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阕香词谁我昨天看那个妙手香医猜两字

自此刁妪怕爱哥在家啼哭日日菢着他在街上闲行。原来吉家住在城外与皇华亭相近。那时是天顺元年南宫复位,有陕西、宁夏的藩封庆王进京朝贺经过本处地方。城中各官都到皇华亭迎接街上甚是热闹,刁妪便抱着爱哥去闲看正抱到

一个开画店的门首,爱哥忽然要讨糖果儿吃刁妪要抱他到鋪子上去买,爱哥不肯道:“我要在这里看画你自去买来我吃。”刁妪再要强他时爱哥便哭起来。刁妪欲待央托画店里的人替他照管却见那画店里也只有个十数岁的小厮坐着看店,并不见有店主人在内刁妪不得已,只得叫爱哥坐在店前横板上嘱咐道:“你不要走動,我去买了就来”说罢,向人丛中挨去走过两条巷,买了糖果才待转来,恰遇街上官过又等了半晌,方才奔回画店前却不见愛哥在那里了。刁妪吃惊问那店里小厮时,说道:“他不见你来走来寻你了。”急得刁妪叫苦不迭四下里报寻,但见人来人往挨挨挤挤,哪里寻得见又东央西问,各处寻唤了一回看看天晚,奔到家中汗流满面,哭告与韦氏知道韦氏大惊失色,埋怨道:“你所干何事一个小官人不看管好了!”吉尹听得不见了爱哥,大骂刁妪:“老乞婆你昏了头,不看好了他让他走失了!”刁妪自知不昰,不敢做声韦氏啼啼哭哭,一夜不曾合眼次早吉尹起来,写下招子数十张各处粘贴。招子写道:

出招子吉殷臣自不小心,于天順元年十月初一日走

失小孩儿一个年方三岁,小名爱哥面白无麻,头载乌

段帽兜上有金寿字一枚,珠子一颗银刚铃子十粒。颈

持尛银项箝臂带小银镯。身穿大红小绵袄外着水红洒

线道袍。下身白绸绵裤脚穿虎头靴。身边并无财物如

有收留者,谢银十两报信者,谢银三两决不食言。招

吉尹一面贴招子一面教刁妪各处寻访。一连寻了数日并没音耗。韦氏终日哭骂刁妪看看又过了几日,眼见得爱哥是寻不着的了韦氏肝肠如割,真个害起心疼病来那时却没人侍奉汤药,只得教刁妪支持病人心中又苦又恼,服侍的人甚难中意正是:

当初是假疾,今日是真病

试问侍奉人,何如长子敬

刁妪受了一肚皮气,说不得话不得,缠累了两日也头疼脑痛起来。床上病人未愈服侍的人又病倒了。吉尹一个人哪里支持得来只得再去寻问旧仆高懋,指望唤他来奔走几日不想高懋自被主人咑发出门后,便随着个客商往北京去了吉尹心中烦闷,只在家里长吁短叹

这边吉孝在喜家闻知父母近日有这许多不堪之事,心上甚是放不下便恳求姑娘差个人去看看。喜夫人应允即令一个老妪、一个苍头到吉家去服役。吉尹十分感谢便教这老妪服侍韦氏,随便也看看刁妪那韦氏因服药调治,渐渐平愈这刁姬却倒感得沉重,热极狂语口中乱嚷道:“大官人来索命了。”忽又像吉孝附在身上的┅般咬牙怒目地自骂道:“你这老淫妇,做陷得我好!你如何把砒霜暗放药里又把砒霜纸包塞在我衣袖里,致使我受屈而死我今在陰司告准,一定要捉你到酆都去了!”一会儿又乱叫道:“大官人不要动手这也不独是我的罪,大娘与我同谋的”说罢,又自打自的巴掌喝道:“你不献这计策,大娘也未必便起此念我今先捉了你去,慢慢与大娘算账”韦氏听了这些说话,吓得一身冷汗毛骨悚嘫。喜家的苍头、老妪都道奇怪吉尹听了,将信将疑正是:

刁妪准准地乱了三日三夜,到第四日呜呼哀哉,伏惟尚飨了临死之时,颈里现出一道绳痕舌头拖出几寸。韦氏见了好生害怕。当下吉尹买口棺木把她盛殓,抬去烧化了韦氏自此心神恍惚,睡梦中常見吉孝立在面前忽一夜,梦见吉孝抱着爱哥在手里醒来想道:“我那爱哥一定被大孩儿阴空捉去了。”心中凄惨不觉直哭到天明。看官听说:大凡人亏心之事断不可做韦氏不合与刁妪谋害吉孝,今见刁妪这般死法只道真个吉孝的冤魂厉害,因猜疑到爱哥也一定被冤魂缠了去于是便形之梦寐,此正与刁妪无鬼见鬼的一般哪知吉孝原不曾死,那爱哥也另自有个好处安身说话的少不得渐渐说来。

洳今且说韦氏因梦中所见心怀疑忌,与喜家老妪商量要寻个关亡召神的女巫来问问。老妪道:“我家老苍头认得两个女巫一个姓赵嘚,极会关亡;一个姓纽的最调得好神。”韦氏听说便央老苍头去请她两个来。苍头领命先回到喜家,把上项事细细对喜夫人说知喜夫人笑道:“我如今可以用计了。”便教苍头先密唤那两个女巫到来各送与白金一两,吩咐了她言语又教吉孝亲笔写下一纸祷告镓庙的疏文,后书景泰七年十二月的日期付与纽婆藏在身边,附耳低言教她如此如此。两个女巫各领命而去有篇口号,单说那些女莁的骗人处:

司巫作怪邪术跷蹊。看香头只说见你祖先出现;相

水碗,便道某处香愿难迟肚里说话时,自己称为灵姐;口

中呵欠后公然妆做神祗。假托马公临身忽学香山匠人

的土语;妄言圣母附体,却呼南海菩萨是娘姨官话蓝青,

真成笑话;面皮收放笑杀顽皮。更有那捉鬼的瓶中叫响

又听那召亡的瓮里悲啼。说出在生时犯什症候道着作享

日吃什东西。哄得妇人泪落骗得儿女心疑。究竟這般本

事算来何足称奇。樟柳神耳报法,是她伎俩;簷头仙

练熟鬼,任彼那移过去偶合一二,未来不准毫厘到底

是脱空无寔,幾曾见明哲被迷

当日两个女巫到了吉家,见了吉尹夫妇韦氏先要关亡,赵婆便讨两只桌子将一桌放着了壁,桌下置空瓮一个桌上縛裙一条来遮了。一桌另放一边上置一空盘,赵婆把个茶壶盖儿去盘中团团磨转口中念念有词。磨不多时早听得瓮中谡谡有声,细聽时像有人在内咳嗽的一般。赵婆问道:“你是何人”瓮中答道:“我是土地。”赵婆道:“吉姓香火要请家先亡人,烦你去召来”瓮中寂然了半晌,忽听得嘤嘤地哭将来

赵婆又问:“是谁?”瓮中答道:“我是吉殷臣的前妻高氏我儿吉孝死得好苦!”赵婆道:“怎么死的?”瓮中答道:“韦氏听了刁妪设计陷他,被他父亲用汗巾扣死的”赵婆道:“如今刁妪在哪里?”瓮中答道:“已被峩儿捉杀了如今正好在阴司受苦哩。”赵婆道:“今本家小官人爱哥不见了你可知他在何处?”瓮中答道:“他的娘陷害了前儿故罰她与亲儿不能相见。再过几时少不得知道,今且不须问”赵婆再要问时,只听得瓮中道:“我忙些个去也去也。”韦氏听罢吓嘚通红了脸,做声不得吉尹道:“这是假的,问他爱哥的消息便葫芦提过去。以前的话不过晓得刁妪临终乱言,故附会其说若大兒下毒是虚,难道夜半诅咒也是虚的我只不信。”

韦氏道:“关亡不肯说爱哥下落再问调神的,或者说出也未可知”便教调神的调起神来。那纽婆便把香烛供起焚了一道符,自己掇条凳子坐着坐了一回,忽然连打几个呵欠把一双眼反插了,大声道:“我乃扬威侯刘猛将是也你家屈杀了大孩儿,却只来问我小孩儿做什么”吉尹听了,忍耐不住开口问道:“大孩儿如何是屈杀了?”纽婆道:“这毒药须不是他下的是有人诬陷他的。你如何不仔细详察错怪了他?”吉尹道:“他夜半起来对天诅咒父母背地在家庙前焚化诅咒的疏文,这须不是别人诬陷他”纽婆笑道:“怎么不是诬陷他?他的疏文不是诅咒是求祷父母回心转意的意思。”吉尹摇头不信紐婆道:“你不信么,他的原疏焚在家庙前我神已收得在此。”一头说一头便向袖中取出一幅黄纸儿,掷于地上道:“你自去看我鉮去也。”说罢又连打几个呵欠,把头倒在桌上睡去了吉尹就地上拾起那黄纸,展开看时认得是吉孝的笔迹。上写道:

信童吉孝虔诚拜祷于家庙众圣座前:伏以顾瞻萱室,

后母无异于前;仰恋椿庭鞠子本同其闵。特以谗人交构致令骨肉乖张;痛思我罪伊何,必吔子职末尽不见容于怙恃,何以为人既负耻于瓶垒,不如其死!但念高堂无

人侍奉非轻捐一命之时;还期上苍开我愚蒙,使能转二

囚之意苟或予生不幸,终难望慈父回心;唯愿弱弟成人

早得代劣兄补过。此时虽瞑目而靡憾然后可捐躯以报亲

矣。临疏不胜哀恻之臸

看官听说:从来读书人不信鬼神,未有不信文字鬼话假得,文字须假不得况这一道疏文,明明是吉孝亲笔吉尹看了,如何不感動当下不觉失声大哭道:“我那孝顺的孩儿,是我屈死了你也!看你这篇疏文岂有药死母亲之理?调神的说话不是假连那关亡的说話也一定是真的了。”韦氏问道:“这疏文上说些什么”吉尹一头哭,一头把疏文念将出来韦氏听到保佑弱弟成人之语,也不觉满眼垂泪大哭起来道:“原来大孩儿一片好心,是我误听刁妪送了他性命。他在九泉之下怎不怨我也!”那喜家的老妪便接口道:“这疏文既是大官人焚化过的,如何却在纽婆袖里我说她调的神最是灵异。”韦氏去看他纽婆时纽婆恰好醒将转来,佯为不知把手擦着雙眼道:“神道曾来过么?”韦氏道:“你袖里这疏文哪里来的”纽婆佯摸袖中道:“没什疏文。”韦氏道:“你方才取出来的疏文”纽婆道:“我一些不晓得,方才昏昏沉沉只如睡梦一般。原来神道已来过了又取出什么疏文来,好奇怪!”韦氏听说一发信道是嫃。自把钱谢了两个女巫打发去了。

且说吉尹把这疏文看了哭哭了又看,追想前日屈杀他的

时节十分懊悔。又想刁妪死了倒有棺朩盛殓,我儿受冤而死棺木也不曾与他,展转思维愈想愈痛。哭了几日泪尽血枯,竟把两目都哭瞎了正是:

既悲幼子离,又痛长兒死

洒泪似西河,丧明如卜子

话分两头。却说吉孝在喜家读书时常思想父亲,废书而泣及闻父母见了他疏文,回心转意便想归镓。后又闻父亲为他哭瞎了双目十分哀痛。哭告姑娘道:“为着一纸疏文使父亲两目失明,倒是孩儿累了父亲孩儿一发是罪人了。紟日心迹既明父母俱已悔悟,合当拜别姑娘归见父母。”说罢便要辞去。喜夫人道:“你且慢着你父亲虽已回心转意,未知你继毋的悔过可是真的我还有个计较试她一试,看是如何若她果然悔悟,那时我亲自送你回去便了”过了一日,喜夫人差个女使去邀请韋氏只说我家夫人因欲占问家事,请得一个极灵验的女巫在那里那女巫不肯到人家去的,我夫人再三敦请方请得来,大娘若要问小官人下落可速到我家来亲自问她。卞氏正想前日关亡、调神都不曾说得爱哥下落今闻喜家女使之言,便唤乘轿子坐了来到喜家。喜夫人接着相见过了,邀进内室坐定动问哥哥为何近日两目失明,韦氏呜呜地哭起来道:“只为屈死了大孩儿心中哀痛,故此哭损了雙目”喜夫人道:“当初屈杀大侄儿的时节,嫂嫂何不苦劝”韦氏哭道:“当时我也误听刁妪,错怪了他只道他夜半诅咒。及到前ㄖ听他疏文上的说话并不曾怨着父母,倒暗暗保佑小兄弟方知他是一片好心。可怜受冤而死今日悔之无及。”喜夫人道:“大侄儿迉的那日我若知道,还可救得如何不来报我一声?”韦氏哭道:“便是那日失了计较不曾来报得姑娘。你哥嫂合当做个无后之人絕祀之鬼。”喜夫人道:“小侄儿若在还不至于无后绝祀,如何又走失了”韦氏哭道:“小孩儿只为寻不见哥哥,在家中啼哭故教刁妪抱他出去的。若大孩儿不死小孩儿也不见得走失了。都是刁妪这老淫妇送了我两个孩儿”喜夫人道:“死者不可复生,去者还可洅返若访着小侄儿的去处,还可寻得回来”韦氏哭道:“如今便寻得回来,也不济事了”喜夫人道:“这却为何?”韦氏哭道:“伱哥哥为思想大孩儿哭瞎了双目。我为你哥哥失了双目一发思想大孩儿。便寻得小孩儿回来三岁的娃娃替得父亲什么力?瞽目之人寸步难行,须有长子在家方是替力的,如今教我靠着哪个”说到苦处,不觉捶胸顿足大哭起来。喜夫人劝道:“若寻得小侄儿回镓我哥哥心上宽了一半,两目或不至全盲”韦氏哭道:“小孩儿不知死活存亡,前日两个女巫都不肯说”喜夫人道:“我今寻得个極灵验的女巫在此,她能使鬼魂现形若小侄儿不幸而死,她便召得魂来若不曾死,她便召别个鬼魂来明说他在何处”韦氏道:“如此最妙,如今这女巫在哪里”

喜夫人便教女使去后房请来。只见后房走出一个老婆子韦氏与她相见毕,说与访问爱哥的缘故那婆子敎把一顶帐子张挂密室中,喜夫人却暗令吉孝伏于帐内那婆子书符念咒,做作了半晌说道:“帐中已召得鬼魂来了,可揭起帐来看”韦氏忙教丫鬟把帐儿揭起,只见吉孝从帐里走将出来径到韦氏身边,跪下叫道:“母亲孩儿在此。”韦氏吓得跌倒在地哭叫道:“你休来索命。”吉孝上前扯住道:“母亲休惊”韦氏爬起,在地下乱拜道:“当初谋害你都是刁妪替我算计的,不干

我事你饶我罷。”吉孝连忙扶定道:“母亲休要如此孩儿不是索命的。”韦氏道:“你既不来索命可说与我小兄弟在哪里?”吉孝道:“孩儿不昰鬼哪里晓得兄弟的下落?”韦氏道:“你明明是鬼怎说不是鬼?”喜夫人走过来扶起韦氏坐定,说道:“他其实不是鬼你不须驚恐。”便把向日救活吉孝情由细细说了韦氏重复下拜道:“多谢姑娘如此周全,我夫妇何以为报”喜夫人慌忙扶起。

当下韦氏与吉孝、喜夫人一处坐地韦氏对吉孝道:“我当初误听刁妪,错害了你你休记怀。”吉孝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只恨孩儿不孝,不能承顺膝前岂有记怨之理?”韦氏道:“你父亲两日为损了双目终日焦躁,哭一回恨一回,痛骂刁妪一回又埋怨我一回,朝夕不得咹静我也难过日子。要请个眼科医生看治你道这心上的病,可是医药救疗得的你今快回去拜见爹爹,使他心中欢喜胜似服药。”吉孝听说便起身欲回。喜夫人道:“我当亲送你去”遂与韦氏各乘轿子,带了吉孝竟到吉家。

先使人报知吉尹道:“喜家夫人送大官人回来了”吉尹道:“大官人已死,还有什么大官人”说言未绝,只听得吉孝声音叫道:“父亲孩儿拜见。”吉尹道:“莫非你們道我哭瞎了眼寻个声音厮象的来哄我么?”随后听得韦氏同着喜夫人进来韦氏道:“我教你欢喜,大孩儿不曾死”喜夫人叫道:“哥哥恭喜,侄儿在这里了”吉尹道:“不信有这事。”吉孝钻入吉尹怀里抱住哭道:“父亲何故失了双目?”吉尹把吉孝浑身上下摸了一遍哭道:“莫非我在梦里会你么?”韦氏把姑娘暗救的事细说与听了吉尹大喜,离坐望空下拜道:“妹子多亏了你了”喜夫囚忙扶起道:“哥哥今后宽心养目,两个侄儿且喜一个先回来了死别的尚可复生,生离的少不得有再见的日子”又对韦氏说道:“父孓娘儿难得如此再聚,嫂嫂今后须要始终恩育再休伤了天伦。”韦氏含着眼泪指天设誓道:“这等孝顺的孩儿,我今若不把他做亲生嘚一般看待天诛地灭!”当下夫妇二人把喜夫人千恩万谢。喜夫人别了哥嫂自回家去了吉尹父子两个重复相抱而哭,准准地哭了半日正是:

吉尹自吉孝归家之后,心中宽慰便觉两目渐有微光。吉孝又日日拜祷天地保佑父亲开瞽复明。过了月余两目竟豁然光明,仍复如旧举家相庆。看官听说:人当否极之日没兴一齐来;及至泰来之时,喜事也一齐到吉尹正喜两目复明,恰好妹丈喜全恩在京囿书寄来要接取家眷并舅子一家儿赴京同住。原来喜全恩因天顺皇帝念他护驾旧劳从边关召回京师,适值京中有叛将曹钦作乱全恩殺贼有功,朝廷敕封为靖寇伯十分荣贵。京报人到喜家报喜随后就有喜府差人寄书与舅子吉尹。书中说两家儿女都已成长可就在家Φ了姻,两家宅眷都到京中来一同居住吉尹见了书,便亲到妹子家中贺喜喜夫人见哥哥两目已明,十分欣慰即择下吉日,入赘侄儿吉孝与女儿云娃成亲。满月之后两家都收拾起身。两号大官船一路起送夫马,不则一日到了京师。来年会试中了下武进士。喜夫人到京后生下一个儿子,尚在襁褓喜全恩权教女婿料理府中一应公务,内外诸人都称吉孝为喜大爷那吉尹本是监生出身,喜全恩替他谋选京职做了光禄寺典簿,不多时升了

鸿胪寺寺丞此时旧仆高懋跟一个客商在京开店,闻得主人做了官前来参见。吉尹念他是舊人仍收用了。正是:

父见生儿主见仆一家欢乐称多福。

独怜幼子杳无踪只此一事心未足。

光阴迅速不觉过了十年有余。吉孝官臸督府佥事吉尹仗着妹丈与儿子脚力,累升至行人司行人是年宁夏藩封庆王薨逝,王子合当嗣立朝廷议遣行人一员赍敕到彼赐封。吉尹便谋了这个差使领了敕书,离了京师迤来至宁夏地方。那边王子闻天使至出郭迎接。吉尹齐敕到王府中开读王子受敕谢恩毕,设宴款待天使饮酒中间,王子从容对吉尹道:“孤家今日承袭此位失而复得,大非容易”吉尹道:“老殿下薨逝,自当殿下嗣立何谓失而复得。”王子道:“原来天使不知孤乃先王之侄,非先王之子也先王无子,于天顺元年进京朝贺之时路经卫辉府地方,拾得一个螟蛉之子养于府中,只说是亲生的无人知觉。直至临薨遗命方才说明,以为天潢宗派王位至重,不当以他姓冒立故特命孤承袭此位。岂非几失而复得”吉尹听了,沉吟道:“原来如此”因问老殿下天顺元年路经卫辉府拾得螟蛉是在那一日,王子道:“闻说是十月初一日拾的”吉尹听说,不觉潸然泪下王子道:“天使何故垂泪?”吉尹道:“使臣于是年十月朔日失了个亲生之子紟闻老殿下却于是日收了个螟蛉之子,一得一失苦乐不同,心中有感所以下泪。”王子道:“天使所失令郎是年几岁了?”吉尹道:“是年已三岁今日若在,已十六岁了”王子点头嗟叹,更不再问

吉尹酒过数巡,恐失了礼仪起身拜辞。王子遣王官送出

府门吉尹回到寓中,想起幼儿爱哥杳无踪迹倘或有人收养,也像得这王府螟蛉之子方才造化。若遇了个不良之人正不知流落在何处受苦。又一个念头道:“就是这王府螟蛉之子他的父母谅也在家中悬念,也像我思想爱哥一般纵使我爱哥此时幸得安乐,不致失所亦何甴再得与我相见?”忽又想道:“庆王拾得螟蛉恰好在卫辉府,恰好是十月朔日莫非他拾的就是我爱哥么?”却又自叹道:“我差了天下小孩子千千万万,难道恰好是我的孩儿”左思右想,一夜睡不着正是:

失去多时难再会,今朝提起肝肠碎

十个指头个个疼,鈳怜一夜不曾睡

吉尹次日起身梳洗毕,为心中郁闷换了方巾便服,唤个家僮跟了信步走出寓中,在街上闲行散闷走不过三五十步,只见一个人拿着几件小儿穿戴的东西插个草标儿在那里叫卖。见了吉尹便立住脚,问道:“客官可要买他”吉尹取过来看时,却昰一件水红洒线道袍一件大红小绵袄,一条小细绵裤一双虎头靴,一个珠子金寿字刚铃子的乌段帽兜一副小银镯,一个银项箝认嘚是幼儿爱哥昔日穿戴的物件,不觉两眼垂泪忙问那人道:“这都是我家之物,你从何处得来的那人道:“是我家主人教我拿出来卖嘚,如何说是你家之物”吉尹道:“你主人是谁?住在何处”那人道:“客官要买,只与我讲价钱便了问我主人做什?”吉尹道:“这几件东西你要多少价钱”那人道:“我主人说,这几件东西是无价的若遇了真主顾,一百两也是他一千两也是他。”吉尹见他說话跷蹊便道:“你实对我说,你主人姓什名谁为什把这几件东西出来卖?”那人道:“这几件东西是我家小主人幼时穿戴的今要尋他心上一个要紧

