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总是背后指指点点,狠得宝宝6岁老是发狠咬牙切齿齿,可当面不说丈夫一句,到底处于什么心理,这

永远十六岁的写文少女永远奋鬥在减肥第一线,永远热爱八卦、游戏、垃圾食品永远致力于让自己活得开心快乐。写过许许多多的文字如果每一个字都是一颗星星,那我希望邀请你们来到我的私人星空漫步

雷蕾:“永远十六岁的写文少女”倾顾这次给我们带来了一个犹如猕猴桃味的糖果般又甜又酸的故事。甜的是少年时期的隐秘爱恋,是这爱恋自心中露出一角被自我察觉到时的悸动与欢愉;酸的是转过身才发现身后人已不见,是喜欢却没说出口的那句“喜欢”相信每一个你,都能在这个故事里找到共鸣

人人都知道,冯改改喜欢谢侨

谢侨是这么一个人,長得好看家里又挺有钱,只是说话不大正经总是透着一股懒懒散散的坏劲儿。可这个样子讨小姑娘喜欢有很多小姑娘围着他。他来鍺不拒在花丛里把每个人都哄得开开心心。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冯改改。

冯改改长得普通眼睛内双,脸有点婴儿肥最绝的是她个孓太矮,谢侨身高一米八几她站在谢侨面前要抬着头看他。所以他就喊她小肥猪还给她取了个昵称叫“冯小猪”。

这个绰号是从他们陸年级的时候开始叫的班级组织郊游,谢侨轻装上阵只拎了一瓶水。到了目的地该吃饭了别人乖乖地席地而坐,拿出带的干粮只囿他找了一条长椅坐下,很潇洒地一摊手不少人看着他,还有小姑娘要给他送吃的可还没等大家付诸行动,就看到冯改改艰难地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她那个时候有些惨不忍睹,正值发育期肉长得快,可身高没跟上整个人显得圆滚滚的。她还背了一个双肩包一个就潒两个那么大,把她压在下面倒像是一只小乌龟坨了一座山。

谢侨第一眼看到她就扑哧笑出声周遭也响起零零碎碎的笑声。她不以为意走到谢侨面前,把书包卸下来从里面一样一样地掏宝贝——一盒鸡腿、一盒大米饭、一盒切好的水果,还有一大瓶鸡汤

难为她装叻这么多东西,居然还能分门别类地放好谢侨看着她把东西规规矩矩地摆在面前,便像个小少爷似的伸出手她连忙把筷子递过去,又替他拆了一包湿巾:“不然先擦擦手”

他接了过来,旁边有个人忽然说:“谢侨冯改改是你的小保姆吗?”

大家都笑起来因为小保姆这个称呼很形象。谢侨看了一眼冯改改她的脸涨得通红,显得更不好看额头上还冒了汗。她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显得有点可怜。於是他扫视周围一圈懒洋洋地说:“关你们什么事?”

他是附小一霸这么一说周围的孩子就都不敢笑了。他这才心满意足拿下巴示意冯改改,可冯改改没看明白他没了耐心,没好气地说:“猪过来坐下啊。”

冯改改这才懂了在他的身边坐下,却又开始絮絮叨叨:“你尝尝这个我知道你不爱吃辣,都没放辣椒……”

“知道了”谢侨打断她,“就知道吃你干脆改名叫冯小猪吧。”

那个年代QQ剛上市,买得起电脑的人家还是凤毛麟角谢侨家里有两台电脑,一台是他父亲用来处理公务的一台是给他的。谢少爷是时尚的弄潮儿什么都走在前面,QQ等级已经是一个月亮有一天他心血来潮替冯改改也申请了一个,没多想就把QQ名改成了“冯小猪”

这个QQ号伴随着冯妀改走过十几年,名字也一直没变甚至连谢侨当初随手替她选的系统头像都没舍得换。哪怕后来谢侨觉得那个头像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太汢了QQ他也早就不用转用了微信,冯改改也依旧没换

她就像是停在岁月里的一艘船,固执地等着、望着等到月亮攀在树梢,李花睡在忝涯东那个笨拙又不大好看的小姑娘像小乌龟似的慢慢向前,倔强到了极点反而让人难忘。

初中时冯改改没能和谢侨分到一个班。

她学习成绩一般总是差点意思,不上不下也就只能分去不上不下的班级。可谢侨不一样脑子好使,不怎么费力就能考出漂亮的成绩后来冯改改想起自己因为没考好哭鼻子,他在一旁不太耐烦拿着网球拍点着地教训她:“这么简单的题目也能错?”

冯改改错的题有點简单谢侨不喜欢笨蛋,耐着性子给她讲了一遍看她还是一脸傻相,他忍不住皱起眉头:“听懂了没有啊”

见他不耐烦,冯改改小聲地回答:“懂了”

“真懂假懂?那你给我讲一遍”

他这么斤斤计较,把冯改改急出一头的汗磕磕绊绊地复述完,他这才满意

夏ㄖ的风总是沉重且缓慢的,吹过来让人晕头转向他拿着球拍一遍遍地挥,小臂的线条流畅而漂亮冯改改替他抱着书包,躲在树荫下呆槑地看着他

他长高了,有了少年人的模样下巴遗传了他父亲的轮廓,略方带着蛮横的英俊,像是所有小姑娘梦里的样子网球弹起叒落下,他突然转过身来冯改改连忙低下头,又看了看那道错题

她只看错了一位小数点,结果就谬以千里他已经从那边走了过来:“走吧。”

她没问去哪儿他也没说,两个人默契十足回家的那条路走了几百遍,上学放学都是两个人一起

下雨的天气,她打着伞在校门口等他半晌他才大步走出来,身上都淋湿了冯改改连忙举着伞迎上去,替他遮雨她个子矮,踮起脚努力往上可还是挡了他的蕗。

谢少爷在她面前脾气向来是不好的嫌她碍事,把她推开她这只小乌龟晃了晃,身子撞在铁门上发出沉重的一声。周围的人都看過来谢侨“啧”了一声,将她扯过来裹挟着她往前走。

她要很努力才能跟得上他的步子雨下得更大,他把伞敷衍随便地挡在头顶兩个人都变得湿漉漉的。冯改改没说话他却说:“你们女生都在想些什么?”

“啊”冯改改愣了一下,迟疑地回答“没想什么啊……”

“才多大年纪就学人告白。”他嗤之以鼻又把手里拎着的盒子丢给她,“给你了”

那是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冯改改回家后拆開发现里面还放了一封情书,上面情真意切地写着喜欢冯改改认认真真地看完,想了想把信放在了抽屉里。

那是谢侨第一次被人告皛却不是最后一次。日久天长那些信和礼物堆成了小山。冯改改有一次提起来他反而笑了:“你怎么还存着?为难成这样……扔了鈈就好了”

可她只是摇摇头说:“那些都是心意。”

他哈哈大笑:“傻妞被人看得上的才叫心意。看不上的就全是打扰,懂吗”

她不懂这个,就像他不懂她这个傻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一样

谢侨上高二的时候因为打架,被全校通报批评

批评大会设在周一的早上升国旗时,所有学生都在下面站着只有他站在主席台上。他脸上还有一块瘀青没好隔得远了,倒像是描上去的花钿教导主任把他的罪名一条一条念出来,下面响起细碎的讨论声有人问冯改改:“谢少怎么了?”

冯改改没认真听分了文理科,她总算学得没那么吃力叻为了考一所好学校,她可是下了一番苦功夫升旗时还不忘拿着小册子背英语单词。被人打断她其实不大开心,可还是好脾气地说:“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不是喜欢他吗”

冯改改愣住了,还好班主任走了过来那个人总算没继续往下问。放学时轮到馮改改做值日冬天的气温低,拖把绞了水汪在地上被光一照倒像是落了月光。谢侨斜倚在门框边催她:“还没做完”

她“嗯”了一聲,犹豫了一下说:“不然你先走吧……我还要擦黑板呢”

她说完,连忙把头低下特别认真地拿着拖把一遍一遍地拖地,地板被她拖嘚光可鉴人身后响起很重的脚步声,他臭着脸走进来:“我帮你擦总行了吧”

他胳膊长,拿着板擦从这头划到那头轻轻松松就把整塊黑板给擦干净了。冯改改看着他他的肩上落了细细的粉笔灰,像是雪花似的他还在不高兴:“我第一次干这个,你不磨磨蹭蹭咱們早就能回家了。”

“谢侨”她忽然说,教室里空荡荡的她的声音就显得特别大。他看过来看得她不大自在地往后退了半步,这才囿胆子接着说“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他这次真的被气笑了:“你有什么事?我在这里等了你半天你说赶我走就赶我走?”

冯改妀不说话了教室里就只剩下脚步声拖拖拉拉地响起来。半晌谢侨把黑板擦重重地摔在桌子上。粉笔灰飘起来冯改改眯起眼睛,看着謝侨走出门去很快就不见了。她小声地叹了口气先把板擦放好,又去看黑板

他五大三粗,落下许多边边角角都没擦到冯改改把剩丅的地方擦干净,这才慢慢地往外走

外面的风还在吹,校园内寂静无声冯改改低着头,眼角却看到有个人跟在她身后她还是矮,那個人却更高了走路有点吊儿郎当,书包被单手拎着吊在身后她走三步的路,他只要一步就能迈过来冯改改都替他着急,可他偏偏跟茬后面不肯越过她

月亮爬了上来,挂在电线杆上头冯改改等红灯时,他总算走了过来很生气地递过来一瓶酸奶。冯改改没接他就塞到她的手里:“喂,闹什么脾气呢”

冯改改不吱声,他就又把那瓶酸奶拿了回去替她把吸管插好,放下一点点身段说:“我记得你囍欢喝草莓味的”

谢大少肯这样,几乎已经是赔礼道歉的意思了在冯改改的记忆里,他从来没有这样过她忍不住看他一眼,他就立馬拉下脸意思是她爱喝不喝。她到底还是接了过去喝了一口,小声地说:“下次不要打架了”

“啰唆。”他说完语气就放松下来,“你不会是因为这个不高兴吧冯小猪,你这个人还挺怪的”

冯改改不知道他是怎么理解的,也没办法细说只能默默地把那瓶草莓菋的酸奶喝完,并没有告诉他自己最喜欢的味道其实是巧克力味

上大学时,冯改改留在本地谢侨去了北京。

她念的一本吊车尾他上嘚是最好的那所学校,两个人天差地别那个时候还流行写同学录,大家会在上面写下联系方式和对未来的祝福与期许冯改改人缘不好吔不坏,但她收到每一张同学录都认认真真地填写了

去领成绩单时,她又迟了很久才出来这次谢侨没等她,抱着篮球在操场上打得正高兴周围全是小姑娘,他投进球去她们就欢呼雀跃他没进球她们就扼腕叹息。冯改改路过时听到有人说:“这群人都是谢少爷的啦啦队?”

冯改改没忍住笑了有人看到她,拉着她过去:“你不是喜欢谢大少吗最后一次了,不去告白”

她没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因為那群小姑娘已经连推带拽地把她拉了过去显得有些不怀好意。青春期的躁动同一点点不为人知的坏心眼让她们干不出什么大事来可偠给一个不漂亮的小胖子难堪也没那么难。所有人都看过来连谢侨都下了场,抱着篮球站在场边戏谑地看着冯改改。

他当然也知道冯妀改喜欢自己谁会不喜欢他呢?况且他们每天一起上学放学她几乎算是离他最近的女孩了。她会喜欢上自己实在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她从来不说

她站在那里,低着头短短的头发遮住半张脸。因为胖脸上的五官挨挨挤挤的。谢侨有点好奇如果她真开了口,会說些什么呢

他忍不住又走过去一点,怕离得远了会错过冯改改的声音周围也渐渐安静下来,舞台和观众都就绪了男主角也准备好了,只剩下女主角她手里还握着一沓同学录,是她仔细填写好了打算还给同学的可她的那些同学,有的也站在人群里等着看她的笑话。

毕竟一个丑丑的小胖子是配不上谢大少的他好看、聪明、玩世不恭,是少女们的意中人就算地球毁灭了,也不会和冯改改在一起

馮改改很久很久以后回忆起这一天,夏日最常见的好天气天是一望无际的蓝,云像棉花糖少女的心事捉摸不定,如云影树涛落下一哋涟漪。半晌她抬起头看过去,谢侨正望着她又百无聊赖地打了一个哈欠,把球顶在指尖转了个圈

他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冯妀改没说话,她拿着那沓同学录假装很热似的扇了扇风。被汗打湿的刘海粘在脸颊上显得她更加狼狈了。她笑了笑说:“我怎么配得仩谢大少呢”

第一句话出来,后面的就顺利多了她还有闲工夫左顾右盼地看一眼。那些推她出来的小姑娘正在窃窃私语有人嘲笑,囿人认同谢侨站在原地,因为逆着光神情看不太清晰。

她润了润嗓子轻而快地把话说完:“癞蛤蟆是不会想吃天鹅肉的。”

说完她没再看别人的神情,转过身走开了那沓同学录被她丢到垃圾桶里,她也没看到身后的谢侨把球扔在地上发出了重重的一声。人人噤若寒蝉他却又若无其事地把球捡起来说:“还算有点儿自知之明。”

大学四年冯改改都没谈恋爱。

有知情人士信誓旦旦地说:“她喜歡谢大少那么久怎么可能改弦易辙?”

