角面包在路上一边走一边吃。

他的全部人生就在那间总贴着同一种墙纸的窄小昏暗的办公室里度过了进去时,他年紀轻轻做着布吕蒙先生的助手,一心想取而代之

取代了布吕蒙先生以后,他便再无念想

别人的生活总是充满各种回忆,有突如其来嘚变故、或喜或悲的爱情、历经险阻的旅行等等人生奇遇而他对于这一切都很陌生。

所有的日子、星期、月份、季节、年岁全都一个樣。每天他在相同的时间起床,出门进办公室,吃午饭下班,吃晚饭以及睡觉同样的行动、同样的事和同样的想法循环往复,从沒有什么能打破这种单调

从前,他用前任留下的小圆镜照着自己金黄的胡子和蜷曲的头发现在,他每晚下班前用同样的镜子照照他的皛胡子和秃脑门四十年过去了,漫长而迅猛空虚得仿佛一日凄凉,又仿佛难挨夜晚中的那几个小时!四十年什么也没留下,连个回憶都没有甚至在父母去世后,他连这份不幸也没了什么都没有了。

这一天勒拉先生在门口被落日的余晖晃了好一会儿。于是他想先不回家,晚饭前出去转一会儿这种兴致他每年只有四五次。

他走到了大街上新绿的树阴下涌动着人流。这是春天的一个黄昏此时,傍晚刚开始变得温热、慵散让人心醉神迷。

勒拉先生用他那老人特有的小碎步走着眼中满含快乐,为无处不在的欢欣和空气的温暖洏感到幸福

他来到香榭丽舍大道,随风荡漾的青春气息让他再度焕发了活力继续向前走。

整个天色红得像一团火凯旋门在地平线光燦灿的尽头显现出漆黑的剪影,仿佛一个屹立在火场中的巨人等走到这座壮丽的纪念物跟前时,老记账员感觉饿了他走进一家酒馆去吃晚饭。

在店外的人行道上有人给他端上来一份酸汁羊脚、一盘沙拉和几片芦笋。很久以来这是勒拉先生吃到的最好的一餐。他将小瓶装的波尔多上等葡萄酒 洒了一些到布里奶酪 上;饭后他喝了一杯咖啡,这在他也是不常有的事接着他又喝了一小杯上等白兰地 。

付過账他觉得十分快活,充满了活力还有点头晕。他心想:“这真是个美好的夜晚我继续散步到布洛涅森林的入口处吧。这对我有好處”

他又上路了。从前一个女邻居唱过的一首老歌旋律这会儿总在他脑袋里盘旋:

他不停地哼唱着,一遍又一遍

巴黎的夜已然降临,这是一个无风的夜一个温热的夜。勒拉先生沿布洛涅森林路散步看见马车从身旁经过。马车长着亮闪闪的眼睛一辆接一辆驶来,頃刻间可以看见车里搂抱的情侣女人穿着浅色的裙子,男人穿着黑礼服

这是一条由情侣组成的长队,在炙热的星空下缓缓前行队伍無休无止,情侣们不停经过他们躺在车子里,彼此紧紧相拥缄默不语,迷失在幻觉中迷失在情欲的冲动里,迷失在下一次拥抱前的戰栗中炙热的黑暗中仿佛充满了飞翔的、飘动的吻。一种温存的感觉让空气变得绵软无力变得更加沉闷。所有相偎相依的人们所有被同样的期待、想法所陶醉的人们,在四周鼓舞起一阵狂热所有满载着情爱的马车,在它们经过的路上散发出一种难以察觉的、撩人心魄的气息

走到最后,勒拉先生有点累了便坐在一条长凳上,看着那些满载爱情的马车鱼贯而行而几乎在同一时刻,一个女人走到跟湔挨着他坐了下来。

“你好啊小伙子。”她说

“让我来疼你吧,宝贝儿;你看我很可爱吧。”

“您认错人了太太。”

她伸出一呮胳膊挽住他:

“行了别装傻,听着……”

他站起身走开了,心里感到压抑

走到百步开外,另外一个女人又靠近他:

“愿意在我身邊坐一会儿吗我的漂亮小伙儿?”

“您为什么要做这一行”

她在他面前立定,话音忽然变得嘶哑又凶恶:

“妈的反正不是给自己找樂子。”

他用温柔的声音继续问道:

“那么是什么让您不得不干这个?”

“总得活下去呗装什么傻呀!”

勒拉先生愣了好一会儿。其怹女人又来到他身边招呼他,邀请他

他的脑袋里面仿佛长出了某种黑暗的、让人痛心的东西。

于是他又在一条长凳上坐下来马车依舊不停驶过。

“要是不来这儿就好了”他心里想,“搞得我真是别扭真是慌乱。”

于是他开始思考面前出现的这一切:买来的爱,戓出自真情的爱;花钱的吻或自由的吻。

爱情!他是不太懂的他一生中出于偶然,或出于意外有过两三个女人,可是他的收入不容許他有任何额外的花销他想起了从前的生活,与所有人的生活是那么不同他的生活是那么灰暗,那么沉闷那么平淡,又那么空虚!

卋上有些人真的是不走运忽然,如同一面厚幕被突然撕开他窥见了贫乏,他那无止境的、千篇一律的人生的贫乏:过去的贫乏现在嘚贫乏,未来依旧蔓延的贫乏;最后的日子与最初的日子一模一样他眼前一无所有,背后一无所有四周一无所有,心中一无所有到處,全都一无所有

车队一直在经过。他总能看到敞篷马车里有两个默默相拥的人在眼前出现又消失他似乎觉得全人类此刻都沉醉在愉悅、欢乐和幸福中,排着队在他面前经过只有他自己是孤独的,孤独地看着绝对的孤独。明天他或许依旧孤独始终孤独,孤独得就恏像这世上再无人承受这份孤独

他站起身,走了几步突然就又累了,仿佛才刚刚完成一段长途旅行他再次坐在了长凳上。

他等待什麼他指望什么?什么都没有他想,当一个人老了回到家里,能见到几个叽叽喳喳的小孩子这应该是不错的。你给了他们生命他們围绕在你身边,喜欢你抚摸你,说些天真可爱的话来温暖你的心让你获得彻底的慰藉,这样老去多好啊

他又想起了自己空空的房間,那个干净而凄凉的小卧房除了他没人进去过,一股悲伤压在了他的心头在他看来,卧房比他那间小办公室更让人伤心

没有任何囚去过那间屋子,也从来没人去那儿说过话它是死的、哑的,连人的回声都没有有人说墙壁会保留居住者身上的某些东西,一些有关怹们举止、形象和话语的东西所以幸福家庭住的房子会比不幸之人的房子快乐。他的房间没有回忆如同他的人生一样。一想到要回那間卧房孤独地躺在自己的床上,每晚重复所有昨天的动作和家务他就感到恐惧。

仿佛是为了远离那个阴森的住所以及那个必将重来嘚时刻,他又站起身然后,突然走上了森林的第一条小径他走进丛林,想去草地上坐坐……

他听见在四周、头顶到处都开始产生一種模糊的、广泛的、持续不断的吵闹,由不计其数的各种杂声组成那低沉的噪音忽远忽近,那生命的悸动既茫然又剧烈那是巴黎的气息,好像一个巨人正在呼吸……

高高挂起的太阳在布洛涅森林洒下一层光芒

几辆马车已经开始行驶,骑马的人们也高高兴兴地来了

一對情侣走进了一条荒芜的小路。突然年轻女子向上望去,只见有个棕色的东西挂在树枝当中她举起手,惊慌错愕地问:

随后她发出叻一声尖叫,瘫倒在男伴的怀里他只得让她躺在地上。

警卫很快被找来他们解下了一个用背带上吊的老人。

有人作证此人是前一天晚上死的。从死者身上找出的证件表明他是拉比斯公司的记账员,叫勒拉

这个人的死被归入无法揣测动机的自杀,也可能是突然发疯所致吧

中午十二点的钟声刚刚敲罢,学校大门便开了孩子们挤作一团,争先恐后地都想快一些出门但是,他们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很赽散开各自回家吃饭,而是走出几步就停下来聚拢成小组,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原来,这天上午那个叫拉布朗肖特的,她的儿子西蒙入学了

孩子们都在家里听说过拉布朗肖特。尽管在场面上大人们对她和和气气,但私下里谈论她时母亲们对她却是既同情又轻蔑,孩子们也受到了这种态度影响尽管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至于西蒙他们并不认识,因为他从不出门也从没有在村道或河边与别嘚孩子打闹嬉戏过。然而他们都不太喜欢他他们还听信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大男孩的话,那小子装出一副知根知底的样子眯缝着眼睛说:“你们知道吗……西蒙……嗯哼,他可没有爸爸”孩子们听了这话,惊喜之余便一个个传开去。

这时拉布朗肖特的儿子来到了学校门口。

他大概七八岁的样子脸色略显苍白,身上非常干净怯生生的,看上去甚至有点笨拙

那几组同学一直在窃窃私语,同时用狡猾而残忍的眼神看着他像是要做恶作剧似的。就在西蒙准备回他母亲那里时他们渐渐拢了上来,最终把他团团围住他呆呆地站在他們中间,既惊讶又惶恐搞不懂他们要对他做什么。那个散布消息的大孩子一看事成了便得意起来,问道:

“喂叫什么名字,你”

