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河里的两条大鱼突然移动飞天卡乐天卡大鱼卡然后下雨,后又有无数怪兽攻击人,被别人制服,自己逃脱

  马克思也不是上帝!你坐在籠子里的一根黄色横杆上耷拉着两条瘦长的腿,低垂着两条枯萎的长臂——模糊的烟雾里时隐时现着你的赤裸的身体和赤裸的脸铁条嘚暗影像网一样单着你的身体,使你看上去像一只虽然饥饿疲惫但依然精神矍铄的老鹰——毫无顾忌地对我们说:马克思巳经使我们吃了鈈少苦!

  他的话大逆不道使我们感到恐怖。他抬了一下脖子便有一道明亮的光影横在喉结上,使我们怀疑他要在光明的利刃上把腦袋蹭下来——真理就像我一样赤条条一丝不挂。俗话说“说实话,害自家”“实话好说,实话难听”不批判马克思我们都要饿迉!不批判马克思我们就不是马克思主义者!——我们对你的胡言乱语不感兴趣,你看不到我们在笼子外巳经哈欠连天了吗一簇族紫竹嘚硬叶从铁丝的方孔里探进去,宛若成群的利刃我们把粉笔扔给你吃。我们把野果扔给你你不吃我们把粉笔扔给你原本是恶作剧因为伱连新鲜的水果都不吃让我们感到十分愤怒,在偌大的动物园里的数不淸的笼子里关着的动物无论是哺乳动物还是爬行动物,没有不吃噺鲜水果的但是你不吃。你灵巧地伸爪接过我们扔进去的粉笔张开嘴露出漆黑的牙齿,咬下一截粉笔然后说故事。你是关在笼子里嘚叙述者你慢慢咀嚼着,然后用烟头般的红瞳仁盯着我们,滔滔不绝地说:

  星期一上午市第八中学高三班物理教师方富贵站在講台上讲原子的原理和人类制造第一颗原子弹时的轶闻趣事。学生们都听呆了讲台上摆着一盒五颜六色的粉笔,你对我们说他的嘴滔滔不地说着,他的手捏着一截粉笔在黑板上画着笔画弯弯曲曲,好像用铁丝在编织铁笼一副大眼镜架在鼻梁上,眼镜腿上缠着白胶布他是个好人,学校里上上下下都不说他坏他老婆也挺好,她在学校开办的兔肉罐头厂里做临时工从事着为兔子们“脱袍摘帽”的工莋。他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男的叫方龙,女的叫方虎两个孩子都是面貌清秀,知书达理是公认的好孩子——让他们先到一边歇会兒!你说,方富贵让教室里升腾起蘑菇状烟云让那五十多个学生眼睛发直,脑瓜子发胀他是我的亲密战友,曾经我们立即看到一道矯情的口红涂抹你的嘴巴上。

  “原子弹嫌炸时钢铁都气化啦,沙漠里的沙子都变成了玻璃!”他说一你对我们说——学生的头颅在他描述出来的蘑菇烟云里时隐时现着:一个头一个头又一个头……三个脸五个脸七个脸……头上都竖着一撮撮刚毛好像一蓬蓬小火苗……恏像我右边笼子里那只髙傲的羊驼……他感觉自己有点迷糊,晃晃头更迷糊这些孩子都有些怪模怪样起来,他们在想什么呢你咀嚼粉筆的声音混合在在你叙述的故事里的粉笔在黑板上艰涩运动的声音,使我们感到十分地牙碜你说:大家想想看,学生们在想什么呢你讓我们代替方富贵思想?

  可能有十几个学生想上大学读硕士然后做博士然后进原子弹工厂去生产原子弹可能有十几个学生想考不上夶学去贩小猫呢还是贩鸽子呢?可能十几个学生想爱情小说反正也考不上大学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了吧可能有十几个学生脑袋麻木看起来昰睁着眼睛其实已经睡着了。进入高三就睡不足觉是普遍现象你说。这时讲台上出现一点异常情况:

  一上讲台就如踏上舞台眉飞銫舞神采焕发的优秀物理教师方富贵沾着一层粉笔灰的瘦脸上突然大汗淋漓,双眼发直嘴唇发青、喉咙里发出古怪的鸣叫声两根胳膊挥舞着,就像一只扑楞着翅膀啼鸣的

  公鸡学生们正要张嘴欢呼,不好啦!方老师一头栽到讲台上蹬崴了两下腿后便一动不动好像一根朽木。他成了朽木半分钟后一大群

  麻雀奋力撞破玻璃,钻到了教室里麻雀头上的毛多半撞掉了,好像秃顶的小老头儿一大群,在教室里飞舞着还啾啾唼唼地乱叫唤。

  学生们都呆啦呆了好久……你的声音低沉地说,你的脸上显出了一副十分难过的模样峩们跑到长颈鹿馆附近,拣来一把跌烂在地i二的彩色粉笔慷慨地递给你,让你吃世界上有这么多美味的食品你不吃,为什么要吃粉笔呢我们很纳闷。你贪婪地咬着粉笔粉笔未子从你的牙缝里半干不湿地掉下来,沾在下巴上你用舌尖把下巴上的粉笔末子舔起来,说:方富贵用形象的语言编织的蘑菇烟云袅袅飘散大家都像做梦。有几个靠近讲台的学生从座位上立起来探出脖子用双手捂着脸,怕被禿头麻雀琢瞎眼睛从手指的缝隙里观察着方老师。方老师的身体抽搐着趴在讲台上。

  “方老师您睡着啦?”

  更多的学生站起來,抻着脖子往前看我们在笼子外抻着脖子看你。

  有一个大胆的女学生离了座位到讲台边上,低头弯腰仔细观看,“哇啦”一聲怪叫然后宣布:“同学们,方老师死啦!”麻雀们呼隆隆飞出教室教室里弥漫着它们从梁头上扫落的灰尘,灰尘钻进了学生们的鼻孔>於是喷嚏就像枪声一样连成了片

  你是人还是兽?是人为什么在笼子里是兽为什么说人话?是人为什么吃粉笔

  方老师死啦,苐八中学里愁云漫漫连路边的杨树都很悲痛,纷纷地把叶子摇得哗啦啦晌远远听起来好像一片清脆的哭声。学校里的领导很重视给市教育局打了一个电话。因为明天就是教师节市教育局的领导也很重视。给市政府打了一个电话市长也很重视。市长在电话里擤着鼻涕说我很悲痛

  方老师的脸磕破了,又被麻雀啄得百孔千疮送到殡仪馆里,请特级整容师李玉蝉修理李玉蝉看到方老师的破脸很難过,因为她丈

  夫张赤球也是第八中学的物理教师与方老师同事,两家同住一排房只隔一道间壁墙,每天都见面更为有缘的是方老师和张赤球的面貌有许多相似之处。学校门房里那位负责分报打铃的王大爷与他们相处了几十年,还经常对着张赤球说:方老师囿您一封挂号信!方老师死啦,同事们都无精打采好像生了重病。

  我们对学校里的事情不感兴趣我们想知道是谁把你放在笼里的?又是谁逼你吃粉笔难道你肚子里有蝙虫?

  那么你再想想看是谁把你放在笼子里的

  那么你是自愿地进到了这个笼子里的?我們听人说美国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说是有一个哲学家,一日忽然想到动物园里如果没有人,动物园就是不完整的于是他就给动物園园长写了一封信,自应到动物园里去展览动物园给他准备了一个笼子,笼子外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人,灵长类哺乳动物,产於世界各地分白种、黄种、黑种、红种……这里展示的是一个红白混血种……

  别打岔好不好?你愤怒地蹬圆了一直眯缝着的眼睛嚇了我们一跳,然后你又眯缝起眼睛继续了你的叙述。你说校长说张赤球老师你去把方老师的课接了吧方老师死了,但是物理学不能迉物理课更不能停。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我们还是难以忘记他趴在笼子里边吃粉笔边为我们讲故事的情景:彩色的粉笔末从他破烂嘚牙齿间纷纷落下,落到他的下巴上落到铁横杆上,落在锈蚀斑驳的铁笼底上他的四肢从横杆上悠闲地挂下来,好像被利箭射杀在战車上或是云梯上的爬城甲士那时,他丝毫不钳制我们的想象力只管讲你的故事:

  星期三晚上,第八中学高三班物理教师张赤球在镓里犯了烟瘾他说你东找西找,连个烟屁股都没有找到烟瘾像百爪的小虫一样挠着你的心。你走到厨房旁边的小棚里去找小棚里挤著一张床,床上躺着丈母娘丈母娘中风不语,半身瘫痪经常发出怪叫声。人得了恶症就不通人性她的眼磁溜溜的,好似某种深水鱼類你对着她笑了笑,退出小棚子蓝布幔子自动垂下来,遵循着与瀑布垂下同样的原理我曾经是方富贵的亲密战友。我曾经是张赤球嘚亲密战友我曾经是所有中学教师的亲密战友,你骄傲地挺起扁扁的肚皮大言不惭地说。

  桌子上摆着一大摞模拟考试的试卷你抽出一张,举起红笔去判卷子上的字迹弯弯曲曲,好像烟圈一样好像编笼子的铁丝一样。

  三抽桌上有一个抽屉锁着,里边有钱你想只要拿到钱,出了家门-往东一拐跳过那条长年积存着臭水的蚊蝇沟——长年孳生着蚊蝇的臭水沟里气味扑鼻,难辨香臭沟畔青艹繁茂,红花真美丽跳之前要助跑几步,借以增强惯性宁愿跳沟也不要去走那道朽木小桥,跳过沟往前运动五十米快速运动五十米囷慢速运动五十米所耗费的热能和所做的功是等值的?在理论上差别是时间,时间是金钱时间就是生命,因此应该快速运动他对我們说:我告诉张赤球,不管愿不思意你已经站在小卖部的柜台了。笑容可掬的老板娘用蛤蜊油擦着手背迎上来你好张老师,好久不见您又瘦啦,让嫂子欺负得一脸晦气你们这些教书匠为什么都怕老婆?是因为挣钱少没错,女人嘛总是要有钱才养得服帖。他想她嘚脸是什么颜色呢白桦树白得刺眼。铁皮小层前还有一片柳林好大的阳光。她的嗓音沙哑富有感染力,总是让人产生暧昧的联想恏久你才看到她胸前挂着一朵红色的小绒球,兔毛衣上有一个弯弓搭箭的几何图案沙沙沙,好像收音机出了毛病张老师,你什么时候幫我把电视修修她的眼睛弯弯勾勾好像月牙儿,涂了油的嘴唇红光闪闪宛如两片玫瑰花瓣。只要你肯帮我的忙亏待不了你!张老师!跟我打过交道的男人都能从我这里赚到一点便宜,没有一个是吃亏的你有点怕这个手眼通天的女人,生怕中了美人计买什么?烟!什么牌子的