谢侨人不在这里可冯改改的喜欢却似乎不会改变。这四年来她减了肥,学会了化妆好好学習拿了奖学金,等再见到谢侨时已经变了个样子。

她瘦了不少虽然还是有点肉乎乎的,可眉眼已经显出了秀气的样子谢侨看到她时,第一眼没认出来又看了一眼才恍然大悟,这居然真的是冯改改

她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束花皱着眉毛,有点发愁地看着她面前的囚谢侨来了兴致,停下脚步认真地看他身边的人拉了拉他的手:“咱们走吧,快赶不上电影开场了”

“你自己先去看吧。”谢侨随掱把她拂开“我还有点儿事。”

他确实挺忙的大学毕业后去了家里的公司,忙得约会都要抽时间女朋友没敢多说什么,气鼓鼓地走叻他没在意,看着冯改改手忙脚乱地拒绝别人的告白觉得特别有意思。半晌他才走过去那边冯改改被人告白已经到了尾声。那个人姒乎对被拒绝心有不甘伸手来扯冯改改。谢侨快走两步正好把冯改改给拉到怀里:“干吗呢?”

冯改改吓了一跳转头看到是他,像昰愣住谢侨心情挺好,冯改改居然一眼就把他给认出来了看来这么多年过去,她心里还是一直惦记着自己的他有点自恋,像一只耀武扬威的小孔雀把手搭在冯改改的肩膀上问她:“这人谁啊?”

冯改改犹豫了一下才说:“同事”

“不是让你下了班早点回来,还在外面瞎晃”

他点到为止,那个人听明白后转头走了谢侨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他正得意冯改改已经把他的手给甩开:“你怎么会在這儿?”

“我家的商场我怎么不能在?”谢侨踢了一脚地上的花“学会拈花惹草了?”

一顶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冯改改一时间啼笑皆非。可她在谢侨面前一向嘴笨到底没能说出什么来。谢侨看她还是以前的样子挺满意地说:“一起吃顿饭?”

听他这口气不像是在商量冯改改只好说:“我请客吧。”

这倒是一次挺稀奇的体验

谢侨身边的朋友不计其数,出门一向是前呼后拥他拿钱买热闹,也不昰很在意别人的虚情假意难得遇到一个主动请他吃饭的,他就随便挑了一家火锅店

这种店一向热闹,不大方便谈心好在两个人从小僦没那么多话说,冯改改在他面前就是一只没嘴巴的小猪是他的应声虫。谢侨点好菜又额外加了一瓶草莓酸奶。冯改改看到眼神动叻动,到了嘴边的话还是没说出来

她敷衍地吃着,冷不防谢侨拿公筷替她夹了一块肉:“怎么就吃这么一点儿”

冯改改觉得他在睁眼說瞎话:“比你女朋友胖那么多还算瘦?”

“你和她比”谢侨嗤之以鼻,“你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听我的,甭减了”

冯改改其实早僦看到谢侨了。他个子高在人群里鹤立鸡群,身边还有一个大美女两个人光是站在那里就闪闪发光。冯改改想假装没看到可没想到怹却停下脚步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戏,之后更是走过来替她解了围

她没滋没味地吃了一口羊肉,没提防被辣到了谢侨好整以暇地把酸嬭递过去:“冯小猪,这么久没见你还是那么笨。”

这个称呼好多年没听过了前尘如海,一时翻涌冯改改的额头上辣出了汗,有些掱足无措只好说:“你也没变。”

隔着热气腾腾的汤锅和沸反盈天的喧嚣隔着光阴,隔着时光谢侨看着她的眼睛微微发亮,含糊地笑了一声:“是啊咱们俩都没变,不是挺好的”

可冯改改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她没说话他也没再说什么。半晌冯改改起身去紦账结了,回来时还替谢侨拿了一盒火柴火柴盒上画的大概是桂林山水,还附庸风雅地印了一句诗冯改改看到“江上数峰青”,可上┅句怎么也想不起来

谢侨接过火柴,挑了挑眉:“别人都劝我戒烟就你替我拿火柴。”

“那不一样她们是你的女朋友。”

谢侨“嗯”了一声:“这倒是”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反正你总是不一样的”

怎么个不一样法冯改改不晓得。

她只记得小时候谢侨对别的小姑娘都是客客气气的小姑娘围着他说说笑笑,他也会挺有耐心地听他的眼睛一瞥到冯改改,就立刻不耐烦地把眉头皱起来冯改改从那个时候起就害怕他,总觉得自己碍着他的眼了想要躲开却又不能够,只好鼓起勇气讨好他

日久天长,讨好他似乎成了本能哪怕他夶周末的扰人清梦,她也能耐着性子解释:“我今天真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谢侨在电话里嗤笑“快出来,在你家楼下等着呢”

冯改改一看表,才六点半她裹着羽绒服下楼,就看到谢侨坐在那辆烧包的跑车里窗子开着,冲着她洋洋得意地笑

冯改改看他一眼:“开着窗不冷吗?”

确实冷谢侨被她这么一说,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喷嚏她露出一点笑容,站在车外问他说:“到底什么事呀”

“周末没事干,带你去郊游”

大概是没被人这么拒绝过,谢侨的眉头皱了起来:“现在请不动你了是吧”

冯改改为难了半天,到底还昰说出来:“不然你先陪我去一个地方”

周末一清早,出城的路上不堵车冯改改一路都没说话。谢侨看她一眼她没化妆,白白净净嘚一张脸车里暖风开得足,她的脸颊泛着微微的红只是神情肃穆,望着车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侨平常想逗小姑娘笑那是轻而易举,随便说个段子就够她们乐的可对着冯改改,他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欺负她是惯性,好像露一点好脸色给她就是有失尊严

他纠结了┅路,到了地方再说笑就知道不合适了墓园里挺安静的,风吹过来都比别处要冷袅袅的烟从山上升起来,掠过淡青色的天角缠在了遠处老松树的枝头。冯改改提着一个大袋子里面装着黄纸和元宝,轻车熟路地绕过几座墓碑到了最里面的那一排。

这个位置不算多好只是价格便宜。冯改改点上香摆好水果,然后就盘腿坐在了墓碑前面

谢侨看傻了眼:“你这是干吗?”

“和我姥姥聊聊天啊”冯妀改反倒觉得他有些奇怪,“不然你回车里坐着吧这里怪冷的。”

谢侨迟疑地往外走就看到她慢吞吞地把头靠在了墓碑上。远处的日咣尚未明亮世界仍笼在一抹鸭蛋青的影子里,她的侧影只是浅浅的一道真奇怪,过去的小胖子瘦了好多看上去就有种让人心疼的滋菋。

谢侨听到她零零碎碎地说着话讲她升职了,工资一个月涨了五百;又说现在猪肉太贵好久没吃糖醋排骨了……她就像是一个刚从外面回到家的小孩子,抱着大人的腿将自己的委屈和快乐一同讲出来他本来要走的,可脚步顿住了站在那里把她讲的话都给听完。

太陽从地平线跃出来高高地挂在天幕的正中央,世界暖和了起来她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手插在兜里走过来说:“咱们走吧。”

“你……要不要再待一会儿”

谢侨难得体贴,她却摇了摇头:“用不着你说要去哪儿来着?”

谢侨是心血来潮想带她去一家新开嘚马场骑马。可这一早上发生的事让他觉得自己有些轻浮了。他在前面走冯改改跟在他的后面。冷不防他转过头来说:“要不给你姥姥挪个地方吧这里太靠后了,风水不行”

冯改改觉得他大概是没睡醒:“太贵了啊。”

“你出钱算怎么一回事”

谢侨没话找话:“當年我年纪小,也不懂事咱们俩是老同学,给姥姥挪个好地方也是应该的”

他这话说出来,眼看着冯改改的脸色就变了这一张圆润鈳爱的面孔变了样子,突然让他觉得陌生起来

“不用了。”她说“当年给的赔偿是法院定的,谢叔叔和阿姨还额外多给了这都是算恏的,我不能再占这个便宜”

“冯改改。”谢侨扯住她的胳膊她被吓了一跳,他自己也愣住了半晌,他慢慢松开手“你别这么跟峩说话……”

冯改改后退半步,离他远了点却又不像是只远了一点,倒像是这么多年的情谊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谢侨第一次遇到冯改改昰在他七岁的时候。

他抱着乒乓球拍从外面跑进来屋子里的大人们正坐在一起谈事情,客厅正中间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奻孩谢侨有很多朋友,小姑娘也喜欢和他一起玩她们都穿着花裙子,扎着漂亮的头花像是小小的公主。

可这个小女孩不一样她穿嘚不怎么光鲜,衣服大概是洗的次数多了料子有些泛白。谢侨站在楼梯的拐角往下看她好小一团,瘦瘦小小的像一只误入歧途的小兔子。他好奇起来认真去听,大人们说的话有些沉重葬礼、刑期、遗孤……谢侨听到最后才听懂,原来这个小姑娘的姥姥去世了

她嘚父母早就不在了,姥姥把她带到这么大却又因为一场车祸离开了。肇事者也姓谢是谢侨的二叔。谢侨和二叔的关系好二叔因为这件事要去蹲监狱,他挺不开心的下面的小姑娘忽然抬起头来,两个人隔得老远视线却撞在了一起。谢侨第一时间就瞪了回去把小姑娘吓了一跳,又把头低了下去许久之后,她又偷偷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望了望他。

小姑娘就是冯改改那时的冯改改还没吃胖,胳膊細得好像一捏就会断谢侨和二叔站一边,就想折腾她替二叔报仇他江湖义气看得多了,却没想过冯改改没了唯一的亲人该有多难过馮改改被接到谢家住下,他往她的衣服里丢小石子抓了虫子塞在她的书包里。冯改改被吓得够呛却又不敢告状,眼里含着泪委委屈屈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不算大可睫毛很长,这么看人的时候就像一个假娃娃谢侨心软了,想了想指挥她说:“想让我不欺负你,可鉯以后你什么都要听我的。”

冯改改忙不迭地点头他总算满意了,捏捏她的脸说:“去把我的零食拿过来”

他挑食,不肯好好吃饭过去还要苦恼怎么逃避,现在有了冯改改就可以把不吃的菜都给她。冯改改胆子小他给多少她就吃多少,没过多久就胖了起来谢镓人看到了,觉得这样也不错显得自家没有苛待冯改改。大家都认为好冯改改的意见也就不重要了。

她就这么胖着、委曲求全着长大一考上大学就立刻搬出了谢家。人人都以为她和谢侨关系好才会上学放学都一起走。没人知道她住在谢家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客人,没有亲人也没有声音就那么安安静静地长成一个大姑娘。

他不常有烦心事谢大少信奉船到桥头自然直,又因为运气好总能顺顺当當的。可这次他失算了一闭上眼想到的就是冯改改。

这个小丫头多气人别人都要来巴结他,她却偏偏往后退

那几天,冯改改一下班僦能看到谢侨的跑车他张扬,每辆车的颜色都扎眼至极由不得谁看不到。冯改改目不斜视地想绕过去可谢侨一看到她就摁喇叭。周圍的人都看过来跟她告白过的同事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看着她。冯改改怕其他人以为自己攀龙附凤不得已还是上了车。

谢侨看她仩车就笑了:“想吃什么我请你。”

“我看你这样挺好看的”谢侨笑道,“以前胖乎乎的多可爱”

冯改改不想和他过多地纠缠:“伱到底有什么事?我这几天工作多想早点回去休息。”

“不然你辞职来我的公司吧我给你多开点薪水,免得你这么累”

冯改改总算覺察出不对了,她想了想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可连着这么长时间谢侨都风雨无阻地过来找她,哪怕再无稽她也还是试探着问:“伱……你是不是想跟我说什么?”

谢侨在心里欢呼了一声脸上却仍假装若无其事地说:“也没什么。冯小猪我看你也不小了,形单影呮的要不,咱们俩凑一对算了”

他以为冯改改会立刻答应,毕竟她喜欢了自己这么多年无论如何都没有理由拒绝。可她不说话不泹不说话,还抿紧嘴唇:“你说什么”

“我说你喜欢了我这么久,总算要得偿所愿了”

她奇怪地看着他,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他在這道视线里察觉了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去阻拦果然,冯改改笑了一下不大理解地问他:“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喜欢你呢?”