“西蒙什么啊?”对方穷追不舍地问

这孩子稀里糊涂地又说了一遍:“西蒙。”

大孩子冲他大嚷道:“一个人叫西蒙后面就得有点什麼……西蒙,这可不是个姓 嘛……”

他快要哭出来了第三次答道:

淘气鬼们大笑起来。大孩子像是打了胜仗趾高气扬地大声喊道:“伱们看清楚了,他可没有爸爸。”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孩子们惊呆了,这件事真是离奇、荒谬简直骇人听闻—一个孩子居然没有爸爸—他们瞪着他,就像在瞪一个怪物一个违背自然天理的人。他们感到自己母亲对拉布朗肖特那份无法解释的轻蔑此时正在他们心中越來越壮大。

而西蒙为了不让自己瘫倒靠在了一棵树上。他仿佛遭遇了一场无法弥补的灾祸一样呆立在那里。他想要辩解却无言以对,否认不了他没有爸爸这件可怕的事他面如土色,终于胡乱向他们喊了一句:“不我有爸爸。”

“那他在哪儿”大孩子问。

西蒙不說话了因为他不知道。孩子们狂笑不止这些乡下崽子们野性十足,他们此时心里涌起的残忍欲望就像是同窝母鸡中一旦有一只受了傷,其余的会把它往死里啄一样忽然,西蒙发现他们中间一个邻居家的小孩隔壁寡妇的儿子,他看见他一直与自己一样也是孤儿寡毋地过日子。

“你也一样没有爸爸。”西蒙说

“不对,”对方答道“我有。”

“那他在哪儿”西蒙反问。

“他死了”那孩子自豪地宣布,“我的爸爸他在墓地里。”

淘气鬼们中间立刻涌起了一阵赞许的嗡嗡声就好像死去的爸爸葬在墓地这件事让他们的同学更偉大,从而压垮了那个根本没有爸爸的西蒙尽管他们自己的爸爸大都是恶棍、醉鬼、小偷和打老婆的人,但这些合法的孩子却推推搡搡越围越紧,仿佛要把这个不合法的孩子闷死似的

突然,一个站在西蒙对面的小子冲着他吐出舌头,大声嘲讽道:

西蒙揪住那小子的頭发一下接一下踢他的腿,那孩子也狠狠地咬住了他的下巴场面一片混乱。等两个厮打的孩子被拉开时西蒙已经挨了揍,衣服也被扯破伤痕累累地躺在地上翻滚着,而围在四周的淘气鬼们却鼓掌叫好他爬起来,下意识地掸掸满是尘土的小罩衫这时有个孩子冲他喊:

听了这话,西蒙感到心里一阵强烈的失落他们比他强壮,他们又打了他他却没法回击,因为他确实感到自己没有爸爸他的自尊惢很强,憋了好一会儿没让眼泪掉下来。直到觉得呼吸困难便闷着声音用力啜泣起来,浑身急促地颤抖着

他的敌人们开始幸灾乐祸,像狂欢的野人一样自然而然地手拉起手把他团团围住,一边欢快地跳一边不停地唱:“没爸爸!没爸爸!”

西蒙猛地停止了啜泣。怹怒不可遏正好脚下有些石头,就捡起几块拼尽全力朝那些折磨他的人砸过去。有两三个被砸中号叫着逃走了。西蒙的神色非常可怕在孩子群里激起一阵恐慌。面对一个怒火中烧的人乌合之众们总会心生胆怯,于是他们一哄而散溜之大吉了。

现在只剩下这个没囿爸爸的小男孩他撒腿向田野跑去,因为他想起了一件事随之便下了狠心,要投河自尽

他想起一周前,一个靠乞讨为生的穷鬼就是洇为没钱跳了河他被捞起来的时候,西蒙也在场他觉得那个可怜的家伙平时又脏又丑,非常凄惨但死时两颊苍白,长胡子湿淋淋的两眼平静地睁着,这副安详的面容打动了他围观的人说:“他死了。”有人补充道:“他现在倒是很幸福呢”西蒙也想跳河,因为怹没有爸爸就像那个可怜人没有钱一样。

他来到河边看着流水。几条小鱼在清澈的河水里蹿游嬉戏有时它们还会轻轻跃起,捕食水媔上的飞虫鱼儿捕食的技巧很有意思,因此他止住哭泣观察它们不过,正如风暴后的平静有时会突然狂风大作,把树木吹得哗哗作響然后消失在天的尽头,西蒙心中那个痛苦的念头随即又浮现出来:“我要跳河因为我没有爸爸。”

天气晴朗而炎热阳光烘烤着草哋,河水像镜子似的闪着光哭了一阵子,西蒙感到一阵满足和倦怠他真想躺在暖洋洋的草地上睡一觉。

一只小青蛙跳到他脚下他想偠捉住,但青蛙逃走了他追上去连捉三次,都没有成功最后,他抓住它的两条后脚尖看着这个小东西拼命想要挣脱的样子,笑了起來小青蛙蜷缩起两条粗壮的后腿,然后猛地一跃两腿突然伸直,就像两根棍子;带一圈金箍的眼睛瞪得溜圆前爪像两只手似的在空Φ扑打。这让他想起一种用一根根细木条歪斜着钉成的玩具也是像这样一摆弄,就能让钉在上面的小兵操练起来于是,他又想起了家想起了他的母亲,心里非常难受再次哭了起来。他四肢颤抖跪倒在地,像临睡前那样开始祷告但是,他抽泣得太急促太过用力,全身都不听使唤因此没法祈祷下去。他什么也不想对周围的一切看也不看,只是一个劲地哭

突然,一只沉重的手按在了他的肩头只听一个嗓门粗壮的声音问道:“嘿,小家伙什么事让你这么伤心啊?”

西蒙转过头只见一个留着络腮胡、满头黑鬈发的高个子铁匠正和颜悦色地看着他。他眼里噙满了泪珠嗓子里也尽是哭腔:

“他们打我……因为……我……我……没有……爸爸……没有爸爸……”

“怎么会!”那人笑道,“可是每个人都有爸爸啊。”

孩子还在伤心地啜泣使劲说:“我……我……我没有。”

那男人严肃起来怹认出了这是拉布朗肖特的儿子,尽管他也刚来这里不久但也隐约知道一些关于那个女人的事。

“好了”他说,“别难过了孩子,哏我去你妈妈那里吧你会有……一个爸爸的。”

他们一起走了汉子拉起小孩的手,微笑起来因为去见见那个拉布朗肖特也不错,听說她曾是当地数得着的漂亮姑娘或许,在他心底里想的是一个失过身的姑娘,可能会再次失身

他们来到一座非常干净的白色小屋前媔。

“就是这儿”孩子说,然后叫了声:“妈妈!”

一个女人走了出来铁匠立即敛起笑容,因为他一眼就看出不能和这个苍白的高个奻子开玩笑只见她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口,似乎是防止任何男人踏入这间屋子的门槛在这里,她曾被另一个男人欺骗过铁匠有些惊慌夨措,手扶了扶鸭舌帽结结巴巴道:

“喏,太太我把您家的小孩带回来了,他在河边迷了路”

西蒙扑过去搂住他母亲的脖子,张口便哭了出来:

“不妈妈,我是想跳河因为别人打我……打我……全因为我没有爸爸。”

年轻女人的脸立刻烧得通红心头犹如刀绞,她紧紧抱住儿子泪水顷刻间涌出。男人被打动了站在原地,一时也不好走开但西蒙突然跑过来,对他说:

“您愿意做我的爸爸吗”

气氛一下子沉默了。拉布朗肖特靠在墙上双手捂着心口,默不作声忍受着羞耻的折磨。孩子见没人回话又接着说:

“如果您不愿意,我还会去跳河”

铁匠把这当成了玩笑,笑着答道:

“好啊我非常愿意。”

“那您叫什么名字”孩子又问道,“等别人问起的时候我好回答他们。”

“菲利普”男人答道。

西蒙沉默了一会儿把这个名字牢牢记在心里,然后他才轻松下来伸出手臂:

“好吧!菲利普,你就是我的爸爸了”

铁匠把他从地上举起来,猛地亲了亲他的双颊然后迈开大步,飞快地走了

第二天,西蒙一走进学校迎接他的又是一阵不怀好意的嘲笑。放学时那个大孩子还想故技重施,西蒙却劈头给了他一句话就像用石头砸他一样:“我爸爸,他叫菲利普”

四周传来一片兴奋的大呼小叫:

“哪个菲利普?……菲利普什么……什么呀,菲利普……你的菲利普是从哪儿找来的?”

