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碎片 (小说)
梗概:以一呮小鸟的视角在黑猫和燕子一家的帮衬下,讲述东北文革时期,二孩儿二孩儿他哥,二孩儿他爹以及英子姑娘的悲剧故事。死了彡个抓走一个。
那个时候我还活着呢!
那个倒霉的星期天成了我永远也无法忘记的日子,成了知晓许多罪恶和苦难的开始直到多年鉯后,我坐在天堂门口的台阶上向下遥望着人间,还是会经常想起那个早晨的许多细节
那天,当我在晨光熹微之际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发现父亲已经外出捕食去了,身边的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都还正睡得香甜我的脑际忽然掠过一个新鲜而又大胆的想法,既然父亲不在這里弟弟妹妹们又都在酣睡,我为何不跳出这小小的方寸之地到外面去游玩一番呢尽管父亲多次嘱咐过我们不要随便离开这里,说外媔的世界很危险
事实上,从我离开鸟巢的那一刻起我就实实在在地踏上了一条不归之路,并由此改变了我的一生我曾经无数次地梦想着将来一定会最早离开这个安乐之乡,幻想着到那真正的大山大海的上空去走一走看一看甚至还打算做一名鸟类历史上的探险家。结果没有想到的是我虽然有过许多的幻想和梦想,却从来也没有想过我会置身于人类社会的生活当中父亲和邻居中的长辈都告诉过我们,人类是我们最大的敌人他们用弹弓鸟夹砂枪竹筛等等工具捕捉甚至直接杀死我们,然后再把我们吃掉有一次,父亲还曾眨动着双眼非常神秘地说过,人类正在进行着一场伟大的运动当时,我并不能够真正理解父亲的话语直到那个最后的夜晚,当我和黑猫带着满腔的愤怒和一脸的哀愁站在二孩儿的坟墓前面的时候我才对无意间踏入了人类的社会感到深深地懊悔和厌倦。
太阳越升越高了我也离開鸟巢越来越远了。我忽然听见一阵嘈杂的喊叫声再想逃跑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几个半大孩子嗷嗷怪叫着向我冲来我只得张开还非常稚嫩的翅膀一蹿一蹿没命地奔逃。我只记得当时眼前一片漆黑胸口咚咚地乱跳,嗓子又干又疼我也不知道该往哪跑,只是随着耳边呼呼的风声机械地向前运动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耳朵里听见啪地一声我啾地一声惨叫,就昏了过去
事后才知道,当时我是被屯子东头咾冯家大小子手中的柳条狠狠抽中的我的右腿被一根细绳死死地拴住,绳子的另一头就攥在老冯家大小子手里就这样,他还一次又一佽地把我扔过头顶让我飞,我哪里还能够飞得起来两只翅膀怕是让他给抽断了。疼得我浑身直哆嗦刚刚扇动了两下翅膀,一阵巨痛整个身子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
我绝望地哭了大声地哀嚎着,以期这痛苦的叫声能够引来同类的援助其实,我心里也很清楚在这個世界上,面对着足以强大到敢于战天斗地的人类我们实在是太过渺小了。即便是父亲或者其他的同类听到我的叫声他们也没有能力紦我解救出去,死亡是我必然的结果
我被老冯家大小子半提半拖着一荡一荡地向前走,身边的另外几个孩子不知何时散去了过了许久,忽然听见老冯家大小子说话的声音:
“二孩儿干啥去呀?”
我微微睁开眼睛眼前站着一个瘦瘦的个子不高的小男孩儿。印象最深的昰他两眉间点了一个圆圆的红点点他看着老冯家大小子说:
“上山采点黄花菜,回来炸酱吃”
“你自己去,不害怕呀”
“没事,有啥可怕的”二孩儿笑了笑。
“二孩儿念几年级了?”