他说了一呴蠢话:“大家都这么说……”

“大家都这么说我就会喜欢你吗?所有人都以为我喜欢你是因为他们觉得我是你的小跟屁虫、小保姆,我对着你唯唯诺诺的一句反抗的话都不敢说。原来在你们眼里这就是喜欢吗?”这是她憋在心里很久的话久到结了痂还磨成了茧,“如果这就是喜欢那我大概确确实实是喜欢你吧。

“可是谢侨你别忘了,我最开始是为了什么才会这么对你的”

他欺负她、吓唬她,硬生生地逼着她成了自己的小保姆他那么小就无师自通学会了这些,却又在经年累月的陪伴里自欺欺人地喜欢上了她

他不该喜欢她的,她不够漂亮脑子也不够好,看他时总是偷偷摸摸的她的一切都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可他偏偏就是喜欢

谢侨在心里想着,过去嘚日子一天天算过来先是班上的同学说冯改改喜欢谢侨。往后外班的同学也知道了再后来连老师们都这么觉得。

到了最后他自己也楿信了冯改改是喜欢他的。

他坐井观天将自己圈在里面,好不容易记起该问问当事人的意见却发现原来是自己上了当。

“那……”他恏像这辈子都没这么示过弱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楚,“那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吗”

她看着他,就那么平静地看着

岁月从指缝間滑走,落在地上成了砂砾。夏日的风吹着课间的铃声、操场上嬉闹的人群、落下的树叶、飞走的白鸽一切都凝固静止在时间的琥珀裏。

很久了久到连她自己都忘了。那一天她穿着姥姥替她洗的裙子坐在沙发上听着周围的大人说要把她接过来。她好害怕却又不敢說话。因为姥姥去世了去世是什么意思她还是懂的。姥姥过去曾对她说:“你的爸爸妈妈去世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回来了”

很远有多远呢?她抬起头风吹进来,吹得白色的窗帘飘得老高有个男孩站在楼梯上,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桀骜又好奇地看着她。

他是谁她在心里想,自己以后可以和他住在一起吗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她像是笑了,又像是没有只是轻声说,“原来那句诗是这样背的”

从日式屏风映出的侧影和声音来看,应该是一个年轻男人侧脸挺好看,说话时语气懒洋洋的映在屏风上的侧影潒皮影戏一样不真实,也像黑白老电影里的特务

包间这头与盖慈面对面盘腿而坐的英国男人,则以一种切腹的气概拒不认错两个人保歭沉默很久了,久到那盘刺身下面的冰块已经完全融化红色的金枪鱼刺身和粉色的北极虾躺在已经融化的冰水里,看起来像宿醉过一样隔壁包间的男人继续说话:“她们追求真爱,我们享受短暂的新鲜感其实就是不同的两个物种。不可否认的是作为生物,女人比男囚进化得更好”

“那是你没有倾尽全力去爱过一个女人。”只听一个女人说

盖慈把杯中的清酒一口饮尽,“啪”的一声用力把杯子放茬桌上拿过手包把照片甩到坐在对面的英国男人脸上:“这是你要的证据,离我姐远一点儿否则要你好看。”

散落在榻榻米上的照片裏两个人姿势亲密地拥抱、亲吻,其中一个正是眼前人——盖慈的英国姐夫戴维另一个是他的下属。

走到门口的盖慈还觉得不解气折回来抄起那盘刺身丢了过去。戴维条件反射地闪身躲避刺身盘子砸在了屏风上。纸糊的屏风当即被砸出一个大洞刚好砸中隔壁的侧影。

“You are crazy(你是疯子)!”戴维大叫一声这位英国绅士的嗓门很大。

屏风对面的倒霉男人则捂着脸转过头来金枪鱼刺身和北极虾挂在他嘚头发上和肩膀上,衬着他苍白如吸血鬼的面孔像是非常前卫的装饰艺术。并不狼狈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美感。

“啊池教授你流血叻!”那边有人尖叫起来。

一个小时后盖慈在医院走廊上坐着接电话。姐姐盖善在那头劈头盖脸地骂:“你有什么资格干涉我的婚姻峩开不开心关你什么事?你就这么想要我离婚”

“对。我希望你离婚回中国照顾你的父母。”

“我为什么要回中国去是你把他们害荿这副样子的,他们是你的责任盖慈!”

那边电话挂断,盖慈收起手机耳边回响着那句“是你的责任”,浑身颤抖不止

那个被她用刺身盘砸中的男人此时已经包扎好伤口,额角被盘子割伤伤口不大,但医生说可能会留疤严重的是肩膀,骨折了盖慈从来不知道自巳竟有那么大的力气。

同来的人称呼他为池教授盖慈在他登记时看到了他的全名——池奂。作为教授他看起来非常年轻,不到三十岁很高。苍白的肌肤像是从来没晒过太阳有一种病态美,眼珠子却非常黑以至于看起来过分冷漠,好像任何事情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趣

盖慈觉得他有点眼熟,却忘了在哪里看到过他

他朝盖慈勾勾手指,她走过去道歉已经不下十次,再多一次也不嫌多

“实在抱歉,池先生我会对你的伤负责到底的。”她不动声色地敛去内心所有的动荡

“负责到底?”池奂抚摸着缠着绷带的肩膀冷冷地撇了一下嘴角“那好,在我完全康复之前你要给我当助手。”

“池先生请你搞清楚,我不可能因为砸伤了你就任由你差遣医药费我已经付过,也向你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盖慈心浮气躁地说完以上的话正准备挂断电话,听到池奂在那头用依旧很冷静的口吻说:“盖小姐也请你搞清楚,作为知名的雕塑家肩膀受伤带来的损失有多大?距离展览开始只有几个月的时间这几个月你必须当我的助手。”

“峩说了会给你请一个助手”

“没错,就是报复明天你必须到我的工作室来。”他不容置喙地挂断电话

他挂电话的方式让盖慈想起了姐姐,任性、自私且残忍

她也记起了是在哪里看到过他——微博热搜。他曾和一个中年女明星交往女明星比他年长十岁。因为他帅气嘚外表和艺术家的身份这段姐弟恋曾在网上热闹一时。分手时女方洋洋洒洒地爆出他的很多黑料比如他脾气不好、有暴力倾向等。

盖慈安排好工作室和网店的事情晚上吃饭时又拜托梅明天把营养品拿去疗养院,梅挤眉弄眼地说:“昨天跟你说的那件事你真的不考虑一丅去见一面,好不好也得见过再说”

梅跟盖慈同岁,但按辈份盖慈要称呼她一声表姨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大学毕业后合伙开网店、成立工作室她比盖慈还要操心盖慈的人生大事。

盖慈心不在焉地卷着盘子里的意面毫不留情地说:“你知道我的情况,十个男人见箌我的父母九个都跑了,剩下的一个是想跟我上床之后再跑”

梅原本有一个交往多年的异地恋男友,他们每个月见一次倒也恩爱如初。去年男友搬来与梅同住两个人反而争吵不断,三个月前刚分了手最近她沉迷于相亲,给一个颇为知名的婚恋机构缴纳了一大笔会費似乎这笔钱能买来她理想中的丈夫。

两个人共同经营网店卖女装卖得还不错。

盖慈大学学的是服装设计在伦敦求学。父母出事时她还差半年就毕业最终还是没能拿到文凭。网店的女装都是由她设计的求质不求量。梅当模特兼管理有两个客服,还有一个叫阿本嘚摄影师也是老友。每个季度推出新款盖慈会带着团队去世界各地拍照兼度假。

春天时在马尔代夫碰巧撞见姐夫戴维和他的下属,兩个人并排躺在沙滩椅上晒太阳盖慈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姐姐,姐姐很久才回复:“员工度假他跟我说过了。”

盖慈戳破姐姐的虚伪:“度假只带一个员工同住一间房?手牵手”

“跟你有什么关系?”姐姐呛回来愤怒地挂断电话。

戴维来中国工作后多年不联系的姐姐主动联系盖慈,让她在国内多照顾人生地不熟的丈夫盖慈二话不说,在戴维来之前帮他找好房子和保姆

梅和阿本总劝盖慈:“别管你姐了,父母出事她都没管过那可是她的亲生父母啊。你和他们又没有血缘关系你本可以活得潇洒又自由。”

潇洒自由?这两个詞于她就像UFO一样很多人都相信有,但很多人都没有亲眼见过

车子停在天门寺的停车场,景区不允许车辆进入盖慈按照指示走了很长┅段路,穿着高跟鞋爬上了一段长长的斜坡坡道两旁是高大的针叶松,红墙黄瓦的寺庙在山顶的云雾中若隐若现有种修仙小说中描述嘚清冷避世感。

盖慈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待她爬到山顶时,觉得自己的肺快要爆炸了双腿也不听使唤地抖动。

她再次确定池奂是在报复她于是甩掉高跟鞋坐在一处高高的台阶上。她脚后跟磨出的水泡破了浸在冷空气里,有种抽丝剥茧的疼凉凉的山风吹进衣领,她打叻个寒战抬头看到一个扎着马尾辫、穿着白色毛衣的女生朝她跑来。

女生毫不费力地跑上台阶一口气也不喘地跑到盖慈面前,笑得如陽春白雪:“盖小姐是吗池教授让我来接你。”她说着指向台阶尽头一座庙宇二楼的房子“池教授就在那儿。咦他刚刚还在那里。赱吧我带你过去。”

盖慈听她的声音很熟悉是那天在日料店里说“那是你没有倾尽全力去爱过一个女人”的那位女士。盖慈对她心生恏感

池奂的工作室就在寺庙里。天门寺的住持是他父母多年的老友借了一个院子给他创作。他以雕塑佛像出名是在海外先有的名气,十几岁的时候就被国际主流媒体冠以“天才”之名报导盖慈曾看过他的雕塑展,他创作的佛像或凶神恶煞或顽劣捣蛋,或厌世冷漠或悲伤孤僻,就是没有看起来仁慈的

“我给你拿双拖鞋。”马尾女生叫阿欣是池奂工作室的员工之一。她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室内拖鞋给盖慈换上又给盖慈递了一杯温水。

阿欣笑嘻嘻地观察盖慈:“你和大魔王的故事我都听说了说实话,你并不是第一个拿东西砸他嘚人他这人有些斤斤计较,你不要跟他计较”

不要跟斤斤计较的人计较?盖慈发出一声轻笑

室内温度适宜,有泥土和木香混合的气息她喝着温水,觉得身体暖和了许多抬头就看到池奂右手挂着绷带,在指挥两个实习生搬一具漆成全黑的佛像石雕

阿欣喊他:“人給你带来了。”

他穿着长袖黑T和灰色裤子腰间系着半截脏兮兮的围裙,头也没抬地挥手指了一个地方阿欣领悟了他的意思,领着盖慈箌隔壁的工作室把一把小铲刀递到她的手上,指着面前那块长满青苔的木头说:“先把这块木头清理干净”

这里与其说是工作室,不洳说是杂物间堆满了各种物料,大块的原石、不知从哪里搞来的木头还有纸箱和各种工具。眼前的这块木头盖慈怀疑她即使双手张開也不能完全把它抱住。木头上面覆满青苔腐烂的地方坑坑洼洼,散发着潮湿腐朽的难闻气息

盖慈咬咬牙,她讨厌潮湿腐烂的东西硬着头皮从墙上取下围裙和手套,全副武装好才开始清理木头上的青苔。铲刀刮过青苔的触感让她起了鸡皮疙瘩可真是折磨啊。

她怀疑池奂是不是了解她的过往知道她所厌恶的一切,才会这么“对症下药”地折磨她想起小时候和姐姐玩“敢不敢”的游戏,也是她最愛的电影《两小无猜》里男女主从小玩到大的游戏她从来都是输家。

比如姐姐敢把手探入黑黢黢的潮湿的洞穴里;姐姐敢在嘴里塞满油炸的蝉蛹徒手捉蟑螂;姐姐在泳池里闭气的时间总比盖慈长;姐姐敢同男生打架,敢一个人穿过废弃的铁皮屋子去捡盖慈被男生们丢到叧一边的鞋子

她想到这里,眼泪不自觉地滴落落在灰色的手套上,与另一种灰融为一体

门口传来一声轻飘飘的冷笑。

盖慈惊了一下忙擦拭着眼泪回头,看到池奂倚着门站在那儿轻蔑地勾起嘴角说:“怎么?才干这么点儿活就累得哭了”

“没有,你看错了是灰塵进了眼睛里。”盖慈不去看他继续用手中的铲刀去刮木头上的青苔。她已经慢慢适应了这种恶心感一旦适应,即使不喜欢也可以坚歭下去

池奂轻哼一声:“好大一粒灰尘。”

盖慈咬咬牙想着他真是太惹人讨厌了。他是冷漠的、冰冷的不在乎会不会得罪人,身上毫无柔软的特质更没有怜惜之心。她对他没有一丝好感想着也不会有女孩喜欢他这样的人。

这种男人应该敬而远之

傍晚,盖慈总算紦那块木头上的青苔和脏污全部清理掉阿欣教她用砂纸打磨木头凹凸不平的地方,她上手很快阿欣说:“你知道这块木头是怎么来的嗎?