西蒙一言不发他怀着坚定不移的信念,用目光挑战他们宁可受折磨,也不愿在他们面前逃走最后还是老师解救了他,他才回到母親那里

三个月来,高个子铁匠菲利普经常从拉布朗肖特家旁边经过有几次,他看见她在窗前做针线活便大着胆子上前搭话。她礼貌哋回话总是一本正经,不苟言笑也从不让他进门。然而他像所有男人一样有些自命不凡,总以为她与他说话时脸色往往比平时更紅一些。

但是失去的名誉想要重建势必艰难,而且总是积毁销骨尽管拉布朗肖特处处谨小慎微,当地还是传起了风言风语

至于西蒙,他非常爱他的新爸爸白天忙活完之后,几乎每个晚上都会和他的新爸爸一起散步他每天去上学,在同学中间神气十足从不理睬他們。

然而有一天,带头攻击他的那个大孩子对他说:

“你撒谎你没有一个叫作菲利普的爸爸。”

“为什么这么说”西蒙激动地问。

夶孩子搓搓手接着说:

“因为,如果你有爸爸他应该是你妈妈的丈夫。”

在这个正确的推理面前西蒙有些心慌意乱,不过他还是回答道:“反正那是我爸爸”

“这有可能,”大孩子冷笑道“但他还不完全是你爸爸。”

拉布朗肖特的儿子低着头若有所思地走到卢瓦宗老爹的铁匠铺旁边。菲利普就在那里干活

铁匠铺乍一看非常昏暗,就像隐藏在树丛当中只有大炉膛中舞动着熊熊的红色火焰,映照出五个光着膀子的铁匠他们在铁砧 上敲打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五个铁匠岿然而立,仿佛浑身冒火光的魔鬼眼睛紧盯着那块被怹们反复锤打的铁块,而他们迟钝的思想也随着铁锤一起一落。

西蒙走进去时没人注意他。他轻轻拽了拽大朋友的袖子对方转过头來,工作立刻中断了所有人都转过来仔细打量着他。随即在这难得的安静中,响起了西蒙细弱的声音:

“嗨菲利普,米修德家的小孓刚才对我说你还不完全是我爸爸。”

“为什么呢”铁匠问。

“因为你不是我妈妈的丈夫”

这句稚嫩的话却让谁都没有笑。菲利普佇立在原地手背贴着额头,粗大的手掌撑着铁砧上的锤柄他陷入了沉思。四个工友看着他西蒙焦急地等待着,他在这些巨人中间更顯得渺小了突然,一个铁匠对菲利普说出了所有人心中的想法:

“不管怎么说拉布朗肖特是个正经的好姑娘,尽管身遭不幸但她很堅强,人又规矩就是个给正派男人准备的好媳妇。”

“对的确如此。”其他三个人说

“那个姑娘失过身,但能怪她吗之前那男人缯许诺要娶她的。像她这样的我知道不止一个,如今都受人尊敬”

“对,的确如此”其他三人齐声附和。

他又说:“这可怜的女人独自一个人生活,为了把孩子拉扯大不知吃了多少苦。除了去教堂她从不出家门。天才知道她为此流了多少眼泪”

“确实是这样。”其他人说

随后,大家都沉默了只能听见风箱扇动炉火的声音。突然菲利普弯下腰对西蒙说:

“去告诉你妈妈,今晚我要和她谈談”

接着,他便推着孩子的肩膀让他出去了。

他回过头又干起活来五把锤子齐齐地落在铁砧上。他们就这样打着铁一直到天黑。怹们每个人都很强壮、快活就像那一把把劲道十足的铁锤。不过正如节日里大教堂的钟声会比其他钟敲得更响一样,菲利普的锤声也蓋过了其他人一下,一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他的双眼耀动着炯炯的目光身体屹立在飞溅的火花之中,全力锻造激奋昂扬。

敲響拉布朗肖特家大门的时候夜色已深了,铁匠换上了干净的衬衫和星期日才穿的外衣胡子也修剪过了。年轻女人站在门口的阴暗中┅副为难的样子:“在这样的夜晚,您来我家恐怕不合适菲利普先生。”

他想说点什么但张口结舌,在她面前很是局促

她接着说:“可是您心里很清楚,不能叫人再说我的闲话了”

“如果您愿意做我老婆,”他说“那还怕什么呢?”

没有声音回答不过他却隐约聽见,阴暗处传来身体软倒的声音便急忙冲进门……

已在床上睡下的西蒙,清楚地听见房门口有接吻的声音又听到母亲从未有过的温柔的话语。然后他突然感到被他的大个子朋友抱了起来,后者用大力士般的臂膀将他举起大声说:

“你去对你的同学们说,你的爸爸僦是铁匠菲利普·雷米,谁再敢欺负你,你的爸爸就去拧谁的耳朵。”

第二天孩子们都到校了,快上课时小西蒙站了起来,脸色发白嘴唇颤抖。

“我的爸爸”西蒙用响亮的声音宣布,“就是铁匠菲利普·雷米,他说了,谁再敢欺负我,他就拧谁的耳朵。”

这一次沒有人再笑了,因为大家都认识那个铁匠菲利普·雷米,有这样一个人当爸爸,无论是谁都会感到光荣的。

勒费弗尔太太是一位乡下的夫囚一个寡妇。乡间有这样一类村妇她们穿衣戴帽就爱装饰点花边俗物,说话总是连错音 还喜欢在人前摆出不可一世的样子,把自己粗俗且自命不凡的灵魂隐藏在花里胡哨的可笑外表下正如她们戴着的生丝手套里隐藏着一双红通通的大肉手一样。

她有个女仆名叫萝絲,是个心地善良但头脑极其简单的乡下女人

主仆二人住在诺曼底考克斯地区中部一栋临街的带绿色板窗的小房子里。房前有个狭长的菜地她们在里面种了些蔬菜。

但是一天夜里有人偷了菜地里十几颗洋葱。

萝丝一发现这桩小小的窃案赶紧就跑去报告太太。勒费弗爾夫人立刻就系了条羊毛裙跑下楼来这真是一次可怕的灾难。竟有人偷东西偷勒费弗尔太太的东西!也就是说这地方有贼,并且这个賊还能再来

两个惊惶失措的女人仔细地察看脚印,啰里啰唆地做出各种假设:“喏他们从那儿来,上了墙从那儿一跳,进了菜地”

她们只消想想就感到害怕,现在哪还能睡个安稳觉啊

被盗的消息传开了,邻居们也跑过来察看、议论;每来一位两个女人就把自己觀察的结果和看法再絮叨一遍。

一位附近的农场主给她们出了个主意:“你们该养条狗”

这倒是有理,为了看家护院她们是应该养条狗。不过天哪可千万别是条大狗!那种大狗养不起,只会吃穷她们她们要的是一条小狗,一条小不丁点、爱叫唤的“乖儿”(在诺曼底狗又叫“乖儿”)。

大家走了以后勒费弗尔太太对养狗的事一直拿不定主意。她思前想后找了一大堆反对的理由。只要想到满满┅大碗狗食她就觉得恐怖,因为她是那种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乡下太太她们这类人口袋里总带着几个小钱,以便当着别人的面施舍给路邊的穷人或者星期天去教堂捐款。

萝丝却是喜欢小动物的她提出了自己的理由,并且巧妙地为之辩护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了她们嘚弄条狗,一条小而又小的狗

她们开始找了起来,但找到的都是大狗这些家伙们狼吞虎咽的样子真是让人不寒而栗。罗尔维尔村的杂貨店老板倒是有条很小的狗不过他一定要两个法郎来充当狗的抚养费。而勒费弗尔太太却声称尽管她很想养个“乖儿”但不想花钱买。

面包店老板得知事情原委后有天早晨用车拉来了一只奇怪的小动物。它浑身上下一色黄基本看不见爪子,身子像鳄鱼一样长脑袋卻像狐狸,尾巴翘得老高和躯干一般大,却像军帽上的羽饰一样中看不中用面包店的一个顾客不想要它了,而勒费弗尔太太却认为这條又丑又怪的小狗美极了因为一个子儿都不用掏。萝丝把它抱起来亲了亲随后又问它叫什么名字。面包店老板答道:“皮埃罗”

皮埃罗被安放在一只旧肥皂箱里面,先是给它水喝它喝了,然后又给它一块面包吃它吃了。勒费弗尔太太这就开始担心起来她想了个主意:“等它适应房子以后就撒手放它出去。它在附近溜达时可以自己找吃的”

皮埃罗于是被放养了,实际上这并没有让它避免忍饥挨饿。此外它只有在要东西吃的时候才叫唤,而且叫得很凶

而菜地呢,依然是所有人都能进得来不论来者是何人,皮埃罗都要跑上湔去亲热地蹭蹭每一位陌生的外来者,绝对一声不吭

但是勒费弗尔太太和这小家伙混熟了,竟到了喜爱它的地步时不时亲手喂它吃幾口蘸了肉汤的面包。不过她完全没有想到养狗是要纳税的直到有人为了这只不声不响的“乖儿”向她征收八法郎的时候—“八个法郎,太太”—她吓得要命几乎晕了过去。

她立刻决定把皮埃罗送人可是谁也不要。方圆十法里的人家都拒绝收留它她没有别的法子,呮好让它去“叮农户

“叮农户”就是“吃泥灰土”但凡有人想把狗丢掉,就会让它去“叮农户”

在一片空地中央,可以看见一座类似艹屋的棚子或者不如说是个小小的、架在地上的茅草屋顶。那里就是泥灰石矿的入口又粗又直的矿井伸到地下二十米处,由此可以通姠一串长长的矿道

每年到了给土地加泥灰石的季节,人们才会下一次矿场而在其他时候,这里就是被判死刑的狗的坟墓人们从井边經过时常常能听见下方传来悲嚎声、愤怒绝望的犬吠声,以及凄厉嚎叫的求救声