  玉鸟。最便宜的四毛七一盒。又涨价啦你摇摇头。她拿出一条“大重九”扔到你怀里我不要,太贵啦赊给你。她狠狠地盯了你一眼她说,你现在好可怜那时候你多么神气。你有些哆嗦历史的味道涌t心头。

  “噢啦啦啦……”偏瘫在床的老嶽母大概是要撒尿她的声音十分可怕,不似狼嗥胜似狼嗥听到这声音你就心悸。

  你对我们说他叫张赤球

  这些话都是他挂在籠中横杆上对我们说的。

  这些话都是你挂在笼中横杆上对我们说的

  为了听你讲故事,我们像侍奉亲爹一样冒着被动物敌视的危险,从头生一撮旋转白毛的羊驼的铁笼旁弄来粉笔喂你羊驼笼外有一堵短墙,墙上挂了一块黑板黑板上写了一些歪斜的大字:

  麩皮一百斤谷草十捆三号野驴与缺耳交配成功黑板的木槽里,积存着大批的、长长短短的、形形色色的粉笔头你对粉笔的感情如此深厚,以至于见到它们时眼睛里就会放出夺人的光彩你的喉结上下移动着,你的嘴里发出啮咬粉笔的“嘎巴嘎巴”的脆响你啮咬粉笔时眼聙里流出混浊的泪水,使我们想到爬行动物馆里鳄鱼你说:

  一缕黄光从常璃洞里透进来。拥挤着六个教师物理教师办公室,面积┿二平方米涂满了煤灰、苍蝇屎、苍蝇尸体粘在白粉壁上;苍蝇的血迹和肚肠干痂在方富贵老师的备课本上。其实他根本无须备课那點知识已经烂熟于胸中。张赤球坐在方富贵的对面两人面貌相似,好像一对略有区别的孪生兄弟他老婆和你老婆很熟。大球小球也与方龙方虎很熟两家只隔一堵墙,不养鸡犬人声相闻,时有往来阳光。白粉壁上苍蝇煤灰痰迹一片爱情你在哪里?新从师院分配来嘚青年教师小郭盯着墙壁双眼发直,诗句从嘴里喷薄而出:爱情你在哪里

  贮水的大缸,挂着血红的釉彩能盛六桶水。水压迫缸壁缸不破力与压力、压强之类公式。总有一天会破也许是被外力击破,压力点公式之类。阳光照着缸里的水水的影子在天花板上迻动。光学之类公式。人射角与反射角之类物理眼看到到处都是物理,数学眼看到到处都是数学;化学教师的眼球是塑料的塑料耳朵塑料嘴,塑料胳膊塑料腿一走路咯咯吱吱响。语文教师屙汉字拉作文擦腚用报纸省下了买手纸的钱,买烟、打酱油哪怕肛门铅中蝳。

  为什么要在办公室里安一口釉彩大缸呢为了防火?不是因为二楼上的水龙头从不出水,水塔太低压力不够流体力学,公式水房被数学教师于化虎乘机霸占,门口贴上一个大红“喜”拉进一个姑娘去,放一串鞭炮从此水房变成洞房,姑娘成了新娘小伙孓成了新郎。

  “小郭小于结婚你眼红啦?”

  “我没有资格找老婆,这几个工资刚够我自己开销涨价,同志们涨价,同志们漲价,同志们价格如一匹发了疯的野马,或者如一支插进沸水里的温度计!明天我准备辞职贩虾酱去!”

  “人其实都是为面子所累!”德髙望重的祖师爷孟宪德捋着胡子说。他是方富贵的老师方富贵是小郭的老师,他捋着山羊胡子说“其实,能去贩虾酱也是好事……其实……其实……”

  “其实什么呀其实您孟老夫子!我活该倒霉中了您的奸计。您说报师范吧报师范教师这行迟早会成为让人羨慕的职业!考进了师范,坏运气跟俺攀上了亲缘当时落了榜才好。瞧人家马鸿星鸿星高照,开了个马家炸鸡店早就成了十万元户,我辛苦一月得洋六十八块二,还不够马鸿星一天嫌的……”

  紧接着教师们的牢骚河开了闸哇啦哇啦官僚主义偷税漏税行贿受贿請客送礼大吃大喝二道贩子驼蹄与熊掌猴头燕窝全出门坐皇冠空调铺地毯假酒假烟坑蒙拐骗人口爆炸……别吵啦停水停电电老虎水豹子车匪路霸停水干渴停电一团漆黑……该把你们通通划成右派……因为没水冲洗,学生们值日不积极厕所里像沼泽,肥肥的臭气从容不迫地洋溢出来和着暖洋洋的春风,在走廊里回荡臭气经过物理与

  化学,分解与裂变竟成了油炸小公鸡的香味。它悄悄地进入高一班嘚教室进入高二班的教室,进人高三班的教室进人于老师的新房,滋润着学生们的心灵营养着教师们的肉体,还有于老师爱人的腹中胎儿。

  “我受不了啦……这鬼地方到处都是屎尿味……”

  “是于老师的新娘子。”

  “听说要闹离婚?”

  “现如今的姩轻人哇!”

  “现如今的年轻人怎么啦难道吃了屎还不许说屎臭吗?”

  “有本事找校长去!”

  “只要能解决了屎臭气,省长我也敢找!”

  “我们要是植物就好啦保证快速生长。”

  你咽下一口粉笔呜呜啦啦地继续说话。

  “我们是园丁学生是花朵、幼苗,难道园丁还怕臭气难道幼苗与花朵还不喜欢臭气吗?”

  “他们说,你们第八中学毕业出来的学生连头发里都有厕所味!”

  又一位教师踮着脚走进来教师里只有孟老夫子敢大摇大摆地在走廊里走,他穿着高筒两鞋小郭说孟老夫子您果然是人老奸驴老滑兔子老了鷹难拿。孟老夫子根本不生气说小郭年轻人吃亏吃在嘴上少说话多干事这是列宁风格,没人把你当成哑巴卖啦这一老一少每天都要无休无止地拌嘴,给这间教师办公室带来了无穷无尽的欢乐暂且不提——我们记得说到“不提”时你把身体抽起来,瘦瘦的?梁弓起造了┅个桥。然后你手抓着横杆坐起来,极像一只大鹦鹉缺少的只是斑塯、的羽毛。

  我们当中的一个问你

  电铃爆响,上课啦哨子吹响,野驴馆里野驴、斑马馆里斑马、

  盘羊馆里盘羊……全都跳起来跑过来,把嘴巴从铁的栅栏里探出来等待着饲养员喂它們。你对我们说粉笔拿来!

  他告诉我们:你想着全身都沾染着杂草的香味、沾染着小卖部里秀色可餐的老板娘赏给你的暖昧的微笑、温暖,挟着一条“大重九”快速运动回斗室,点上烟吸着立刻精神抖擞,像刚施了尿素化肥的小芹菜俯身书桌,批改模拟考试试卷……但是没有烟他抖动着垂在横杆下的长腿,钢铁般感觉的嘴角上浅浅地挂着讥讽他对着我们表露他的嘲讽,就像当面嚷讽你一样通过他的叙述,我们知道你没有烟抽是因为你没有钱因为你没有权。钱和权都握在你老婆手里她掌握着你们家的经济命脉。她的名芓叫李玉蝉殡仪馆的一流整容师,任何死人一经她的手,都比活着时要漂亮

  张赤球这个倒霉蛋,他对我们说你抓耳挠腮坐在書桌前,犯了烟瘾没钱买烟抽呆呆地望着三抽桌中间的抽屉。抽屉上挂着锁钥匙在李玉蝉裤腰带上拴着。她的头发上每秒钟都在向外散发殡仪馆里特有的气味

  你擦擦嘴上的粉末,告诉我们:

  物理教师站起来小卖部老板娘白色的大脸像云团一样从他的眼前飘過去。他拍了拍那把大铜锁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前行两步掀开一条挂在墙上的灰色破毯子,墙壁上立刻露出一个上圆下方的大洞洞裏吊着一根八瓦的灯棍,放着幽幽的绿光两颗光秃秃的脑袋伏在一张小方桌上,做功课他们同时抬起形状相似大小不一的头来,脸色圊白活像两个小鬼。

  这个洞也是他们两人的卧室洞里塞着五颜六色的碎海绵,碎海绵来自沙发厂李玉蝉为沙发厂厂长的母亲整過容。还有两条褥子两条被子穹形的洞壁上,涂鸦着鸟兽虫鱼豺狼虎豹飞机大炮洞里安静极了,灯管咝咝的叫声像尖细的银丝扎着耳膜你说这是两个优秀的儿子,学习拔尖不用操心,令物理教师自豪O还有什么能比生出优秀的孩子更令爸爸自豪的吗没有啦。你说他拍拍两颗气澎澎的光头满怀都是愉悦的感情。

  “大球小球,你们有钱吗?”

  大球小球对眼一望,斩钉截铁异口同声说:

  “没有我们没有钱!”

  “爸爸借你们的,下个月就还……爸爸写了一篇科普文章发表了就会有很多稿费,我付给你们高利息!”

  “你上个月借了我三毛钱还没还!”

  “你还欠我四毛!”

  “爸爸实在是犯了烟瘾你妈给我的零花钱早光啦……借给我吧,让你们可憐的爸爸去买包烟抽……”

  小球有点心软大球坚定地说:“你死了心吧!你的信誉已经彻底完蛋啦!”

  “难道我们不是父子吗?”

  “父子归父子,钱归钱爸爸,请您回到您的岗位上去别影响我们的学习,难道你忍心让我们考不进名牌大学考培养穷教师的破师范学院吗?”

  他傻笑着退出洞来毯子挂帘飞快地垂上来,大球小球突然消逝

  这时候李玉蝉跨进了屋。

  他对我们说:我说过峩是方富贵和张赤球的亲密战友在“同一条战埯”里呼吸过厠所的臭气。当我们中的一位好奇者问他是否曾经是第八中学的物理教师时他羞怒交加,鼻子尖红得如同一块火炭他尖利地叫道:王八蛋才是第八中学的物理教师,王八蛋才是!——我们又费了一大把粉笔头財哄顺了他让他继续把李玉蛘的故事讲给我们听。

  李玉蝉是位勤俭持家、有经济头脑的好女人她一进屋就皱着眉头,东嗔西嗅恏像一匹警犬,然后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此时大街k华灯齐放,屋子里有黄色的灯光

  “没有。”他点头哈腰地说“我必须抓紧每┅秒宝贵的时间,把模拟考试的试卷判完听说马上要评职称啦,不敢马虎’’

  “狗屁!”李玉蝉拧住物理教师的耳朵,死劲一扯粅理教师痛苦地咧开了嘴,你对我们说你认为他虽然皮肉受苦但他的心里是高兴的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每当耳朵吃苦时就是老婆又嘚了什么好处高兴时。所以他对温柔和顺的李玉蝉畏之如蛇竭狼虫对龇牙咧嘴的李玉蝉一点也不怕。

  他唧唧哇哇地叫着她的另一呮手又拧住了他的另一只耳朵,双手用力扯把他的嘴都撕大啦。

  一直到他的耳朵与头颅连接的地方裂开了缝隙渗出了橙色的汁液時,她才松开手

  她踢了他一脚,骂道:

  “哭鼻子抹眼泪不嫌丢人!亏你还是个男子汉。”

  他说:“耷拉着耳朵你让我奣天如何去讲课?”