“年初苍松公园着火烧了很多树,这块木头原本是一棵长在湖边的树就是很有名的那棵,上面系着很多平安福的那棵倒在湖里泡了大半年,被池教授捞了回来”

“啊!是那棵树啊。”盖慈惊呼一声她当然知道苍松公园着火的事。她也曾在那棵树上挂过平安福囷心愿条听了阿欣的讲述后再看这块木头,只觉得自己冒犯了它

工作室外突然吵吵嚷嚷的,盖慈和阿欣走出工作室迎面飞来一块调銫板,砸在盖慈身旁的门框上只差毫厘就会砸到她。她愣在原地惊魂甫定,看到一个中年女人在抓着池奂打

女人边打边骂:“怎么囿你这种白眼狼?你父母死得早我和你大伯养了你十几年,现在我们有困难你不肯帮忙就算了还要与我们断绝关系。你怎么这么狠心啊”

池奂站在那儿任凭女人打骂,冷漠无情地抬手招呼阿欣:“让保安过来把这个疯女人弄走”而后他冷冷地看着女人:“我要报警叻。”

女人挥在空中的手遽然停顿无力地落下,哭着走了

池奂面无表情地扫视在场的实习生和盖慈:“有没有人受伤?没有的话回去笁作”

过后,阿欣对盖慈说:“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你不要慌。”

盖慈有点恍惚她在池奂身上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他和姐姐是一类人

两天后盖慈再来天门寺,在停车场看到池奂被一个戴墨镜的女人拦住猝不及防的啪的一声,那个女人重重地甩了池奂一巴掌丢下一句“走着瞧”,扭头就走

盖慈认出女人是那个和池奂交往过的中年女明星。在女明星走过来时她及时弯腰蹲在车子旁边隱藏自己。过了一会儿她听到车子开走的声音。与此同时一道身影移过来,盖慈顺着那双帆布鞋抬头往上看就看到池奂那张清冷的臉,苍白的脸上印着五指印很是明显。

“你躲在这里是想当什么都没看到吗”池奂问她。

盖慈有些心虚地站起来:“你不是应该假装沒看到我才对吗这样我才能当什么都没看到啊。”奇怪明明是他的糗事,可理直气壮的也是他

池奂没有再说话,把手中的颜料盒丢箌盖慈手里转身走开。

清晨的冷雾还未完全散去林中的苍松被雾气打湿细叶,蜘蛛网大片大片薄薄地结起来四周静得只听得见松鼠茬林间蹿动的声音、松果落地的声音和不知名的鸟儿啾鸣的声音。

上山的坡道很陡也很滑盖慈抱着颜料盒不远不近地跟在池奂后面。她赱得很慢看着池奂略微有些清瘦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很孤独

电话响了起来,吓了盖慈一跳脚一滑,整个人跌摔下去滑出几米远,钝痛从臀部传来许久,面前伸过来一只清瘦好看的手盖慈抬头对上池奂的眼睛,心中咯噔一下如平静的湖面猝不及防被顽童投入几颗石子。

“我没事”她自己撑着爬起来,风衣擦地脏了一大片

池奂的眼中瞬间又蒙上一层冷雾,喉结轻轻地滚动了一下说:“峩是让你把颜料盒给我你知道这些颜料有多难找吗?摔坏了你负责”

盖慈无语地看着他,沉着气把颜料盒丢回他手中,接听再次响起的电话是疗养院打来的,林护士在那头说:“盖小姐您的父亲刚刚去世了。”

盖慈握着手机的手在颤抖只听到林护士在那头说“請您节哀”。后面又说了些什么盖慈没听清楚她的耳朵里像被灌了水,整个人也像沉入了冰冷的水底

她想过这么一天,以为自己不会呔难过但她高估了自己。

不要葬礼直接火化,这是养父意识还清醒时的意思但仍有不少人到殡仪馆来悼念,大多是养父生前的挚友还有一些书迷梅和阿本在帮忙招待。书迷们谈论着若七年前养父没在那场事故中受伤他会成为怎样一个伟大的作家。

悼念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盖慈坐在殡仪馆外面的花坛上,又给姐姐盖善打了一次电话没有打通。接到养父过世的消息时她第一时间给姐姐打电话。接通后盖善说:“他在我心里早死了。”

“他是你的亲生父亲”

“那又怎么样?也是他要和我断绝关系的”

记忆中的大雨倾盆而下,雨夜十九岁的盖善收拾行李,十四岁的盖慈哭着求她别走最后被甩在门后。等她开门跑出去盖善已坐上男友的车,消失在雨幕里

有人站过来,盖慈抬起头看到池奂他穿着一身黑色,冷冽又清醒逆光中他的脸有些不真实,她疲累地捂住脸:“今天放过我一天好嗎我太累了,没办法去工作室帮你”

他在她身边坐下,修长的双手微微握拳放在膝盖上:“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悼念盖岩先生的。不知道你信不信我是他的书迷。”

眼泪从盖慈的指缝中淌下:“他们说如果他还活着他会成为伟大的作家。”

池奂没看她望着殡儀馆山坡下城市的景色,过了许久才说:“在我的心中他就是伟大的作家。”

两个人就那么坐着从未那么和谐,直到太阳快要落山池奂才又开口:“你知道我难过的时候喜欢做什么吗?工作工作是忘记悲伤最好的办法。”

盖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表示认同他的话,此刻的她急需做点儿什么最好是体力工作。人体的水分就那么多出一身大汗,眼泪或许会流得少一些

很少有人知道盖慈其实是一个愛哭鬼,现在多了一个人这个人还两次看见她哭。

盖慈想着应该找机会灭池奂的口因为他说:“你哭起来很丑。”

木头上的青苔全部被刮掉接下来打磨树痂,削去树皮露出青黄色的树心,随着时间过去那青黄色渐渐变成青白色,像极了死人的皮肤盖慈问池奂接丅来要做什么,他说:“不要问我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只交代一句注意安全。”

盖慈以前在伦敦是学设计的上过几节雕塑课程,她从没想到会在这儿派上用场一种前所未有的创作欲自心中升起,她撸起衣袖开始在木头上画线,电锯声和飞起的木屑把她淹没在狹小的工作室里她汗流浃背,全身心地投入

阿欣常常看到池奂端着提杯咖啡在那扇工作室的紧闭的门外站上一会儿,而后嘴角微微勾起来她也试着去那个门口站一站,除了电锯声和敲打声再无其他声音。

盖慈去天门寺名为“帮忙”实际是“搞创作”的第二个月她懷疑池奂对自己有不良居心,这种怀疑并不是毫无根据的

有一天,她开车送阿欣回家阿欣说:“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池教授的那家日料店吗?那天我们原本并不是要去日料店吃饭是池教授看到你之后才跟进去的。”

她也不明白池奂为什么要让自己用那块他耗费力气辛辛苦苦从湖里打捞出来的木头创作他的作品都是佛像,她看着自己初具雏形的木雕独立于他的作品之外,毫不相干

木雕作品完成的那晚,盖慈在他狭小的工作室里问他:“我们以前见过”

池奂边喝咖啡边端详她的作品,脸上没有表情:“七年前在伦敦见过”

盖慈毫無印象,记忆在那场事故后发生了一些改变很多人和事都变得模糊。当一件事变成一段难以磨灭的记忆牢牢占据你的脑袋成为你所有記忆中的焦点时,就必定会模糊掉围绕焦点周围的其他记忆那些记忆像焦距拍摄中被虚化了的背景。

池奂搁下咖啡撩起衣袖,他的手臂上有一片疤痕:“腿上也有一块疤已经不怎么看得出来了。七年前你在伦敦开车撞到了人那个人是我。”

盖慈慢慢地睁大眼睛她記起来了,心一阵紧缩感觉难以呼吸。

那天养父母在咖啡馆等她,她借了朋友的车从学校开过去路上撞到一个骑自行车的人,耽搁叻两个小时也就是在那两个小时内,咖啡馆发生了恐怖袭击

池奂举起电锯,在刺耳的声音中将木雕作品劈成两瓣又劈成四瓣、八瓣。

“你做什么!”盖慈惊呼。

池奂举着电锯看她:“那天不仅是你的末日也是我的末日。”

他那时有个在伦敦交往了几年的女友也囸在咖啡馆等他,也在那场恐怖袭击中丧生

盖慈看着她用心血打造的木雕碎裂倒塌,心感觉刺痛他果真是恨她,是在报复

她曾在那棵树上挂过心愿条:愿我爰的人一生安康。

阿欣给盖慈打了几次电话:“池教授让你一定要来看展”

“池教授说你来看了就知道了。”

阿欣把门票寄过来被盖慈丢到垃圾桶里,却被梅捡起来“这个展最近很火的,票难求有三张啊?我给你留一张剩下的两张我和阿夲拿走啦。”

盖慈想起三个月前的那个晚上她慌不择路地从天门寺跑下山,扭到的脚踝现在已经好全了那种恐惧和心痛至今仍未完全散去,池奂的报复很成功

梅问:“你到底是心疼那个木雕,还是心疼你和池奂的关系”

因为那件木雕作品被池奂以一种全新的方式修補好,展出后引起很大的轰动他甚至在创作人一栏中加上了盖慈的名字。盖慈实在是好奇选了一个周末去看展,想挤在人群中隐藏自巳

偌大的展览馆区,人很多但每个人都只是安安静静地看作作品,比在寺庙里还虔诚地站在那些或生气或怨怒的佛像面前没有一个囚发出多余的声音。盖慈来到展区最中心的位置那件人形木雕作品与周围的佛像格格不入,她只看了一眼就定在那里动弹不得。

被锯誶的木块用铁丝和钉子拼接起来像被缝补过的残破的娃娃,有种难以形容的美感震撼人心。那是毁灭的过去是重生的现在。是死吔是生。作品的名字叫《了不起的盖慈小姐》

那些沉重的过往在她的心中坍塌,又重建出新的景色盖慈站在那儿,泪如雨下直到身邊站过来一个人,她才察觉自己又哭了抬手擦拭眼泪。

“还生气”池奂一副不紧不慢的语气,很欠揍

“我想灭你的口。”盖慈边哭邊说

池奂笑道:“就因为我看你哭过三次?”

他并不恨她也没有理由恨她。他们都是受害者最该被指责的是制造灾难的人,那些发起恐怖袭击的人“你没要自责。”

他说然后她哭得更伤心了。

许久池奂开口:“下半年我要去美国巡展,你要不要去”

盖慈泪眼蒙咙地仰头看他,盯着他帅气的侧颜忽然觉得脸有些发烫,心跳也开始加速

梅找了过来:“盖善出事了,她刺伤了戴维”

盖慈发现她静音的手机里有姐姐打来的未接电话,打过去盖善的声音还是冷冷的:“我可能要入狱,帮我照顾艾丽和小卡尔一段时间”

伦敦总昰湿冷的,还有阴阳怪气的风

盖慈和叶律师一起去警局见盖善,她因为刺伤戴维被起诉多年不见,姐姐比盖慈记忆中的要憔悴不少泹双目仍然有神,面孔仍然美丽看着人时依旧冷漠,依旧无动于衷

盖善抬头看叶律师,轻笑道:“你赚了很多钱嘛叶律师都能被你請动。"

盖慈不想解释叶律师其实是池奂的朋友。

“回国吧只要你回国,戴维就会撤销起诉”

“不可能。我拿的是永久居留权我死吔要死在这里。”

盖慈和叶律师去医院戴维说:“不可能,除非她滚回中国”

戴维知道盖善的软肋,知道盖善最怕的就是回到中国蓋慈搬了张椅子在病床边坐下:“你想要多少钱?”盖慈知道他的公司近两年越发困难他英国的房子也放在银行抵押了。

池奂发微信给她:“需要金钱上的帮助可以说你有钱在我这里。”

“我有钱在你那里”盖慈不解。

“了不起的盖慈小姐那件作品估价不菲,你可鉯分得一半的钱”

盖慈哭笑不得,总算在英国灰冷沉重的天空下感到一丝轻盈的暖意在池奂钢铁般的外皮下,其实有一颗很暖的心蓋慈从阿欣那里得知,他每月都有按时汇钱给伯父伯母可他们不知足,所以他才削减了汇款而他与女明星也从未交往过,那些都是女奣星为了回归大众的视线炒出来的新闻

“你为什么不站出来解释?”盖慈问他

“理解的人不用解释。”他说

盖慈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初次见面时她绝对想不到他是一个会逗人笑的人。她不知道池奂想的是自己怎么会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人。

戴维决萣撤诉离婚时提了许多条件。盖善要两个小孩他则要房子。处理那些事情几乎都是盖慈出的面

叶律师跟池奂说:“搞得好像是她跟那个男人离婚一样,她那个姐姐对她太狠了不知道为什么盖慈还这么看顾着她。”

池奂说:“她们不是亲姐妹盖善从小离经叛道,上夶学时意外怀孕为了生下孩子与父母断绝了关系,远走英国发誓不再回去。”

叶律师说:“不是亲姐妹就更容易斩断呀”

“盖慈不會,只要别人对她有一分好她可以还报十分好。因为她小时候经历了太多的伤害和痛苦好不容易被盖家收养,被呵护宠爱甚至觉得昰她占有了本该姐姐得到的宠爱,所以她定会终身还报”

他收到盖慈的回复,她拒绝了跟他去美国的邀请她姐姐盖善离婚后带着一笔錢离开,不知所终把两个孩子留给多年未见且没有血缘关系的盖慈照顾。

盖慈把艾丽和小卡尔带回国内艾丽十岁,小卡尔四岁好在怹们都很乖,没有哭闹

反而是梅很生气,都气哭了:“哪有亲妈抛弃孩子的盖善她还是不是人啊?”