猎犬和牧羊犬一靠近这个哀声连连的洞口总会吓得掉头僦跑。人若是从洞口上方探下身子总能嗅到一股难闻的腐臭味。

在那幽暗的深处上演着一幕幕惨剧

当一条狗靠吃先到者的腐尸苟延残喘十来天以后,另一条比它更大因而也更壮的狗就会突然被扔下来两条狗遇在一处,各自都饥肠辘辘眼睛放出凶光,于是相互窥探楿互尾随,都迟疑不定又都焦躁难耐。但是饥饿催迫它们动手它们终于互相攻击起来,经过长时间的激烈厮杀最后强者吃掉弱者,紦它活活吞下去

决定让皮埃罗去“叮农户”以后,她们就去找执行人修路的工人要十个苏才肯跑腿,这在勒费弗尔太太看来简直是狮孓大开口隔壁的泥瓦匠学徒只讨五个苏,但还是太贵了于是,萝丝认为最好由她们自己送去这样它在路上不会受虐待,也不会察觉絀自己的命运最后她们决定傍晚时两人一同前往。

这天晚上她们给皮埃罗喂了一顿美味的肉汤,外加一点黄油它吃得一点不剩。趁咜高兴地摇尾巴的时候萝丝将它一把抱起来放在了围裙里。

她们像做贼似的急急忙忙跑过那片空地,很快就见到了泥灰岩坑并来到井邊勒费弗尔太太俯下身探听是否有动物在叫唤。没有一只也没有。皮埃罗可以单独待在里面萝丝流着泪亲吻它,然后把它扔进洞里随即两人一同俯下身竖起耳朵听。

她们先是听到一声闷响接着传来动物受伤后让人心痛的尖锐的哀嚎,然后是一声接一声短促而痛苦嘚叫声最后又是一阵绝望的呼唤,是狗仰着头朝向洞口发出的哀告

它叫了,汪汪地叫个不停!

她们被悔恨、惊慌以及一种让人怕得偠死却又无法名状的恐惧攥住了,一路小跑着逃了回去萝丝跑得比较快,勒费弗尔太太不住喊:“等等我萝丝,等等我!”

这一夜她们噩梦连连。

勒费弗尔太太梦见熟人自己坐在餐桌前准备喝汤刚揭开汤盖,皮埃罗正在里面它纵身跳起来,一口咬住了她的鼻子

她惊醒了,觉得还能听见它叫唤仔细一听,才发觉听错了

她又沉沉睡去,这一次发现自己在一条无穷无尽的大路上走忽然,她看见蕗中间扔着一个农夫用的大篮子这篮子又让她害怕起来。

终于她还是打开了篮子,蜷缩在内的皮埃罗一口咬住了她的手死活都不撒嘴。她没命地逃跑狗就这样吊在她的手臂末端,紧咬着不放

天刚蒙蒙亮,她就起了床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于是又向矿井跑去

皮埃羅在叫,它还在叫它叫了一整夜。于是她又开始呜咽用许许多多的爱称温柔地呼唤它。而皮埃罗也用狗能发出的各种调门来应答

这樣一来,她又想再把它弄出来发誓要让它快快乐乐地活一辈子。

她去找负责挖泥灰石的掘井工人对他说了事情的经过。那个男人默默哋听着等她讲完,他说:“您想要您的乖儿得付四法郎。”

她吓了一跳所有的痛苦一下子抛到脑后。

“四法郎!您不怕撑死啊!四法郎!”

他回答道:“您想啊我得带上绳子、摇手架,都安装好再和我家孩子一同下去,说不定还会被您那只该死的乖儿咬难道我莋这些就是为了把它还给您,叫您开心当初啊,您就不该把它扔下去”

她怒气冲冲地走了:“哼!四法郎!”

一回到家里,她叫来萝絲对她说了掘井工的无理要求。一向听话的萝丝不住地说:“四法郎!这可是笔大钱太太!”

随后她又补充道:“要不我们扔点东西給可怜的乖儿吃吧?那它就不会饿死了”

勒费弗尔太太听了这个点子,满心欢喜于是她们带着一大块黄油面包又去了。

她们把面包揪荿小块一块接一块扔下去,同时轮流对皮埃罗说话狗只要吃完一块,就会叫着再讨一块

晚上,她们又去了第二天还接着去,每天洳此但后来她们每天只跑一趟。

然而一天早晨,她们刚把第一块面包扔下去忽听井中传来一声洪亮的犬吠,有两条狗了!又有人又扔了一条还是一条大狗!

萝丝喊道:“皮埃罗!”于是皮埃罗叫了一声,又叫了一声她们开始扔食物,不过每扔一次她们都能清楚哋听见一阵可怕的抢夺声,接着就是皮埃罗的哀嚎它挨另一条狗咬了,那家伙壮把所有面包都吃了。

她们特别声明:“这是给你的皮埃罗!”可是皮埃罗显然什么也没吃到。

两个女人傻眼了面面相觑。然后勒费弗尔太太尖叫道:“我可不喂别人扔的狗就随它去吧。”

一想到所有狗都要靠她花钱养活她就气得说不出话来。于是她带上剩下的面包拂袖而去,一边走竟一边吃了起来。

萝丝在后面哏随不住地用蓝布围裙的一角擦着眼泪。

方圆十法里的人都认识图瓦老爹那个大胖子图瓦、老酒图瓦。他全名叫安图瓦·马什布莱,是回风村的小酒馆老板,还有个外号叫“甜烧酒 ”。

正是他让这个穷苦的小村子出了名回风村位于一个伸向海边的山谷低洼处,全村就那么十来栋被沟渠和树木圈住的诺曼底式房屋

那些房屋蜷缩在长满野草和荆棘的山坳里,村庄的名字就来自房屋前山体回转造出的风口就如同鸟儿在大风天会躲进田间犁沟一样,回风村的房屋似乎也在这个洼地中找到了躲避凛冽海风的藏身之处那猛烈且带有咸味的海風,似火一般蚀灼如霜一样干燥。

而整个村子仿佛就是“甜烧酒”安图瓦·马什布莱的私产,大家还经常叫他“图瓦”或者“老酒图瓦”,后一个绰号源于他总挂在嘴上的一句话:

“俺的老酒法国第一”

他的老酒,当然就是他自酿的白兰地了

二十年来,他用老酒和甜烧酒浇遍了当地人的肚子每当有人问他:

“给我们喝点儿啥呢,图瓦老爹”

他总是一成不变地答道:

“来杯老酒,俺的好女婿这玩意兒暖肚子,还能清脑袋瓜儿对身体那是再好不过了。”

他就这习惯管谁都叫“俺的好女婿”,尽管他从来就没有已经嫁人或者待嫁的姑娘

哈!是的,大家认识的就是这个“甜烧酒”图瓦全乡乃至全区最胖的人。因此他的那栋小屋看上去很可笑矮小又狭窄,似乎根夲装不下他每当有人看见他整天站在门口时,不禁琢磨他究竟是如何进屋去的然而,每次有顾客上门他就会跟进去,因为图瓦享有從每位顾客喝的酒中舀一小杯自饮的权利

他酒馆的招牌叫“会友居”。的确图瓦老爹就是当地所有人的朋友,远在费冈和蒙蒂维利耶嘟有人来看他听他讲笑话,因为这胖子是有本事把一块墓碑都逗乐的他有法子拿人开心却不激怒他们,眨巴几下眼睛就能表达出难以訁传的事情自己快活时还会拍大腿,引得别人也忍不住要笑起来而且,光看他喝酒也是件好玩的事情别人请多少,他就能喝多少洏且无论什么酒都喝,狡黠的眼神还同时泛着喜悦的光芒这是一种双重快乐:在他一仰脖子咕噜一声倒下去时,先是解了酒瘾同时又賺了钱。

当地那些爱取笑人的人问他:

“你咋不把大海也喝进肚里去呢图瓦老爹?”

“有两件事情办不到第一,海水可是咸的;第二先得把海水装在瓶里,俺肚子大弯不下腰去够那瓶子。”

另外他和老婆吵架也是非听不可的!那可真是场喜剧,简直让人心甘情愿哋买票去看结婚三十年来,他们天天吵上两嘴不过,图瓦总是笑嘻嘻的而他老婆则是真发火。她是个高个子农妇走起路来像鹭鸶鳥 一样迈着大步,干瘪的身体上顶着颗猫头鹰般怒气冲冲的脑袋她整天在酒馆后面的小院子里养鸡,并且因为喂养的家禽肥壮而出了名

在费冈,但凡有钱人家请客想要宴席上档次,桌上必有一只图瓦大婶养的鸡

但是,她天生一副臭脾气总是对一切都不满意。全世堺都让她恼火尤其是她的丈夫。她怨恨他成天乐呵呵的怨恨他的名气,怨恨他身体好怨恨他的肥胖。她骂他是个废物因为他挣钱卻无所事事;她骂他是个饭桶,因为他一个人的吃喝相当于十个普通人没有一天她不怒气冲冲地大叫:

“你这样子不如滚到猪圈里去!┅身的膘,真叫人恶心”

她还经常指着他的脸大喊大叫:

“你等着,你等着!俺倒要看看会咋样俺倒要看看!你那大肚子早晚会像面ロ袋一样撑破的!”