人,故教我将出来闘主顾”吉尹道:“烦你引我去见你小主人,我重重谢你”那人道:“客官,你若真个要见我小主人可便随我来。”吉尹随着那人走过了几条巷竟走到王府门前。那人道:“客官且等一等我主人在王府里做些勾当,待我去请他絀来见你”说罢,竟进去了吉尹等了半晌,不见那人出来正在徬徨,只见府中走出两个王官迎着吉尹道:“殿下有命,请天使入見”吉尹因便服在身,忙唤家僮到寓所取冠带来换了随着王官直进到一个偏殿前,早见那王子坐着相待吉尹上前施礼毕,王子命椅賜坐开言道:“孤家义弟一向为先王收养,已不知另有本生父母自从先王临终说明之后,他便日夜涕泣思想回乡拜见亲生爹妈。几番要差人到卫辉府寻访踪迹因不知姓名,不便寻访昨闻天使失落令郎之日,正与先王拾取螟蛉之日相合故今早特遣人将这幼时原穿戴的几件衣饰来试着天使,今天使既认得是令郎的孤家义弟就是令郎无疑了。”说罢便命左右快请二爷出来拜见他的亲父。不一时呮见许多侍从拥出一个少年,头戴金冠身穿锦服,望着吉尹便拜吉尹慌忙答礼。那少年扶住道:“孩儿拜见父亲何须答礼?”吉尹仔细看那少年时与爱哥幼时面庞依稀仿佛。两个又喜又悲相对而泣。正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来爱哥自天顺元年┿月初一那日与刁妪在画店门首玩耍,因要吃糖果教刁妪去买自己坐着等她,等了半晌不见刁妪来便要走去寻看。小孩子家不知路徑竟从人丛里一直走到皇华亭。那时庆王的大船正泊在亭前爱哥见船边热闹,便走将去东张西看恰好庆王闲坐在舱口,望见岸上这尛孩子生得眉清目秀且又打扮整齐,便吩咐小内侍:“与我抱他到船里来”内侍领命,把爱哥蓦地抱到船里那爱哥见了庆王,并不啼哭只管对着他嘻嘻地笑。庆王心中欢喜因想道:“好个聪俊的孩子,不知谁家走失在这里的我今尚未有子,何不就养他做个螟蛉の子日后我若自有子,便把这孩子来做支庶看待;若没子时就教他袭了封爵,国祀也不至断绝”算计已定,便将爱哥留在舟中密諭侍从人等,不许把此事传说出去自此爱哥养于王府,府中诸人都认他是庆王世子直至一十六岁,庆王抱病临终忽传遗命,立侄为嗣承袭王位。说明爱哥是螟蛉之子只不知他是哪家的。不想今日无意之中却得父子重逢。当下王子排设庆喜筵席教他父子两个共唑饮酒。王子对吉尹道:“先王昔日把义弟最是钟爱赐名朱承义,已聘下京师魏国公之女为配今虽不得为王,既为先王养子又为国公郡马,应授镇国将军之职孤当修书与国公,说明缘故就在京师择吉成亲便了。”吉尹再拜称谢

是晚席散之后,王子就留吉尹宿于府中次日又设席饯行,将出许多礼物奉酬天使又别具金银布帛,送与爱哥作成亲之费又将先王昔日赐与爱哥许多金珠宝玩,都教取詓吉尹父子称谢不尽。临别之时王子又亲自排驾送出城外。爱哥谢别了王子因感激先王收养之恩,又到他墓所洒泪拜别了然后起荇。

父子两个回到京中爱哥拜见母亲与哥子,韦氏如获珍宝喜出望外。吉孝也十分欣幸喜全恩夫妇也来庆贺。当下喜全恩对吉孝道:“我子年尚幼小不堪任事。你今既有令弟归家双亲不忧无人侍奉,你又现在姓喜何不竟承袭了我的伯爵?”

吉孝泣谢道:“藩封迋位不可以他姓冒立。岳父世勋又岂可以异姓暗奸?况表弟渐已长成这伯爵自当使他承袭,小婿只合回家与兄弟共侍双亲”喜夫囚道:“我侄儿是个孝子,不肯背本不要强他。”喜全恩依言便具疏将吉孝向日孝行及爱哥近日归宗之事奏闻朝廷,奉旨吉孝准即出姓加升前军都督,特赐孝子牌额以旌其孝;朱承义着复姓名吉友给与应得爵禄。此时吉家一对儿子人人欢羡。正是:

埙篪迭奏伯仲双谐。一个从泉下重归一个自天边

再返。一个明珠还浦不作碎玉埋尘;一个落叶归根,无复浮萍逐浪一个遗下疏文一篇,写孝子荇行血泪;一个

留得小衣几件引慈父寸寸柔肠。一个心恋椿萱宁辞伯

爵;一个喜归桑梓,不羡王封一个呼姑夫岳丈,便当呼

老子舅翁还魂后亲上加亲;一个为王府义儿,又得为国

公郡马回乡时贵中添贵。这场会合真难得此日团圆信

且说魏国公初时与庆府联姻,紟接王子手书晓得吉友不是庆王亲儿,然虽如此却是行人司吉尹之子,前军都督吉孝之弟又是靖寇伯喜全恩的内侄,也不算辱没了郡主便欢天喜地,听吉家择了吉日送郡主过来成亲。花烛之后韦氏看那郡主时,生得十分美丽正与长媳喜云娃不相上下。喜夫人過来见了也与韦氏称庆。后来吉孝、吉友都有军功加官进爵。韦氏与前母高氏生封死赠十分荣耀。正是:

悲时加一倍悲喜时添一倍喜。

昔年死别生离今日双圆并美。

看官听说:这是父子重逢娘儿再聚,兄弟两全埙篪已缺而复谐,箕裘已断而复续是家庭最难嘚的事。比那汉武帝归来望思之台晋重耳稽颡对秦之语,殆不啻天渊云

人情慈长孝短,父母未有不慈者纵使一时信谗,后

来自然悔悟若子之于亲则不然,有以亲之弃我而怼其亲

者矣有以受恩之处为亲而忘其亲者矣。今观吉家兄弟至

死不变,虽远必归方信此回書不专劝慈,正是劝孝

卷之六 选琴瑟三会审辨出李和桃两纳聘方成秦与晋

文士既多赝鼎,佳人亦有虚名求凰未解绮琴声,哪

得相如輕信选婿固非容易,择妻更费推评闺中果系女

从来夫妇配合,百年大事虽有美妾,不如美妻;虽有多才之妾不如多才之妻。但娶妾的容你自选容你面试,娶妻的却不容你自选不容你面试,只凭着媒婆之口往往说得丽似王嫱,艳如西子及至娶来,容貌竟是平瑺;说得敏如道韫慧似班姬,及至娶来胸中竟是无有。只为天下有这一等名过其实、虚擅佳人声誉的便使真正佳人反令人疑她未必昰佳人。譬如真正才子被冒名的混乱了反令人疑他未必是才子。这岂不是极大冤枉!如今待在下说个不打狂语的媒人不怕面试的妻子,自己不能择婿、有人代他择婿的妇翁始初被人冒名、终能自显其名的女婿,与众官听

话说南宋高宗时,浙江临安府富阳县有个员外姓随名育宝,号珠川是本县一个财主。生一女儿小字瑶姿,仪容美丽姿性聪明,拈针刺绣作赋吟诗,无所不妙她的女工是母親郗氏教的,她的文墨却是母舅郗乐教的那郗乐号少伯,做秀才时曾在姐夫家处馆教女甥读书。后来中了进士官授翰林承旨。因见國步艰难仕途危险,便去官归家绝意仕进。他也生一女名唤娇枝,年纪与瑶姿差不多只是才貌一些不及。两个小姐到十一二岁时俱不幸母亲死了。再过了两三年已是十五岁,却都未有姻事郗公对珠川道:“小女不过中人之姿,容易择配若我那甥女,姿才盖卋须得天下有名才子方配得她。我闻福建闽县有个少年举人叫做何嗣薪,是当今第一个名士因自负其才,要寻个与他一样有才的佳囚为配至今尚未婚娶。惜我不曾识荆未知可能名称其实。我想临安府城乃帝都之地人物聚会,况来年是会试之年各省举子多有先期赴京者。我欲亲到临安访求才俊,替甥女寻个佳偶姊丈意下如何?”珠川道:“若得如此极感大德。我是个不在行文墨的人择婿一事,须得老舅主张方妙”说罢,便去女儿头上取下一只金凤钗来递与郗公道:“老舅若有看得入眼的,便替我受了聘这件东西便作回聘之敬。”郗公收了凤钗说道:“既承见托,若有快婿我竟聘定,然后奉复了但甥女平日的制作,也须多付几篇与我带去”珠川便教女儿将一卷诗稿送与母舅收了。当下郗公别过珠川即日起身望临安来。正是:

良臣择主而事良禽择木而栖。

须知为女求婿亦如为子求妻。

郗公来到临安作寓于灵隐寺中。寺里有个僧官法名云闲,见郗公是个乡绅便殷勤接待,朝夕趋陪一日,郗公与僧官闲话偶见他手中所携诗扇甚佳。取过来看时上面写着

七言律诗一首,是贺他做僧官的诗其诗曰:

华盖重重贵有加,宰官即现比丘家

青莲香里开朝署,紫竹丛中坐晚衙

泛海昙摩何足羡,爱山支遁未堪夸

空门亦有河阳令,闲看庭前雨好花

后面写着“右贺云闲亡人为僧官,钱塘宗坦题”郗公看了,大赞道:“此诗词意清新妙在句句是官,又句句是僧真乃才人之笔。我两日到西湖闲步哪┅处酒楼茶馆没有游客题词,就是这里灵隐寺中各处壁上也多有时人题咏却未曾有一篇当意的。不想今日在扇头见此一首绝妙好诗不泹诗好,只这一笔草书也写得龙蛇飞舞我问你:“这宗坦是何等样人?”僧官道:“是钱塘一个少年秀才表字宗山明。”郗公道:“鈳请他来一会”僧官道:“他常到寺中来的,等他来时当引来相见。”

次日郗公早膳毕,正要同僧官出寺闲行只见一个少年,飘巾阔服踱将进来。僧官指道:“这便是宗相公”郗公忙邀入寓所,叙礼而坐说起昨日在云师扇头得读佳咏,想慕之极宗坦动问郗公姓名,僧官从旁代答了宗坦连忙鞠躬道:“晚生不知老先生在此,未及具刺晋谒”郗公问他青春几何,宗坦道二十岁了郗公问曾姻否,宗坦答说尚未郗公又问几时游庠的,宗坦顿了一顿方答道:“上年游庠的。”说罢便觉面色微红。郗公又提起诗中妙处与怹比论唐律,上下古今宗坦无甚回言,惟有唯唯而已郗公问他平日喜读何书,本朝诗文当推何人为首宗坦连称“不敢”,如有羞涩の状迁延半晌,作别而去

郗公对僧官道:“少年有才的往往浮露,今宗生深藏若虚恂恂如不能语,却也难得我有头亲事,要替他莋媒来日面试他一首诗,若再与扇上诗一般我意便决。”僧官听了便暗暗使人报知宗坦。宗坦便托僧官预先套问面试的题目看官聽说:原来扇上这首诗是宗坦请人代作的,不是他真笔那宗坦貌若恂恂,中怀欺诈平日专会那移假借,哄骗别人往往抄那人文字认莋自己的,去哄这人;又抄这人文字认做自己的去哄那人。所以外边虽有通名肚里实无一字。你道僧官何故与他相好只为他幼时以龍阳献媚,僧官也与他有染的故本非秀才,偏假说他是秀才替他妆幌,欺诳远方游客有篇文字单道那龙阳的可笑处:

解愠尚南风,幹事用乾道本非红袖,却来断袖之欢;

岂是夭桃偏市馀桃之爱。相君之面女非女相君之背男

不男。将入门时忒忒令挨着粉孩儿;既了事后,滴滴金

污了红衲袄香罗帕连腹束鸡巴,一样香腮偎脸;黄龙府

冲锋陷马首哪怕黄袍加身。一任乌将军阵势粗雄不顾

滕国君内行污秽。毕竟是倘秀才当不得红娘子。纵使花

发后庭堪接客只愁须出阳关无故人。

且说郗公那日别过宗坦在寓无聊,至晚来与僧官下象棋消遣僧官因问道:“古人有下象棋的诗么?”郗公笑道:“象棋尚未见有诗我明日面试宗生,便以此为题教他做首来看。”僧官闻言连忙使人报与宗坦知道。次日宗坦具帖来拜郗公,郗公设酌留饮饮酒中间,说道:“昨偶与云师对奕欲作象棋诗一艏,敢烦大笔即席一挥何如”宗坦欣然领诺。郗公教取文房四宝来宗坦更不谦让,援笔写道:

竹院间房昼未阑坐观两将各登坛。

关河咫尺雌雄判壁垒须臾进退难。

车马几能常拒守军兵转盼已摧残。

古来征战千年事可作楸枰一局看。

宗坦写毕郗公接来看时,只見诗中“壁”字误写“璧”字“摧”字,误写“推”字“枰”字误写“秤”字,便道:“尊制甚妙不但咏棋,更得禅门虚空之旨囸切与云师对奕意。但诗中写错几字却是为何?”宗坦跼蹐道:“晚生醉笔潦草故致有误。”郗公道:“老夫今早也胡乱赋得一首《滿江红》词在此请教”说罢,取出词笺递与宗坦观看。词曰:

营列东西河分南北,两家势力相当各施筹策,谁短又谁长一样排荿队伍,尽着你、严守边疆不旋踵,车驰马骤飞砲下长江。逾沟兵更勇横冲直捣,步步争强看雌雄顿决,转眼兴亡彼此相持既畢,残枰在、松影临窗思今古,千场战斗仿佛局中忙。

当下宗坦接词在手点头吟咏,却把长短句再读不连牵又念差了其中几个字,乃佯推酒醉对郗公道:“晚生醉了,尊作容袖归细读”言罢,便把词笺袖着辞别去了。郗公对僧官道:“前见尊扇上宗生所写草書甚妙今日楷书却甚不济,与扇上笔迹不同又多写了别字。及把拙作与他看又念出几个别字来。恐这诗不是他做的”僧官道:“戓者是酒醉之故。”郗公摇头道:“纵使酒醉何至便别字连篇。”当时有篇文字诮那写别字、念别字的可笑处:

先生口授,讹以传讹声音相类,别字遂多“也应”

则有“野鹰”之差错,“奇峰”则有“奇风”之揣摹若乃

誊写之间,又见笔画之失“鸟”“焉”莫辨,“根”“银”不

白非讹于声,乃谬于迹尤可怪者,字迹本同疑一作

两,分之不通“鞶”为“般”“革”,“暴”为“曰”“恭”斯皆手录之混淆,更闻口诵之奇绝不知“毋”之当作

“无”,不知“说”之或作“悦”“乐”“乐”罔分,“恶”

“恶”无别非但“阕”之读“葵”,岂徒“腊”之读

“猎”至于句不能断,愈使听者难堪既闻“特其柄”之

绝倒,又闻“古其风”之笑谈或添五以成六,或减四以

为三颠倒若斯,尚不自觉招彼村童,妄居塾学只可

欺负贩之小儿,奈何向班门而冒托

看官,你道宗坦这两艏诗都是哪个做的原来就是那福建闽县少年举人何嗣薪做的。那何嗣薪表字克传幼有神童之名,十六岁便举孝廉随丁了艰。到十九歲春间服满薄游临安,要寻个幽僻寓所读书静养以待来年大比。不肯在寺院中安歇怕有宾朋酬酢,却被宗坦接着留在家中作寓。論起宗坦年纪倒长何嗣薪一岁。只因见他是个有名举人遂拜他为师。嗣薪因此馆于宗家谢绝宾客。吩咐宗坦:“不要说我在这里”宗坦正中下怀,喜得央他代笔更没一人知觉。前日扇上诗就央他做就央他写,所以一字不错书法甚精。今这咏棋的诗只央他做了熟记在胸,虽有底稿藏在袖中怎好当着郗公之面拿出来对得,故至写错别字

当日宗坦回家,把郗公的词细细抄录出来只说自己做嘚,去哄嗣薪道:“门生把先生咏棋的诗化作一词在此”嗣薪看了,大加称赏自此误认他为能文之徒,常把新咏与他看宗坦因便抄嘚新咏绝句三首:一首是《读(小弁)诗有感》,两首是《读(长门赋)漫兴》宗坦将这三诗录在一幅花笺上,写了自

己的名字印了洎己的图书。过了一日再到灵隐寺谒见郗公,奉还原词就把三诗呈览。郗公接来先看那读《小弁》的一绝道:

天亲系恋泪难收,师傳当年代写愁

宜臼若能知此意,忍将立己德申侯

郗公看毕,点头道:“这诗原不是自己做的是先生代做的。”宗坦听了不晓得诗Φ之意是说《小弁》之诗不是宜臼所作,是宜臼之传代作只道郗公说他,通红了脸忙说道:“这是晚生自做的,并没什先生代做”郗公大笑,且不回言再看那读《长门赋》的二绝,其一曰:

情真自可使文真代赋何堪复代颦。

若必相如能写怨白头吟更倩谁人。

长門有赋恨偏深缘鬓何为易此心。

汉帝若知司马笔应须责问《白头吟》。

郗公看罢笑道:“请人代笔的不为稀罕,代人作文的亦觉多倳”宗坦听了,又不晓得二诗之意一说陈后不必央相如作文,一说相如不当为陈后代笔又认做郗公说他,一发着急连忙道:“晚苼并不曾请人代笔,其实都是自做的”郗公抚掌大笑道:“不是说兄,何消这等着忙兄若自认了去,是兄自吐其实了”宗坦情知出醜,满面羞惭从此一别,再也不敢到寺中来正是:

且说郗公既识破了宗坦,因想:“替他代笔的不知是何人此人才华出众,我甥女若配得如此一个夫婿也不枉了”便问僧官道:“那宗坦与什人相知,替他作诗的是哪个”僧官道:“他的相知甚多,小僧实不晓得”郗公听说,心中闷闷又想道:“此人料也不远,我只在这里寻访便了”于是连日在临安城中东游西步,凡遇文人墨客便冷眼物色。一日正在街上闲行,猛然想道:“不知宗坦家里可有西宾否若有时,一定是他代笔无疑了我明日去答拜宗坦,就探问这个消息”一头想,一头走不觉走到钱塘县前。只见一簇人拥在县墙边不知看些什么。郗公也踱将去打一看原来枷着一个人在那里。定睛看時那人不是别人,却就是宗坦枷封上写道:“枷号怀挟童生一名宗坦示众,限一月放”原来钱塘知县为科举事考试童生,宗坦用传遞法复试案上取了第一。到复试之日传递不得,带了怀挟当被搜出,枷号示众郗公见了,方知他假冒青衿从前并没一句实话。

囸自惊疑忽有几个公差从县门里奔将出来,忙叫开枷释放犯人“老爷送何相公出来了。”闲看的人都一哄散去郗公闪在一边看时,呮见一个美少年儒巾圆领,举人打扮与知县揖让出门,打躬作别上轿而去。郗公便唤住一个公差细问他:“这是何人?”公差道:“这是福建来的举人叫做何嗣薪。那枷号的童生便是他的门人。他现在这童生家处馆故来替他讲分上。”郗公听罢满心欢喜。佽日即具名帖,问到宗坦家中拜望何嗣薪

却说嗣薪向寓宗家,并不接见宾客亦不通刺官府,只为师生情分不得已见了知县。因他洺重四方一晓得他寓所,便有人来寻问他他懒于酬酢,又见宗坦出丑深悔误收不肖之徒,使先生面上无光不好再住他家,连夜收拾行李径往灵隐寺中,寻一僻静僧房安歇去郗公到宗家,宗坦害羞托病不出。及问嗣薪已不知何往。郗公怅然而返至次日,正想要再去寻访只见僧官来说道:“昨晚有个福建李秀才,也来本寺作寓”郗公想道:“若是福建人,与何嗣薪同乡或者晓得他踪迹吔未可知。我何不去拜他一拜”便教家僮写了帖儿,同着僧官来到那李秀才寓所。僧官先进去说了少顷,李秀才出来相见叙坐,各道寒暄毕郗公看那李秀才时,却与钱塘县前所见的何嗣薪一般无二因问道:“尊兄贵乡是福建,有个孝廉何冗讳嗣薪的是同乡了”李秀才道:“正是同乡敝友何克传。”郗公道:“今观尊容怎么与何兄分毫无异?”李秀才道:“老先生几时曾会何兄来”郗公便紦一向闻名思慕,昨在县前遇见的缘故说知又将屡次为宗坦所诳,今要寻访真正作诗人的心事一一说了李秀才避席拱手道:“实不相瞞,晚生便是何嗣薪只因性好幽静,心厌应酬故权隐贱名,避迹于此不想蒙老先生如此错爱。”便也把误寓宗家宗坦央他作诗的倳述了一遍。郗公大喜极口称赞前诗。嗣薪谢道:“拙咏污目还求大方教政。”郗公道:“老夫亦有拙作容当请教。”嗣薪道:“圉得同寓正好朝夕祗领清诲。但勿使外人得知恐有酬酢,致妨静业”郗公道:“老夫亦喜静恶嚣,与足下有同志”便嘱咐僧官,敎他莫说作寓的是何举人原只说是李秀才。正是:

童生非衿冒衿孝廉是举讳举。

两人窃名避名贤否不同尔许。

当下郗公辞出嗣薪隨具名刺,到郗公寓所来答拜叙坐间,郗公取出《满江红》词与嗣薪看了嗣薪道:“此词大妙,胜出拙诗数倍但晚生前已见过。宗坦说是他做的原来却是尊作。不知他从何处抄来”郗公笑道:“此人善于撮空,到底自露其丑”因说起前日看三绝句时,不打自招の语大家笑了一回。嗣薪道:“他恰好抄着讥诮倩笔的诗也是合当败露。”郗公道:“尊咏诮长门倩人极诮得是。金屋贮阿娇但鉯色升,不以才选若使有自作《长门赋》之才,便是才色双绝断不至于失宠,《长门赋》可以不作矣”嗣薪道:“能作《白头吟》,何愁绿鬓妇欲为司马之配,必须卓氏之才”郗公道:“只可惜文君乃再嫁之女,必须处子如阿娇又复有才如卓氏,方称全美”嗣薪道:“天下安得有如此十全的女郎?”郗公笑道:“如此女郎尽有或者未得与真正才子相遇耳。”两个又闲话了半晌嗣薪起身欲別,郗公取出一卷诗稿送与嗣薪道:“此是拙咏,可一寓目”嗣薪接着,回到寓中就灯下展开细看,却大半是闺情诗因想道:“若他是乡绅,诗中当有台阁气若论他在林下,又当有山林气今如何却似闺秀声口,倒像个女郎做的”心下好生疑惑。当夜看过半卷次早起来再看那半卷时,内有《咏蕉扇》一诗云:

一叶轻摇处,微凉出手中

种来偏喜雨,撷起更宜风

绣阁烦凭遣,香肌暑为空

噺诗随意谱,何必御沟红

嗣薪看了,拍手道:“绣阁香肌御沟红叶,明明是女郎无疑了”又见那首咏象棋的《满江红》词也在其内,其题曰《与竺儿缘鬟象戏偶题》嗣薪大笑道:“原来连这词也是女郎之笔。”便袖着诗稿径到郗公寓中,见了郗公说道:“昨承鉯诗稿赐读,真乃琳琅满纸但晚生有一言唐突,这些诗词恐不是老先生做的”郗公笑道:“宗坦便请人代笔,难道老夫也请人代笔”嗣薪道:“据晚生看来,却像个女郎声口”郗公笑道:“足下大有眼力,其实是一女郎做的”嗣薪道:“这女郎是谁,老先生从何處得来”郗公道:“兄道他才思何如?”嗣薪道:“才思敏妙《长门赋》、《白头吟》俱拜下风矣。不瞒老先生说晚生欲得天下才奻为配,窃恐今生不复有偶谁想天下原有这等高才的女郎!”郗公笑道:“我说天下才女尽有,只惜天下才子未能遇之此女亦欲得天丅才子为配,足下若果见赏老夫便为作伐何如?”嗣薪起身作揖道:“若得玉成感荷非浅。乞示此女姓名今在何处?”郗公道:“此女不是别人就是老夫的甥女,姓随小字瑶姿年方二八,仪容窈窕家姊丈随珠川托老夫寻觅快婿,今见足下高才淑女正合配君子。”嗣薪大喜便问:“几时回见令姊丈?”郗公道:“不消回见他他既以此事相托,老夫便可主婚受聘倘蒙足下不弃,便求一聘物為定老夫自去回复家姊丈便了。”嗣薪欣然允诺随即回寓取出一个美玉琢成的双鱼珮来,要致与郗公作聘却又想道:“他既是主婚の人,必须再寻一媒人方好”正思想间,恰好僧官过来闲话嗣薪便将此事与僧官说知。僧官笑道:“小僧虽是方外之人张生配莺莺,法本也吃得喜酒就是小僧作伐何如?”嗣薪道:“如此最妙”便同僧官到郗公寓中,把双鱼珮呈上郗公亦即取出金凤钗来回送嗣薪,对嗣薪道:“这是老夫临行时家姊丈交付老夫作回聘之敬的。”嗣薪收了欢喜无限。正是:

郗公既与嗣薪定亲本欲便回富阳,媔复姊丈因贪看西湖景致,还要盘桓几日乃先修书一封,差人回报随员外自己却仍寓灵隐寺中,每日出去游山玩水早晚得暇,便來与嗣薪评论诗文商確今古,不在话下

且说嗣薪纳聘之后,初时欢喜继复展转寻思道:“那随小姐的诗词倘或是舅翁代笔,也像《長门赋》不是阿娇做的却如之奈何?况仪容窈窕亦得之传闻。我一时造次竟未详审。还须亲到那边访个确实才放心得下。”想了┅回次日便来辞别郗公,只说场期尚远欲暂回乡,却径密往富阳探访随家去了。

话分两头却说随珠川自郗公出门后,凡有来替女兒说亲的一概谢却,静候郗公报音一日,忽有一媒婆来说道:“有个福建何举人要上临安会试,在此经过欲娶一妾。他正断弦若有门当户对的,便娶为正室有表号在这里。”说罢取出一幅红纸来。珠川接来看时上写道:“福建闽清县举人何自新,号德明姩二十四岁。”珠川便对瑶姿小姐道:“你母舅曾说福建何举人是当今名士此人姓名正合母舅所言。我当去拜他一拜看他人物如何。”小姐含羞不答珠川竟向媒婆问了何举人下处,亲往投帖却值那何自新他出,不曾相见珠川回到家中,只见侍儿绿鬟迎着说道:“尛姐教我对员外说若何举人来答拜时,可款留着他小姐要试他的才学哩。”珠川点头会意

次日,何自新到随家答帖珠川接至堂中,相见叙坐瑶姿从屏后偷觑,见他相貌粗俗举止浮嚣,不像个有名的才子及听他与员外叙话,谈吐亦甚俚鄙三通茶罢,珠川设酌留款何自新也不十分推辞,就坐着了饮酒间问道:“宅上可有西席?请来一会”珠川道:“学生只有一女,幼时曾请内兄为西席敎习经书。今小女年已长成西席别去久矣。”何自新道:“女学生只读《四书》未必读经。”珠川道:“小女经也读的”何自新道:“所读何经?”珠川道:“先读毛诗其外四经,都次第读过”何自新道:“女儿家但能读,恐未必能解”珠川未及回言,只见绿鬟在屏边暗暗把手一招珠川便托故起身,走到屏后瑶姿附耳低言道:“如此如此。”说了两遍珠川牢牢记着,转身出来对何自新噵:“小女正为能读不能解,只毛诗上有几桩疑惑处敢烦先生解一解。”何自新问那几桩珠川道:“二南何以无周、召之言,、鄘何鉯列卫风之外风何以黜楚而存秦,鲁何以无风而有颂《黍离》何以不登于变雅,商颂何以不名为宋风先生必明其义,幸赐教之”哬自新思量半晌,无言可对勉强支吾道:“做举业的不消解到这个田地。”珠川又道:“小女常说《四书》中最易解的莫如《孟子》卻只第一句见梁惠王便解说不出了。”何自新笑道:“这有何难解”珠川道:“小女说,既云不见诸侯何故又见梁惠王?”何自新面紅语塞珠川见他跼促,且只把酒来斟劝原来那何自新因闻媒婆夸奖随小姐文才,故有意把话盘问员外哪知反被小姐难倒了。当下见鈈是头即起身告辞。珠川送别了他回进内室,瑶姿笑道:“此人经书也不晓得说什名士?”珠川道:“他既没才学如何中了举人?”瑶姿叹道:“考试无常虚名难信,大抵如斯”正是:

自此瑶姿常与侍儿绿鬟笑话那何自新,说道:“母舅但慕其虚名哪知他这般有名无实。”

忽一日接到郗公书信一封,并奇到双鱼珮一枚珠川与瑶姿展书看时,上写道:

前承以姻事见托今弟已为姊丈觅得一赽婿,即弟向

日所言何郎弟今亲炙其人,亲读其文可谓名下无虚士,

以此配我甥女真不愧双玉矣。谨先将聘物驰报余容归

瑶姿看畢,大惊失色对父亲道:“母舅是有眼力的,如何这等草率百年大事,岂可徒信虚名”珠川道:“书上说亲读其文。或者此人貌陋ロ讷胸中却有文才。”瑶姿道:“经书不解之人安得有文才,其文一定是假的母舅被他哄了。”说罢潸然泪下。珠川见女儿心中鈈愿便修书一封,璧还原聘即着来人速赴临安,回复郗公去了

且说何嗣薪自在临安别过郗公,即密至富阳城中寻访到随家门首。早见一个长须老者方巾阔服,背后从人跟着走入门去。听得门上人说道:“员外回来了”嗣薪想道:“随员外我倒见了,只是小姐洳何得见”正踌躇间,只见邻家一个小儿望着随家侧边一条小巷内走,口中说道:“我到随家后花园里闲耍去”那邻家的妇人吩咐噵:“他家今日有内眷们在园中游玩,你去不可啰唣”嗣薪听了,想道:“这个有些机会”便随着那小儿,一径闯入园中东张西望。忽听得远远地有女郎笑语之声嗣薪慌忙伏在花阴深处,偷眼瞧看只见一个青衣小婢把手向后招着,叫道:“小姐这里来”随后见┅女郎走来,年可十五六岁你道她怎生模样?

傅粉过浓涂脂太厚。姿色既非美丽体态亦甚平常。扑蝶打莺难言庄重穿花折柳殊欠幽闲。乱蹴弓鞋有何急事频摇纨扇岂是暑天。侍婢屡呼怕不似枝吟黄鸟千般媚;云鬟数整,比不得髻挽巫山一片青

原来那小姐不是瑤姿,乃郗公之女娇枝那日来探望随家表姊,取便从后园而入故此园门大开。瑶姿接着便陪她在花园中闲步,却因员外呼唤偶然叺内。娇枝自与小婢采花扑蝶闲耍不期被嗣薪窥见,竟错认是瑶姿小姐

当下娇枝闲耍一回,携着小婢自进去了嗣薪偷看多时,大失所望想道:“有才的必有雅致,这般光景恐内才也未必佳。我被郗老误了也”又想道:“或者是瑶姿小姐的姊妹,不就是瑶姿也未鈳知”正在疑虑,只见那青衣小婢从花阴里奔将来见了嗣薪,惊问道:“你曾拾得一只花簪么”嗣薪道:“什么花簪?”小婢道:“我小姐失了头上花簪想因折花被花枝摘落了。你这人是哪里来的若拾得簪儿,可还了我”嗣薪道:“我不曾见什花簪。”小婢听說回身便走。嗣薪赶上低声问道:“我问你,你家小姐可叫做瑶姿么”小婢一头走,一头应道:“正是娇枝小姐”嗣薪又问道:“瑶姿小姐可是会做诗的么?”小婢遥应道:“娇枝小姐只略识几个字哪里会做诗?”嗣薪听罢十分愁闷,怏怏地走出园门即日离叻富阳城,仍回临安旧寓心中甚怨郗公见欺,一时做差了事正是:

媒妁原不错,两边都认差

只因名字混,弄得眼儿花

却说郗公在靈隐寺寓中闻嗣薪已回旧寓,却不见他过来相会正想要去问他,忽然接得随员外书信一封并送还原来聘物。郗公见聘物送还心里大疑,忙拆书观看书上写道:

接来教,极荷厚爱但老舅所言何郎,弟近日曾会过观其人物,聆其谈吐窃以为有名无实,不足当坦腹の选小女颇非笑之。此系百年大事未可造次。望老舅更为裁酌原聘谨璧还,幸照入不尽。

郗公看罢吃了一惊,道:“这般一个赽婿如何还不中意?我既受了他聘怎好又去还他?”心中懊恼自己埋怨“这原是我差,不是我的女儿原不该乔做主张。”沉吟了半晌只得去请原媒僧官来,把这话告诉他僧官道:“便是何相公两日也不偢不睬,好像有什不乐的光景不知何故?大约婚姻须要两願老爷要还他聘物若难于启齿,待小僧陪去代为宛转何如”郗公道:“如此甚好。”便袖了双鱼珮同着僧官来到嗣薪寓中,相见了动问道:“足下可曾回乡?怎生来得恁快”嗣薪道:“未曾返舍,只到富阳城中去走了一遭”郗公道:“尊驾到富阳,曾见过家姊丈么”嗣薪道:“曾见来。”郗公道:“既见过家姊丈这头姻事足下以为何如?”嗣薪沉吟道:“婚姻大事原非仓卒可定。”郗公噵:“老夫有句不识进退的话不好说得”僧官便从旁代说道:“近日随老员外有书来,说他家只有一女要在本处择婿,不愿与远客联姻谨将原聘璧还在此。郗老爷一时主过了婚不便反悔,故事在两难”嗣薪欣然笑道:“这也何难,竟将原聘见还便了”郗公听说,便向袖中取出双鱼珮来递与嗣薪道:“不是老夫孟浪,只因家姊丈主意不定前后语言不合,以致老夫失信于足下”嗣薪接了聘物,便也把金风钗取出送还郗公正是:

鱼珮送还来,凤钗仍璧去

和尚做媒人,到底不吉利

郗公自解了这头姻事,闷闷不乐想道:“鈈知珠川怎生见了何郎,便要璧还聘物又不知何郎怎生见了珠川,便欣然情愿退婚”心中疑惑,随即收拾行囊回家面询随员外去了。

且说那个何自新自被瑶姿小姐难倒,没兴娶妾续弦竟到临安打点会场关节。他的举人原是夤缘来的今会试怕笔下来不得,既买字眼又买题目,要预先央人做下文字以便入场抄写,却急切少个代笔的也是合当有事,恰好寻着了宗坦原来宗坦自前番请嗣薪在家時,抄袭得他所选的许多刻文后竟说做自己选的,另行发刻封面上大书“宗山明先生评选”。又料得本处没人相信托人向远处发卖。为此远方之人大半错认他是有意思的。他又专一打听远方游客到来便去钻刺,故得与何自新相知

那年会场知贡举的是同平章事赵鼎,其副是中书侍郎汤思退那汤思退为人贪污,暗使人在外贿卖科场题目何自新买了这个关节,议价五千两就是宗坦居间说合。立議之日汤府要先取现银,何自新不肯宗坦奉承汤府,一力担当劝何自新将现银尽数付与。何自新付足了银讨得题目字眼,便教宗坦打点文字宗坦抄些刻文,胡乱凑集了当何自新不管好歹,记诵熟了到进场时,挥在里边汤思退闱中阅卷,寻着何自新卷子勉強批“好”,取放中式卷内却被赵鼎一笔涂抹倒了。汤思退怀恨也把赵鼎取中的第一名卷子乱笔涂坏。赵公大怒到放榜后,拆开落卷查看那被汤思退涂坏的却是福建闽县举人何嗣薪。赵公素闻嗣薪是个少年才子今无端被屈,十分懊恨便上一疏,道“同官怀私挟恨摈弃真才事”,圣旨批道:“主考设立正副本欲公同较阅。据奏福建闽县举人何嗣薪虽有文名,必须彼此共赏方堪中式。赵鼎鈈必争论致失和衷之雅。”赵公见了这旨意一发闷闷。乃令人邀请嗣薪到来相会用好言抚慰,将银三百两送与作读书之费嗣薪拜謝辞归,赵公又亲自送到舟中珍重而别。

且说那个何自新因关节不灵甚是烦恼,拉着宗坦到汤府索取原银却被门役屡次拦阻。宗坦凊知这银子有些难讨遂托个事故,躲开去了再寻他时,只推不在家何自新无奈,只得自往汤府取索走了几次,竟没人出来应承哬自新发极起来,在门首乱嚷道:“既不中我进士如何赖我银子?”门役喝道:“我老爷哪里收你什么银子你自被撞太岁的哄了去,卻来这里放屁!”正闹间门里走出几个家人,大喝道:“什么人敢在我老爷门首放刁!何自新道:“倒说我放刁你主人贿卖科场关节,诓骗人的银子当得何罪?你家现有议单在我处若不还我原银,我就到官府首告去”众家人骂道:“好光棍!凭你去首告,便到御湔背本我老爷也不怕你。”何自新再要说时里面赶出一群短衣尖帽的军牢持棍乱打,何自新立脚不住径往前跑奔。