盖慈笑着说:“我的亲生母亲就拋弃了我”

回国后她四处奔走,为两个小家伙办手续、找学校换了一处更大的房子。鲜少做饭的她会每天早起为他们做早餐晚上从笁作室赶回去给他们做晚饭。周末她会带着两个小家伙去疗养院看他们的外婆尽管卧床多年的养母既听不见也看不到他们。

只在夜深人靜时她才有空上网看看池奂的消息。他的展览在美国举办得很成功那件“了不起的盖慈小姐”收获诸多好评。有媒体采访他问盖慈尛姐是谁。池奂看着镜头盖慈透过手机屏幕看他,仿佛在与他对视她体内的血液翻涌,又平静下去

他说:“她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采访者问:“你喜欢她”

他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望着镜头笑

手机屏幕这边的盖慈眼眶湿润,她忍住了眼泪

电话响起来,她吓了一跳看到池奂的微信头像,心扑通扑通跳快接通电话后,他在那头说:“我让叶律师帮忙查找盖善的下落已经找到了。她人是在瑞士但……”他沉默了许久,久到盖慈几乎以为他已经消失在了太平洋的那头“她,快死了”

等她去到瑞士,人已经走了阿尔卑斯山腳下的疗养院就如电影《年轻气盛》里的疗养院,风景优美得像已经身处天堂医生给出一些医疗文件,说盖善到这里时已经是癌症后期他们给了盖慈一封信,说是盖善留给她的

盖慈握着那封信,坐在疗养院外面的一张红椅子上眼前是震撼人心的阿尔卑斯雪山,还有無边无际的绿草地绿草深深,清风幽幽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信封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谢谢你,辛苦你了

那几个字压得她的手微微颤抖,胸腔里发出不可抑制的悲鸣她抱头痛哭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她抬起头,看见天地之间、雪山与草地之间一道黑色的身影自屾下拾阶而上。近了又近了些,直至身影破开天地万物走到她的面前。

池奂微微喘着气站在盖慈面前看着盖慈那张哭花且震惊的脸,他满脸疼爱地将手抚上她的脸颊这么多年来,他给别人的爱总是有所保留但此刻他下定决心,他想给她十分的爱只要换取她一分嘚爱即可。

不半分也多了,因为她是如此可爱

明明距离圣诞节还有十多天,商场内外却已被红白元素填满苏瑜挽着程贺南在广场上巨大的圣诞树前驻足。

“贺南帮我拍张照吧!”苏瑜知道程贺南不爱拍照,所以也不勉强她合影

圣诞树上布置着大小不一的色彩绚丽嘚彩灯,又挂满了用鲜艳的彩纸包好的礼物盒吸引了很多人驻足留影。苏瑜好不容易瞄准了一处空隙摆好造型举着手机正准备拍摄的程贺南却被身后跑来的小孩子撞了个趔趄。

万幸的是她拿稳了手机可等她重新调整好时,镜头里的苏瑜已经被她身边的女生挡住了一半側脸

“挡住了。”程贺南说又做了一个调整的手势。苏瑜心直口快直接对身边的女生说,“不好意思能请你往边上让一点儿吗?”

对方没有应声苏瑜也没了兴致。她从布景处走过来一边示意程贺南不用拍了,一边好奇地看了一眼那个女生的同伴

“咦?”她突嘫激动地指了指不远处对程贺南说,“那不是……那个谁吗”

程贺南循声看去,看到的正是何嘉文他穿着雾霾蓝的宽松棉衣、黑色嘚高领毛衣,毛衣的衣领很大与棉衣的翻领一起罩住了他大半张脸。程贺南不知道苏瑜是凭借什么辨认出了故人就像她说不清为什么洎己只看他一眼就愣在了当场一样。

“要不要叙个旧”苏瑜走近,低声问程贺南

“有什么好叙的,我们走吧”她哑声回答。

她们俩從他身边不着痕迹地走过没有任何寒暄,甚至苏瑜在擦身而过的时候还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在进商场大门之际,程贺南提前解開围巾她歪了一下头,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圣诞树那边依旧人来人往,但何嘉文已经不在那里了

她什么都没说,很快便收回叻视线手上的围巾有一簇划过鼻尖,一股清淡的蜂蜜的甜味混着奶香味萦绕而来她想起今天在公司,有一个年龄相仿的同事突然对她說:“你难得喷美食调的香水今天是不是有约会呀?那么甜”

约会便是下班后和老朋友逛街,苏瑜打算挑一份圣诞礼物送给未婚夫

商场里的暖气开得很足,苏瑜的眼镜片有点儿起雾她手上擦着镜片,内心愤愤不平:“我不觉得何嘉文刚刚没看见我们啊他是故意的吧?”

“大概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吧虽然是同学,但关系也有远近很正常。”程贺南说

“但你们……”苏瑜顿了一下,一时间不知噵要怎么把握说话的分寸“你们一度是走得很近的吧。”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后来发生了什么但苏瑜总觉得程贺南刻意地在老同学的圈子里匿迹,一定跟何嘉文有关

程贺南并没有听清苏瑜后来说的话,她的思绪仍停留在围巾沾着的香水余味上

“这款香水叫什么?味噵真的很特别”同事在下班时问她。

“穿越博斯普鲁斯海峡”她说,“这是我好多年前收到的圣诞礼物”

穿越博斯普鲁斯海峡,是馫水品牌L'Artisan Parfumeur在二〇一〇年推出的一款香水作为沙龙香,以及拥有不循常规的香料表它并未获得很多香水爱好者的青睐。

程贺南第一次喷嘚时候也差点被甜晕,直呼“这似乎太不像我了”但她还是很开心地接受了这份礼物,包括后来她闻到了中后调的皮革味习惯了它洎始至终带给嗅觉的那股充满层次感的甜。因为这份甜味她一直记得二〇一二年的那个圣诞节。那天她和何嘉文晚上九点才见上面因為都是学生,没太多钱于是就坐在麦当劳里吃汉堡、喝可乐。

何嘉文是学医的当天他们班有解剖实验课,一直进行到很晚结束后才匆匆赶来。那时程贺南已等了他两个小时。

程贺南的学校已经放寒假了离家有一个小时高铁的路程。何嘉文虽留在本市读大学但所處校区在偏远的大学城,她辗转搭乘地铁也得花上一个多小时

那时他们读大一,这是两个人上大学后第一次见面虽然先前也做过两年嘚同班同学,但关系实在不算亲厚即使是在网上,关于这次见面的起源也是因为何嘉文看到程贺南发的一句状态:寒假太漫长了,家鄉最近有什么好玩的吗

于是他发短信给她,告诉她自己的学校在圣诞夜有一场口碑不错的话剧演出剧本是文学院的学姐写的,学姐曾獲过不少奖

结果当天他的课结束得太晚,饥肠辘辘的两个人放弃了看话剧在麦当劳里,何嘉文从大衣口袋里将那瓶香水取了出来他顯得有点局促,甚至都没有认真看她的眼睛:“生日快乐程贺南。也祝你圣诞快乐”

麦当劳里的灯光亮如白昼,程贺南原本咬吸管的動作停住她十分不解,于是抬起头去看他他的脸在白炽灯光下有点失真,却依旧是棱角分明的模样眉骨硬挺,有股傲然之气

她想起他说才刚从实验室出来,于是在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他穿白大褂的样子,很快又闪现出上高中时一起演话剧时他穿衬衫的样子过去与今昔交叠,她感觉突然心动了一下

“高三毕业聚餐的时候,听到你说想去土耳其坐船然后穿越博斯普鲁斯海峡。”何嘉文淡淡地给这份礼物进行了说明他当然没说自己一直都记着这句话,攒了好一阵子钱才为她买了这份礼物

她携着这瓶香水坐上回家的地铁時,夜晚清寒她在刷卡通过闸机的时候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何嘉文。仍是记忆中那个少年的脸清瘦、白皙,又蓬勃又沉默

程贺南在哋铁上发消息给他:你知道吗?以前班里的女同学私下都说何嘉文是演周萍的最佳人选。

他回道:那她们有没有评论一下你的四凤

程賀南:当然是有的。她们说她最后那么惨都是命。

程贺南这辈子演戏的经验极其少因为她背书很差,很短的台词也记不利索包括小時候六一的登台演出,即使她个子不高也只能站在后排角落里,在合唱的时候勉强和大家一起顺上几句

所以她高中进了理科班,每天囷同学一起在数理化的道路上摸爬滚打没想到突遇学校举行第一届校园戏剧节,要求每个班精心打磨一出话剧进行展演与评比

语文老師在班上动员了几次无果后,只得使出了撒手锏——抽签选人剧目就定为最近在学的曹禺的《雷雨》。

班上每位同学都会抽到一张字条打开后里面或是角色的名字,或是一片空白

“如果抽到的角色性别不符怎么办?”有同学问了出来

语文老师冷笑道:“这种时候你們倒是开始起劲了。”

就这样程贺南眼一黑抽到了四凤的签。坐在她斜后方的苏瑜对她挤眉弄眼:“哇!刚刚他们说何嘉文演周萍你們有对手戏!”

此前她和何嘉文的交集很少。他们班是学校的重点班班主任教物理,大家私下都喊他“老胡”他是一个每天坚持在晨會课上给大家洗脑十分钟的人。在老胡的感召下班里几乎所有同学都铆足了劲把心思扑在学习上,对语文老师的呼唤置若罔闻

老胡对這次的戏剧节演出很不支持,他看着参演名单对着语文老师面露难色:“过一阵子就要月考了……挺关键的。”

“月考而已又不是高栲。”他们站在教室窗边的走廊上谈论着“而且选的这些人都不差,不需要操心尤其是何嘉文。排练占不了他们太多时间的”

后来證明这话只是语文老师安慰老胡的说辞而已。这场戏的排练占用了他们一个月的副课时间有时候还得搭上晚自习。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苏瑜和程贺南说:“她们说许伊诺去找方老师了,想自荐演蘩漪”

程贺南有些好奇:“为什么?这种苦差事别人躲都来不及呢。”

“据说她和何嘉文走得近高一时他们就是一个班的……”

“但我估计方老师应该不会答应临时换人。好不容易才有点成型的样子而且攵科班都太强,好几个班都是原创剧本每天排练的时间还是我们的两倍。”一想到这儿程贺南就有点泄气“我昨天还被那个何嘉文给嫌弃了。和他有一场戏台词有点多,我甚至没忘词只是有一点口吃。哇你是没看见他那个蹙眉嫌弃的眼神……”

苏瑜跟着附和:“伱也太惨了,也许他只对许伊诺不嫌弃吧真搞不懂为什么还会有别的班的女生特意跑过来看他,体育课下了课还给他递饮料”

程贺南先前并不知道何嘉文在同学当中的吸引力,所以听苏瑜这么说有点吃惊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愤慨:“排练时我可是忍受了他很多白眼。呵反正运气不好才会抽到那个签。我倒希望我们不是演《雷雨》演《水浒传》最好,就挑战那出‘鲁智深倒拔垂杨柳’何嘉文便是那棵垂杨柳,我嘛完全可以倾情出演鲁智深。”

她吐槽得很投入一点也没有感觉到苏瑜在抓她的手臂:“哎,贺南刚刚路过报刊亭,站在那里的人好像是何嘉文”

临近演出的一个晚上,他们照例在舞蹈房排练中途休息的时间,语文老师买了炸鸡排请大家吃

经过那么长时间的共处,大家的关系明显比之前只做普通同学时更亲密一些常常以剧中人物来互称。食物刚从袋子里取出就有人对程贺南說:“四凤,别忘了给你的萍留一份他刚刚出去了。”

尽管是那么叮嘱的但接下来大家便是一顿狼吞虎咽,并没有要给何嘉文留一份嘚意思程贺南倒也不饿,便拿着自己分得的那份去外面找何嘉文

已是岁末,舞蹈房外面的灌木丛传来凄凄冷冷的风声程贺南缩着脖孓张望,耳边传来女生低低的抽泣声她又往外走了几步,隐约看见不远处实验室外的路灯下正立着两个人影

是蘩漪,不是许伊诺。

她明明只是想离他近一些但在人生的每一幕场景里都未能如愿。

自然是尴尬的程贺南愣了片刻,果断转身踮起脚企图逃离现场却不想在那一刻,风骤然大了一些吹得她手里的塑料袋窸窣作响。

“嗨鲁智深,排练又开始了吗”她身后响起何嘉文的声音。

程贺南傻叻眼心想:这人可真记仇,也真能装居然对一句玩笑话怀恨在心那么久,却一直若无其事地装白莲花

她忍不住回头对他翻了个白眼,然后举起手里的袋子:“方老师请客吃鸡排你不吃拉倒!”

许伊诺此时已经止住了哭泣,而何嘉文侧过身去将许伊诺的身影挡住大半:“许伊诺来通知我们结束后要回一趟教室。老胡晚上发了白天的测试卷很多高手都考砸了,老胡训哭了一堆人”

程贺南不傻,她┅边有点看好戏似的“欣赏”着何嘉文替许伊诺蹩脚地解围一边想这个人和自己搭档了那么久,也没额外讲过这么多话人与人之间的區别对待可真严重。

回到舞蹈房程贺南注意到何嘉文的鼻尖被冻得有些发红。两个人在演对手戏的时候她一直假装不经意地打量他心裏暗暗腹诽此人的小心眼,结果一不小心又忘词了

节奏乱了之后,大家突然都崩溃了就像是一直等着这一刻的降临并以此为一个契机,为发泄情绪找一个出口

周朴园叹着气:“唉,我觉得我们肯定不行的”

蘩漪看着方老师:“我恨四凤。”

方老师倒是很平静看着哬嘉文说:“周萍你呢?”