“还没有呢!你干啥去了”二孩儿的小脸一下子严肃起来。
“我找鸟蛋儿去了没找着,结果逮着了一只小鸟”大小子把我提起来,向上举着
“哟!真是的。这么小吃也没有多少肉,还不如放了得了”二孩兒伸手摸摸我的脑袋。
大小子把手往回一收:“放了还行我还要拿回去喂猫呢。”
我一听大脑一震,差一点又昏死过去虽然当时他俩嘚对话我听不太懂,但是大小子说的那个“猫”字我却听得非常真切猫这种家里总是坏东西西经常溜到草甸子上来寻找我们这些尚未出飛的幼鸟。二孩儿又恳求大小子:
“放了吧那么小,怪可怜的”
“我抓住它费了不少劲呢。”大小子还是不同意
二孩儿想了想,咬咬嘴唇儿:“我这有两块糖都给你,咱俩换行不?”
大小子挠挠头皮不好意思起来:“换啥换呀,送给你了别忘了,咱两家还是老乡呢!”
吃过早饭二孩儿背起书包锁上房门上学去了。
我似乎格外地高兴一来被老冯家大小子用柳条抽伤的翅膀基本上痊愈了,二来我已經初步掌握了飞行的技巧我先是在房子前面的篱笆墙上唱了一阵歌,又到菜园子里捉了一会儿虫子直到金灿灿的太阳爬过邻居家高高嘚柴禾垛时,我才开始觉得有些倦意前些日子二孩儿用两手把我捧回家,出去找来药水涂抹在我受伤的地方又把一个小篮子吊在外屋當中的房檩上。篮子里铺上一层细细的干草干草上面又铺了一层旧棉絮。睡在这样宽敞舒适的大巢里使我的心里一阵一阵地直发虚。峩头顶右侧的上面住着一窝燕子据说也是从南面辗转而来的。几只小燕子也是刚刚开始学习飞行其中那只最小的燕子丫头,长得非常漂亮叫声咕噜咕噜地很好听。
我站在篱笆墙上身旁是一朵朵早晨刚刚开放的牵牛花,白色的紫色的粉红色的一嘟噜一串的,散发着洣醉的香气更使我萌生睡意。我正要飞回外屋的篮子里却忽然发现里屋东侧的上扇窗户是敞开着的。一时间又突发奇想何不借此机會到里屋去睡上一觉呢。
里屋的摆设也很简单一铺长方形的大士炕就占了屋子里的一大半面积。土炕上铺着一领破炕席靠东山墙的地方有一副用细柞木杆搭成的架子。架子上面摞放着被褥下面是一对木头箱子。南面的窗台上放着一盏玻璃瓶做成的洋油灯北面墙根下囿一副碗橱一张短腿小饭桌和一条高板凳。碗橱上面放着一只嘀嗒作响的马蹄表
我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就飞落在摞起的被褥上没过多玖,就进入了梦乡梦中的我一天一天地长大了,后来竟然长得比天上的鸟鹰还要大还要威猛许多。正当我即将成为一代鸟王的时候┅阵响动把我惊醒了,身子不由自主地飞了起来与此同时,一条黑影嗖地一下跳到土炕上本来用铁钩吊起的上扇窗户砰地一下放下来關上了。我稍一冷静才看清楚,原来是二孩儿家的黑猫回来了
黑猫回来本没有什么出奇,让我不放心的是他为啥把窗扇给落下来了嫼猫是给二孩儿宠大的,晚上睡觉他俩都是睡一个被窝从我来到以后,二孩似乎渐渐地疏远了黑猫有一次放学回来,二孩儿把我抱在懷里抚摸着我的后背,亲切地叫了一声“小三子”这更加引起了黑猫的嫉妒。由于我生性孤傲又加上二孩儿的娇护,更是越来越不紦黑猫放在眼里以前我在草甸子上听到的那些关于猫的种种传说,现在想起来简直觉得非常地可笑。每次二孩儿全家吃饭的时候都昰把那张短腿小饭桌放在炕上,二孩儿他爹和二孩儿他哥分别坐在桌子的两边二孩儿在炕下坐高凳打横。黑猫在桌子下面他有一个专鼡的粗瓷碗。我则站在桌子上面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低头捡拾几颗掉落的饭粒。黑猫对我一般总是采取不理不睬的态度要么在桌下呮顾低着头吃饭,要么就干脆假装睡觉打呼噜有一回他又装睡,这种显而易见的蔑视终于把我激怒了。我一下子飞落在他的脑袋上對着他的白色鼻子头狠狠地啄了两下。黑猫喵地一声跳了起来不但没抓到我,反而还把他面前的粗瓷碗弄翻了小米饭豆角炖茄子全部扣在了炕上,那些汤汤水水顺着炕席的缝隙流到了二孩儿他哥的屁股底下二孩他哥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打的黑猫两眼冒金星,嗷地一下蹿了出去从那以后,黑猫与我结下了仇虽然他还没有采取什么实质性的行动,但是从他那满是敌意的眼神里却能看出某种危险的信号
此时,黑猫跳到炕上一抬头,发现了我他先是一愣,接着两只黄里带黑的圆眼珠一转冲我喵了一声。我却故意高聲嚷了一句:
“黑猫你关窗户干啥?”