  “你永远不去讲才好!”李玉蝉咬牙切齿地说着,劈劈啪啪地脱掉了印着“美丽世界”字样的白大褂又扒掉了衬衣,脱掉了裤子只穿着一条三角裤衩,戴着一个通红的奶罩胸脯好像两砣燃烧的炭,照得物理教师眯缝起眼

  “你看什么?流氓!”李玉蝉说

  物理教师哼哼唧唧地说:

  “亲爱的,把我的耳朵撕成这样你就不管啦?”

  “我不管谁管你说,我不管谁管?”李玉蟬说着从白大褂里摸出一卷殡仪馆专用的、透明的、与人体同样颜色的胶纸,熟练地把物理教师的破耳朵粘好粘得严丝合缝,像小狼狗的耳朵一样警惕地耸立着比原先还要精神还要漂亮。

  殡仪馆一流整容师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作品

  他看到她的身体上覆盖着┅层金色的细毛,开始累积脂肪的肚皮上有两道皱纹她的肚皮好像一个巨大的额头。

  他咕嘟着嘴有点撒娇地说:

  “粘是粘上啦,就是有点痛……”

  “好办!”她满不在乎地凑过来殡仪馆里的气味毫不客气地涌进他的鼻道,“太好办啦!”她捏住他的鼻子飞赽地一拧,鼻孔眼朝天酸痛震荡耳膜,白色的粉刺弯弯曲曲地钻出来蓝色的眼泪淅淅沥沥流下来。

  “哎哟哎哟哎哟……”

  “還痛吗?”她冷冷地问

  “这就叫痛点转移!”她颇有经验地说,那神情宛若一个活剥过千张人皮的外科大夫“人身上总得有点痛,没囿痛就是死啦罾如你耳朵痛,就拧你的鼻子;彝子痛就抠你的眼睛;眼睛痛,就剁去你一根脚趾……”

  他哆哆嗦嗦地看着在柔和燈光下遍体茸毛的老婆一阵巨大的陌生感快把他吓死了。他捂着火辣辣的彝子泪眼朦胧,呼吸细微等到她转过身去,你说他看到她透明的裤衩上贴着两块黑胶布好像两只严肃的美人眼,好像两只湿漉漉的风泪眼才松了一口气。但她猛然一个鹿回头又把他吓了个半死。

  老婆在水池子那儿搅得稀里哗啦水响他抓紧时间想:想当年我风华正茂,头上竖着密匝匝乱蓬蓬狗毛一样的黑发上身穿着茚有“师范大学”字样的运动衫,下身穿着99号运动裤我剃着小平头,

  在恋爱的季节里嘴巴刮得绿油油的,好像麦苗哼着当时的鋶行歌曲:麦苗儿青青菜花儿黄……忘了词就用“哩格郎格哩格郎”代替,我每天清晨沿着大道跑步春天里百花盛开,公园里的紫丁香馫气毒辣熏得人直打喷嚏。路边的杨树上垂挂着千串万串小流苏般的、咖啡色的杨花在流动的空气里索落落地响。几天后杨花谢了蕗面几尹不见。一团团从城郊飘来的柳絮翻滚粘连成团与杨花拌在一起。踏着柔软的杨花和柳絮跑步我的心里充满柔软的感情,风里囿杨树t:放出的辣乎乎的味道

  你说他正重温着旧梦时整容师闯进来,胳膊上挂着一串明亮的水珠它们在柔软的细毛上滚动着。这家夥身上不沾水你对我们说——我们看到他怪横怪样的叙述者嘴脸——她恼怒地骂道:“你这个小子,锃明瓦亮两只贼眼盯着我的抽屉,是不是要撬我的锁偷我的钱?给你的零花钱花完啦老兔崽子,告诉你必须戒烟,我勒令你忌烟!你挣几个工资也配抽烟?烟是為你们这些喝粉笔末子的家伙准备的吗瞧瞧你这副德行样子:红墨水蓝墨水,一脸晦气当年算我瞎了眼,被你运动衣上那几个字迷住叻……”

  你心里充满柔情99号!你想起了初次闻到融化在暖洋洋的春大的空气里的杨树的气味时,肠子忽忽隆隆地蟠动着对爱情的渴望猝然间涌上你的头颅,嘴唇发痒你想找个姑娘亲吻。杨树的辣乎乎的气味毫无疑问地成了成熟你的爱情的催化剂……你的美好感覺被打断,他对我们说你的老婆在吼叫

  “嫁给你,真是倒了血霉!”整容师用嘹亮的嗓门吼叫着

  住嘴!你对我们说:他也吼叫,好像要扞卫某种尊严你说猜测到他的心和肠子一起沉闷地吼叫着,吼声冲到口腔变成一个响亮而倒霉的嗝,是人就听得见物理教師骂老婆:你这个臭娘儿们——嗝——不许你侮辱人民教师——嗝——你这个与死人亲嘴给死人涂脂抹粉的魔鬼——嗝——你是个母夜叉——嗝——

  李玉蝉对准物理教师的脊梁打了一拳,心痛地说:

  “别嗝啦听着,不许你再打嗝听到你打嗝别人还以为你得了胄潰疡r呢,别人以为你得了胃溃疡还会提拔你当教导主任吗?”

  她从门外提进来一个塑料包抖开,冲出一股酸溜溜的臭气显出一大团糾缠在一起、蠢蠢欲动的猪大肠。

  吃红烧猪大肠时吃清炖猪大肠时,她十分显示了对我的爱情——你蹲在横杆上对我们说他曾对你說过——她说大球二球只许你们喝汤肠子让爸爸吃,尤其是大肠头也就是猪的肛门必须让你们爸爸吃爸爸气虚脱肛,猪大肠提肛补气是你们三姨妈搜求来的偏方,有病乱求医偏方治大病,一吃就灵算你运气好,讨了我这样一个嘘寒问暖、疼你爱你的贤惠妻子要鈈是我照頋得好,你早就进了我们的“美丽世界”,化做天空中的一片黑云……

  “别打嗝啦给你个差事,转移一下脑子洗猪大腸去!”

  “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洗猪大肠?”物理教师嘟哝着,“难道一位堂堂的人民教师是用来洗猪大肠的吗?”

  “狗屁!”李玉蝉飞過一只脚差点踢中物理教师的脊背,“你敢不洗?”

  “我偏要洗!”他赌气地说拖起一根肠子就往外跑,好像扯着水笼管子的消防队員

  洗猪大肠时,他忘了打嗝滑溜溜的猪大肠在瓦盆里活泼地游动着,好像池塘里的鳝鱼你告诉我们他突然想起猪八戒变化成一條鲇鱼在女妖精的大腿间乱钻的故事,噗哧一声笑惹恼了李玉蝉。抓上点碱面!笨蛋!书呆子!糊涂虫!李玉蝉的话由你转述着李玉蟬的话句句是真理但是一句都不能相信,你说他告诉我们你想到古人云:千里姻缘一线牵,果然是千真万确比物理学定律还真理。那時候刚脱落了毛虫状花儿的白杨树愉快地抖动着宛若恋爱中的女人;杨树放出的气味是爱情的气味,犹如利箭射穿了我的心肝

  “翻过来洗!不翻过来洗你想吃猪屎?再加点碱面!”

  加了碱面猪大肠变得更加狡猾跑步前进!金色的阳光照耀着人

  民群众幸福的笑脸。路边住宅小院里有盛开的向日葵万物生长靠太阳,时间如水流淌大海航行靠舵手。这歌儿每个人都会唱你说,哑人用心灵唱小城市的早晨是美好的早晨,是温馨甜蜜略有苦辣味儿的回忆雨露滋润禾苗壮。高音大喇叭东方红,太阳升起;清晨像沾满了露水嘚月季花跑跑跑,沓沓沓一闪而过,一闪而过新

  刷了油漆的人民公园的铁栅杆,似乎是旋转的辐条在我的运动中。寂寞的老虤在似旋转非旋转的铁笼子里怒吼着送牛奶的K轮车嘎嘎吱吱地鸣叫着。新鲜的生动活泼的奶腥味与散着膻气的刚睡醒的小牛犊儿她的臉红扑扑的,一闪而过但一个深刻而鲜明的印象生死不怕地刻在了你的胸膛上:她的微微噘起的上唇上有一撮绿油油的小胡子。这撮小胡子使你大吃一惊你感觉两叶肝像大铜钹一样拍在一起,咣嚓一声巨响余音袅袅,在胸膜上面抖你认定了上唇上生着绿油油小胡子嘚红脸蛋女人是天下最美好的女人,何况脖子上还围着一条苹果绿色的绸纱巾……滑溜溜……嚓嚓嚓……

  嚓嚓嚓……嚓嚓嚓……红太陽的光芒照亮了我的眼……现在才明白不,没结婚时我就明白唇上生绿胡子的女人没有一个是善茬子……你追着她飞驰的自行车奔跑潒小狗一样嗅着她的气味奔跑……哧溜哧溜……金鱼巷十三号……

  “蝉——蝉——”老岳母像知了一样叫着。

  “大球去看看你外婆要什么?”

  笃笃笃,金鱼巷十三号的门上镶着两个金黄的钌铞凸鼓着,好像两颗少女的Rx房……妈让你去你凭什么让我去……两人┅起去通红的大刀握在通红的大手里剁着通红的千辣椒,啪啪啪啪啪!辣味飞散好似疯狂的爱情。那时候老太太还年轻……你想揉揉被爱情刺出了眼泪的眼睛却抹了一脸臭烘烘的猪油……笃笃笃,嘎吱吱金鱼巷十三号大门往里拉开,那时候她还年轻腰板直溜溜的,梳着光溜溜的飞机头须边插着一朵小红花,颇似旧小说里幵野店的老板娘谁能想到二十年后她会瘫痪在床呢……老大娘,我、找口沝吃……玉蝉给这同志倒盅凉茶……你是八中的老师?二十六岁尚未婚配?啪啪啪剁辣椒……

  “妈,外婆屙了一床!”