程贺南跟着方老师的目光也把头转向何嘉文。然后她发现他正斜睨着自己目光中带着淡淡的不屑。

何嘉文這句话是对蘩漪说的:“她不是四凤她是鲁智深。”

他这是在嘲讽她是莽夫

最终,苏瑜为未婚夫买的圣诞礼物是一双限量版球鞋在程贺南推荐的一家买手店里。在等待店员包装的时候店长微笑着对程贺南说:“前两天到了几双新鞋,你可能会喜欢而且刚好有你的碼。”

盛情难却她便坐下来试鞋。当天她穿了厚袜子穿脱起来有些不方便,索性把袜子脱了光脚试穿了一轮。

试完鞋子苏瑜突然接到电话得先走,她表示很抱歉程贺南倒觉得没什么:“你先走好了,反正这边离我爸妈家近我刚好过去一趟。”

她并不饿简单地買了点面包便准备回父母家。待出门后她才发现外面人满为患要打车很难。

换了几个打车软件都显示要排队她重新裹紧了围巾也依旧感觉周身冰冷。俯身一瞧她才发现适才试鞋子时随手把袜子塞进包里了,此时整个脚踝都露在外面她正纠结着要不要再走回店里穿上襪子,面前却缓缓停下一辆黑色的轿车

何嘉文坐在驾驶座上,微微向她的方向斜着身子:“车很难等我送你吧。”

不远处的天空中正掛着一轮莹白的月亮离得远,又有风让人恍惚觉得那是一滴不明缘由飘落的泪。

何嘉文的车载广播里正播着一首不知名的歌曲一个奻声正绵绵地唱着:“靠一点点美好,撑长长的迷惘”

程贺南确实很迷惘,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坐到了何嘉文旁边他们の间近得只隔着一柄手刹,以及一个装着面包的纸袋

“你要去买双袜子吗?”在降下车窗前他已经远远地看了她很久。

“哦”程贺喃回过神,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原因然后问,“你介意我穿一下袜子吗实在太冷了。”得到应允后她也顾不上尴尬,手忙脚乱地把袜孓穿好

他低笑出声,程贺南有些疑惑:“这有什么好笑的”

何嘉文凝神看着前方:“想起很久以前我们演那出《雷雨》的时候,你也昰赤着脚跑上台的”

确实,虽然前期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百密一疏,服装是最后才到位的他们只来得及匆匆比量一下大小。临上囼才发现四凤的鞋子少了一个袢扣程贺南穿起来很不跟脚。

方老师犯了愁:“就担心待会儿上台时会摔跤”

但一时之间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最后程贺南果断决定赤脚演出她把自己的球鞋脱下来放在后台的墙角,光着脚站到正在候场的何嘉文前面

她是跑着上台的,前一出戏是文科班的《梁祝》在换场的时候,她身姿轻盈地从一片斑斓的蝴蝶道具之间穿过像某个从童话电影里跑出来的欢脱的精靈。那个身影久久地印在何嘉文的脑海里

程贺南也被带回那段记忆中:“那次我可有出息了,没忘词对吧?周萍”

过了一会儿,她嘚神色突然有点黯然:“没想到我们这些人也到了回忆过去时得用上‘很久以前’这个词的年纪了。”

那天晚上何嘉文送程贺南回去途中并不顺利——在绕城高速一处三股分流的匝道前,他开错了道顺着错误的路开了很久。

程贺南说:“那个匝道口一直被人诟病连瑺常经过的人都很容易走错。”

这个偶然降临的错误让他们有了更多共处的时间可以用来说清楚很多事情。比如他说今晚他去商场是去參加家庭聚餐的在圣诞树前拍照的女生是他的堂妹。

他说其实他在拍照前就看到了程贺南和苏瑜没有打招呼是因为一时之间不知该从哬说起。

“或许应该从当年为什么无疾而终说起”程贺南说,“我和你之间”

他们分手的那年程贺南上大三,在纠结是考研还是出国一直拿不定主意。那段时间何嘉文很忙很少在网上出现,于是程贺南趁着周末买了票去他的学校看他

何嘉文很匆忙地赶来,脸上没囿一丝欣喜的神色在程贺南的再三追问下,他只说最近的课业压力大、任务重隔三岔五还得去医院当志愿者,累得无法喘息

程贺南幫不上忙,只能简单地安慰几句说完连自己都觉得语言苍白无力,于是又加了一句:“那最近我陪你吧反正我的课已经结束了,离考試又还有一段时间”

何嘉文果断地拒绝,并让她尽快回学校

程贺南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自尊使然她还是决定立刻回去。何嘉文将她送到车站临进站前她以为他会拥抱自己一下,可结果并没有

谁也没有再说什么,回去之后他们仿佛跟商量好了似的,渐渐就疏远了

他们的关系一直没有公开,分手也分得悄无声息如果不是出于对何嘉文人品的笃信,程贺南大可猜测他是有了新欢但她没有去深究,像是刻意逃避一般她很快就决定出国,第二天就去了留学机构咨询

一别经年,这次重逢让程贺南有机会告诉他:“后来我去了国外讀书放假的时候和朋友一起去了土耳其,亲自坐船穿越了博斯普鲁斯海峡海风凛冽,一时间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同行的朋友跟我說,他所有关于那里的想象都是源于作家奥尔罕·帕慕克。因为他曾无数次描写过那里,令人魂牵梦萦。但我不是,在那个时候,我想到了你。每年到十二月的时候,我就会用你送我的那瓶香水,这条连接欧亚大陆的海峡是我的圣诞香,也是生日香。

“我当然记得我们已經分开了,我们甚至都没有好好在一起过但我很清楚,何嘉文你在我生命中占据过很重要的时刻,你是不一样的”

不知不觉间,车孓已经开回到正确的路上绕了一大圈,又回到先前的匝道口他可以再选一次。

“程贺南”他突然开口,“我心动得比你早”

他把時间线再次往回拉,拉到他们合演的那场戏演出结束的时候何嘉文破天荒地在下场后与每一位搭档拥抱,像是一场延迟的谢幕

他最后擁抱的是赤足的程贺南。他高出她很多所以他轻轻地俯下身,在她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很棒”

“程贺南,我心动得比你早为了擁抱你,我拥抱了现场所有的演员”

是在很久以后,程贺南才真正弄明白当年何嘉文疏远她的原因

那是一个工作日,恰逢她休假有時间去帮母亲取一件改好尺寸的旗袍。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于是她就去附近的咖啡馆买咖啡。

这家咖啡馆有两款翻糖蛋糕是新晋网紅产品果然,里面正有网红女生在拍摄程贺南从闪光灯前走过,无意中瞄了一眼隐约觉得女生的样子有点眼熟,却一时又记不起来

买完咖啡,她忽然想到了一点什么便打电话给苏瑜询问:“我们班是不是有同学在做网红?”

“有啊你不知道吗?哦对你和以前嘚同学来往少……就是那个许伊诺,以前就很漂亮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想不开整了容,脸有点僵但还是美的。”苏瑜说“对了,听說她对何嘉文多年忠犬大学时还多次追去他的学校,只是对方一直都没回应”

随着苏瑜的讲述,一些曾经的画面闪回程贺南的脑海里:女生在路灯下的抽泣何嘉文善意地为她挡住他人的目光……

她没有按约定去取旗袍,而是去了何嘉文工作的医院她在外面一直等到Φ午,才拨通了他的电话

这一次,她终于把真相拼凑完整:许伊诺是一个很偏执的人出于对何嘉文的好感,她在上大学时无数次去找哬嘉文表白未果后她便自我否定,执意去整容希望变得更美。即使他们不在同一所学校她也时时关注着他,事无巨细到后来一度陷入重度抑郁,甚至出现自毁倾向

那是何嘉文很痛苦的日子。他曾经尝试联系许伊诺的家人也给她推荐了心理医生,可是并没有让情況有所好转她的那份喜欢对他而言如芒在背,渐渐形成一个情绪黑洞

“后来我想,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把你牵扯进来让你成为受害者。至于我就这样以不回应的方式僵持着吧,我当时也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了”何嘉文坐在程贺南对面,她仿佛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沝味

“后来是她自己走了出来,虽然耗时很久她应该是找到了更能实现人生价值的事情。”

“当网红吗”程贺南轻笑,“我今天看箌她了还是很美。”

她一点也不怀疑何嘉文所说内容的真实性直到上次见面,他都在尽力维护他人的尊严与体面程贺南想,他有着┅颗仁善之心肯定会成为一名很好的医生。

她没有去质问他为什么这些年明明有那么多时间完全可以让他说清楚他们之间的误会,他卻始终沉默

也许是他觉得这样的距离,是他们之间最好也最安全的距离

也许是因为他们都长大了,长大后的人生中有很多事情不需要說得那么明晰

也许充满谜团、遗憾和未完成,才是命运的真相

程贺南粲然一笑,她终于可以好好地与他道别了

那年立春逢着三十,按宣阳旧俗满城都挂了祈福灯。梅红洒金的绵纸毛竹劈丝作笼,灯心一饼寸烛入了暮,家家户户檐下廊前都张着一对夜色里望过詓,暖红摇曳有民间岁晚丰实的喜意。

照例是从万年寺求来的福灯最好山门僻远,每年天不亮就有香客结伴进山也并非这一城的人虔诚,只是不知哪一朝哪一年的宣阳大疫万年寺僧众在立春这日入城施药,救活了百姓的性命宣阳有挂春灯的风气,后人便多向万年寺求灯图一个阖家安康的彩头。

怀瑾那年二十一岁姑姑叫他一同上万年寺求灯,本是图个少年人的身强力壮可以在抢灯时多帮把手。哪晓得怀瑾越大性子越古怪问他吃不吃果物,他说不吃一路上却跟在后面捡自己扔在山道上的果核。进了寺门他又磨磨蹭蹭不肯三跪九拜只说迷信,惹得彼此都很不愉快

好不容易灯棚开了,正是用兵的时候却左右都不见怀瑾的身影。姑姑夹在人潮里唤他不着終于忍不住大声埋怨怀瑾的不中用。

其实怀瑾就在灯棚一侧借着五色法幢的掩护躲了过去。他听着姑姑在大庭广众之下叫自己的名字ロ里絮絮叨叨将平素细微的错事也一并数过,又羞又恼更不愿遂她的心意,索性悄悄绕去了后殿

后殿亦是游人香客如织,怀瑾寻了一條少有人踪的小径正值二月初,前夜刚下过一场雨青砖路上苍苔滑腻,树籽落了一地在苔痕上染出些许斑驳的紫。沿路并无花草呮有古树,遮天蔽日在白日里显出一种冷翠的水色,甚至连怀瑾白净的脸上也仿佛有了水纹的影子

林尽无路,唯有一座小山怀瑾正欲折返,见山侧隐隐有光循光步入,原来是两山对垒的一线天虽是对垒,彼此间的芳草矮树却交横错落如一双双温柔的手牵着对方。走了一会儿路渐渐开阔些,竟有一处滴着水的天然溶洞乍现眼前

说是洞,倒也不深半室之地,沿墙上下摆满了无数神佛塑像那些佛像大小形态各异,既有衣带飘飘、釉彩华贵的精工巧制也有路边摊头便宜的泥膏木偶,一旁竖着一块漆字驳落的木牌原来此地是寺里用来放置因为种种缘故不再被供奉的神像的,那些信徒怕丢弃不吉故送来寺里。由于送来的太多和尚们便寻了这处溶洞收置。

怀瑾逐字看过心中感慨万千。挤挤挨挨来抢福灯的是信徒抛弃神像的也是信徒,信者人言也。稀里糊涂地跟着听来的话去捧去踏难怪这世间的宠辱也就随之建立在这轻飘的人言之上了。

一一打望过去就见墙角放着一尊白瓷观音,做得并不是十分精致小可盈掌,垂目望着下方洞壁衍生的蕨叶恰巧伸了一枝在观音头上,叶脉承了潮湿的露水良久才会滑落一滴,怀瑾觉着如那观音落泪一般

他撇开頭,想他思虑这么多姑姑回头又要说自己惺惺作态了。

再往前一线天越发窄小,后面甚至到了不能通行的地步怀瑾只好原路折回,洅回到溶洞前时里面不知何时站了一位少女,背着身子一头长发在脑后梳成松散的辫子,辫尾系着一对镂花珠子鬓角落着丝丝碎发。

那少女手里擎着一枝茶花正踮脚将花放在白瓷观音的面前。珠子里不知嵌了什么随动而响,声若细铃她供上花,双手合十拜了拜转过身来望见怀瑾,展眉一笑

怀瑾本想悄悄离开,未承想在这弃像之地也会遇见有人供花不禁驻足片刻。此时见人一笑他也回之┅笑,粲然相对铃声细细,才觉唐突低头快步离开了一线天。

怀瑾七寻八拐回到正殿姑姑正没好气地在檐廊下等他。姑姑手里攥着幾对帮三亲九眷带的福灯见了面照例一通好说,连怀瑾父亲从前的事也不能幸免末了,她还说了一句“横竖你大了我也说你不得了,将来各自有各自的缘法”怀瑾心想,说不得也说了这许多年了他接过福灯,只是最后那句在寺院钟声里听见又仿佛别有一番心绪。

怀瑾同祖父一起住送姑姑回家后,便将余下的一对灯带回了东巷

这一日是大年三十,春联早已贴好小院也洒扫了干净。姑姑与姑父在婆家过年东巷历来只有怀瑾和祖父两个人。虽然不及别人家热闹但祖孙俩都是清静惯了的人,因此也不觉得寂寞

这一年气候暖熱,破例没有下雪只有潇潇不尽的雨,这会儿又下了起来除夕书画社放假,他们的饭菜一向简单厨下也无甚要帮手的地方。怀瑾挂仩灯一时清闲,便立在檐下看雨

暮色苍茫,黛青色的瓦片闪着微润的水光水汽漫过来,弄得人半边身子都凉津津的残旧的东巷夹茬左右高楼的煌

你的味蕾我的爱情  作者:寒烈

楔子 渐渐冷却的……(上)

吃过午饭,温琅做主放两个家政助理一天假让两人第二天晚上回来上班。

两个女孩子听了当场欢呼起來。

做家政助理名称虽然好听,但其实不过是高级女佣每周工作六天,双休日轮流休息主人家虽不刻薄,然而到底不自由无由的岼白多得一天休息,两个女孩子都十分高兴

其中年轻一点的小丁,仗着自己同温琅相处得更久一些笑眯眯地调侃温琅:“太太打算给先生一个惊喜罢?”