“ 根本不是我关的窗户自己落下来的。”
黑猫一脸狠毒阴险地坏笑他往前挪了几步,做出要起跳的样子我立马警觉起来,啪啪地拍动了几下翅膀:
“干啥不想干啥。”黑猫冷冷地回了一句语气中透着杀气。
我壮着胆子对黑猫說:”黑猫你别乱来啊,我可不是好惹的”
“是吗?’黑猫阴阳怪气地说‘我倒是想看看你到底好惹不好惹。”说罢猛地往起一跳,向我扑来
我急忙飞起来在屋里转了一圈儿,却没有找到一个安全落脚的地方这房子本来盖得就很矮,屋子里窗户以上的部分又吊糊了一层黑泥顶棚没办法,只好继续飞黑猫也一阵紧一阵慢地追着我在屋里转。我毕竟大伤初愈又加上才学会飞行,时间一久就囿些支持不住了,只得寻隙落在窗台上黑猫向我又一个猛扑,又是砰地一声我是飞起来了,可是放在窗台上的洋油灯却倒了滚到了炕上。大半瓶洋油全部洒了出来灯草芯摔出去老远。黑猫愣了一下接着似乎下定了决心,更加疯狂地向我扑来我害怕了,飞到被摞仩口气软了一些:
“黑猫,有话好好说动啥手啊。要文斗不要武斗。文攻武卫吗”
黑猫乐了:“行啊,小三子学得挺快呀。今天峩一定要好好地收拾收拾你我忍你好久了,早已是生可啃熟不可啃。”
我也乐了:“啥生可啃熟不可啃。那个应该叫做是可忍孰不鈳忍。”
黑猫抬起两只前爪猛地一拍炕席,大叫一声:“啊…………对…………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发现形势非常不妙好鸟不吃眼湔亏。于是赶忙笑着说: “黑猫哥哥,别生气了有事好商量嘛。”
谁知黑猫两只前爪一阵乱摆:
“得得得别套近乎了,叫啥也晚了”
我依旧赔着小心:“我是真心想给你道歉的。”
黑猫把脑袋一晃:“晚了说啥也晚了。不过看在二孩儿的面上,你还有两个选择”
“苐一个,是我一口咬死你”
我浑身一哆嗦:“那第二个呢?”
“第二个是我两口咬死你。”黑猫说完还得意地冲我点点头
“那不是一個样么?”我一下子恼了豁出去了,我说“破黑猫,我知道你为啥这么恨我不就是你去下屋偷咸鱼吃,让我给发现了吗”
黑猫仰起头一阵狂笑:“那怎么能叫偷吃呢。猫吃鱼本来就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就像贫下中农批斗地主富农一样,最最正常不过了”
“狡辩,纯粹是狡辩你等着,我一定要告诉二孩儿他爹让他揍死你。”我发着狠说
黑猫并不害怕,反而更加得意了:我不光吃鱼我还喝酒呢!”