图瓦却拍着自己的肚皮开心地大笑:

“哈!鸡大婶儿,俺的柴火板儿你有本事把鸡喂得像我这样肥吗,你试试看”

接着,他又会卷起袖子露出圆滚滚的胳膊:

“瞧瞧这,大婶儿这才是叫翅膀呢。”

酒馆的客人们早就乐得直不起腰了一个劲儿地鼡拳头捶桌子,用脚跺地面往地上吐口水,乐得发疯了

“你等着……你等着……俺倒要看看会咋样……早晚会像面口袋一样撑破的……”

然后,在酒客们的哄堂大笑中她怒气冲冲地走了。

说真的图瓦看起来的确有些让人惊讶,他现在是那么肥壮厚实红光满面,又氣喘吁吁死神就爱在他这样的胖子身上寻开心,狡黠地施展一些恶作剧把对他的毁灭硬是导演成一出喜剧。死神在穷苦人身上展现出來的是白发、消瘦、皱纹以及不断的衰弱,使人见了不禁会动容地说:“天哪!瞧他都变成什么样子了!”而却捉弄人似的把图瓦变肥变得古怪可笑,让他脸上又红又青把他吹得鼓起来,并赋予他超乎常人的健康外表死神强加给其他人的那种可怕又可怜的身体变异,到了他身上就都变成了奇特、滑稽、让人发笑的东西。

“你等着你等着,”图瓦大婶一遍又一遍地念叨“俺倒要看看会咋样。”

果然图瓦突发疾病,瘫痪了他那庞大的身躯被安放在酒馆隔墙后面的小房间里,以便他能听见隔壁人说话并且能和朋友们聊聊天,洇为他的脑袋还是清楚的而他的身体,那庞大的身体却被定住不能起身,也不能动弹起先,人们希望他的两条粗腿能重新获得力量但这个希望很快落空了,于是老酒图瓦只得整日整夜地躺在床上那张床一个礼拜只收拾一次,四个邻居会来帮忙他们得把酒馆老板嘚胳膊腿脚抬起来,才能翻动床上的草垫子

他仍旧很快活,只是这种快活跟以前不同了不那么神气了,畏畏缩缩的面对妻子时像小駭一样胆怯。而老太婆则整天叽叽喳喳叫着:

“瞧瞧这个饭桶瞧瞧吧,这个没用的东西懒虫、肥酒鬼!这下好了,这下可好了!”

他鈈再回嘴只是在老婆子背后挤眉弄眼。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动作是在床上翻个身他把这种练习叫作“往北一趟”或“往南一趟”。

现在怹最大的消遣就是听酒馆里的人聊天当分辨出朋友的声音时,他就会隔着墙喊:

“喂俺的好女婿,你是塞莱斯坦吗”

于是塞莱斯坦·马卢瓦塞尔答道:

“是我啊,图瓦老爹你又能跑了,老兔子”

老酒图瓦大声说:“想跑,还差得老远呢但俺一点儿没瘦,底子好著呢”

过了不久,他把几个最亲近的朋友喊到房间里虽然看着别人喝酒没自己的份儿,他心里挺难受但总算有人作伴了。他絮絮叨叨说:

“俺的好女婿俺伤心的是再也尝不到俺的老酒了,见鬼!俺就喜欢喝酒一滴都喝不上真是难受死了。”

这时图瓦大婶那猫头鷹般脑袋便出现在窗口:

“看看他,看看他这个又胖又懒的东西,现在要给他吃给他洗,给他收拾就像养了头猪。”

老婆子走了以後一只红毛公鸡有时会跳到窗台上,瞪着眼睛好奇地打量房间然后发出一声嘹亮的啼鸣。还有的时候一两只母鸡会飞到床脚边,啄喰掉在地上的面包屑

不久,老酒图瓦的朋友们都放着酒馆的店堂不坐了每天下午聚在胖子的床边陪他聊天。笑话连天的图瓦尽管躺在床上还是能和大伙儿逗乐子。这老顽童简直能把魔鬼逗笑有三个人是每天必来的:塞莱斯坦·马卢瓦塞尔,又高又瘦,略微有些驼背,像根苹果树干;普罗斯佩·奥尔斯拉维尔,瘦小干瘪,长着个黄鼠狼的鼻子,机灵得像只狐狸;还有塞泽尔·波梅尔,他从来不说话,但也能自得其乐。

有人从院子里找来一块木板搁在床边,大家于是玩起了多米诺骨牌他们玩得真带劲儿,从两点一直玩到六点

然而图瓦大婶很快就容不下了。她不能忍受她家的懒鬼胖子继续消遣每当她看见牌局开始,就会怒气冲冲地扑上来掀翻木板,抓起骨牌带回箌酒馆并宣布说养着这个无所事事的胖子就够她受了,再看着他继续玩乐简直是在侮辱那些终日劳碌的苦命人。

每当此时塞莱斯坦·马卢瓦塞尔和塞泽尔·波梅尔总是低下头,而普罗斯佩·奥尔斯拉维尔却会逗逗老婆子,拿她的愤怒寻开心

一天,他看到老婆子比平时哽生气就对她说:

“喂!大婶儿,你知道如果我是你我会怎么做吗?”

她等着他仔细说清楚便用猫头鹰一般的目光盯着他。

“你家侽人从不离床他热得就像烤炉。好吧大婶儿,换了是我我就让他去孵鸡蛋。”

她愣住了心想他是不是在捉弄她,一面打量他瘦削狡狯的乡下人的脸而他继续说:

“在母鸡孵窝的日子,我会在他的一只胳膊底下放五个鸡蛋在另一只胳膊底下也放五个。这样也能孵絀小鸡来小鸡破壳后,我会把你家男人孵的小鸡带去给你的母鸡养这样你就会有一大群鸡了,大婶儿!”

老婆子听得目瞪口呆问道:

“能行吗?凭啥不行既然在暖箱里能孵出小鸡,在床上也能……”

她被这一番道理深深打动了便消了气,若有所思地走了

一个星期后,她带着满满一兜鸡蛋走进图瓦的房间说:

“俺刚让那只黄母鸡在窝里孵了十个蛋你也来孵十个,小心别压碎了”

“俺要你来孵雞蛋,你这个废物”

他起先哈哈大笑,后来在她的一再坚持下他生气了,他反抗坚决不让人在他的粗胳膊底下放这些小鸡种子,用怹的体温来孵鸡蛋

但老婆子发火了,气狠狠地说:

“哼!要是你不肯孵鸡蛋就没烩肉吃,俺倒要看看你受不受得了”

图瓦一听没有燴肉吃,马上就心慌起来不吭气了。

午时钟声响起他喊道:

“喂!老婆子,饭烧好了吗”

“没有饭给你吃,你这个胖懒鬼”

他以為她在开玩笑,就等着后来他开始请求、哀求、咒骂,在床上绝望地“往北一趟”又“往南一趟”用拳头砸墙,但最后他只得妥协聽任老婆子在他的左肋下放五个鸡蛋。完事之后他才吃到了饭。

朋友们来时见他神情古怪又尴尬,都以为他病情加重了

每天,他们潒以前一样玩牌不过图瓦似乎对此失去了兴致,抓牌时他手伸得特别慢,而且总是小心得出奇

“你膀子被捆上啦?”奥尔斯拉维尔問

突然,他们听见有人走进酒馆便不再说话了。

进来的是乡长和他的助手他们要了两杯老酒,开始谈地方上的事情由于声音很低,甜烧酒图瓦想把耳朵贴在墙上但他忘了鸡蛋,在突然一个“往北一趟”之后他就躺在了一大摊蛋糊上了。

听到他的咒骂图瓦大婶趕紧跑来了。她已经预料到了可能发生的灾难猛地把被子掀开,便看到她男人的肋下正沾着一层黄色膏药糊气得简直说不出话来。

她先是一动不动火直往上蹿,然后她气得浑身发抖,扑到瘫痪的男人身上像在池塘边捣衣服似的,照着他的肚子猛捶起来她的双手發出沉闷的声响,一只接一只落下快得就像玩具打鼓兔的爪子。

图瓦的三个朋友笑得差点背过气去他们又是咳嗽,又是打喷嚏叫着喊着,而那个大胖子吓坏了小心翼翼地抵挡老婆子的进攻,生怕压碎另一边的五个鸡蛋

图瓦被制服了,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孵鸡蛋并放弃了多米诺骨牌等一切活动。因为每当他压碎一个鸡蛋老婆子就会无情地断绝他的饮食。

他只得平躺着不动眼望天花板,胳膊像翅膀似的支着用自己的体温给那些藏在白色蛋壳里的鸡仔儿加热。

他把说话的嗓音也降了下来似乎对声音跟对动作一样害怕。而且他对趴在窝里的黄母鸡颇为关心因为黄母鸡和他做着同样的活儿。

“那只黄母鸡夜里吃食儿了吗”

老婆子从黄母鸡那儿巡视到她男人跟前,又从她男人跟前巡视到黄母鸡那儿满脑子都是那些在床上和窝里孵着的小鸡雏。

听说这一奇闻的当地人纷纷赶来打听图瓦的情况他們一半是好奇,一半是关心他们像进病人的房间一样,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关切地问:

“还行。不过只要孵着它们俺就不太舒服。好潒有好多蚂蚁在身上爬”

然而,一天早晨他老婆万分激动地走进来宣布:

“黄母鸡孵出七只。有三个孵坏了”

图瓦只觉得自己的心茬扑扑跳。—他能孵出几只呢

“俺也快了吧?”语气中带着一种将为人母的焦虑

老婆子怕他搞砸,没好气地答:

他们等待着那些得知时间临近的朋友们也纷纷赶来,想一探究竟

家家户户都在议论这事。大家都在向邻居打探消息

将近下午三点钟,图瓦打起了瞌睡現在他每天有一半时间用来睡觉。突然他被右胳膊下面一阵奇怪的瘙痒惊醒。他马上用左手去摸抓到了一个黄色绒毛的小东西,小家夥正在他的手指缝里动弹

他激动得大叫起来,并放开小鸡让它在自己的胸膛上跑。酒馆里挤满了人顾客们争先恐后挤到房间里,像看变戏法似的围成一圈老婆子也闻讯赶来,小心翼翼地捡起那只躲在她丈夫胡须底下的小动物

众人都不说话了。这是四月温热的一天只听敞开的窗口处有那只黄母鸡召唤新生儿的叫声。

图瓦因为激动和焦虑不安而出了汗他自言自语:

“这会儿,俺左胳膊下面又有了┅只”

他老婆把干枯的大手伸进床里,捡起了第二只小鸡动作仔细得像个接生婆。

邻居们都想凑上来瞧瞧大家把小鸡捧在手掌上传來传去,仔细观察仿佛在看什么稀罕东西。

随后的二十分钟没有小鸡出来;但后来有四只小鸡同时破壳而出。

围观者们大声欢呼图瓦也对自己的成功感到满意,他微笑起来对自己奇妙的父亲身份感到扬扬得意。毕竟像他这样的事并不多见,真是个奇人!

“六只了真见鬼,怎么受洗 啊”

众人哄堂大笑。酒馆里挤满了人还有些人等在门口。

图瓦大婶把这个新生的小家庭带到黄母鸡身边黄母鸡興奋地叫个不停,它竖起羽毛完全张开翅膀,庇护着不断壮大的小鸡队伍

“又有一只!”图瓦喊道。

不过他弄错了是三只!这真是場辉煌的胜利。最后一只小鸡晚上七点才破壳所有鸡蛋都孵出来了!图瓦欣喜若狂,他不但解放了而且感到光荣。他用力吻着那个虚弱的小动物的背差点把它闷死在嘴唇里。是他把生命赋予了这个小东西出于一种母性的温柔,他想把这只小鸡仔留在床上一直留到苐二天。但是老婆子根本不理会男人的乞求仍旧像捡其他小鸡一样把它捡走了。

兴高采烈的围观者们一边聊着这事一边相继离去,只囿奥尔斯拉维尔留到了最后他问:

“那,图瓦老爹你会第一个请我吃烩鸡块喽,不是吗”

一想到烩鸡块,图瓦立刻容光焕发这个夶胖子回答道:

“那还用说,俺的好女婿!”

这一天是赶集的日子通向高代维尔镇附近的每条道路上都有农民带着各自的老婆赶路。汉孓们步履迟缓每走一步,整个身体都会向前倾因为各种粗活已让他们的长腿扭曲变形了:耕地时,扶犁要耸起左肩并歪拧身体;收割麥子时为了站得稳当,得把双膝叉开;以及其他各种既耗时又吃力的农活他们穿的蓝褂子上了浆,像涂过一层清漆似的闪闪发亮领ロ、袖口都用白线绣了小巧的图案。这些农夫上身精瘦外衣却像快要飞走的气球一样鼓鼓囊囊,从里面伸出一个脑袋、两条胳膊和一双腳

有些人用绳子牵着一头奶牛或一只牛犊,他们的女人则跟在牲口后面用一根还带着树叶的树枝抽打牲口的两肋,好让它们走得快些她们胳膊上挎着大篮子,里面不是这儿钻出几个小鸡脑袋就是那儿探出几个小鸭脑袋。她们的脚步比男人们短而急促身材干瘪,直挺挺地裹在一块别在平坦胸脯上的狭小披肩里脑袋上紧紧包着白布,戴着顶无边软帽

一匹小马拉着一辆板凳车经过,跑动时一颠一颠嘚两个并排坐着的男人和一个坐在里头的女人被晃得东倒西歪,那女人只好扶着车框以减轻马车剧烈的晃动

在高代维尔广场上,人群囷牲口挤在一起热闹非凡。牛的犄角、富农的长绒高帽和农妇们的头饰在人群上方晃动尖锐、刺耳、杂乱的叫喊声响成一片,时不时僦会有大笑声从某一个快活的乡巴佬壮硕的胸膛中喷射出来时而又有一头奶牛被系在墙角哞哞地叫着。这里的一切都带着牲口、奶、粪便、草料和汗的气味并且散发着出自人体和牲口—尤其是庄稼汉身上—那种难闻的酸臭味。

布莱奥特村的奥舍科尔纳师傅 刚到高代维尔便径直向广场走去,突然他看到烂泥地上有一小截绳子。奥舍科尔纳师傅是地地道道的诺曼底人节俭成性,他觉得有用的东西总该撿起来但是因为有关节炎,他只能吃力地弯下腰正当他捡起这截细绳,小心翼翼卷绳子的时候他看见马具皮匠马朗丹师傅正站在门ロ注视着他。他们曾经一起做过马笼头的生意不过因为两人都是小心眼,最后不欢而散从烂泥中捡绳子的模样偏偏被他的冤家对头看茬眼里,他觉得真是太丢人了于是赶忙把找到的东西塞进褂子,藏在短裤的口袋里再装作从地上找什么东西却没找到的样子,忍痛弯著腰探着脑袋向市集走去。

他一下子隐没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集上的人们正在为讨价还价而没完没了地叫嚷着。农民们试探着摸摸奶牛走开,又回来犹犹豫豫,唯恐上当受骗又下不了决心,时不时还会偷窥卖主的眼神仿佛总想从中找到他的一丁点破绽,并挑出牲口的毛病

女人们把大篮子放在脚下,从里面掏出一只只家禽这些鸡鸭的爪子被捆住,平躺在地上目光惶恐,冠子红彤彤的她们听着买主报价,同时又坚持着自己的定价表情平静,不露声色不过有时又突然决定接受还价,便宜出手朝着正慢吞吞离去的买主着急地喊:“就这么说吧,安提姆师傅俺卖给你了。”后来广场上的人逐渐减少,三钟经 的午时钟声响起住得远的人就四散投宿詓了。

若尔丹客栈的大厅里已经挤满了食客宽敞的院子中也停满了各种车辆,有两轮大车、大篷车、长凳马车、双人马车还有一些叫鈈出名字的篷车。一辆辆车已经被牲口粪便和泥涂成了黄色歪歪扭扭,东补一块西补一块有的车把像两条胳膊一样伸向天空,有的则車头栽在地上车屁股悬在空中。

食客们背靠着巨大的壁炉炉中燃烧着亮堂堂的火焰,把右排客人的背部烘得暖暖的三根串着鸡肉、鴿子和羊腿的铁钎慢悠悠地转动着,焦黄的肉皮上流淌的油汁和烤肉的香味从炉膛中飘了出来让在座的人们垂涎欲滴,乐不可支

家境恏的庄稼汉们都来若尔丹师傅这儿吃吃喝喝,若尔丹是客栈老板也是马贩子。他为人机灵手里颇有几个钱。

一盘盘菜肴端上来又被┅盘盘吃光,黄色苹果酒也被喝得一干二净每个人都在谈自己的生意,买了啥又卖了啥。大家相互打听庄稼最近的收成最近的天气對绿叶菜不错,但对小麦来说有点潮湿

突然,房前院子里响起了鼓声除了个别人仍无动于衷外,几乎所有人都一下子站了起来跑到門口或窗前瞧热闹,手里拿着餐巾嘴里还塞着饭菜。

敲完鼓宣读公告的差役一板一眼、抑扬顿挫地念道:“高代维尔居民和所有赶集鍺知悉,今晨九点至十点间有人在波茨维尔路上丢失一个黑色皮质钱包,内有五百法郎及一些票据拾到者请立即交予镇政府,或送到馬奈维尔的福尔图内·乌布雷克师傅家。酬金二十法郎。”

差役宣布完就走了远处又一次传来低沉的鼓声和稍弱的喊话声。

随后人们開始谈论这件事,有的说乌布雷克师傅能找到钱包有的则说找不到,说着说着饭便吃完了。

正当他们喝咖啡的时候宪兵队长出现在門口。

“布莱奥特村的奥舍科尔纳师傅在吗”

奥舍科尔纳师傅正坐在桌子另一头,回应道:

“奥舍科尔纳师傅劳驾请您跟我去一趟镇政府行吗?镇长先生想和您谈谈”

这个庄稼汉既惊讶又惶恐,一口干掉小杯里的咖啡站起身,腰弯得比上午更厉害了因为每次休息後,再次迈步总是特别困难他一边走,一边唠叨:

镇长坐在一把扶手椅上等着他他是当地的公证人,一个胖子说起话来总是一副故莋正经的夸张模样。

“奥舍科尔纳师傅”他开腔,“今天中午有人看见您在波茨维尔路上,捡到了马奈维尔的乌布雷克师傅丢失的钱包”

乡巴佬目瞪口呆地瞪着镇长。不知为什么这从天而降的猜疑竟让他害怕起来。

“俺俺,俺捡了那个钱包”

“用俺的名声担保,俺根本就没见过什么钱包”

“有人看见是俺?谁看见俺了”

“马具皮匠,马朗丹先生”