  大球尛球欢呼着我告诉你们:在下边的一段时间里,由于少了剁辣椒的啪啪声使第八中学物理教师对逝去爱情的回忆变得单纯起来。猪大腸腻滑有点流氓习气。接凉茶的时候不,是热茶还冒着蒸汽呢,她双手捧着荼递给你时你的手哆嗦不止,一阵犹如要拉屎的焦虑使你跷起一条腿热茶泼在你手上。

  我那时只顾看她的绿色小胡子她哎哟了一声,冰凉的幸福感贯穿全身你感到差不多要拉在裤孓里了……小张老师您的脸色不好看,快进屋躺会去……她的枕头巨大而蓬松有一股十分奇怪的味儿……以后呀,星期天就来大娘给伱包饺子,三鲜馅捣烂蒜成泥,加点酱油加点醋再加点小磨香油……你在什么单位工作?“美丽世界”!她微笑着回答唇上的小胡孓油汪汪的,恰如一片夹竹桃的新叶……她噘着嘴说我妈到大姨家串门去啦……我为什么意识不到这是一个圈套呢?一枚鲜红的共青团徽挂在乳头上方的格子花布上……让我尝尝绿色小胡子的味道……不、不嘛……其实她是半推半就……“美丽世界”是什么单位……啊咦!一阵灼热烫了你的心……那两只抚摸过我的手是抚摸死人的手……我们工作时是戴手套的……你想甩了我闺女?我到八中告你……你耷拉着头好像一个被活捉的伪军……油墨香气的报纸上,大学毕业生与殡仪馆的姑娘喜结良缘新人新事新社会……我恨不得拔光你的綠胡子!你敢!叫花子咬牙发穷恨!拔我一根胡子,让你竖一根旗杆!让他立一座纪念碑!

  吃红烧和清炖猪大肠时物理教师的儿子們向物理教师的老婆提出了强烈抗议:

  “妈,你太偏心啦!凭什么他吃肠子我们喝汤?”

  “浑小子们难道脱肛也遗传吗?”

  夜晚t点半,喧闹的小城开始安静远处建筑工地上的机器声鲜明起来,你告诉我们大球二球在他们的洞里打呼噜物理教师趴在台灯下匆匆忙忙判试卷。即便不评定教师职称也要努力工作你说他感到脖颈h有一阵瘙痒,回头看时发现整容师把乳罩扯掉了。你平静地对我们说整容师用硬邦邦的xx头蹭着伏案工作的物理教师的脖

  子!这空前的温柔使他周身冰凉,眼里火辣辣的;没嚼烂的猪大肠在胃里翻滚着你特别强调:整容师有两颗鲜红的、出类拔萃的乳头。说到乳头时我们发现你的眼睛在幽暗的铁笼子里放出两点绿光好像两只飘荡的螢火虫儿,石膏的鲜味儿催人泪下从你的黑洞洞的嘴巴黾喷出来。工人用手把石膏变成粉笔你用肠胃把粉笔还原成石裔。你说:

  看到那一抹随着年龄增长愈发茂密的绿色小胡子他的警惕性被唤起,尽管满嘴猪肠味道提醒他不可忘记她的好处但他还是说:“你严肅点,不要调戏我!”

  整容师羞红了脸愤怒地道:

  “嫁给你干什么?我有性欲!”

  物理教师头顶h—声巨响——我认为他会有这種错误感觉——他伸手去捂她的嘴却被她在手腕子上咬了一口。

  后来他们就上了床他强忍着恶心去亲吻她的嘴唇,那股殡仪馆里特有的气味渗进他最深层的意识里他知道自己神经过敏,整容师曾当着他的面用上等的香皂洗身体上下所有的地方连一根毛也不放过,但他还是闻到那股浓烈的、难以用文字表述的气味而每当此刻,他就变成了废人

  整容师眼睛里的泪水使他自责,台灯昏黄的光照耀着她虽到中年但因皮肤上生有柔软金毛所以光泽灿烂的肉体他痛苦地说:

  “球他妈,不是我不想是因为你身上的味儿毁了我……”

  整容师像鲤鱼一样跃起来,嘟嘟哝哝地说:

  “我身上没味儿……没有……亲爱的……我知道……是工作累垮了你……营养叒跟不上……如果说我身上有味儿前几年就没有吗你是怕影响革命工作,是吗?”

  她沉甸甸的Rx房像气锤一样锻打着他的肋条连他心髒上的肌肉都受到震动。后来他又感到她的乳头像烟头一样烫皮便弓着腰,意欲坐起李K蝉胸膛一挺便把他重新压倒。用竹片绷成的床媔在他们身下咯吱咯吱响你说他在忍受着李玉蝉的迫击时突然看到从墙洞里

  探出两颗圆溜溜的头颅。他奋发努力把正在得趣的李玊蝉掀了个仰面朝天。她恼羞成怒地从地上爬起来顺手抄起了一把扫帚,高高地举起来对准了物理教师的头颅。但她的手在半空中雇住了她也看到r那两颗从墙洞里抻出的头颅。他们相对一笑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

  “这两个人真是滑稽。”

  她将手中的扫帚对著他们投过去两个头颅闪电般地消失了。她大口地喘着粗气看样子好像在发狠、在决断,然后她就像老虎一样对着物理教师扑上来

  “孩子们的妈,饶了我吧!”女人柔软的肉堆在他身上令他愤怒,但忍气吞声惯了明明好不高兴,也要用好话求情

  李玉蝉坐起来,噘着嘴用一只手,痛惜地抚摸着张赤球瘦骨嶙峋的躯干

  “方老师也像你一样瘦。”她说

  “你怎么知道?”他瞥觉地问。

  “你怎么知道?”他瞀觉地问

  “他躺在我的整容床上……”

  “一个好人死啦……”

  很远的地方有个乡村,公鸡不合时宜地啼叫起来

  “这瘟鸡,也发了疯!?”她仰在床上不知用什么腔调说。

  张赤球顺利地呼吸着拍拍妻子的肚子,说:

  “你睡吧我把试卷改完。”

  李玉蝉翻了一个身你说,他跳到椅子上

  鸡又叫了一遍时,夜很静听得见隔壁方老师的遗孀低声的抽泣。

  李玉蝉坐在床沿上双腿下垂,脚尖接近地面

  他打着哈欠,畏畏缩缩地拍拍她的肩膀说:

  “睡吧,孩子他妈”

  “睡你妈的屁!”她大吼一声,便无声无息了

  熟睡后女人的嘴巴里放出牛羊口腔里的热烘烘的青草味儿,殡仪馆的气味搀杂其中+是绝对不可忍受,似乎又不能忍受处在可忍乂不忍之间的李K蝉嘴中的蒸汽喷在物理教师骨骼突出的脸上。

  “我做r一个梦……梦见叻方老师……”她的嘴唇上挂着一道黏稠的涎线唇上的绿胡子十分可爱,“他从我的整容床上站起来浑身一蛘不挂,像个脱了毛的公雞……他对我说‘张嫂子,我不想死我还记挂着老婆孩子……我的心还在跳……’”

  李玉蝉说着说着就哭起来,哭得十分伤心張赤球甚至都生出几分醋意,他说:

  “又不是你的丈夫死啦你哭什么?”

  “要是我的丈夫死啦我就不哭啦,”她说瞪着眼說,“我连一颗眼泪也不掉!”

  “为什么连一颗眼泪也不掉呢?”他惊讶地问

  “为什么不连一颗眼泪也不掉呢?”她也惊讶地反问着。

  紧接着开始的便是死一般寂静一只碧绿的透明小虫好像没有重在他和她之间飞舞,连结着两个人的思想增加着两个人的敌视,還建立了他她与你你与我们的联系一个女人竟然因为男人满足不了她肉体的渴望而发疯——惊人的发现,物理教师的心脏像铜钟一般发絀嗡嗡的巨响当然,他说对你们来说这不是什么“惊人的发现”,你们这些年轻人都是为爱而生,为性而死

  这时,响起了敲門的声音你貌似平静地说着,但你的十根手指紧紧地箍住横杆简直就是猫头鹰的爪子。从方富贵死在讲台上那一时刻开始我就产生叻强烈的吃粉笔的欲望,粉笔的气味勾引得我神魂颠倒人们都说我得了精神病,说什么随便,我想吃粉筹我只有吃粉笔。你眼泪汪汪地向我们叙述着你的感觉你甚至唤起了我们久已忘却的对粉笔的感情:当我们举起一束鲜艳的粉笔时,我们也曾经唾液大量分泌肠胃隆隆鸣叫。接下来的问题是这粉笔是给你吃呢,还是留下我们自己吃

  天虽然将近黎明,但毕竟不是黎明;黎明前的颜色是最黑暗的这是可怕的真理。远处的公鸡又在啼叫了敲门声响亮而有节奏,像钟摆一样准确

  她有点怕。心中无闲事不怕鬼叫门,心Φ有闲事害怕鬼叫门。你说她很惭愧地想起了昨天午睡时在殡仪馆整容室里发生的事情。她还想起了多年之前青年物理教师张赤球敲響自己家的Rx房状门钉锦的情景

  我认定先说物理教师去敲门的事情比较妥当,你说因为时间随着思想者心境的改变,不断地变幻着顏色改变着方向。

  李玉蝉的母亲—别看她现在躺在床上基本上变成一个活死人,想当年却是个风流全城的蜡美人蜡美人现在件蔀生了两个大褥疮,流脓淌血散发着臭气,灰白的虱子们正以愚公移山的精神啃着她的皮肉请注愈:有一种女人到了中年比青年时更洣人,就像那名贵茶叶第一道又苦又涩,谁喝了谁的舌头和口腔就倒霉喝到后来,才能品尝到美丽的芳香和甘醉蜡美人绝对是一位這样的女人,绝对是一包名贵的新茶喝她的第一道茶的是一个行为拘谨的年轻人,她的苦涩把他毒死啦请注意:有一种男人是专门收獲的,他从不付出开垦处女地的汗水市劳动局的一位科长就是这样的男人。他跨干身休和脸形都甚方形的,据说县位山东人老家离梁山好汉黑旋风李ig的家乡不远。他的双手很大李玉蝉经常把他的手幻想成两柄板斧,她曾亲眼目睹过王科长的板斧砍蜡美人的脂油般Rx房嘚情景那是在夏天的中午,蝉在动物园的梧桐树上烦躁地鸣叫着王科长双手按住两个Rx房;你对我说,粉红的乳头从中指和无名指的夹縫里兴奋地神出头来哆哆嗦嗦,犹如某类小兽的尖吻

  就在那一时刻,我产生了吮吸那乳头的强烈愿望她痴痴地想着—他告诉我們—敲门声响亮持久,像钟摆一样准确黎明前的黑暗沉甸甸地压迫世界,但她的心里一片光明—他依然向我们勒索粉笔。他的胃膨胀起来多棱多角的奇怪,仿佛永远填不满长颈鹿和野牛已经对着我们这群抢粉笔的强盗瞪圆了眼睛—系着红领巾的李玉蝉是个胖乎乎的尛丫头,她的嘴巴干燥极了是因为嘴巴干燥才去思念吮吸乳头呢。还是因为思念吮吸乳头嘴巴才干燥她糊涂。她记起来了就从那一時刻起她便糊涂了,脑子里的秩序混乱不堪两颗红枣般的乳头插在她雪白的脑浆里。她糊糊涂涂地把脸俯到院子里的水缸上缸里映出┅张通红的女孩脸。嘴巴扭呀扭呀像骆驼在反当。缸里还倒映着一片石榴花七八朵含苞待放;七八朵蓬松大放,都是火一般的热烈酒一般的浓烈。怪不得妈妈嘴里经常哼小调:石榴开花红似火我爱你来你爱我城里的小妞多如细砂为什么来磨我这半老婆I哟喻哟我的哥王科长还会拉胡琴呢他拉着二胡唱,像电影里对山歌一样:石榴花开一朵朵只有一朵红似火小妞年少太哆嗦有滋有味半老婆我的姐你说說不把你磨把谁磨

  他跳出来向我们宣告:我一向讨厌把流氓小调写进文章里:既然如此,“石榴花开红似火”也罢“石榴花开一朵朵’,也罢就不可能是流氓小调。我向你们第三次郑重声明我不是第八中学的物理教师,孙子才是中学教师哩!当时这小调给李玉蟬的刺激仅仅次于两颗红乳头不,李玉蝉告诉我红乳头、红色石榴花、妈妈与王科长搂抱在一起时发出的声音和气味,等等都与非流氓小调“石榴花儿开”的旋律交织在一起,变成了一个有声有色有气味的整体简直就是艺术!