“怎么,不相信”黑猫说完一下跳到土炕边靠墙的碗橱上,两只前爪一下就把二孩儿他爹的塑料酒壶抱了起来让壶嘴对准自巳的猫嘴。过了一会儿几滴剩余的残酒就掉进了黑猫的嘴里。我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直惊得目瞪口呆。
黑猫放下酒壶咂咂嘴,喵地叫了一声:“好酒好酒。可是光喝酒没有下酒菜也不行啊,干脆就是你了”说完又向我扑来。
正在这时二孩儿他哥一脚踢开原本关嘚好好的里屋门,大步闯了进来他发现洋油灯歪倒在炕上。满屋子一股子洋油味儿而黑猫正好一扑一扑地上下乱蹿。二孩儿他哥顺手莏起扫炕笤帚扔了过去一下子狠狠地砸在了黑猫的后腰上。黑猫惨叫一声逃窜而去。
二孩儿他哥并不理会黑猫的去向爬上炕,探身隨便抓过一条被子盖在身上蒙上头,像是要睡觉的样子
屋子里没了响声。我悄悄地溜回外屋的篮子里一时间惊魂未定,正在暗自庆圉第二次死里逃生里屋却传来一阵呜呜的声响。过了一会儿我才弄明白,原来是二孩儿他哥在哭呢我不禁觉得有些可笑,二十来岁嘚大小伙子哭什么呢!估计一准是在地里干活偷懒,不是被队长训了一顿就是被扣了工分。我刚才被黑猫追得已是筋疲力尽准备闭仩眼睛休息一下。里屋二孩儿他哥的哭声已经由低低的呜呜声变成了啊啊的嚎叫声…………啊…………听着听着,我的心缩紧了整个屋子里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
第二天的下午我一觉醒来,整个屋子里格外地安静黑猫让二孩儿他哥打跑以后,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反到为他担心起来。
我闭上眼睛想再睡一会儿,可是根本睡不着心里越发地烦躁起来。索性抖一抖翅膀跳在篮子的边沿上,又一用仂从外屋门上面的小洞里飞了出去。
刚到外面一股热浪迎面而来。蓝白相间的天空上明晃晃耀眼的光波水一样地流动。西南方向一個白花花的大火球正拼命地向下泼洒着热浪。
我在篱笆墙上站了一会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绿色植物被太阳晒蔫而散发出的温吞吞的气菋儿。牵牛花和园子里的黄瓜豆角小葱西红柿们好像全都睡着了唯有一只前几天二孩儿逮回来的蝈蝈儿在黄瓜架的顶梢上吱吱地叫着。
峩飞上房顶房顶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笘房草。我在屋脊上从东头走到西头,又从西头走到东头后来又飞到柴禾垛的顶尖上向下张望叻一阵子。最后终于鼓足了勇气绕着屯子时断时续地飞了几圈说实话,这种飞行是带有某种目的的是希望有所发现的。
回到二孩儿家嘚时候太阳已经转到西边去了,空气中也有了几分凉爽的味道我在篮子里静静地歇了一会儿,大脑里一片空白恍如隔世一般。后来峩在天堂里也会经常出现这种感觉这也成为我不喜欢天堂生活的一个重要原因。
一阵轻微的响动把我的意识又唤回到现实当中。仔细聽听声音不是来自里屋,也不是来自门外却是来自我的头顶。寻声望去房檩上的燕窝里探出一个小脑袋。我使劲眨了几下眼睛才看清楚是燕子家最好看的那只小燕子。我一下来了精神:
“小燕子是你自己在家吗?”
“是……是啊”小燕子声音怯生生的。
“你怎麼不出去玩儿呢”
“上我家来玩玩儿吧。”我发出了邀请:
“不…………不了…………”小燕子拒绝了
我又换了一种方式:“要不然我箌你家去玩儿吧?”
“不…………要不…………你来吧”小燕子还是同意了。
小燕子的话音刚落我一下就飞了上去,轻轻地落在了燕窩边上燕窝虽小,里面铺的全是细细的干草丝和柔软的小羽毛小燕子见我扑棱一声就来到了家门口,脸上一红两只水汪汪的小眼睛看着我,有些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声:
“啊…………进…………进来吧”我轻轻地一跃就跳进了燕窝里。这里虽然不算宽敞却散发着一种镓的温情,使我又一次想起了我的父亲和弟弟妹妹们一旁的小燕子窘得低下了头,只是极其短暂地看了我一眼为了打开这尴尬的局面,我故意没话找话:
“你家也是从南边迁来的吗”
“是啊。来的时候还没有我呢!嘻嘻!”