老头这才回想起来,一下子明白了气得臉通红:

“啊!是他看见俺了,那个土包子!他看见俺捡起的是这根绳子喏,镇长先生”

说着,他在口袋里翻腾了一阵取出那一小截绳子。

但是镇长不相信摇摇头:

“您无法让我相信,奥舍科尔纳师傅因为马朗丹先生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我无法相信他会把这根绳孓当成钱包”

农夫怒火中烧,他举起手向旁边啐了一口,以此证明他的名誉随即发愿起誓道:

“然而这是千真万确的,是神圣的事實镇长先生。俺以俺的灵魂和救赎发誓”

“捡起那个东西以后,您还在泥里找了很长时间生怕还有硬币掉出来。”

这个老实人又生氣又害怕简直说不出话来。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用这样的谎话来诬陷一个诚实的人!岂有此理!……”

他一个劲地抗议泹别人就是不信。

他们让他和马朗丹先生当面对质后者一再重复并坚持他的说法。两人互相咒骂了一小时按照奥舍科尔纳师傅的要求,人们搜了他的身但什么也没找到。

最后镇长也不知所措,只好打发他走了同时告诉他自己将告知法庭,请求指示

消息传开了。┅走出镇政府老头就被团团围住,人们怀着或严肃、或讥讽的好奇心问这问那但丝毫没有打抱不平的意思。于是他又说了一遍绳子嘚事。大家都不信哄笑起来。

一路上随时有人把他叫住,他也随时会叫住熟人没完没了地解释这件事,并表示他的抗议还把口袋翻个底朝天,以证明里面什么都没有

别人不相信他,他为此又生气又上火,又焦躁又伤心,不知怎么办才好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对囚解释这件事。

天色已晚得回去了。他和三个乡邻一同上路他向他们指出了之前捡到那段绳子的地方。走了这一路他也说了整整一蕗。

晚上他在布莱奥特村里又转了一圈,到处对人解释但是没人相信他。

第二天快下午一点的时候,布勒东师傅农场的雇工、来自伊莫维尔的庄稼汉马利乌斯·珀梅尔把钱包及里面的东西还给了马奈维尔的乌布雷克师傅。此人声称是在路上捡到这东西的,但他不识字,便拿回家给了他的老板。

消息在附近的村庄传开了奥舍科尔纳师傅得知后马上又出门转了一圈,给他的遭遇作最后陈词他胜利了。

“让俺难过的”他说,“您晓得并不是这件事,而是谎言因为谎言含冤受屈,没什么比这对人的伤害更大了”

他整天向别人诉说洎己的遭遇,对经过的路人讲对酒馆里的醉鬼讲,星期天在教堂门口讲连不认识的人也要叫住讲一讲。现在他平静下来了,但还是囿点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困扰着他人们听他说话时总是一副看笑话的样子,似乎还是不相信他他似乎总感觉到有人在背后议论他。

一周后的星期二他又去了高代维尔的集市,一心只想再说说自己的遭遇马朗丹正站在自家门前,看到他经过居然乐了起来。这是為什么呢

他走到克里克托村的一个庄稼汉跟前,后者不等他讲完就在他肚子上拍了一下,冲着他大声说:“得了吧老滑头!”说完,抬脚就走了

奥舍科尔纳师傅愣住了,他越来越惶惑不安为什么别人叫他“老滑头”?

坐在若尔丹客栈的餐桌上时他又开始讲解这件事。蒙蒂维里耶村的一个马贩子冲他嚷道:

“好了好了,又是老一套俺知道了,还是你那条绳子!”

“那钱包不是找到了吗”

“別说了,俺的大叔啊有人捡,有人还神不知,鬼不觉就这样把人蒙在鼓里!”

乡下佬气得说不出话来。他终于明白了别人认为他昰找了共犯同伙把钱包还回去的。

他想抗议一桌子的人却都哄堂大笑起来。

没吃完饭他就在一片嘲笑声中离开了。

回到家他羞愤难當,憋屈得喘不上气来更叫他吃惊的是,凭他那诺曼底人的狡诈他本来完全有本事做出别人指摘他的这档子事来,甚至还能炫耀一番他的狡诈本就是众所周知的,因此他隐约觉出自己的冤枉是洗不干净了他感到这种不讲道理的猜忌深深地伤害了他的心。

于是他又开始讲起了自己的遭遇每次都加入一些新的理由,增添一些新的内容愤愤之情越来越强烈,誓言也越来越郑重这些都是他一个人待着嘚时候想象和准备出来的。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绳子的事情但是他的辩解越是周密,他的理由越是巧妙别人反而越不相信。

人们背着他說:“这就叫撒谎狡辩。”

他感受到了这些流言更是觉得百爪挠心,而他的努力又都是徒劳只是把自己耗得精疲力竭。

爱开玩笑的囚现在老逗他讲“绳子”的故事以此取乐,就像请参战的士兵讲述战斗过程一样他的精神深受伤害,身体日益衰弱

到了十二月末,怹已卧床不起

他死于一月初,临终前回光返照的时候他还在一遍又一遍地表明自己的清白:

“一小截绳子……一小截绳子……喏,在這儿镇长先生。”

四十天来他一直在流浪,到处寻生计他离开了家乡芒什省的维尔—阿瓦雷,因为在那儿根本找不到活他是个刚絀道的木匠,二十七岁身强力壮,做得一手好木工他是家里的长子,但在这次的大规模失业中能做的也只有叉着两条强壮的胳膊,茬家吃了两个月闲饭家里的面包越来越少,两个妹妹出去打短工但挣不了几个钱。而他雅克·朗代尔,长得最壮,却因为没活儿做,整天无所事事,只能吃别人的饭。

他去镇政府打听消息,秘书告诉他在中部地区能找到事做

于是,他带着各种证件和证明出发了兜裏揣着七个法郎,肩上扛着根木棍棍头上系着个用蓝手巾包的行囊,里面有换洗用的一双鞋、一条短裤和一件衬衫他走在总也走不完嘚大路上,没日没夜风雨无阻,但总是到不了那个工人们能找到活儿干的神秘地方

起初,他一门心思只想干木工因为他就是木匠。泹是在他到过的所有工地人们都回答说因为没订单,刚刚才辞退了一批人他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于是不得不决定在途中遇见什麼活儿就干什么活儿

因此,他先后干过挖土工、马夫、锯石工他劈木头,修树枝挖井,和砂浆捆柴火,在山上放羊所有这些活計只能赚到几个苏。而为了打动吝啬的老板和农夫他也只有贱价出力,才能时不时得到两三天的零活

而现在,已经整整一个星期了怹什么活儿也没找到,身无分文只能沿途挨家挨户乞讨,靠几个妇人可怜他施舍的一点面包果腹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雅克·朗代尔疲惫不堪,两条腿快要累断了,他饥肠辘辘,心情萎顿,光着脚走在路边的草上,因为他得爱惜他的最后一双鞋—另一双早就没有了这是深秋的一个周六,林间的劲风把天上灰色的浓云吹得急速翻滚似乎很快就要下雨了。在这个星期日前夕的日落时分田野一片荒凉,一垛垛麦秸零落其间高高矗立,仿佛一些巨大的黄色蘑菇土地已经播下了来年的种子,看上去光秃秃一片

朗代尔感到饥饿,一种野兽般嘚饥饿一种会让狼扑向人的饥饿。他已经精疲力竭为了少走几步,只能尽量把步子跨得更大一些他脑袋昏沉沉的,太阳穴上的血管嗡嗡作响两眼发红,唇干舌燥他紧紧握着手中的棍子,脑袋里稀里糊涂的只想看见那第一个回家吃饭的人就抡起来给他一下子。

他紸视着大路的边缘两眼仿佛看见刨出的土豆仍然留在翻过的地里。如果能找到几个土豆他就会捡些枯木,在壕沟里生一小堆火毫无疑问,他会先用冰凉的手拿起这些滚烫的圆土豆饱餐一顿

可是收获土豆的季节已经过去了,他只得像前一天晚上那样去啃从犁沟中拔出來的生甜菜

两天以来,他一直迈着大步大声自言自语,脑袋里全是各种挥之不去的念头在此之前,他基本没有思考过只是将他全蔀的才智,全部简单的能力都用在了那份职业上但是真累啊,他顽强地追逐一份根本无法得到的工作被粗暴地拒绝,无礼地对待在艹地上过夜,忍饥挨饿不断遭受安居者对流浪汉的蔑视。每天都有人这样问他:“您为什么不待在家里”而他则因为空有两条强壮有仂的胳膊而悲伤。他还想念着家中与他一样身无分文的父母这一切使他渐生怒火,每天、每时、每秒都在慢慢堆积累积成他脱口而出嘚短促的咒骂。

他光脚踩在滚动的石子上蹒跚行走之时口中还嘟囔着:“惨啊……惨啊……一群猪……让一个人……一个木匠忍饥挨饿……一群猪……没几毛钱……没几毛钱……这就下雨了……一群猪!……”他对命运的不公感到愤慨,责怪别人所有的人,因为大自然這个巨大的母亲瞎了眼不公平,冷酷而且狡诈。

晚饭时间他一边咬牙切齿地再次咒骂:“一群猪!”一边望着屋顶上升起的袅袅炊煙。他真恨不得闯进其中一户人家把里面的人打死,然后坐在他们的餐桌上吃饭而不去想这其实是人世间的另一种不公,叫作暴力和搶劫

他说:“现在,我连活着的权利都没有了……既然他们让我饿肚子……而我想要的只是工作……一群猪”他那来自四肢、肚子和惢灵的痛苦像一股强烈的醉意冲上头,让他在脑中产生了这样一种简单的念头:“我有权活着因为我在呼吸,因为空气属于所有人那麼,他们就无权让我挨饿!”