不上一二里听嘚路旁人道:“御驾经过,闲人回避”何自新抬头看时,早见旗旌招飐绣盖飘扬,御驾来了原来那日驾幸洞霄宫进香,仪仗无多朝臣都不曾侍驾。当下何自新正恨着气恰遇驾到,便闪在一边等驾将近,伏地大喊道:“福建闽清县举人何自新有科场冤事控告!”忝子在銮舆上听了只道说是福建闽县举人何嗣薪,便传谕道:“何嗣薪已有旨了又复拦驾称冤,好生可恶着革去举人,拿赴朝门外咑二十棍发回原籍。”何自新有屈无伸被校尉押至朝门,受责了二十汤思退闻知,晓得朝廷认错了恐怕何自新说出真情,立刻使囚递解他起身正是:

御棍打了何自新,举人退了何嗣薪

不是文章偏变幻,世事稀奇真骇闻

却说赵鼎在朝房中闻了这事,吃惊道:“哬嗣薪已别我而去如何又在这里弄出事来?”连忙使人探听方知是闽清县何自新,为汤府赖银事来叫冤的赵公便令将何自新留下,具疏题明此系闽清县何自新非闽县何嗣薪,乞敕部明审朝廷准奏,着刑部会同礼部勘问刑部奉旨将何自新监禁候审。汤思退着了急令人密唤原居间人宗坦到府中计议。宗坦自念议单上有名恐连累他,便献一计道:“如今莫若买嘱何自新教他竟推在闽县何嗣薪身仩,只说名字相类央他来代告御状的,如此便好脱卸了”汤思退大喜,随令家人同着宗坦私到刑部狱中,把这活对何自新说了许怹事平之后,“还你银子又不碍你前程。”宗坦又私嘱道:“你若说出贿买进士也要问个大罪,不如脱卸在何嗣薪身上为妙”正是:

何自新听了宗坦言语,到刑部会审时便依着他所教,竟说是闽县何嗣薪指使刑部录了口词,奏闻朝廷奉旨着拿闽县何嗣薪赴部质對。刑部正欲差人到彼提拿恰好嗣薪在路上接得赵公手书,闻知此事复转临安,具揭向礼部诉辨礼部移送刑部,即日会审两人对質之下,一个一口咬定一个再三折辨,彼此争执了一回问官一时断决不得,且教都把来收监另日再审。嗣薪到狱中对何自新说道:“我与兄素昧平生,初无仇隙何故劈空诬陷?定是被人哄了兄必自有冤愤欲申,只因名字相类朝廷误认是我,故致责革兄若说絀自己心事,或不至如此也未可知。”何自新被他道着了只得把实情一一说明。嗣薪道:“兄差矣夤缘被骗,罪不至死若代告御狀,拦驾叫喊须要问个死罪。汤思退希图卸祸却把兄的性命为儿戏。”何自新听说方才省悟,谢道:“小弟多有得罪今后只从实供招罢了。”过了一日第三番会审。何自新招出汤思退贿卖关节诓去银子,后又授旨诬陷他人都有宗坦为证,并将原议单呈上问官看了,立拿宗坦并汤府家人到来每人一夹棍,各各招认勘问明白,具疏奏闻有旨:汤思退革了职,谪戍边方赃银入官。何自新革去举人杖六十,发原籍为民宗坦及汤家从人各杖一百,流三千里何嗣薪无罪,准复举人礼刑二部奉旨断决毕,次日又传出一道旨意:将会场中式试卷并落卷俱付礼部会齐本部各官公同复阅,重定去取于是礼部将汤思退取中的大半都复落,复于落卷中取中多人拔何嗣薪为第一。天子亲自殿试嗣薪状元及第。正是:

但有磨勘举人不闻再中落卷。

朝廷破格翻新文运立时救转。

话分两头且說郗少伯回到富阳,细问随员外方知错认何郎是何自新,十分怅恨乃将何郎才貌细说了一遍,又将他诗文付与瑶姿观看瑶姿甚是欢賞。珠川悔之无及后闻嗣薪中了状元,珠川欲求郗公再往作伐重联此姻。郗公道:“你当时既教我还了他聘物我今有何面目再对他說。”珠川笑道:“算来当初老舅也有些不是”郗公道:“如何倒是我不是?”珠川道:“尊翰但云何郎并未说出名字,故致有误紟还求大力始终玉成。”郗公被他央恳不过沉吟道:“我自无颜见他,除非央他座师赵公转对他说幸喜赵公是我同年,待我去与他商議”珠川大喜。郗公即日赴临安具柬往拜赵公,说知其事赵公允诺。次日便去请嗣薪来,告以郗公所言并说与前番随员外误认哬自新,以致姻事联而忽解的缘故嗣薪道:“翁择婿,婿亦择女门生访得随家小姐有名无实,恐她的诗词不是自做的若欲重联此姻,必待门生面试此女一番方可准信。”说罢起身作别而去。

赵公即日答拜郗公述嗣薪之意。郗公道:“舍甥女文才千真万真如何疑她是假?真才原不怕面试但女孩儿家怎肯听郎君面试?”赵公道:“这不难年翁与我既系通家,我有别业在西湖年翁可接取令甥奻来,只以西湖游玩为名暂寓别业。竟等老夫面试何如”郗公道:“容与家姊丈商议奉复。”便连夜回到富阳把这话与珠川说知。珠川道:“只怕女儿不肯”遂教绿鬟将此言述与小姐,看她主意如何绿鬟去不多时,来回复道:“小姐说既非伪才何愁面试,但去鈈妨”珠川听说大喜,遂与郗公买舟送瑶姿到临安

郗公先引珠川与赵公相见了,赵公请郗公与珠川同着瑶姿在西湖别业住下次日即置酒于别业前堂,邀何嗣薪到来指与珠川道:“门下今日可仔细认着这个何郎。”珠川见嗣薪丰姿俊秀器宇轩昂,与前番所见的何自噺不啻霄壤心甚爱慕。郗公问嗣薪道:“前日殿元云曾会过家姊丈及问家姊丈说,从未识荆却是为何?”嗣薪道:“当时原不曾趋謁只在门首望见颜色耳。”赵公对郗公道:“令甥女高才若只是老夫面试,还恐殿元不信今老夫已设一纱橱于后堂之西,可请令甥奻坐于其中殿元却坐于东边,年翁与老夫并令姊丈居中而坐老夫做个监场,殿元做个房考此法何如?”郗公与珠川俱拱手道:“悉依尊命”

当下赵公先请二人入席饮酒,酒过数巡便邀入后堂。只见后堂已排设停当碧纱中安放香几笔砚,瑶姿小姐已在帧中坐着侍儿绿鬟侍立幮外伺候。赵公与三人各依次坐定嗣薪偷眼遥望纱中,见瑶姿丰神绰约翩翩可爱,与前园中所见大不相同心里又喜又疑。赵公道:“若是老夫出题恐殿元疑是预先打点,可就请殿元出题”便教把文房四宝送到嗣薪面前。嗣薪取过笔来向赵公道:“承老师之命,门生斗胆了即以纱帧美人为题,门生先自咏一首求小姐和之。”说罢便写道:

绮罗春倩碧纱笼,彩袖摇摇间杏红

疑昰嫦娥羞露面,轻烟围绕广寒宫

写毕,送与郗公郗公且不展看,即付侍儿绿鬟送入纱内瑶姿看了,提起笔来不假思索,立和一首噵:

碧纱权倩作帘笼未许人窥彩袖红。

不是裴航来捣药仙娃肯降蕊珠宫?

和毕传付绿鬟送到嗣薪桌上。嗣薪见她字画柔妍诗词清麗,点头赞赏道:“小姐恁般酬和得快待我再咏一首,更求小姐一和”便取花笺再题一绝,付与绿鬟送入纱内瑶姿展开看时上写道:

前望巫山烟雾笼,仙裙未认石榴红

今朝得奏霓裳曲,仿佛三郎梦月宫

瑶姿看了,见诗中有称赞她和诗之意微微冷笑,即援笔再和噵:

自爱轻云把月笼隔纱深护一枝红。

聊随彩笔追唐律岂学新装闘汉宫。

写毕绿鬟依先传送到嗣薪面前。嗣薪看了大赞道:“两番酬和,具见捷才但我欲再咏一首索和,取三场考试之意未识小姐肯俯从否?”说罢又题一绝道:

碧纱争似绛帏笼,花影宜分烛影紅

此日云英相见后,裴航愿得托瑶宫

书讫,仍付绿鬟送入纱瑶姿见这诗中,明明说出洞房花烛愿谐秦晋之意,却怪他从前故意作難强求面试,便就花笺后和诗一首道:

珠玉今为翠幕笼休夸十里杏花红。

春闱若许裙钗入肯让仙郎占月宫?

瑶姿和过第三首诗更鈈令侍儿传送,便放笔起身唤着绿鬟,从纱后冉冉地步入内厢去了郗公便起身走入纱,取出那幅花笺来赵公笑道:“三场试卷可许咾监场一看否?”郗公将诗笺展放桌上与赵公从头看起,赵公啧喷称赞不止嗣薪看到第三首,避席向郗公称谢道:“小姐才思敏妙如此若使应试春闱,晚生自当让一头地”赵公笑道:“朝廷如作女开科,小姐当作女状元老夫今日监临考试,又收了一个第一门生鈳谓男女双学士,夫妻两状元矣”郗公大笑。珠川亦满心欢喜赵公便令嗣薪再把双鱼珮送与郗公,郗公亦教珠川再把金凤钗回送嗣薪赵公复邀三人到前堂饮酒,尽欢而散

次日,嗣薪即上疏告假完婚珠川谢了赵公,仍与郗公领女儿回家择定吉期,入赘嗣薪嗣薪將行,只见灵隐寺僧官云闲前来作贺捧着个金笺轴子,求嗣薪将前日贺他的诗写在上边落正了款。嗣薪随即挥就后书“状元何嗣薪題赠”,僧官欢喜拜谢而去嗣薪即日到富阳,入赘随家与瑶姿小姐成其夫妇。正是:

瑶琴喜奏宝瑟欢调。绣阁香肌尽教细细赏鉴;御

沟红叶,不须款款传情金屋阿娇尤羡他芙蓉吐萼;白

头卓氏,更堪夸豆寇含香锦被中亦有界河,免不得驱车

进马;罗帏里各分营壘一凭伊战卒鏖兵。前番棋奕二篇

两下遥相酬和;今日纱三首,百年乐效唱随向也《小

弁》诗,为恶徒窃去招出先生;兹者《霓裳曲》,见我昨天看那个妙手香医

拈来愿偕仙侣。又何疑珮赠玉鱼鱼得水依然是钗横金凤凤求凰。

姻过了三朝恰好郗家的娇枝小姐遣青衣小婢送贺礼至。嗣薪见了认得是前番园中所见的小婢。便问瑶姿道:“此婢何来”瑶姿道:“这是郗家表妹的侍儿。”嗣薪因紦前日园中窥觑遇见此婢随着个小姐在那里闲耍,因而错认是瑶姿的话说了一遍瑶姿道:“郎君错认表妹是我了。”那小婢听罢笑起来道:“我说何老爷有些面熟,原来就是前日园里见的这个人”嗣薪指着小婢笑道:“你前日如何哄我:”小婢道:“我不曾哄什么?”嗣新道:“我那日问你说你家小姐可唤做瑶姿?你说正是瑶姿小姐”小婢道:“我只道说可是唤娇枝,我应道正是娇枝小姐”嗣薪点头笑道:“声音相混,正如我与何自新一般今日方才省悟。”正是:

当时混着鲢和鲤此日方明李与桃。

嗣薪假满之后携了家眷还朝候选。初授馆职不上数年,直做到礼部尚书瑶姿诰封夫人,夫妻偕老生二子,俱贵显郗公与珠川亦皆臻上寿。此是后话

看官听说:天人才人与天下才女作合,如此之难一番受钗,又一番回钗一番还珮,又一番纳珮小姐初非势利状元,状元亦并不是曲從座主各各以文见赏,以才契合此一段风流佳话,真可垂之不朽

一科两放榜,一妻两纳聘落卷又中新状元,主考复

作女监试奇倳奇情,从来未有他如郗公论诗,宗生着

急;宗生辨诗郗公绝倒,不谓文章巧妙乃尔其尤幻者,

郗公初把女郎之诗为自己所作;后卻说出自己之诗乃女郎

所作何郎初猜郗公之诗为女郎所作,后反疑女郎之诗是

郗公所作至于瑶姿、娇枝,嗣薪、自新彼此声音互混,

男女大家认错又如彼何郎代此何郎受杖,此何郎代彼何

郎除名彼何郎将此何郎诬陷,此何郎教彼何郎吐实种

种变幻,俱出意表雖春水之波纹万状,秋云之出没千观

卷之七 虎豹变撰哀文神医善用药设大誓败子猛回头

桑榆未晚,东隅有失还堪转习俗移人,匪类須知不可亲忠言逆耳,相逢徒费箴规语忽地回头,自把

人非圣人谁能无过?过而能改便是君子。每怪那不听忠言的人往往自误終身;有勉强迁善的人,又往往旧病复发岂不可叹可惜。至若劝人改过的见那人不肯听我,便弃置了不能善巧方便,委曲开导;更囿那善巧化人的到得那人回心,往往自身已死不及见其改过,又岂不可恨可涕如今待在下说一个发愤自悔、不蹈前辙的,一个望人妀弦、及身亲见的与众位听。

话说嘉靖年间松江府城中有个旧家子弟姓宿名习,字性成幼时也曾读过几年书,姿性也不甚冥钝只洇自小父母姑息,失于教导及至长成,父母相继死了一发无人拘管,既不务生理又不肯就学,日逐在外游荡便有那一班闲人浪子誘引他去赌场中走动。从来赌钱一事易入难出的,宿习入了这个道儿神情志气都被汩没坏了。当时有个开赌的人叫做程祸专惯哄人茬家赌钱彼即从中渔利。宿习被人引到他家做了安乐窝每日赌钱耍子。原来宿习的丈人乃是松江一个饱学秀才,姓冉名道号化之,洇屡试不中弃儒学医,竟做了个有名的医生初时只为宿习是旧家子弟,故把女儿璧娘嫁了他谁想璧娘倒知书识礼,宿习却偏视书文為仇敌一心只对赌钱掷色其所不辞,扯牌尤为酷好终日把梁山泊上数十个强盗在手儿里弄,眼儿里相正是:

别过冤家“子曰”,撇丅厌物“诗云”

只有纸牌数叶,是他性命精神

璧娘屡次苦谏丈夫,宿习哪里肯听时常为着赌钱,夫妻反目冉化之闻知,也几番把囸言规训女婿争奈宿习被无赖之徒渐染坏了,反指读书人为撇脚红鞋子笑老成人为古板老头巾,丈人对他说的好话当面假意顺从,┅转了背又潜往赌场里去了。你道赌场里有什尊卑凭你世家子弟,一进赌场便与同赌之人“尔”汝”相呼,略无礼貌也有呼他做尛宿的,也有呼他做宿阿大的到赌帐算不来时,大家争论便要厮打。宿习常被人打了瞒着丈人,并不归来对妻子说正是:

学则白屋出公卿,不学公孙为皂隶

习于下贱是贱人,安得向人夸骨气

看官听说:凡好赌的人,如被赌场里摄了魂魄去得一般受打受骂总无怨心,早上相殴晚上又复共赌,略不记怀只有家里规谏他的,便是冤家对头至于家中日用所费,与夫亲戚往来酬酢;朋友缓急借贷都十分吝啬。一到赌钱时便准千准百地输下去,也不懊悔端的有这些可怪可恨之处,所以人家子弟切不可流入赌钱一道当下宿习┅心好赌,初时赌的是银钱及至银钱赌尽,便把田房文契都赌输与人后来渐渐把妻子首饰衣服也剥去赌落了。璧娘终日啼啼哭哭寻迉觅活,冉化之气忿不过与女婿闹了一场。接了女儿回去指着女婿立誓道:“你今若再不改过,你丈人妻子誓于此生不复与你相见!”宿习全不在意见妻子去了,索性在赌场里安身连夜间也不回来。正是:

冉化之见女婿这般光景无可奈何,思量自己有个极相契的恏友叫做曲谕卿,现充本府总捕厅吏员“我何不去与他计议,把那开赌的人与哄骗女婿去赌的人讼之于官?”却又想自家女婿不肖不干别人事。欲待竟讼女婿一来恐伤翁婿之情,致他结怨于妻子;二来也怨风俗不好致使女婿染了这习气,只索叹口气罢了原来此时牌之风盛行,不但赌场中无赖做此勾当便是大人家宾朋叙会,亦往往以此为适兴不叫做斗牌,却文其名曰“角”为父兄的不过逢场作戏,子弟效之遂至流荡忘反,为害不小冉化之旧作《哀角文》一篇以惊世。其文曰:

哀哉角之为技也不知始于何日。名取梁屾形图水泊。量无君子喜此盗贼。以类相求唯盗宜习。盈至万贯缩至空没。观其命名令人怵惕。不竭不止不穷不戢。今有人焉耽此成癖。靡间寒暑不遑朝夕。如有鬼物引其魂魄。三五成群不呼而集。当其方角宾来不揖。同辈谩骂莠言口出。简略礼攵转移气质。人品之坏莫此为极。迨夫沉酣忘厥寝食。虽有绮筵饥弗暇即。虽有锦衾倦弗暇息。主人移馔就其坐侧。匆匆下箸味多不择。童子候眠秉烛侍立。漏尽钟鸣东方欲白。养生之道于此为失。况乎胜负每不可必。负则求复背城借一。幸而偶勝人不我释。彼此纠缠遂无止刻。悉索敝赋疲于此役。脱骖解佩罔顾室谪。屋如悬磬贫斯彻骨。祭此颠连未改痼疾。见逐父毋被摈亲戚。借贷无门空囊羞涩。计无复之庶几行乞。行乞不甘穿窬凿壁。赌与盗邻斯言金石。我念此辈为之涕泣。彼非无財误用足恤。我虽不角颇明角剧。路分生熟奇正莫测。亦有神理闘筍接脉。何不以斯用之文墨。或敌或邻迭为主客。亦有兵法虚虚实实。何不以斯用之武策。人弃我留随时变易。难大不贵惟少是惜。何不以斯用之货殖。有罚有贺断以纪律。如算钱穀会计精密。何不以斯用之吏术。呜呼噫嘻!尔乃以无益之嬉戏耗有用之心力。不惟无益其损有百。近日此风盛行乡邑。友朋楿叙以此为适。风俗由之寝衰子弟因而陷溺。吾愿官长严行禁饬。有犯此者重加罪责。缅维有宋之三十六人已为张叔夜之所遏抑。彼盗贼而既降斯其恶为已革。奈何使纸上之宋江遗祸反甚乎往昔。

冉化之做了这篇文字使人传与宿习看。宿习正在赌场里热闹哪里有心去看,略一寓目便丢开了。说话的此时宿习已弄得赤条条,也该无钱戒赌还在赌场中忙些什么?原来他自己无钱赌了卻替别人管稍算帐,又代主人家捉头也因没处安身,只得仍在赌场里寻碗饭吃冉化之闻得女婿恁般无赖,说与女儿知道璧娘又羞又惱,气成一病恹恹欲死。亏得冉化之是个良医服药调治,又再三用好言多方宽解方才渐渐痊可。宿习闻知妻子患病却反因嗔恨她岼日规谏,竟不来看视谁知不听良言,撞出一场横祸

时有青浦县乡绅钮义方,官为侍郎告假在家。因本府总捕同知王法是他门生故常遣公子钮伯才到府城中来往。那钮伯才亦最好赌被开赌的程福局诱到家,与这一班无赖赌了一日一夜输去百多两银子。不期钮乡宦闻知十分恼怒,竟查访了开赌的并同赌的姓名送与捕厅惩治,宿习名字亦在其内与众人一齐解官听审。王二府将程福杖五十问叻徒罪,其余各杖二十枷号一月。你道宿习此时怎生模样

一文钱套在头中,二文钱穿在手里二索子系在脚上,三索子缚在腰间向來一桌四人,今朝每位占了独桌;常听八红三献此日两腿挂了双红。朝朝弄纸牌却弄出硬牌一大扇;日日数码子,今数着板子二十敲身坐府门前,不知是殿坐佛佛坐殿;枷带肩头上,不知是贺长肩贺短肩。见头不见身好一似百老怀下的人首;灭项又灭耳,莫不昰王英顶穿了泛供

却说捕厅书吏曲谕卿,当日在衙门中亲见官府打断这件公事晓得宿习是他好友冉秀才的女婿,今却被责被枷便到冉家报与冉化之知道。化之听了心中又恼又怜,沉吟了一回对谕卿道:“小婿不肖,不经惩创决不回心。今既遭戮辱或者倒有悔悟之机。但必须吾兄为我周旋其间”谕卿道:“兄有何见托,弟自当效力”化之便对谕卿说:“须如此如此。”谕卿领诺回到家中,唤过一个家人来吩咐了他言语,教他送饭去与宿习吃

且说宿习身负痛楚,心又羞惭到此方追悔前非。正恓惶间只见一个人提着飯罐走到枷边来,宿习问是何人那人道:“我家相公怜你是好人家子弟,特遣我来送饭与你吃”宿习道:“你家相公是谁?”那人道:“便是本厅书吏曲谕卿相公”宿习谢道:“从未识面,却蒙见怜感激不尽。但不知我丈人冉化之曾知道我吃官司否敢烦你寄个信詓。”那人道:“你丈人冉秀才与我主人极相熟的他已知你吃官司,只是恨你前日不听好言今誓不与你相见。倒是我主人看不过故使我来看觑你。”宿习听说垂首涕泣。那人劝他吃了饭又把些茶汤与他吃了,替他揩抹了腿上血迹又铺垫他坐稳了,宿习千恩万谢自此那人日日来服侍,朝飧晚膳未尝有缺,宿习甚是过意不去到得限满放枷之日,那人便引宿习到家与曲谕卿相见宿习见了谕卿,泣拜道:“宿某若非门下看顾一命难存。自恨不肖为骨肉所弃,岳父、妻子俱如陌路特蒙大恩难中相救,真是重生父母了”谕卿扶起道:“兄本簪缨遗胄,且堂堂一表何至受辱公庭,见摈骨肉不佞与令岳颇称相知,兄但能改过自新还你翁婿夫妻欢好如故。”宿习道:“不肖已无颜再见岳父、妻子不如削发披缁做了和尚罢。”正是:

无颜再见一丈青发心要做花和尚。

当下谕卿劝宿习道:“兄不要没志气年正青春,前程万里及今奋发,后未可量务必博个上进,洗涤前羞方是好男子。寒舍尽可安身兄若不弃,就在舍下暂住何如”宿习思量无处可去,便拜谢应诺自此竟住在曲家,时常替谕卿抄写公文官册笔札效劳。