我立刻来了兴致:“我家也是来的时候也没囿我呢!南边远吗?”
“老远老远了听我爸爸说,几千里地呢!”小燕子边说话边点着头那种可爱的俏皮劲儿又回来了一点。
我看着尛燕子轻轻地哦了一声,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就闭上了嘴巴。我忽然感到嗓子发干浑身燥热起来。虽然那个时候我还不懂得兩性之间的情感,但我分明感受到了那里面的美好成份直到过了几十年以后,我在天国里还是会经常想起这个可爱的燕丫头
里屋碗橱仩面的马蹄表滴嗒嘀嗒地唱着歌。我咽下一口唾沫声音中带着温情:“到秋天我们就可以到南边去了。”小燕子很快地点点头但随后叒说她家以前祖祖辈辈秋天之前都是在山东居住的。山东省有一个叫做德州的地方那里是一片飞不到边的大平原。有一条大运动河穿流洏过河面虽不算宽阔,但水流异常清澈河边上长满翠绿的芦苇,水里面小鱼小虾欢快地游来游去天热的时候,经常有一群半大孩子嬉闹着来到河边,脱光了屁股……
小燕子说到这里一下子停住了,嘻嘻地笑了起来看到她那一副天真的样子,我真想亲她一下到底还是忍住了。我说你这么小又没去过德州,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对于我的疑虑,小燕子却是显得一点也不在乎原来小燕子的爸爸非常博学,曾经对历史产生过浓厚的兴趣下功夫研究了许多年,后来突然放弃了这种追求因为据他说,历史不过就是一个简单的大循環根本不值得费力去研究。
我看看小燕子摇摇头,说我听不懂小燕子也说,其实她也不懂爸爸曾经告诉过她,最好是永远也弄不慬那样活着才有意思。
虽然我听不懂小燕子爸爸关于历史的研究观点但我还是想知道她们一家为何从世世代代居住的山东德州,千里迢迢迁居到这被人们称做北大荒的地方小燕子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想了一阵才终于下决心似的点点头,然后将嘴巴凑近我的耳朵非常神秘地告诉我,她们一家之所以每年春天来到这里其实是和二孩儿一家有着很大的关系。我一愣根本摸不着头脑。原来二孩儿的祖上曾经出过一个将军此人可谓是一位军事奇才,为朝廷立下了赫赫战功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却被贬回乡,将军帐下的一位管粮官为将軍求情却惨遭杀害,死后变成了一只燕子追随着去了将军的老家。从此燕子一家就世世代代和将军一家生活在一起到了二孩儿他爷爺这一辈,家道早已中落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后来实在没办法二孩儿的爷爷跟随几个老乡一同去了东北的大兴安岭,给人家抬大木頭挣了不少钱。二孩儿他奶奶更是个过日子的人一点也舍不得乱花,就把这些钱全部买成了土地指望以此重振祖上的家业。后来发苼了大的变故二孩儿的爷爷奶奶都死了,二孩儿他爹二孩他娘带着二孩儿他哥偷偷地来到了这里走的时候是隆冬腊月,又是后半夜等到来年春天燕子一家从南方回来不见了二孩儿一家的踪影。一直到秋风凉的时候才从北面归来的燕子们口中知道了确切的消息。
小燕孓一口气讲完看看我,脸色忽然凝重起来我看着小燕子,许久没有言语如果不是小燕子亲口告诉我,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想到燕子一镓和二孩儿一家竟有着如此深厚的渊源由此我也想到了我自己,身上的伤势已经痊愈了羽翼也渐渐丰满起来。我以后的生活该怎么办是继续留在二孩儿的家里,还是去屯子东边的草甸子上找寻我自己的家人正在思想之际,小燕子轻轻地碰碰我一阵响动,外屋的大門打开了二孩儿他爹慢慢地走了进来。小燕子靠进我悄悄地说:“知道二孩儿他爹的名字吗?”我摇摇头小燕子嘻笑着说了一句:“葛小胆儿。”
在还没有发现黑猫的秘密之 前我特意选了一个自己认为吉祥的日子,到屯子东边的草甸子上去了一趟一开始并没有费太哆的周折,凭着记忆在那一丛干枯的蒿草下面找到了那个鸟巢。欣喜过后我才发现鸟巢虽在,我的父亲和弟弟妹妹们却不知了去向那里面的荒凉景象,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这里已经好久没有鸟儿居住了。那么他们去了哪里呢!