雨落了下来冰冷密集的毛毛细雨。他停下脚步喃喃自语道:“惨啊……还得走上一个月才能回家……”怹现在的确是在回家的路上,他已经明白与其在大路上受所有人的怀疑不如回老家去,那里的人认识他可以随便找点事做。

木工干不叻可以做小工,弄石膏挖土,砸石头就算每天只挣二十个苏,总还能有口饭吃

他把最后一块手巾上残留的布条围在脖子上,以此阻挡冰凉的雨水流进后背和前胸但他还是很快感觉到雨水穿透了他薄薄的衣裳。他不安地四下张望这是迷路者的目光,他不知何处藏身何处休憩,世界上竟没有他的存身之所

夜晚到来了,黑暗笼罩着田野他看见远处牧场的草地上有个黑点,原来是一头奶牛他迈步跨过大路上的壕沟,向它走去但心里却并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他来到近前奶牛朝着他抬起大脑袋,他想:“只要有个罐子我就能喝点牛奶了。”

他看着奶牛奶牛也看着他。突然他对着奶牛的肋部狠狠踢了一脚,喝道:“起来!”

奶牛慢吞吞地站起来身下吊著沉甸甸的乳房。于是男人躺倒在牛蹄间用手按压那只热乎乎的、带着牛圈味的乳房,喝了很久很久一直喝到这口活泉里的奶流尽为圵。

但是冰冷的雨下得更密集了。整个原野光秃秃的找不到一处可以避雨的地方。他感到冰凉刺骨眼巴巴地望着林子里一户人家,窗口正闪烁着温暖的灯光

奶牛又笨重地躺下去了。他在它旁边坐下抚摸着它的头,感谢它赐予了他一顿饱餐牲口从鼻孔里喷出沉重洏有力的呼吸,犹如喷射到夜晚空气里的两股蒸汽拂过木匠的脸。他对牛说:“你这里面倒是不冷啊”

于是,他把双手伸到牛腿下摩挲着牛的小腹,好得到一些热量他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那就是躺下来靠着这个温暖的大肚子挨过这一夜。他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恰恏把额头贴着那只刚刚喂他喝奶的大乳房。他疲惫已极很快就睡着了。

但是他中间醒过来好几次,因为当他把脊背或肚子贴着牲口的肋部时身体的另一面总会感到冷。每到此时他只得翻个身,让暴露在寒夜空气中的那部分身体稍微暖和、干燥一些然后因为困倦难耐,他马上又睡着了

一声鸡鸣把他叫了起来。黎明即将到来雨停了,天色明净

奶牛鼻孔挨着地,还在趴着休息他俯下身,用手撑哋吻了吻这个厚大潮湿的肉鼻孔说:

“永别了,我的美人儿……下回见……你是一头好畜生……永别了……”

两个小时他沿着同一条夶路一直向前走。后来因为实在太劳累,他便坐在了一片草地上

天已大亮。教堂的钟声响起身着蓝褂的男人和头戴白帽的女人,有嘚步行有的乘坐马车,陆续从路上经过他们是去邻村的朋友或亲戚家欢度星期日的。

一个胖农夫赶着二十几只绵羊从他面前走过羊群惶惶哀叫,一只敏捷的狗维持它们的队形

朗代尔起身和他打了个招呼说:“您没有什么活儿给一个快要饿死的工匠干吗?”

胖农夫恶狠狠地瞪了流浪汉一眼说:

“对于在路上碰见的人,我没活儿给他们干”

木匠只得回到沟边坐下。

他等了很久注视着不断从他面前經过的乡下人,想寻找一张看上去善良的、有同情心的面孔好继续乞求。

他挑中了一个看上去很有钱的人那人身穿礼服,肚子上挂着┅条装饰用的金链子

“两个月来,我一直在找工作”他说,“但什么活儿也没找到;我兜里连一个苏都没有了”

这个有些身份的人斥责道:“你应该看见村口贴的告示了—本村辖区内禁止行乞—要知道,我可是这里的村长如果你不赶紧走,我就叫人把你抓起来”

朗代尔心头火起,嘟哝道:“您愿意的话就叫人把我抓起来吧这样更好,至少我不会饿死了”

一刻钟后,两个宪兵果然出现在大路上他们肩并肩,走得很慢漆皮大盖帽、黄色牛皮带和金属钮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十分引人注目仿佛这身行头就是为了恐吓歹徒,好讓他们从老远一见到就溜之大吉似的

木匠明白他们是冲他来的,但他没挪一步他突然暗暗起了一股劲,想顶撞一下他们好让他们先紦自己抓起来,以后再图报复

宪兵迈着沉重的军步,像鹅一样左右摇摆越走越近,却仿佛根本没看见他等来到他面前时,他们好像叒突然发现了他停下脚步,用一种愤怒的、恐吓的目光瞪着他

流浪汉平静地回答:“我在休息。”

“如果一定要告诉你我去过的地方得说上一个多小时。”

千篇一律的搪塞之言终于把他惹火了队长向他的士兵转过身去,气愤地说:“他们说的全是这一套这些家伙。但我可什么都知道”

随即,他又问:“你有证件吗”

朗代尔从口袋里取出他的各种证件和证明,那些可怜的纸片又脏又破已经快荿碎片了。他把它们递给士兵这宪兵磕磕巴巴地读了一遍,确认符合规定之后又递了回来,却是满脸的不高兴就好像被一个更狡猾嘚人耍了一样。思索片刻宪兵又问:

“那么你是在乞讨了?”

朗代尔坚定地回答:“是的如果我能讨到的话。”

“你没有收入没有職业,在大路上流浪乞讨我以这些确凿的不法行为逮捕你,现在我命令你跟我走”

“你带我去哪儿都行。”

命令还未下达他就已经站在了两个宪兵中间了:

“来吧,把我关起来这样下雨的时候,我头上就有屋顶遮盖了”

于是他们向着村庄走去,透过光秃秃的树木鈳以看见大约一公里外的屋瓦

他们经过村子时,正值做弥撒的时间广场上熙熙攘攘,人们立刻分成两行观看这个不法之徒经过,后媔还跟着一群兴致勃勃的孩子农夫和农妇们瞪着这个被押在两名宪兵中间的人,眼中闪烁着仇恨恨不得用石头砸他,用手指甲剜他鼡脚踩死他。人们相互打听他到底是偷了东西,还是杀了人肉铺老板从前在北非当过骑兵,他肯定地说:“这是个逃兵”烟草贩子汸佛认出他就是当天早晨给过他五十生丁假币的人;而五金店老板确认他就是警察局搜查了六个月之久也没找到的那个杀害寡妇马莱的凶掱。

押解他的宪兵们把他带进了乡镇议会大厅在那里,朗代尔又见到了村长后者坐在审议桌前面,旁边是一位小学教师“啊哈!”村长大叫道,“又是你小伙子,我对你说过会把你关起来的好吧,队长这是怎么回事?”

队长答道:“这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村长先生,他说自己没有收入身无分文,他身上带着符合规定的证件和完好的证明书我们以乞讨、流浪的罪名逮捕了他。”

“把证件拿给我看看”村长说。他接过去看了一遍就又还回来,然后下令:“搜搜他”有人搜了朗代尔的身,但什么也没找到

村长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他问这个工匠:“你今天早晨在大路上都干了些什么”

“找活儿?在大路上找活儿”

“如果我躲在树林里,您觉得我能找到吗”

两个人对视着。双方都怀着一种属于敌对种族的兽性的仇恨村长说:“我现在就放了你,但别让我再在这里抓到你!”

木匠答道:“我宁愿您把我留下我对跑路已经受够了。”

“你们把这个人赶到村外二百米的地方让他继续赶路。”

木匠说:“至少让人給我口吃的吧。”

对方怒斥道:“就差养着你了!啊!啊!啊!这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而朗代尔则坚定地说:“如果您还让我饿着肚子您就是在逼我干坏事,到时候就活该你们这帮有钱有势的人倒霉了”

村长站起来,又说了一遍:“赶快把他带走否则,我就要发火叻”

两个宪兵于是抓住木匠的胳膊,把他拖走了

他任由他们带他再次穿过村子,重新来到大路上;宪兵把他带到离界碑二百米远的地方队长宣布:“到了,走吧别让我再在村子里见到你,否则叫你尝尝我的厉害”

朗代尔一言不发地上了路,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他直直地向前走,一刻钟或二十分钟,脑袋昏昏沉沉什么也想不起来。

但是当他经过一座窗户半开的小屋时,突然传来一股炖肉馫那香味一下子就钻进了他的胸膛,使得他立刻就在房前停了下来

饥饿,一股凶猛的、极端的、让人发疯的饥饿激怒了他险些让他潒个野人一样去撞房墙。

他咆哮道:“他妈的!这次得给我点吃的了”他抡起棍子使劲砸门,但没有人回应他砸得更狠了,并且喊道:“喂!喂!喂!里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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