  那时候是政治开明、经济发展、物价穩定、市场繁荣的黄金时代,这座远离海滨的小城随时都能买到两只半斤的大对虾半斤一只的海蟹。一指厚肉的鲜带鱼才三角钱一斤馫椿芽上市的季节里,城北鱼市上一片银子的颜色在艳阳下耀眼,是带鱼在闪烁鱼市散后,满街都是鳞片在红色的夕阳下闪烁,在皛色的圆月下生辉如果傍晚有雨,雨后月色朦胧薄雾如烟,远处河上的石拱桥像煞一条白龙潮湿的空中,散布着新鲜的鱼腥味小奻孩从鱼市上归来,趴在缸沿上在石榴花的火红映照下,注视着水缸里的水缸里养着两只河蟹,海鲜充斥市场河蟹便显出尊贵,所鉯呀蜡美人才买了两只河蟹,养在水缸里观赏

  它们的大钳子上生着茸茸的绿毛……两只长长的大眼忽而立起来,忽而伏下去……鐵青色的螃蟹镇嵌在石榴花和石榴小调的轻软印象里好像小城里那家工艺品厂里制造的工艺品……她垂在床沿上的丰满的腿上金毛灿灿,悠悠打打像无聊孩童的把戏,成熟女人无意识中表现出来的童心童趣统称儿童行为就像返祖现象一样引人注目—他煞有介事地说—峩曾就中国某省一农村妇女生养了一个毛孩受到政府的高度重视的事与第八中学的物理教师们进行过讨论。孟老夫子认为物以稀为贵并鈈仅仅因为毛孩是返祖现象政府才给予高度重视[,譬如头上生了角、一胎产下九个男婴、八十老姐生出新牙等等现象照样受到政府重视鈈仅中国重视,外国对此类怪异现象也很重视可见这是一个超阶级、超社会制度的现象。这说明了什么呢当时物理教师们正为厕所问題烦恼,对讨论不感兴趣:当时方富贵老师还健在他对这个问题也不感兴趣。那时他脸色灰白头发上沽着一层自色的灰尘,现在想起來他当时已是满脸死相典型的碎死预兆我们为什么大谈特谈毛孩之类无聊的话题而不去关心一下垂死的方老师呢?只有孟夫子一个人嘴角上挂着一朵小泡沫与我说话他说人是喜欢怪异的动物,为了满足人的心理需要政府便大力发现和宣传怪异现象,为沉闷的生活增加刺激和因刺激而生发的快感一个社会可以没有艺术,但不可以没有怪异;假如没有艺术怪异便应运而生……小郭把一张报纸推到我们媔前,第一版上赫然一条消息用二号黑体字打着标题:毛孩已就读小学,智力水平高于一般儿童还有一张扑克牌大小的照片。浓眉大眼、满脸细毛的毛孩脖子上扎着一条黑色的红领巾对着我微笑

  敲门声继续进行,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止那个当年的女孩是否注意到洎己的细软的金毛呢?她在水面上看到白己唇上生出茸茸的绿毛时精神状态如何这些几乎等于隐私的问题是不便于向李玉蝉本人提出问訊的。即便她是我的妻子假如我不是非常爱她,也不会问她这个问题青春期是神秘而痛苦的,是惶惶不可终日的是悄悄地来临的—伱像一个精神病专家一样喋喋不休—我们经常有这样的感觉:昨天她还是一个拖着清鼻梯的小妞,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還有一个问题:有一些屡遭批评的字眼,如腋毛、xx毛为什么总让人感到羞耻和肮脏?明明用高级香波洗了一千遍又洒上了名贵的香水。它不但柔软富有弹性而且散发着扑鼻的香气见到实物都感到美好,为什么见到符号就感到vi读神灵、侮辱母亲呢他说。这是一种病!佷普退的病

  基于上述复杂的原因,物理教师绝对没问过李玉娜的第一根胡须是何时破皮而出的李玉蝉的胡须腋毛之类与这个漫长嘚故事又有什么关系呢?有关系关系密切,而且让人痛心;但时间长久痛苦已经变成麻木。我们还牢牢地记着你为我们描绘过的二十哆年前的蜡美人:那时候她还年轻腰板直挺,神清气爽梳着光溜溜的飞机头,鬓边插着

  一朵小红花颇似旧小说里开野店的老板娘。你不嫌哆嗦对我们重复叙述蜡美人的容貌。并肯定地说:

  蜡美人鬓边的小红花是从庭院里的石榴树上摘下来的她选择那些蓓蕾半开的石榴花插头。当时还无有高级护发素之类奢侈品蜡美人用刨花水刷头,用酒浸泡过的猪胰子擦脸土法上马,既不污染环境也鈈损害身体体现了自然经济状态下的质朴之美。

  文学里写裸体不犯大忌讳问题在于作家描写裸体时,是否那裸着的肉体就在眼前晃动是否应该嗅到迷人的肉香?或者更进一步无耻地说—是否应该嗅到性分泌液的气味?如果是这样那不活活就是“意淫”吗?如果不这样能进行不俗道的肉体描写吗?

  对你的这种蛮不讲理的插述我们无法制止。我们听你说你继续说,你说:

  现在还必須记住的是:从第一部末尾就开始了的敲门声还在继续节奏不变,音量也不变准确程度依然如钟摆的运动,究竟是谁在黎明前最黑暗嘚时刻敲击着物理教师家的门只有开了门才知道。

  李玉蝉忘不了她的母亲赤身裸体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形象蜡美人为了保持脚的衛生,穿着一双红缎子绣花鞋鬓边斜插一朵蓓蕾初绽的石榴花—李玉蝉对我讲述她母亲的光辉形象时,我的脑海里油然滑过《金瓶梅》Φ潘金蓬的影子固然我从来就没见过潘金莲—她珍惜地抚摸着自己的肉。五月的燕风掠过街道;掠过市政府的豆绿色小洋楼鲜艳的五煋红旗时而舒展时而低垂;还掠过白杨树梢,铜板般大、背面生着白茸毛的杨叶容忿簌簌地响着;五月的薰风凝聚在小市民的庭院里一切都新美如画。李玉蝉呆呆地坐在门槛上看着走来走去的母亲。燕子在她家的檐下垒起了白色的新巢还有,那匹耳朵如削断的竹节般嘚小狼狗跟在裸休女人微微撅起的屁股后嗅来嗅去,并且连续地打着怪声怪气的喷嚏

  青春期的羞涩感是如何消逝的呢?难道仅仅依靠红乳头从中指和无名指之间神出头来这一细节的力量就能把一个少女的羞耻心剥夺得干干净净—他把挂在笼中横杆上的身体欠了欠鉮了神脖子,这是他开始发议论的习惯性动作—王科长有一位漂亮温柔的妻子和两个天真活泼的孩子那么,蜡美人只能是王科长的情人无论多么黑暗的时期,情人都是存在的情人的同义词是“娇头”、“奸夫”之类含着大最贬义的字眼,人为什么要找情人呢难道只鼡一句话“道德败坏”就可以回答清楚r吗?我决不在你们面前对王科长进行批判我同意李玉蝉的看法;她曾经十分真诚地对我说过:他昰个好人!我们母女俩多蒙他照顾

  在这个家庭里,性是不神秘的性爱表现出美好的容貌,坦荡而真诚蜡美人建议十五岁的李玉蝉脱咣衣服与她一起在院子里行走进行有利健康的口光浴,母女俩一丝不挂昂首阔步,可谓志同道合

  就是那个上午,她一低头发現了自己的最值得自豪的部位,生出了金色的细毛她惊讶地大叫起来:“妈呀,我下边长出了胡须!”

  母亲把腰都笑弯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傻孩子,那不是胡须那是……眉毛!”

  后来,王科长晋升为市政府的副局长

  李玉蝉坦率地对我说—好像說白菜萝卜一样坦然:王副局长和我母亲在一起做爱,我听到他们欢乐的呼叫声心里很忌妒。有一天母亲不在王副局长来了。他为我買了一双那时还很珍贵的尼龙袜子红杠杠蓝杠杠,图案很漂亮我好久都舍不得穿呢!他笑眯眯地说:

  “丫头,连声‘谢谢’都不說

  我脱了褂子。脱了裤子脱了裤头,摘了乳罩摘一朵石榴花插在头发里,跟拉上母亲的缎子鞋在院子里走着。王副局长满脸昰汗我笑着,一步步向他逼过去他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后来他说:

  “你还是个孩子……”

  我阵着他他像个笨手笨脚的大駭子一样。我骑着他他驮着我满院子爬。母亲一步撞进来从缸里舀水泼我们,大家一齐笑母亲也脱光了,我们在泥里打滚王副局長把猪的动作和猪的叫声攀仿得维妙维肖。中午我们把缸里的河蟹捞出来,用蒜臼子捣成糊打上鸡蛋,炒了一盘新鲜韭菜味道鲜美極了……

  这一切是多么美好啊!我感慨地说。

  我的心头始终存在着一个疑团解不开:既然你跟王副局长有如此的关系为什么不讓他给你安排个好单位好工作,他是劳动局副局长啊你为什么偏偏去了殡仪馆呢?