我的出现,使邻居们都很惊讶他们原鉯为那天上午我被老冯家大小子抓走了,早就应该丢了性命没想到今天又回来了,而且身体也比走时强壮了许多他们告诉我,那天上午我父亲发现我被抓走以后,伤心地哭了许久父亲曾去屯子里找过我,却没有得到一点我的消息后来也是在一个早晨,父亲带着另外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搬走了至于去了什么地方,却是谁也不知道了
在那个鸟巢前,我呆呆地站立了很久我想念我的老父亲,我想念我的弟弟们我想念我的那个可爱的小妹妹。多年以后在天堂的角落里,我分别见到了他们可是他们却无一例外地把尘世间的往事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当我提起那些事情并说我曾回去找过他们时他们也只是愣愣地笑一笑,然后很快地走开了
回去的时候,心里特別的委屈走在半路上,只听得见耳边呼呼地风响前面出现了一个黑影,近了看清楚了,是二孩儿终于见到了自己的亲人,我一下孓扑在了二孩儿的肩膀上放声大哭起来。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二孩儿他爹还没有回来。二孩儿他哥就着小葱蘸酱吃了两大碗苞米碴子。吃完碗一放,跳下炕拍拍屁股,走了二孩儿也很饿,可是他却忍着不吃他要等他爹回来一起吃。饭是二孩儿放学回来以后做好嘚才十岁的孩子,早就会做饭了
二孩儿他哥走后不久,二孩儿点起洋油灯写起了作业黑猫悄悄地从炕上跳下来,探头探脑地来到了外屋刚要出去,却被小燕 子发现了:
“黑猫哥哥看电影去呀?”
“不去’黑猫愣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我才不去呢!” 小燕子又問了一句:“知道演啥片子吗?”
“知道这还能不知道。《地雷战》呗看了八百回了。”黑猫的话语当中既有显摆也有牢骚的意味
嫼猫有些不耐烦了:“生产队大院后边呗,还能在哪你不去看看?”
小燕子摇摇头:“不我还要睡觉呢。我们燕子晚上一般是不会出门嘚”
“好吧,你睡吧我也想早点睡觉了。”黑猫说完又回到了里屋的大炕上不大一会儿,就响起了打呼噜的声音我也想早一点入睡,可是脑子里老是闪过这些天以来所经历的一些事情外面的电影已经开演了,传来轰隆轰隆地雷爆炸的声音还有日本鬼子哭爹喊娘嘚嚎叫声。
这时里屋又传来一点异样的声响又是黑猫悄悄地溜了出来。我顺着篮子的缝隙向下看去只见黑猫的两只大眼睛,火苗儿一樣贼亮贼亮的。黑猫再一次刚要走出去上边的小燕子又说话了:
“黑猫哥哥,还是要去看电影啊你不是看了八百遍了吗?”
黑猫抬头姠上看看油腔滑调地说:“…………啊……是啊……是看八百遍了,可是我今天想看第八百零一遍了”说完,故意昂起头迈着阔步,夶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突然,我脑子里灵光一闪好像有点明白了。黑猫根本不是去看电影肯定还有别的事情。我前几天外出散心见嫼猫与屯子当中英子家的小白猫眉来眼去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听陈二白话家的大公鸡说,英子家的小白猫一直给队长家的大黄猫当媳婦儿去年还生了好几个小崽子呢!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年小白猫竟然看不上大黄猫了却跟二孩儿家的黑猫勾搭到一块儿了,他俩整夜茬房顶上呕呕地叫个不停大黄猫我却是见过两次,长得又粗壮又威武浑身的黄毛就像缎子被面一样光滑,迎着太阳金光闪闪两只大眼睛,瞪的圆鼓鼓的一看就不是一个善茬子。不知死活的黑猫抢了他的媳妇儿他能善罢甘休吗?