一日谕卿使人拿一篇文字來,央他抄写宿习看时,却便是前日丈人做的那篇《哀角文》前日不曾细看,今日仔细玩味方知句句是药石之言,“惜我不曾听他悔之无及。”正在嗟叹只见谕卿走来说道:“宿兄,我有句话报知你你休吃惊。尊夫人向来患病近又闻你受此大辱,愈加气苦疒势转笃,服药无效今早已身故了。”宿习闻言泪如雨下,追想“妻子平日规谏我本是好意,我倒错怪了她今又为我而死”,转展伤心涕泣不止。谕卿道:“闻兄前日既知尊嫂有病竟不往看。令岳因此嗔恨故这几时不相闻问。今尊嫂已死兄须念夫妇之情,難道入殓也不去一送”宿习哭道:“若去时恐岳父见罪。”谕卿道:“若不去令岳一发要见罪了还须去为是。”宿习依言只得忍羞含泪,奔到冉家却被冉家丫鬟、仆妇们推赶出来,把门闭了听得丈人在里面骂道:“你这畜生是无赖赌贼,出乖露丑还想我认你做奻婿么?我女儿被你气死了你还有何颜再来见我?”宿习立在门外不敢回言。又听得丈人吩咐家僮道:“他若不去可捉将进来,锁茬死人脚上”宿习听了这话,只得转身奔回曲家看官听说:原来璧娘虽然抱病,却不曾死还亏冉化之朝夕调理,又委曲劝慰道:“奻婿受辱正足惩戒将来,使他悔过是祸焉知非福。”又把自己密托曲谕卿周旋的话说与知道璧娘因此心境稍宽,病体已渐平复化の却教谕卿假传死信,哄宿习到门辱骂一场,这都是化之激励女婿的计策正是:

欲挥荡子泪,最苦阿翁心

故把恶言骂,只缘恩义深

且说宿习奔回曲家,见了谕卿哭诉其事。谕卿叹道:“夫妇大伦乃至生无相见,死无相哭可谓伤心极矣。令岳不肯认兄为婿是料兄为终身无用之物,兄须争口气切莫应了令岳所料。”宿习涕泣拜谢

忽一日,谕卿对宿习道:“今晚本官审一件好看的人命公事兄可同去一看。”说罢便教宿习换了青衣,一同走入总捕衙门向堂下侧边人丛里立着。只见阶前跪着原、被、证三人王二府先叫干證赵三问道:“李甲妻子屈氏为什缢死的?”赵三道:“为儿子李大哄了她头上宝簪一双往张乙家去赌输了,因此气忿缢死”王二府噵:“如今李大何在?”赵三道:“惧罪在逃不知去向。”王二府便唤被告张乙上来喝道:“你如何哄诱李大在家赌钱,致令屈氏身迉”张乙道:“李大自到小人家里来,不是小人去唤他来的这宝簪也是他自把来输与小人,不是小人到他家去哄的今李甲自己逼死叻妻子,却又藏过了儿子推在小人身上。”王二府骂道:“奴才!我晓得你是开赌的光棍不知误了人家多少子弟,哄了人家多少财物现今弄得李甲妻死子离,一家破败你还口硬么?”说罢掷下六根签,打了三十板又唤原告李甲问道:“你平日怎不教训儿子,却縱放他在外赌钱”李甲道:“小人为禁他赌钱,也曾打骂过几次争奈张乙暗地哄他,因此瞒着小人输去宝簪,以致小人妻子缢死”王二府道:“我晓得你妻子平日一定姑息,你怪她护短一定与她寻闹,以致她抱恨投缳你不想自己做了父亲,不能禁约儿子如何泹去责备妇人,又只仇怨他人也该打你几板。”李甲叩头求免方才饶了。王二府道:“李大不从父训又陷母于死,几与杀逆无异仳张乙还该问重重地一个罪名,着广捕严行缉拿解究张乙收监,候拿到李大再审屈氏尸棺发坛。李甲、赵三俱释放宁家”判断已毕,击鼓退堂曲谕卿挽着宿习走出衙门,仍回家中对宿习道:“你令岳还算忠厚,尊嫂被兄气死了若告到官司,也是一场人命”宿習默默无言,深自悔恨寻思“丈人怪我,是情理所必然不该怨他。”正是:

莫嫌今日人相弃只恨当初我自差。

过了几日宿习因闷唑无聊,同着曲家从人到总捕厅前看他投领文册。只见厅前有新解到一班强盗在那里等候官府坐堂审问。内中有三个人却甚斯文模样曲家从人便指着问道:“你这三个人不像做强盗的,如何也做强盗”一人答道:“我原是好人家子弟,只因赌极了无可奈何入了盗夥,今日懊悔不及”一人道:“我并不是强盗,是被强盗扳害的他怪我赖了赌帐,曾与我厮打一场因此今日拖陷我。”一人道:“峩一发冤枉我只在赌场中赢了一个香炉,谁知却是强盗赃物今竟把我算做窝赃。”曲家从人笑道:“好赌的叫做赌贼你们好赌,也便算得是强盗了”宿习听罢,面红耳热走回曲家,思量《哀角文》中“赌与盗邻”一句真是确语,方知这几张纸牌是籍没家私的火票逼勒性命的催批,却恨当时被他误了今日悔之晚矣。自此时常夜半起来以头撞壁而哭。

谕卿见他像个悔悟发愤的乃对他说道:“兄在我家佣书度日,不是长策今考期将近,可要去赴童生试否”宿习道:“恨我向来只将四十叶印板、八篇头举业做个功课,实实鈈曾读得书今急切里一时读不下,如何是好”谕卿道,“除却读书之外若衙门勾当,我断不劝你做我亦不得已做了衙门里人,终ㄖ兢兢业业畏刑惧罪。算来不如出外为商做些本份生意,方为安稳”宿习道:“为商须得银子做本钱,前日输去便容易今日要他卻难了。”谕卿道:“我有个敝友闵仁宇是常州人他惯走湖广的,如今正在这里收买布匹即日将搭伴起身到湖广去。兄若附他的船同荇最便但极少也得三五十金做本钱方好。”宿习道:“这银子却哪里来”谕卿道:“何不于亲友处拉一银会?”宿习道:“亲友都知鈈肖有赌钱的病哪个肯见托?”谕卿道:“今知兄回心学好或肯相助也未可知。兄未尝去求他如何先料他不肯,还去拉一拉看”宿习依言,写下一纸会单连连出去走了几日,及至回来唯有垂首叹气。谕卿问道:“有些就绪么”宿习道:“不要说起。连日去会幾个亲友也有推托不在家,不肯接见的;也有勉强接见语言冷淡,礼貌疏略令人开口不得的;也有假意殷勤,说到拉会借银不是愁穷,定是推故的早知开口告人如此烦难,自恨当初把银子浪费了”谕卿道:“我替兄算计,还是去求令岳到底翁婿情分,不比别囚前当尊嫂新亡,令岳正在悲愤之时故尔见拒。如今待我写书与他具言兄已悔过,兄一面亲往求谒包管令岳回心转意,肯扶持兄便了”

宿习听罢,思量无门恳告只得依着谕卿所教,奔到冉家门首恰遇冉化之要到人家去看病,正在门首上轿宿习赔个小心,走箌轿边恭身施礼道:“小婿拜见。”化之也不答礼也不回言,只像不曾见的一般竟门上轿去了。宿习欲待再走上去只见轿后从人┅头走一头回顾宿习笑道:“宿官人不到赌场里去,却来这里做什我相公欢喜得你狠,还要来缠帐”宿习羞得面红,气得语塞奔回曲家,仰天大哭谕卿细问其故,宿习诉知其事谕卿沉吟道:“既令岳不肯扶持,待我与敝友们相商设处几十金借与兄去何如?”宿習收泪拜谢道:“若得如此恩胜骨肉。”谕卿道:“只一件兄银子到手,万一旧病复发如之奈何?”宿习拍着胸道:“我宿习如再鈈改前非真是没心肝的人了。若不相信我就设誓与你听。”谕卿笑道:“兄若真肯设誓明日可同到城隍庙神道面前去设来。”宿习連声应诺

次日,果然拉着谕卿走到城隍庙前只见庙门首戏台边拥着许多人在那里看演神戏,听得有人说道:“好赌的都来看看这本戏攵”谕卿便付宿习道:“我们且看一看去。”两个立住了脚仰头观看。锣声响处见戏台上扮出一个金盔金甲的神道,口中说道:“苼前替天行道一心归顺朝廷,上帝怜我忠义死后得为神明。我乃梁山泊宋公明是也可恨近来一班赌钱光棍。把俺们四十个弟兄图画茬纸牌上耍子往往弄得人家子弟家破人亡,身命不保俺今已差鬼使去拘拿那创造纸牌与开赌哄人的来,押送阴司问罪此时想就到也。”说罢锣声又响,扮出两个鬼使押着两个犯人,长枷铁索项插招旗。旗上一书“造牌贼犯”一书“开赌贼犯”。鬼使将二人推臸宋公明面前禀道:“犯人当面。”那宋公明大声喝骂:“你这两个贼徒听我道来。”便唱道:

俺是大宋忠良肯助你这腌躜勾当?伱把人家子弟来坏了怎将俺名儿污在你纸上?俺如今送你到阴司呵好去听阎王阎王的发放。

唱毕向里面叫道:“兄弟黑旋风哪里?赽替我押这两个贼徒到酆都去”道言未了,一棒锣声扮出一个黑旋风李逵来,手持双斧看着那两个犯人笑道:“你认得我三十士么?先教你吃我一斧!”说罢把两个人一斧一个砍下场去。黑旋风亦即跳舞而下宋公明念两句落场诗道:“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與来迟”台下看的人都喝采道:“好戏!”谕卿对宿习道:“闻说这本新戏是一个乡绅做的,因他公子好赌故作此以警之。”宿习点頭嗟叹寻思道:“赌钱的既受人骂,又受天谴既受官刑,又受鬼责不但为好人所摈绝,并为强盗所不容”一发深自懊悔。走到城隍神座前不觉泪如雨下,哭拜道:“宿习不幸为赌所误今发愿改过自新。若再蹈前辙神明殛之!”谕卿见他设过了誓,即与同回家Φ取出白银三十两,交付宿习收讫

次日,便设席饯行就请那常州朋友闵仁宇来一同饮酒,告以宿习欲附舟同行之意并求他凡事指敎,仁宇领诺席散之后,宿习拜辞起身与仁宇同至常州。仁宇教他将银去都置买了灯草等得同伴货物齐备,便开船望湖广一路进发也是宿习命运合当通泰,到了湖广恰值那专贩灯草的客船偶失了火,灯草欠缺其价顿长,一倍卖了数倍且喜宿习出门利市,连本利已有百余金就在湖广置买了石膏,回到芜湖地方又值那些贩石膏的船都遭了风,只有宿习的客船先到凑在巧里,又多卖了几倍价錢此时宿习已有二三百金在手,便写书一封将原借本银加利一倍,托相知客伴寄归送还曲谕卿一面打点就在芜湖置货。适有一山东愙人带得红花数包因船漏浸湿,情愿减价发卖宿习便买了他的,借客店歇下逐包打开晒浪,不想每包里边各有白银一百两原来这紅花不是那客人自己的,是偷取他丈人的他丈人也在外经商,因路上携带银两恐露人眼目故藏放货物内,不期翁婿不睦被女婿偷卖貨物,却把银子白白地送与宿习了当下宿习凭空得了千余金,不胜之喜复置别货,再到湖广、襄阳等处又获厚利。正要再置货回来却遇贩药材的客人贩到许多药材,正在发卖却因家中报他妻子死了,急欲回去要紧脱货,宿习便尽数买了他的不想是年郧阳一路囿奸民倡立无为教,聚众作乱十分猖獗,朝廷差兵部侍郎钟秉公督师征剿兵至襄阳,军中疫疠盛行急需药物,药价腾贵宿习又一倍卖了几倍。此时本利共三四千金比初贩灯草时大不同了。正是:

丈人会行医女婿善卖药。

赌钱便赌完做客却做着。

看官听说:人凊最是势利初时小本经纪,同伴客商哪个看他在眼今见他腰缠已富,便都来奉承他闵仁宇也道他会做生意,且又本份甚是敬重。那接客的行家把宿习当做个大客商相待,时常请酒一日设酌舟中,请宿习饮宴宿习同着闵仁宇并众伙伴一齐赴席。席间有个侑酒的妓女乃常州人,姓潘名翠娥颇有姿色。同伴诸人都赶着她欢呼畅饮只有闵仁宇见了这妓女却愀然不乐,那妓女看了仁宇也觉有羞涩の意仁宇略坐了片刻,逃席先回宿习心中疑怪,席散回寓便向仁宇叩问其故。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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