  她鄙视着我让我感到自己的灵魂十分肮脏,在她清澈目光的注释下我感到无地自容。粉笔拿粉笔来!我们渐渐地明白了。你吃粉笔并不是为了充饥而是为了掩饰内心的紧张和恐慌。

  双鬓已沾染上冰雪的王副市长每天午饭后都要小憩半小时这半小时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他的家人和部属都尊重他的神圣权利其实在这半小时里他不可能睡去,他迷迷糊糊地躺着谛听着忠实的胃肠有条不紊地呼噜着,好像一只蜷缩在沙发上奸睡着的狸猫思想著肚里的老鼠和洞里的老鼠以及在墙边悄悄行走的老鼠和抓老鼠的激烈场面。据说哪怕你跟一个情深意笃的女人做过一千次爱,最终能記住的也不过是一到两次。做爱的习惯当然是生活习惯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如果我们敢于赤裸裸的交流一一我们不敢!—你强调着。峩是说如果敢你们就会发现,性是支撑我们生活大厦的一根重要的支柱它的颜色是肉色红的,缠绕着缀满五色花朵的藤蔓闪烁着璀璨的光芒。你们喜欢比喻吗用男性生殖器来比喻生命之船的桅杆,必然导致用女性生殖器来比喻生命之船;桅杆遥立在船中央又可以簡单的比附为活生生的性交的象征。所有的比喻都是徒劳的但没有比喻又无法反映世界。所有的性生活都是重复的花样翻新,万变不離其宗但没有性生活又无法繁衍人类,而且还不仅仅是繁衍人类的问题所以,王副市长在午休半小时里反复咀嚼的只能是他与李玉蟬第一次做爱时的情景。用详细的笔法来描述一个漫长的性爱过程是令人难以忍受的我只打算告诉你们他与她的几句对话:

  你的毛昰黑的,为什么我的毛是黄的呢

  很好,有志气的革命青年应该在阶级斗争、生产斗争、科学实验、大革命实践中锻炼自己及早投身切实的、平凡的革命工作

  ……这个丫头真是个难以捉摸的怪物……王副市长想着,他的习惯告诉他半小时的甜蜜回忆即将结束但怹不想从舒适的沙发上欠起臃肿不堪的身体。皮里积淀的大量脂肪彻底改变了这个山东好汉的体形肥胖难道仅仅是认为多食鱼肉吗?你恏像向我们提问但你不允许找们回答,你自己也是虚晃一枪又匆匆前进:他等待着比时钟还准确的秘书唤他起来下午,他应该去第八Φ学参加一位物理教师的追悼会“第八中学”、“物理教师’,都是引起他满口香味的和酸味的字眼毫无疑问这种生理反应的根源在性爱问题,在于他几十年前与初生柔软黄毛的美丽少女李玉蝉的罗曼史—他在笼中横杆上神直了脖子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我们的小说往往把高级领导干部塑造成高度理智的人物好像他们,卜无有一个大情种—这不是现实主义的态度政治舞台上,男政治镓的情妇究竟占有多大位置是半壁江山还是一块抹布?中庸的办法、公正的评判是对这两种状况都表示认同有政治家就必然有情妇,囿情妇就有半壁江山、就有抹布这是大家都清楚的、公开的秘密,并不因为我们闭上了眼睛天空和道路就不存在。

  几十年来我們的舆论都在强烈的抨击‘,情人”但结果如何呢?你们回答!他高叫着我们吸喘着,显得相当木访

  在这里,虚伪和诚实的位置是怎样较量着呢你们为什么不回答?我们聪明地把一束粉笔递L去想用粉笔堵住我的嘴巴吗?

  我们究竟敢不敢承认政治家的性欲、究竟敢不敢承认政治家的情人的合理存在以及政治家的情人对历史发展的影响呢?

  —他在笼子里乎舞足蹈着柔软的身体缠绕在橫杆上,使他不至于因手脚动作掉到笼底跌破脑袋我们几乎悟到他为什么要呆在铁笼吧吃粉笔了。我们脑子里转动着把他从笼中拖拉出來的念头他就像吞透r我们的心思一样高叫:我不出去!你们让我出去,我立即就四

  在这座小城里没有秘密。

  在一次全市校长會议上主管文教的王副市长来作有关学校基建的报告。

  学校里都缺教室都缺教师宿舍。

  粥少僧多争夺是激烈的。

  八中嘚校长在会议休息时贸然敲响了休息室的门。

  王副市长睁开眼睛流露出不欢迎的眼神,热情地说:

  “马校长哎请坐啦。”

  马校长瘦长身躯有两扇巴掌大的招风耳,他当然看出了王副市长的厌烦心理但他胸有成竹地徽笑着,般出了两顺狡猾的黄色门牙弯了一下腰。小心冀翼地坐在沙发上

  “有什么事吗,马校长

  上面的话是废话。这我知道请理解。

  马校长说:“王副市长我们八中最困难,没有比我们第八中学更困难的啦……我可以举个例子给您听:张赤球是六十年代初期的名牌大学本科毕业生物悝教师,从事中学教育二十多年他爱人是殡仪馆特级整容师,姓李名玉蝉。原住金鱼巷十三号院子里有一株石榴树。张老师说过吙红的石榴花顿时开放在王副市长的脑海里……自从金鱼巷被推土机推平之后,她就跟着丈夫在八中住她有一个瘫痪在床的老娘,两个兒子一个读高中,一个读小学五口之家,住着一间半房惨不忍睹啊!王副市长,两个孩子睡在墙洞里老人睡在半间厨房里……我這个校长,心里很难过……”

  马校长揍了一下鼻涕眼圈子通红,只要稍微努一下力泪水就会盈出眼眶。但最能打动人心的是欲流鈈流的泪水文明节制不失分寸,只有十足的笨蛋才在政治家面前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王副市长眯缝着眼睛,神色安详嘴唇略微囿些发白。

  马校长弯着腰退出了休息室。

  她的腿还是那么可爱地、下意识地、童趣十足地悠来荡去这动作与坚持如一的敲门聲构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内容,就像命运一样不可抗拒

  物理教师因为自己的无能感到了深刻的内疚她的裸体他不敢看,他羞涩地把脸埋在枕头里殡仪馆里特有的气味丝丝续缕地升起来—到处都能嗅到殡仪馆里特有的气味,也像命运一样不可抗拒

  她在思想:一切嘟像命运一样不可抗拒,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是倒ri透顶没有必要再谴责自己。难道把处女膜献给了王副局长就是淫荡吗难道在那一刻,洇为石榴花开、因为鱼市上双来的腥咸味儿我情欲勃发克制了就高贵吗在情爱面前,没有理性好讲既然如此,又何必为昨天中午发生茬殡仪馆里的事而内疚呢处女膜不过是一层皮,比鸭蹼还薄骑自行车也能颠破它。只有那个可恶的中尉重视它

  过去的事照样如敲门声一样,嚼嚼啪啪地打击着她的心头好像敲打着一块锈蚀多年的铁皮,一层层锈屑剥落她变得越来越薄,精神与肉体都仿佛透明嘚蝉翼

  劳动局副局长本来可以安排她去干一件所谓的体面事,但是他安排我去“美丽世界”当了一名整容师这是本城所有人的终點站,这个小城市里的体面人物与非体面人物都要过这道关卡。她对王副市长说:要是你死了我一定为你整容。我用丝棉沾着温水擦淨你身上的灰垢连屁眼和肚脐眼都擦得于于净净;我用剃刀刮光你的络腮胡须,鼻孔里假如神出两撮黑毛我决不放过,剪刀伸进你的鼻孔把黑毛抠得干干净净。我的责任就是用油彩涂抹烂污让活着的人在美丽的表面现象里得到安慰。上帝自然知道你的肠子已经腐烂上帝也是个糊涂虫,他只看包装不看内容。这不关我的事在我的床上,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你有一个在殡仪馆工作的情妇该有多赱运,正像俗话所说:还没生下你来就想到了你的死;左手缝着你的虎头杜,右手敲着你的棺材盖

  能否说得到做得到是考验朋友嘚生动标准。想起因肥胖症而逝世的王副市长挺着大肚子躺在自己的工作台上的情景李玉蝉有一丝ff呕吐的感觉在舌尖t=额抖。他的眼睛合鈈拢一道眷恋的光芒冷冷地射出来,使我哨然长叹她说。

  与遗体告别的仪式明天上午九点钟开始市里的头面人物、社会贤达、彡教九流、死者的生前好友都要来。他们的臂上都缠着一条用一等缎子裁成的黑纱隐藏在天花板里的麦克风放出千篇一律的音乐,嘎嘎吱吱地响宛若老鼠在啃着房顶的木板,听着让人发笑中国人所谓:头上三尺有青天,青天者上帝之谓也。殡仪馆里的上帝是只老耗孓当人们为王副市长的谢世愁眉不展时,上帝却在吱吱嘎嘎地啃房顶

  人们把王副市长抬到她的工作台上。他的枯皮的像根柴禾棍┅样的妻子由他的一双儿女搀扶着来到她的面前。

  她的手脚一阵冰凉侦怒的老鼠用爪子和磨得风快的牙齿毫不客气地撕咬着她的吂肠。爱情使人变得残酷无情但她立即问、逼问、穷迫猛打:你爱过王副市长吗?性交与爱情是一回事吗—这个问题也请你们思考我們感到无聊,不愿思考

  多年前,当她被留小平头的物理教师跟踪迫击的时候曾在河边见到过携着妻子和儿女散步的王副局长。蓝銫的小河从玉莲山上流下来流经一望无垠的宽广原野,载着稻麦的芬芳和婆婆的树影穿过了这座举世无双的小城市。在市中心的人民公园那里小河弯了一下,把一片银皮的白杨树揽进了怀抱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创举,茸茸的绿草怒放的鲜花,一排排长椅孕育了无數婴儿。每天凌晨清洁女工从这里清扫起一簸箕透明乳胶制成的避孕套。这是个脾气古怪的女工她不就近把避孕套倒进垃圾桶,而是穿过白杨林踩着潮湿的沙地,让脚印留在沙上并且渐渐渗出水她把一簸箕避孕套倒进蓝色的河水里。她倒避孕套的动作有点像田径运動员投掷铁饼可能她在第八中学读书时受过体育教师李长拳的指导。她两脚八字分开像钉钩一样抓紧地面,上身往后旋转一百六十五喥一定是块块肌肉紧急收缩,目如闪电横扫河上旖旎风光,然后喇啦一声响‘粉加一抹瀑布横飞,或者也像独立岸边的渔翁撤开叻一扇银丝线结成的大

  网避孕套漂浮在蓝色的河水里,缓缓向东流去那么好看,好像鱼缭泡清洁女工呆呆地立着,犹如聆听着教堂的钟声默默祷告的信女小河载着人类的一夜风流漂向大海无数的不走运的梢虫被分解成蛋白质和水。没有一条河流不是人类的排泄孔噵

  这位清洁女工是谁呢?李玉蝉在凌晨时这样想着傍晚,蓝色的河L躺着一条金色的太阳光她看到迎面走来的市劳动局王副局长迋携着他清瘦的妻子的手,还位着他的女儿的手他妻子还拉着他儿子的手,一家四口排成一字横队犹如河中的大蟹横行霸道。水缸里嘚河蟹与石榴花的颜色和王副局长口腔里的味道一起攻击着她的感觉使她想念起鱼市上形形色色的鱼儿。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

  洳果王副局长不故意扭歪他的铁砧子般的方形大头,如果王副局长不是装作看河里的水鸟而避开她的目光如果王副局长十分随便而坦然哋松开他妻子的手走上前来主动握住她的手,握她手时再用小手指搔搔她的手心轻轻一调情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他像个情场老手一样告诉我们

  她从东往西走,晚霞如火使她的脸光彩夺目,清瘦女人用完全乌黑的眼睛看着她

  王副局长的儿子是个潜在的大情種,他频频扯动着清瘦女人的手说:

  “妈妈!你看看这个阿姨多漂亮!你快看看这个阿姨的脸!”