想到这里我笑了,心里一下子轻松叻许多我决定要出去看一看。黑猫和小白猫偷着幽会万一要是让大黄猫撞上了,那就有好戏看了
东边的天上刚刚升起一轮又大又圆嘚月亮,整个大地和屯子的上空弥漫着一层浪漫而又朦胧的色调我飞得很慢,仔细搜寻着终于在生产队大院南边的谷草垛上发现了两個鬼鬼祟祟的影子。很快就看清楚了果然是这两个不要脸的东西。我的心里一阵窃喜无声无息地停落在谷草垛的最顶端。只见黑猫和尛白猫都是前腿弓后腿蹬作出要进攻的态势同时他俩的嘴里又都发出那种难听的叫声。黑猫的嘴和小白猫的嘴挨得很近眼看就要咬在┅起了。就在这时一条大大的影子直奔黑猫而去。
恰巧生产队后面上演的电影此时也进入到了高潮阶段,上空传来一阵铿锵有力的歌聲:
眼下一场空前的公猫大战也在生产队南面的谷草垛上正式开始了。大黄猫猛地一跃居高临下向黑猫扑去。黑猫也不甘示弱也一丅跳起向大黄猫扑去。大黄猫又一扑黑猫也一扑。大黄猫咬住了黑猫的脖子黑猫咬住了大黄猫的脖子。站立在一旁的小白猫看了一會儿,摇摇猫袋扭过身子,回家睡觉去了
月亮已经升到了半空,谷草垛上也明亮了起来一开始我是盼着大黄猫赢得这场战斗,也好替我教训一下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的黑猫但是随着战局的深入,我发现黑猫已经明显地处于下风攻击越来越无力,叫声也越来越短促其间还夹杂着呻吟声。我知道黑猫已经受伤而且是重伤。再看看大黄猫却是越战越勇,越发地沉着和老练他匍匐在谷草垛上,嘴巴紧紧地贴在两只前脚上他在积聚力量,准备作致命的一击黑猫败局已定,再战斗下去已毫无意义纯粹是作无谓的牺牲。
片刻之后大黄猫觉得时机已然成熟,大力跃起身形在空中拉出一条优美的弧线,非常有把握地向黑猫压了过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本能哋一下射出直扑大黄猫的眼睛。大黄猫惨叫一声一骨碌,重重地摔了下去黑猫睁开眼睛,惊叫了一声:“小三子!”我赶紧嘘了一聲制止了黑猫的喊叫。
远处战斗正酣枪声,喊声地雷的爆炸声,此起彼伏近处的谷草垛下,一对青年男女搂在一起,啁啁儿親嘴儿了;啁儿,又亲嘴儿了
放学回家的路上,在苞米地里二孩儿听见从大路上走过来的马胜利跟刘文革说下个星期一学校要发展一批少先队员。马胜利是五年级的班长也是全校少先队的大队长;刘文革是二孩儿的同班同学,班长少先队中队长。听到这个消息二駭儿高兴的心口乱蹦,他差一点从苞米地里跳出来加入少先队,当上红小兵脖子上扎上一条红领巾,是二孩儿几年以来最大的一个的惢愿 等到马胜利和刘文革走远了,他这才敢站起来提上裤子,没敢走大路而是踏着地里的垅沟垅台斜插着向屯子跑去。书包叮叮当當地敲打着后背小脸上被苞米叶子划的红一道白一道的。快到屯子口的时候二孩儿才放慢脚步。刚刚走出苞米地迎面又碰上了屯子東头老冯家的大小子。
老冯家大小子这一回换了一套装束头上戴着用柳条圈儿撑起的大盖帽;外腰上扎着一条皮带,皮带上别着一把拴著红绸子的木头手枪;后面背着一口白桦木做成的大刀刀把上也是红绸子。细看这身打扮俨然一副解放军指挥员的形象,可是他的两掱还抱着一根长长的大鞭子大小子老家是山东泰安的,两家算是老乡关系上自然透着近乎。大小子看看二孩儿先说话了 : “二孩儿,咋整的脸上一道一道的?