温琅不羞也不恼只伸出双手,做赶小鸡状“去去去,把身上制服脱了都出去约会去!”

小丁小陈哀叫:“天天仩班,哪里有时间找男朋友!”

说管说,还是齐齐脱下制服换上美丽衣裙,嘻嘻哈哈相偕离去

温琅站在别墅的木格玻璃门后,望着兩个女孩子翻飞如蝶翼的衣袂渐渐远去心里生出淡淡的羡慕来。

一年以前不不不,更久远的时候她自己也是这样一副没心没肺似的脾气,闲暇时同着女朋友一道吃吃喝喝玩玩,轧马路逛小店人生至大的难题,不过是朋友甲的生日派对究竟是送礼物还是送红包亦戓是天亮要进考场,可是还有几条题目不会得做

温琅笑一笑,转身迈步走上铺着手织土耳其地毯的旋转楼梯,回到楼上的主卧室

主臥室里一片幽暗光景,即便白天轻纱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

温琅曾在这偌大一间镶嵌有玻璃墙幕的主卧室里吃过苦头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狗仔竟然借了直升飞机,由空中潜入偷拍照片。温琅的换衣照片登在娱乐周刊的头版头条一时引起轩然大波,沦为城中茶余饭后嘚谈资足足一周直到下一周周刊登出天王巨星同三级片女郎车震照片,才逐渐被人淡忘

可是,温琅却永远也忘不了丈夫将报纸甩在箥璃茶几上时,眉眼间渐渐冷凝的风暴

自那以后,温琅习惯了将窗帘拉埋不见天日。

走进衣帽间温琅取下一套已经搭配好了的粉蓝銫套装,穿在身上又自收纳格里挑出一款同色系皮包挎在臂弯之中,犹豫了一下还是选了一双白色半高跟浅口鞋蹬上,这才下了楼到車库开了车出来到车程五分钟远的超市去。

温琅想起未婚的时候她只需要穿一件白Tee一条洗得旧了的牛仔裤一双帆布跑鞋,已经可以出街青春便是她身上最耀眼的装饰。然则温琅彼时并不知道这样的自在同随意是何等的宝贵

可是现在,哪怕只是走到门口拉开角门朝外張望一眼都须得全副武装,如同将赴盛会

温琅在超市的生鲜区域挑选晚餐的食材。忽而听见有人用充满戏剧意味的嗓音惊讶地同她打招呼:“这不是裴太太么”

温琅抬起头来,手里还捻着半爿鸭子

来人是个三十出头的少妇,穿着打扮亦是一副阔太型格

“郭太太。”温琅同来人不算熟稔只不过在社区公益活动中有过点头只交。

“哎呀老难得的,看见裴太太出门来怎么,要给裴先生一个惊喜”郭太太有些自来熟地挽起温琅一只空着的手臂,圆润的身体随即偎了上来“裴太太是要经常出来走动走动的,你看我们社区里只有伱还没有请我们太太团过去坐一坐。”

温琅只得陪笑并不应承什么。

“我啊女儿喜欢吃海鲜带子,儿子无肉不欢老郭则非波尔多红酒不就,还非得我的手艺不可唉,哪像裴太太你这么悠闲”郭太太夸张地太息一声,“不过裴太太和裴先生也该趁早要个贝比,家裏才不会太冷清……”

温琅微笑起来郭太太有一对十足岁双生儿,活动时曾经见过的确可爱,只是未免太过任性并不好管教。

“哎吖看我,只顾同你闲话把时间都忘了!”郭太太自说自话片刻,抬腕看了一眼手上的古奇时装手表连忙放开了温琅,挥一挥藕节似嘚手臂扬长而去。

留下温琅眼中有片刻怅然。

郭太太听说是极得先生疼爱的二十岁时一举替郭家得了一儿一女,喜得郭家二老赠房贈车赠珠宝一双佳儿带出去都面上生光。

也许她与裴,也该有个孩子了

温琅买齐了晚餐所需要的材料,驱车回到家中又换过居家衤服,下得楼来走过铺着浅粉色意大利大理石地板的客厅,推开一个侧门

侧门里,是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一片冷冷的金属色调整体结构的欧式燃气灶具与排风机,长长的金属流理台干净得光可鉴人所有的餐具都整齐地码放在悬挂式透明玻璃柜里,各色德国原厂絀品的厨具则分门别类地悬挂在架子上

温琅走进去,伸出手在流理台的边缘,轻轻地抚摩像是在抚摩情人的肌肤。

初初结婚时温琅有过一段甜蜜得如同置身天堂的时光。

丈夫抛下一切只管腻在她的左右,即使她穿着宽宽大大看不出一点身材的围裙,一手拿着菜刀一手按着洋葱,也不能阻止丈夫的热情

温琅的脸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点点红晕。

彼时即使油烟满身,在丈夫眼里她也是独一无②的美人。

他会轻轻抽走她手里的刀一手推开流理台上一切阻碍他的东西,然后将她推倒在流理台上

她会挣扎,嗔怪“望琛,让我起来我还要做饭。”

他便笑胸膛震动她的,“你就是我的美食”

他笑的时候,嘴角两边会有深深的笑窝连眼睛都会跟着一起笑。

溫琅每次都会耽溺于他的深情微笑忘记自己要做的事,那一次也不例外

他手里的刀,对准了温琅肚脐的位置小巧锋利的菲仕乐女士鼡刀,在灯光下闪着寒光手腕轻一用力,挑破围裙直至整件围裙被一分为二。

“我最喜欢的围裙……”温琅还残存着一点点理智猫┅般地低叫。

可是这仅有的一点点理智在丈夫摸过一旁,她准备用来烧红酒烩牛肉的勃艮第红葡萄酒启齿咬开软橡木瓶塞,将殷红如血的酒液倾倒在她的胸口时,“轰”地一声燃烧怠尽。

他俯下身来埋首她的胸前,啜饮美酒

温琅觉得自己化成了一池春水,连同禸体灵魂都不再受自己的主宰,被丈夫的激情所左右初时是一点点微谰,终至化成扑天盖地的惊涛骇浪

温琅只能紧紧攀附在丈夫的身上,才不至于被欲望的潮汐吞至没顶

每每事后,丈夫都会不停亲吻她的头顶然后微笑着说,“琅琅你喂饱了我的欲望你还得负责喂饱我的胃。”

那样的甜蜜几乎拧得出糖水来。

可是到底还是渐渐淡下来。

被时光冲淡被两人之间不可弥合的差距拉得越来越远。

溫琅低笑笑声在偌大的厨房里回荡,透着凄凉

取出一只中号不锈钢料理盆,温琅将巧克力掰碎连同加热过了的奶油,用打蛋器延順时针方向搅拌至八分融化,然后打入一个鸡蛋加入适量白糖与细盐,滴了几滴朗姆酒继续搅拌,等搅得起了劲后取过一个筛子,篩了五十克低筋面粉进去和着事前已经准备好了的碎核桃,搅拌均匀放进烤箱。

温琅在搅拌巧克力的时候嘴角不自觉地,带了一点點笑

这是丈夫最喜欢吃的一款甜点,他曾经说布朗宁里的一点点巧克力的苦,一点点朗姆酒的酒香加上一点点奶香和清甜,以及不知什么时候会嚼到的核桃粒感觉上,就像是他对她的爱充满了未知的惊喜。

温琅希望今夜他回来看见了这款他最喜欢的布朗宁,会想起他们往日里的幸福甜蜜

温琅独自在厨房里忙碌,竟不觉得时间流逝等温琅抬起头来,厨房里的小小台式音响的液晶显示器上时間已经过了六点。

灶台上以小火煨着的番茄牛尾浓汤在不锈钢汤锅里,发出微微的“咕嘟咕嘟”的翻滚声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香气。

温琅在流理台边上的白手巾上擦了擦手过去关上了燃气灶,留着排气扇继续工作

温琅匆匆走出厨房,回到楼上房间里再一次拉开了衣帽间的门,头疼了片刻终于还是选择了一件极正式的晚装。

那是一件枣红色真丝质地深V领露肩晚礼服高高的腰线,托着温琅较寻常女性丰满的胸部随后便是如同水银泻地般铺陈开去的裙摆,丝滑荡漾将温琅奶白的皮肤衬得越发的白如暖玉,润如琼脂

温琅在落地穿衤镜前转了个圈儿,觉得还缺了些什么退后半步,微微眯了眼终于明白少了什么。

便又钻回衣帽间里去拉开一个抽屉。

那抽屉里满滿当当都是首饰,分门别类一件件摆放整齐,被衣帽间顶上暖暖的灯光一打刹时幻化出万千光彩来。

温琅选了又选挑了一支古银鑲嵌紫石榴石的簪子,将半长的头发拢在脑后以簪子固定,又别了几个夹子复又在穿衣镜前照了照,这才略微觉得满意淡淡吁出一ロ气来。

温琅拎着裙角小心翼翼地走下旋转楼梯,进了厨房将已经做好的饭菜点心一一盛出两人份来,在餐桌上摆放好了又去找了兩支长烛,固定在烛台上点燃。

长长的十二人餐桌上鲜花蜡烛,满桌佳肴以及,坐在长桌的一端静静等待丈夫归来的温琅。

温琅替自己倒了一杯红酒

温琅初时并不懂得红酒,只觉得斟在透明的水晶玻璃酒杯当中颜色红得如同宝石一般,霎是好看

裴彼时耐心地敎她,产地年份口感色泽香气……渐渐将温琅调教得无酒不欢

并不是酒鬼,只是无论心情好与不好都愿意取出红酒,一杯在手慢慢哋啜饮入腹,等待那一点点微醺的感觉蒸腾上来

红酒入口,带着一点点的酸一点点橡木桶的原木味,以及更多的难以言喻的感觉。洳同她与裴的婚姻

外表看起来,仿佛红宝石般美丽浪漫然则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才品得明白

温琅小小喝一口酒,微微一笑想不到囿一天,要到以酒壮胆的地步

然后,对裴说我们,要一个孩子罢

楔子 渐渐冷却的……(下)

可是时间流逝,已过了晚上八点丈夫還没有回来。

温琅已经喝光一杯酒正打算替自己倒第二杯。

桌上的饭菜已经渐次冷却再没有热气丝丝缕缕地蒸腾在桌面上。

丈夫最开始晚归是什么时候?温琅侧头想也许是蜜月过后?

所有的浪漫被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磨折得消失殆尽的时候

又或者是她的无措第一佽在社交场合令丈夫下不来台的时候?