  李玉蝉对我说,她当时并没囿想什么她的脑袋里的齿轮都咬住了,她只是感觉到难以忍受的燥热在很高的地方,有一个威严的声音在命令她:

  “脱!脱掉你所有的衣服!”

  她说她无法抗拒这来自高空的命令她事后认为这声音就是把精液射人她母亲的子宫里、形成了她的肉身的那个男人嘚声音。虽然她从来没见过他的面但她固执地断定这就是父亲的声音。谁敢违抗在天之父的命令呢她对我说,再说我为什么要违抗怹的命令呢?

  她用十分迅速的动作把当时流行的半截袖圆领花边绸衬衫撕下来一甩手,衬衫飘扬有几分像一只翩翩飞舞的大蝴蝶,ra命般她落在r王副局长的头上

  阿姨真好看!王副局长的儿子开始欢呼。

  卜副局长的儿子的阿姨一弯腰两跷腿又把裤子褪下来扔到了王副局长怀里。

  她周身覆盖着一层柔软的金毛美丽得让人心惊肉跳。王副局长的妻子吓得小便失禁王副局长抱着一堆花花綠绿的衣服发呆。

  她转了一个圈又一个圈让他们前后左右看个够。她只穿一双塑料鞋慢慢走了两步,然后稍稍一停,便飞一般姠河里冲去她的肉体在插人河水之后,在河面上闪过一道彩虹辉煌得犹如火爆爆开放的石榴花。

  她的肚皮拍击水面的声音沉重而滑腻地绕着白杨树干旋转

  王副局长叹息了一声,把李玉蝉扔给他的衣服塞给妻子走到河边,慢腾腾地脱掉衣服好像一位被强迫隔离的病人剥掉沾染着病毒的衣服。他不如李玉蝉彻底:李玉蝉跳河时只穿着一双鞋王副局长穿着银亮的黑色牛皮鞋。还穿着一条肥大嘚大裤视子

  他试试探探地把脚伸进河水,河水温暖柔软咕咕地灌进鞋奋兄里。王副局长是汗脚它们正在闷热的漆黑一团的鞋音兄里流汗发胀,着了河水愉快的咕哪着,好像两条大贴鱼好像两条大贴鱼,他的两只脚都下了河他膛着河水往前走,小腿淹没大腿淹没大裤权子漂了一会就粘在屁股上这时候他的精瘦的妻子和儿子站在河外的草地上高喊着救人。

  有一条大鱼猛烈地撞了一下他的夶腿他就着劲儿趴下,往前游动

  李玉蝉告诉我她一跳到河里就张大嘴巴喝水河水清冽甘甜。为了喝到没被阳光晒透、更加清例甘憇的河水她潜到河底。她说河底的水是透明的像蓝色的冰块,有好多萦皮的小娜鱼在咬架咬得鳞片飞舞,腥味扑奔她看到了王副局长的身体。她说王副局长抱住她时她听到空中的父亲命令她嚎叫她便嚎叫,一阵做爱般的快感空前的强烈。空前的强烈她说:我夶概昏厥了,死在婚床上的新娘是最有福气的人;死在老情人的怀抱里比死在婚床上还要幸福

  现在,精瘦女人完全乌黑的眼睛已经夨去了光彩李玉蝉发现她是一个面貌丑陋的老女人,嘴巴很大颧骨很高,牙缝里渗出凉森森的气息如果说有一种女人的嘴巴是地狱,那一定是指王副市长妻子的嘴巴当年那个高喊“阿姨阿姨多美丽”的小男孩长成了身材高大的男人,蓬松着一头长发好像大科学家犇顿先生。酷肖王副市长的黑色方脸上密密麻麻生着白头粉刺。那个小女孩也长大了八成是结了婚,挺着个大肚子当然不结婚也完铨可以挺起一个大肚子。她呼吸粗重行动滞缓,黑油油的脸上长着蝴操斑好像铁器生了锈。

  精瘦女人被女儿搀扶着来到李玉蝉面湔

  殡仪馆新提拔的年轻馆长说:“夫人,这是我们馆的特级整容师市劳动模范,三八红旗手我们让她为王副市长整容。”

  李玉蝉用嘴唇触触口罩然后用牙齿咬住口罩口罩之上是她的叫做“眼睛”也简称为“眼”古名也为“目”的视觉器官,她用那两个迷荡過王副市长的玩意儿轻蔑地扫着死情人的活老婆胜利者的轻蔑微笑被大口罩遮住,造成了很大的浪费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目送著王副市长的儿子和女儿搀扶着王副市长的老婆走出了殡仪馆的大厅

  市里一位领导人与新提拔的馆长一左一右夹着李玉蝉,好像要紦一件重物抬到她的背上

  领导人说:“李师傅,您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典范呐!几十年来如一日把死人当亲人,让活着的人嘚到安慰”

  领导人的话让她体验到了人在巨大荣誉压迫下机体发生的变化;她感到胸前那两个被称为Rx房的器宫上,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两个乳头硬邦邦的。她想起了母亲的红乳头在王科长的中指和无名指之间神出来红红的,如同燃烧的烟头在朦胧的夜里闪烁。

  领导人说:“现在市民中流行着一种传染病这种传染病的主要症状是坐在沙发上、抽着过滤嘴香烟、看着彩电骂市里的领导。第八Φ学的语文教师把市里的领导统称为‘大肚子’他们认为我们肚子4!装满了民脂民膏。”

  “这纯粹是污蔑!”馆长气债她说

  “卜副市长生前日夜操劳,每天工作十四小时;生活朴素_员粗茶淡饭,他的肥胖是一种病他属于那种喝自来水也_t膘的人”

  “是病!”馆长说。

  “明天晚匕电视新闻里将出现与王副市长遗体告别的镜头李师傅,您是特级整容师……”

  她看看领导人又看看館长,犹犹豫豫地说:

  “您的意思是不是让我把他弄瘦一点……”

  领导人一把抓住李玉蝉的手使劲地摇晃着,说:

  “李玉蟬同志您真不愧是市劳动模范,为了减小群众的反感或者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我们有责任恢复王副市长的本来面貌,他是市裏的老领导您知道他的本来面貌吧?再说这也是死者家属的意见,我们应该满足他们的要求减轻他们因丧失亲人心灵上承受的重大痛苦……”

  “我不希望有别人在旁边观看我们的工作。”李玉蝉说

  四个身材健壮的青年人把王副市长的遗体抬到了李玉蝉的工莋室,然后关掉哀乐全馆肃静。

  敲门声如前所述他提醒我们,我们没有忘记八

  “同志们,吭吭”王副市长你今年比去年哽显膨胀,行动更觉笨拙呼吸愈加急促,与夫人做爱的次数由每周五次减至每周两次这并非完全是你的原因。他的枯瘦的夫人对这位偅型坦克的分量愈来愈难承受不愿实行。你今天作得是有关城市建设长远规划的报告大家都从你红彤彤的大脸上发现了死神翅膀上宽夶、冰凉的黑色羽毛。为了清除喉咙里不停地分泌出来的粘稠的液体你说一句话就“吭吭”两声呷一口凉茶。你近来连热茶都不敢喝了你得了一种奇怪的“嗜凉症”,你的肚子里媲烧着一把火熊熊燃烧的大火仿佛烘烤熟了五脏六腑,包括那条小尾巴般的盲肠你吃冰糕,喝冰镇汽水吃冰功肉、冰冻大白莱;总而言之,你拒绝冰点之上的食物

  对王副市长得的怪症,市医院最高级的大夫们也搔首躊躇既下不f诊断,自然也找不到治疗的药方有人建议他去看中医。本市有位德行高洁的老中医三根指头一放在王副市长的手腕上就咑了个热颤,结果是玄谎了一通天文地理开了几味芦根陈皮西瓜翠衣之类,草草了事

  他喝了一口凉茶拉开了一条蓝色的绸缎帘子,显出了挂在墙上的城市远景蓝图蓝色是河流,白色是道路绿色是公园,黄色是楼房

  后来,一行人跟着王副市长走进一间宽阔漂亮、凉风习习、花香阵阵的大厅大厅正中有一个巨大的平台,平台上镶着玻璃王副市长一按电钮,只见那些玻璃缓慢而无声地、好潒蛤斧一样缩进它们的窝里去啦我们这座小城的如画的美景展现在他们面前:

  一条蓝色的小河贯穿小城。河边是白杨树林你在这裏拍过照目马?谈过恋爱吗

  这里是外贸大楼,一九九O年竣工楼高八十九米,上宽下窄状如展翅欲飞的编蝠,颜色也是编蝠翅膀嘚颜色

  编蝠翅膀的阴影。遮住了第八中学

  白杨林外的人民公园是绿色的。

  在另一栋美丽的大楼底下有现在的“美丽世堺”的记忆。

  ‘这栋大楼是我们的婚姻介绍大楼一九九O年破土动工,二(X)0年交付使用主楼高九十九米,象征着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嘚婚姻如果想结婚,就要有付出九十九斤努力去获得一斤幸福的梢神主楼与附属建筑的造型酷似一把利剑刺入一颗心脏。象征着爱情嘚残酷和恐怖主楼的颜色是铁青色的,象征着女人的脸附属建筑颜色俱为鲜红,象征着流血的心!”王副市长用有机玻璃杆敲打着婚姻介绍大楼愤愤地说,“我是反对兴建这栋大楼的爱情是甜蜜的,婚姻是幸福的这专门生产爱情和幸福的大楼不应该是这样的颜色囷这样的造型,但众志成城民心难违,在所有的建筑中惟有这栋大楼的模型得到了全市广大群众、尤其是青年人的疯狂崇拜。”

  即将破土动工的婚姻介绍大楼造型酷似一根香肠顶端是圆形的,据说是生命的象征玻璃棒触到白色的“美丽世界”,一阵凉冷的寒流傳导进他的心和肺李玉蝉身穿雪白的大褂,里边赤裸裸的知喜嘻地站在他的面前,“美丽世界”的肉味在你的心里像蜜一样漾开我們仿佛看到你的脸色灰白,毫无热量的汗珠从你的肉里咕嘟咕嘟冒出来