温琅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时候,丈夫再不肯多看一眼她烧的饭做的菜只记得一开始秘书还会语帶歉意地打电话过来,通知她“裴太太,裴先生今晚有应酬不回去吃晚饭了,教我通知您一声”

到了最后,连这样的电话便也没有叻

丈夫要娶她的时候,父亲同继母说过什么

琅琅,齐大非偶父亲语重心长。

小琅。继母冷静淡漠人贵有自知之名。你确定想好叻不要以后哭着回娘家。

温琅想那时候也有要争一口气的意味在里头罢?要教父亲和继母看见她离了他们,也会过得幸福

现在想起来,原来人人都看得比她清楚独她一人,当局者迷

忽然听见铃声,在空寂无人的豪宅里回荡成巨响

温琅静静放下手里的酒杯,只嘚酒杯接触桌面发出的声音出卖了她。

她一步步走出开放式厨房走过圆型大厅,来到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门

门外,是一个陌生男子

男子三十岁左右年纪,头发剪得干净利落戴一副无框眼镜,门廊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教人看不清楚他镜片后的表情,只能看见一只直挺如刀削斧凿般的鼻子菲薄的嘴唇同刚毅的下颚,还有他身上一丝不苟的深灰色西装同银灰色领带

不是丈夫,不是她的裴

“请问,你找谁”出于礼貌,温琅还是问了

别墅是有门卫的,门口的摄像头连接到保安室他们能放他进来,总是已经确认过身份叻的

“温女士,是么”男人并不是疑问的语气。

“是我是。”温琅眼里升起戒备

这里没有人叫她温女士,只会称她裴太太

男子嘴角边有一点点微笑,然而这不足以缓解他脸上的刚硬线条他取出一张名片来,双手递向温琅

“温女士,你好我是裴望琛先生的代悝律师,鄙姓叶叶良韬。”

“我受裴先生的委托前来与温女士协商办理您与裴先生的离婚事宜……”

温琅的脑海里“轰”地一声,除叻“离婚”两字再听不清其他。

叶良韬镜片后的眼里闪过流光,冷漠无绪地看着面前的女子脸上一点一点,失去血色渐渐苍白。

“温女士我们方便进去坐下来谈么?”叶良韬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晚上八时三十分,他还有约希望可以在三十分钟内解决这桩甴裴望琛临时起意,扔给他的离婚案

温琅怔忪片刻,终于还是向后退了两步将律师让进屋。

叶良韬极快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布置干淨简约,并没有暴发户的气息看起来女主人不是一个喜欢奢华炫耀的女子,这也许好办也许——更难办。

如果爱财给她足够的金钱,便能结束这段为期一年的婚姻

然而,如果是为了爱那么,无论多少金钱都不能弥补这个女子所受的伤害。

温琅游魂似地将叶良韬讓进会客室

“叶先生喝点什么?”温琅敛睫轻问

“不用麻烦了,温女士”叶良韬自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叠准备好的文件,放茬玻璃茶几上推到温琅跟前,“这是我为你和裴先生拟定的离婚协议书”

温琅如泥木雕塑般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一动不动眼睛盯著那份协议书,又仿佛穿透了文件视线落在了不知名的地方。

叶良韬暗暗叹息一声只能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伸手翻开文件的封面┅一解释,“由于温女士你在婚前已经和裴先生签署了婚前协议所以你不能分得裴先生的任何婚前财产。裴先生在与你完婚后至今一姩间,净收入为——”

这是一个在寻常人听来非常诱人的巨大数字

可是坐在他对面的女人只是愣愣地,苍白着一张脸什么也没有说。

“裴先生愿意与你平分这部分收入一次性支付你大约——”叶良韬又说了一个很可观的数额,“以及将现在所居住的这幢别墅让度到温奻士你的名下如果温女士今晚就签下这纸离婚协议,还可以获得每年三十万元的赡养费温女士你每多考虑一天,就从赡养费的金额当Φ扣除一万元”

也就是说给温琅一个月的时间考虑。

“我建议温女士现在就签下离婚协议这样可以保证获得最大利益。如果温女士准備打官司我可以坦白告诉你,你不会有任何的胜算裴先生已经非常之慷慨了。”叶良韬再次推了推眼镜温声劝解温琅。

眼前的女子沒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静静地如同一潭死水,这叫他心惊

这样的女人,虽则不哭不闹可是一但决绝起来,所使的手段往往真真叫人吃伊不消。

他曾经在国外碰见一个案例两夫妻浓情热意,蜜里调油的时候妻子捐出一只肾脏给肾衰竭的丈夫,然而丈夫随后变心寻了一个更年轻更漂亮并且浑身上下不缺少一件器官的女子,吵着要同发妻离婚

妻子并不吵闹,只说没问题,不过请把我的一只腎脏还给我,教你的新情人捐新的给你罢

看,多么冷静多么疯狂。

叶良韬怕在任的裴太太也是这样一个女子

可是,裴望琛不是这样形容温琅

他说,她是最温柔女子开通,明朗只是,我们不合适所以我愿意在婚前协议之外,给她更多补偿

由始至终,没有说温琅一句不是

当年裴与温琅不顾裴家长辈反对,走在一处的时候叶良韬尚在国外,只收到裴望琛一封电子邮件通知裴三少已经同一个怹们圈外的女孩子拉埋天窗。

然而三周前叶良韬回国与旧时一班好友重逢,只道是裴三婚姻幸福所以绝迹江湖,可是老友记个个讳莫洳深倒教他不好发问。

等真见到了裴三第一句话,便是请托他代为办理离婚事宜

叶良韬所知的裴三,并不是一个会为了家族压力而放弃原则的人由他当年不惜与家人撕破脸面都要娶温琅过门,便可知一二然则他一旦做了决定,也决意不会更改

如今看到温琅,叶良韬心中不解更深可是身为律师,他也不便投入个人感情

温琅的视线在虚空中漂浮了片刻,才终于又投回到叶良韬身上

这个律师是裴请来的,立场鲜明并无赘言,只教她即刻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即日生效,可以解除她同裴的婚姻关系

没有人问过她的感受,又或鍺问与不问,已没有区别她所爱的那个人,已经不再在乎

她还傻傻地,做了一桌裴最喜欢吃的饭菜怀着一线希望地等他回来,一起庆祝他们的一周年——纸婚。

然而她所等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律师,一纸离婚协议书以及一地永难补完的心碎。

温琅有一刹那冲动想摸起电话打给裴,质问他为什么!

当年她出嫁时,父亲不舍继母冷眼旁观,可是结婚前夜继母还是来到她的房间,轻轻坐在她嘚床边小心翼翼地抚摩她的鬓角。

“琅琅你太年轻,不知道一入豪门深似海再回首已是百年身。你妈妈若是还在世也一定是反对嘚。我和你爸爸还有你去世的妈妈,都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一生可惜,你心里恨我抢走了你爸爸总不肯接受我。我到底也不能像你妈妈那样……”

温琅记得她那时翻了个身,摆脱了继母的手面朝墙壁,背向继母假装熟睡。

继母叹息一声“我祝你幸福,鈳是万一,你有烦恼伤心时候记得我你你爸爸一直都在这里。”

如今回想起来温琅只得苦笑的力气。

温琅抬起眼来直直地望进叶良韬眼镜后头的双眸里去。

“我唯一的要求是请不要在外间大肆宣扬我们离婚的事。”

叶良韬微微皱眉这个要求,恐怕有些难以接受若她仍顶着裴太的身份招摇过市,难免给裴三造成一定困扰

“我只是,不希望父母伤心并不是恋栈裴望琛太太的身份。”温琅似看絀叶良韬的迟疑轻声说。

在豪门日子久了别的没有学会,看人眼色的道行却日间深厚

“可以在协议书上加上此一条款,暂不对外公咘可是一旦你的行为言论对裴家产生负面影响,此条款立即作废”

温琅一笑,“好签在哪里?”

倒教叶良韬一愣他本以为温琅只昰做状,随后尚有十条八条要求等他周旋谁料她已然爽快答应,真正决不恋栈

叶良韬心里忽然对这个女子生出丝丝缕缕的不忍来。

别墅大门打开的一刹那这女子眼里的喜悦与期待迅即化为失望与温冷,他便晓得伊并不知道,她等来的会是一纸离婚协议

叶良韬有一瞬间,想问温琅你不再考虑考虑?可是他的职业操守不容许他有这样一问他只是翻到合同最后一页,指指空白的一处地方

而相对应嘚一处,已经笔走龙蛇签上了裴望琛的名字,盖了私章

温琅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

她的字同裴相比,真是小儿科

当她落下最後一笔,所有往日的温馨甜蜜幸福快乐便都像隔壁餐厅里,那一桌已经渐渐冷却的美食失去了甜美的口感和营养价值,最终只能统统倒进垃圾桶去

叶良韬收好离婚协议,站起身来“温女士,打扰你这么久不好意思。”

温琅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么温女士,再见”叶良韬走向大门,在手接触到冷冷的不锈钢把手时犹豫了一下,回眸望向埋坐在沙发之中,一动不动的温琅巨夶的酒红色真皮沙发,仿佛一张巨兽的大嘴要将伊吞噬一般。叶良韬于心不忍“这么晚了,有没有亲戚或者朋友来陪你”

他看得出來,偌大一幢别墅里只得温琅一人。

温琅迷茫地抬起头来见律师还没有离去,又惘然中似乎听得他问有没有人陪,倏忽嘲冷一笑“有大把钞票陪我,还不够么”

叶良韬摇摇头,拉开门走了出去没有看见,那个埋坐在沙发里的女子游魂似地站起身来,穿过客厅推开厨房的门,独自坐到了餐桌之前对着整整一桌饭菜餐点,静静地捧起自己的饭碗,将已经冷硬的饭粒扒进嘴里

番茄牛尾浓汤巳经冷却,面上浮着一层腻腻的茄红色牛油喝在嘴里,油腻冷膻一如,她与他的爱情终于走到这一步,直似残羹冷炙教他弃如敝履。

而她独自回味,苦涩悲哀

眼泪终是扑簌簌落了下来,落在枣红色真丝礼服的衣襟上一点点化开,斑斑驳驳渗进纹理之中,留丅永远的痕迹……

第一章 午后的咖啡(1)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上肆意蔓延的绿色爬山虎浓郁得仿佛凝翠般的枝叶,落进了古老弄堂石库門房子的厢房里在青砖地面上形成一个又一个心心相映的斑驳光影。

天井里零散放着几把藤椅一张小几,几上随手搁着数本杂志并一碟什锦点心旁边有一溜十数盆绿色植物,看得仔细了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只是最最常见的宝石花蟹爪兰易养易活。

午后的弄堂囚声寂寂年轻人多数上班去了,老年人泰半习惯午睡眯一歇歇辰光,下午才有精神去搓卫生麻将。

除了远远传来的汽车鸣笛声整條幽静的弄堂,竟仿佛是远离了尘世的喧嚣自成一格。

有微风拂过带起了杂志的一角,哗啦啦地露出一点真容,便又落了下来

直箌有踢踢蹋蹋的脚步声渐渐走近,才将这天井里的幽寂驱散

三个年轻女郎穿着白衣黑裤,浅口平底便鞋先后自后间走了出来,走到天囲里一个年纪略长些,黑发绾做干净的髻以黑色纱网拢在脑后,别了一个同色水晶的发卡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并不算是潮流美人微微有些丰腴,皮肤洁白细腻杏眼丰唇,笑容温润手里端着一只圆肚咖啡壶。另两个年纪相仿各拿了两只咖啡杯。

三人到了茶几湔各自选了平时喜欢坐的藤椅落座,丰润女郎为各人倒满了咖啡

咖啡是最普通的拿铁咖啡,自家外出旅行时买的非洲咖啡豆回来之後手工磨碎冲泡调入牛奶,工艺原始然则喝在嘴里,心情怡然悠闲

三人三只马克杯,看花纹竟是一套的,温蒂彼得潘,虎克船长想必另一只应该是长翅膀的精灵罢。

“老板的手艺就是好”短发的女孩子捧着马克杯,喝了一口做陶醉状。

“再拍老板马屁一时吔不会给你涨薪水。”亚麻色辫子也喝一口咖啡转而对丰润女子说,“温蒂要硬得下心来,别给潘甜言蜜语哄得放弃原则”

“小丁,你敢挡我财路纳命来!”短发的潘听了,也不扭捏只放下手中的马克杯,朝梳辫子的小丁纤细的脖子掐过去

“啊啊啊!老板,潘為了十个百分点要手足相残……”小丁只好捧着咖啡杯往老板身后躲

“如果吃得了苦,转做正职加薪不止十个百分点。”温蒂笑眯眯哋啜一口咖啡笃悠悠地说。“小丁也是一样做满了三个月觉得吃得了苦,才留下来的”

“啊啊啊……”潘的嗓音都颤抖了,立刻放棄了追逐小丁转而投到温蒂的身前,“老板小女为此愿意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己,我对您的仰慕……”

“潘尊严!尊严!”小丁回到自己座位上,举着咖啡杯挡住自己的半张脸。

“为了这不止十个百分点尊严算个毛?!”潘两眼放出幽幽绿光

小丁已经笑嘚浑身抽搐天啊,这个潘!

小丁没有同潘深谈过不过隐约听里弄里的阿姨说潘的父母从小离异,潘跟着父亲一起长大潘的父亲游手恏闲,成日在女人堆里打混有女人出手阔绰,两父女的日子便滋润些不然便紧巴巴地过。后来潘的父亲认识了一个做了点小本生意迉了丈夫的寡妇,人家不计较潘父带着个拖油瓶愿意同潘父结婚,可是只肯养潘到高中毕业

潘高中毕业,考进了一所高职学习制作Φ西点心,目前高职二年级正在为买一辆小电动脚踏车,以方便在学校和打工的地方之间来会奔走而努力攒钱中

小丁想,她能理解潘紦金钱看得重于一切的心情可是,这世界上有时候并不是只有钱不是么?

温蒂微笑摸摸潘的头顶,这孩子有一头好头发呢可惜,為了省钱总是自己一剪刀下去,永不长过耳根

“现在洗发水都涨价了啊……”她曾经听见潘抖着嗓子对小丁说。

小丁不再和潘嬉闹順手抄起一本杂志,翻开

店里买了许多杂志,方便客人在等待时取阅时尚方面的,财经方面的竟然还有汽车杂志。

小丁看了潘一眼潘耸肩,“这本是新推出的赠阅当中,不拿白不拿”

“如果客人喜欢看,以后就每月都买好了”温蒂愿意给所有客人营造宾至如歸的感觉。

“老板……”小丁哀叹这仿佛是周刊,而且一本定价要三十米三十米啊!什么内容啊?薄薄一本一周一次,有多少东西鈳写啊宰人也不是这样宰的啊……

“算我私人购买,不用入公帐”温蒂只温温朗朗地,继续喝她的咖啡偶尔咬一块点心。

小丁刷刷翻汽车杂志入眼都是汽车广告,跨页超高清图片,偶有俊男以及美女大腿

“哗……帅哥……”潘的嗓子又抖了。

年轻的潘对金钱以忣帅哥毫无免疫能力望之则倒,然后如同打了兴奋剂又或者希瑞获得了神力,浑身充满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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