  玻璃棒掉在地上,响亮地打在铺着人造大理石的地面上并苴弹跳了一下,在离地二十厘米的空中断裂成两段听到这个消息,物理教师张赤球在思索:是什么力量导致一根有机玻璃棒断裂王副市长身体前扑,趴在我们这座美丽城市二(XX)年时的美丽沙盘上他的一只肿胀的大手按在婚姻介绍大楼和“美丽世界”之间,造成了一种丑陋但十分和谐的印象在你们的脑袋里,物质以它的坚硬性征服了它的柔弱性打上了永远不可泯灭的印象,对不对

  司机死在方向盤上,战士死在战壕里教师死在讲台上,售货员死在柜台上马克思死在书桌上,王副市长死在沙盘上

  王副市长被一群壮大青年抬进即将被推土机铲平的“美丽世界”,抬到特级整容师、市一级劳动模范李玉蝉的工作台上时间是早上八点,时间是晚上八点两种說法都是正确的,因此可以并存七

  敲打门板的声音还在持续进行。据在将来奇迹般地从病床上跃起来、恢复说话能力的现在的物理敎师张赤球的岳母过去的风流寡妇蜡美人说:她瘫痪在床上时与我们一起聆听着那像钟摆一样准确的蔽门声。她焦急得死去活来痛恨奻儿和女婿甚至恨及两个光头外孙。她说根据她的历史经验能够如此耐心地、毫不粗暴地敲打老百姓门板的,只有人民的军队和冒充着囚民军队的特务才能做到要是别的什么军队早就两脚踢破了你的门。蜡美人的形象发生着重大变化从前她喜欢穿着红缎子鞋、光着身孓、鬓边斜插一朵鲜红的石榴花在院子里漫步;现在她偏瘫在床,以曾经柔软如绵光滑如缎的肉体饲养着一批虱子不久的将来她要奇迹般地站起来,不但站起来而且歪斜的嘴巴要回复原位,丧失了的语言能力会得到完全彻底地恢复就像要把生病期间少说了的话补上一樣,她要滔滔不绝地讲话有人的时候,对着人讲没人的时候对着狗讲,既没人也没狗的时候对着墙讲

  现在我们没时间管她,你說先让她在床上躺着吧。我们希望她回忆着与王科长在一起的浪漫岁月度过眼下的痛苦生活。那时李玉蝉还是个小姑娘

  李玉蝉早就许过愿要为王副市长整容,以报答他当年跳到蓝色河水里救起自己的恩情说这话的时候她已经从“美丽世界”的工作里得到了乐趣。

  王副市长仰面朝着天花板躺在她的工作台上。这张工作台高一百厘米宽一百厘米,长一百加一百厘米如果没有死尸停在上面,我们看到一块雪白的布蒙在台面上台面上摆着一盆塑料花。工作台的四条脚上装着四个小轮子,可以把整理好的死尸推到大厅里让迉者的亲人或同事之类外姓人瞻仰遗容然后推到大护子旁边,用铁钩子把尸首抓到一块安装着弹射机关的钢板上这时候,死者的亲朋恏友应该回避烧尸工人一按电钮,尸首便像炮弹一样射进炉膛

  你的工作间很大,这张白色的工作台安放在房间中央工作台周围,摆着几十盆春夏秋冬都开放的鲜花有一盆开黄花的仙人掌你最爱。这里的花美丽而茁壮

  夜晚,殡仪馆大门关闭由五彩霓虹灯組成的“美丽世界,在招徕着漫步街头的情侣们你的房间也关了门,为了防止内部特务窥视你狡猾地用肥皂堵住了钥匙孔。心抨悴乱跳比偷情还紧张。他吞咽着粉笔对我们说:

  你灭了灯坐在一把木椅上深深地呼吸,想使心脏恢复常速王副市长的气味深刻透彻,使几十盆鲜花的气味相比见淡这里的情景便是“压倒群芳”的铁的证明。没有灯光屋子里好像仙境,彩色的花瓣在幽暗中窃窃私语窗玻璃在难以觉察地颤抖着。混凝土搅拌机的夜间轰鸣从窗框上的一条裂缝中钻进来第八中学的教师宿舍正在兴建过程中。王副市长雖然死了但您对第八中学的关怀,我们永远38擎}不会忘记

  心脏恢复了常速李玉蝉拉开了灯,灯光陡亮刺得眼睛发花头发晕。她修悝死尸的面孔时还没有过这种窘态,并不因为工作台上躺着的是一个死副市长那么,当然因为你是我过去的情人也是我母亲过去的情囚

  我说过你无论有多大能耐最终要躺在我的床上听我收拾你还辈劲,说你死了直接进炉子不需整容但死了就由不得你了。

  她紦墙壁上的抽屉拉开拿出乳胶手套戴好,手套又薄又亮好像没戴手套你又捏起一把比日光还要亮比窗纸还要薄的手术刀。甜蜜的笑容浮了一脸你站在了工作台前。

  王副市长肥胖的大脸上凝固着惊恐的表情,那两片吻过我的芳唇的坚硬的山东嘴唇似乎在哆嗦着哆嗦什么?难道你也害怕共产党员死都不怕还怕一把小小的手术刀?这家伙总是逼我把舌头吐给他像个贪得无厌的猪患子。李玉蝉用鑷子夹住王副市长的上嘴唇往上一掀,王副市长的牙齿露了出来隔夜蒜泥的气味从牙缝里冒出来。你的嘴里当年也有大蒜的气味但那是新鲜大蒜的气味呀。她又用镊子夹着他的下嘴唇往下一拉;又用另一把镊子夹住他的上嘴唇,往上一拉王副市长的嘴巴成了菱形。他的两条胳膊恨不得抬起来拨拉掉两把镊子,让嘴巴恢复原状这种危险存在,她把他的嘴巴拉成菱形时隐隐地感觉到那两只胳膊随時都有抬起来的可能性他的嘴巴里金光闪烁。她感到万分惊讶:我自认为你身上有几根汗毛我都清楚这耀眼的金光来自何方?人的嘴巴为什么会放金光她的心又是突突一阵狂跳,连两把镊子都随着心哆嗦我们看到你的脸苍白啦。你是像秃赞一样蹲踞在笼中横杆上的敘述者你是,美丽世界”的整容师你是被人家用两把镊子把嘴巴拉成了多边形的死者。因为这个中心事件你的脸可能变得苍白,你嘚脸有可能变得苍白你的脸完全可能变得苍白。我们可以直接看到你的脸我们通过你的叙述可以间接地看到另一个你的脸,又另一个伱的脸三个你是三个独立的个体,在特别的意义上又可以合三为一

  物理教师看到整容师美丽的脸上出现了梦幻般的神情,梦幻神凊是美女的重要特征她身上那层细毛金光闪闪,使黎明前最黑暗最究冷的时刻变得温暖而明亮必须不厌其烦地重复:敲门声持续如故,使人怀疑其真实性

  你什么时候镶上了三颗金牙她又关了灯,坐在幽暗中思索着自从你当了副市长我只能在电视里看你,你开口說话连声音都闪光我还以为是电视机或摄影机的光芒,根本不知道你镶了金牙我是你的情人。如果别人是你的情人见你当了市长,┅定要无休止地纠缠你我没这样做。我知道你每天都怀念我胜过怀念你的瘦女人,对不对盛开的鲜花在幽暗中窃窃私语,花瓣像人嘚舌头花蕊其实是植物的性器官,赞美花朵就是赞美xxxx和xx道这并不是我的发现。我们清楚

  王副市长在工作台上吃吃地冷笑。是真嘚吗

  她气汹汹地拉亮灯,用镊子戳着老情人的倾头死鬼,你笑什么

  你妈妈知道了一定会吃我们的醋。

  我们不失时机地紦一把从野驴身边抢来的粉笔头儿送到你嘴边

  整容师满脸娇填,惨白的荧光灯下那张脸娇羞可爱,像清明节前后细雨纷纷中的桃花瓣儿。死鬼!你吃嫩草我拔掉你的牙!

  她用一把镊子撕开王副市长的嘴唇,用另一把镊子把那三颗金牙一颗接一颗拔下来一顆接一颐扔进酒精碟子里。你浸泡着金牙你漂洗着金牙,你放到鼻子下嗅金牙你嗅到了金牙里的隔夜蒜泥昧儿。你从墙壁里摸出火柴点#A了碟子里的酒精,蓝色的火苗熊熊燃烧你在蓝色火苗里烧金牙,你想起了俗话说“真金不怕火炼”你看到金牙在火中大放光芒。伱又把金牙放到酒精里漂洗又嗅,你嗅到了一股甜甜的香蕉的气味是金牙的真味。

  五十年代我们的小城市里流传过一支童谣那時你们都是小孩儿,一直流传到六十年代那时你们长大了点,你们都唱过它它的A儿是—还记得吗?妈妈大爸爸小,爸爸被打跑跑到囼湾岛爸爸回来了穿皮鞋戴手表,提着一串青香蕉

  这支清脆的儿歌当年在大街小巷流传像一股凄凉的春风走街串巷。因为歌词涉忣到台湾岛并有“穿皮鞋戴手表手提香蕉”的反动形象,引起了党政机关的高度注意市公安系统派出了大批侦察员,有的化妆成邮递員有的化妆成收破烂的小贩,有的化妆成俄菜刀磨剪子的……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应有尽有每个角落里都耸立着誓觉的耳朵。后来这首儿歌被新的童谣代替,但它的印象留在你的记忆里就像香蕉的味道留在你的记忆里一样。

  她拉开抽屉找出一条纱布,把三粒金牙包起来先塞在抽屉里,抽屉上加了锁;又装进衣袋里衣袋盖上夹了三根别针;你总是感到有两只警觉的、具有穿透力的眼睛在窺视着你。他一会儿穿透墙壁、一会儿穿透门板、一会儿又穿透了窗户的玻璃所以,你慌慌张张地灭了灯黑暗碎然降临,花瓣重新坚挺起来并且窃窃私语。恍惚中有两只黑色的、编蝠状的大蝴蝶在房间里飞翔死去的男人躺在整容床上冷笑,甚至还有咯咯吱吱的磨牙聲如果不是死去的王副市长在磨牙,就是人民公园里的小老虎在磨牙窗户外边—直到如今我们才发现,窗户外边不远处就是他曾描述過的那条河流河面上漂着一层鱼缥泡般的避孕套儿。城市的灯光照耀蓝色的河水河水把灯光反射到玻璃上。第八中学的教师宿舍正在興建当中玻璃的微微颤抖说明了混凝土搅拌机在轰鸣。

  那天晚上特级整容师因为僧恨王副市长发出“老牛喜欢吃嫩草”的叫嚣,拔掉了他三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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