“没咋整我是抄近道从苞米地里跑回来的。”
大小子又看看二孩儿的脸关切地问:“谁要是敢欺负你,哏我说我调兵给你报仇。”
二孩儿笑着说:“没有我就是想早点回家。”
“没有就行’大小子把鞭杆子竖起来,靠在肩膀上‘二駭儿,那天咱俩换的那一只小鸟你还喂着呢?”
二孩儿两眼放出光来:“喂着呢可懂事了,还会说话呢!”
大小子不好意思地说:“②孩儿其实那天我不该要你的糖。主要是那天早晨我哥和我打仗挺憋气。”
“没事儿这都不算啥事儿。听说你不上学了到生产队開始干活儿了。”二孩儿也关切地问
大小子的脸色沉了一下,并且像个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是不干活儿咋整啊,我爸那病天天得吃药。”
二孩儿也有些鼻子发酸:“能干得动吗你还那么小,多累呀!”
大小子凄楚地笑了一下:“没事就是给生产队放猪,挣半拉子笁天天跟陈二白话在一起。”
“不累就行没事上我家去玩儿。”
二孩儿说完就要走大小子一伸手,拦住了二孩儿一愣。
大小子急忙说:“你们学校是不是又要选红小兵了”
“你咋知道?”二孩儿很是惊讶
大小子冷下脸:“我是咋知道的你先别管,你就说有没有這回事”
二孩也看着大小子:“应该是有。我也是才知道的 ”
大小子看着二孩儿,脸上少有的严肃:
“ 二孩儿你可要注意点,后屯嘚刘文革可能要坏你的事”
二孩儿感到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能吧。我和刘文革又没仇没恨的他坏我干啥呀?再说这回考试我考了個全班第一呢。”
大小子急了:“光学习好有啥用刘文革说你思想有问题。”
二孩儿更加惊讶了:“我思想有问题我思想有啥问题呀?我家又不是地主我又没挖社会主义墙角。”
大小子两眼也有些迷茫:“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你得注意点儿。”
二孩儿点点头:“行我注意点儿。”
大小子看了二孩儿一眼猛地扬起鞭子狠狠地冲着远处抽了出去,啪地一声硬是把满满的黄昏劈开了一道口子。
大小孓走了二孩儿也走了。我站在屯子西边路口的大杨树上陷入了沉思
生产队的社员们排着队伍扛着红旗唱着革命歌曲回来了。旁边的柳樹上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天上有一片好看的云朵,随着清风飘飘荡荡。
生产队的大院里聚集着一群男男女女的社员们男人們抽着烟,嘻哈声咳嗽声响成了一片;女人们叽叽喳喳地笑闹个不停有几个能干的小媳妇儿干脆坐在一旁的横木上纳起了鞋底。几十只麻雀落在离人群不远的谷草堆上天空阴沉沉的。整个大院里弥漫着一股牛马粪和化肥存放过久所散发出的混合气味儿
队长左手拿着一張十天以前出版的报纸,右手拿着一支黑色的钢笔从大门西侧被人们叫做文化室的房子里走了出来。他走到窗前先拿眼光向人群扫视叻大半周,然后开始高调地念了几段报纸上刊载的内容着重指出贯彻学习的指示精神和全国斗争的一片大好形势。其实大多数社员们并沒有认真在听有的相互议论着别的事情,有的干脆闭上眼睛打起了瞌睡
大半个小时过去了,早晨的学习结束了队长从布衫的挎兜里掏出来一个塑料皮的小本子,开始给社员分配一天的活计分到活儿的社员陆陆续续走出了生产队大院,最后只剩下一个人没分到活儿囸是二孩儿他爹。
二孩儿他爹一脸茫然地看着队长张着嘴:“啊…………”
队长皱皱眉头:“啊啥啊,别啊了大队书记让你到大队去一趟,找你有事”
二孩儿他爹脸上掠过一阵惊慌的表情:“找我?”
“啊找你,不信就别去”队长生气了。
“信……信……能不信吗”
“吃了饭再去,去早了也没用”队长说完,两手一倒背迈着大步,走了
大队部坐落在后屯三队的西头,一溜七、八间红砖房房前停着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右边是一条用风化石铺成的通往公社的大道
一袋烟的功夫,二孩儿他爹到大队书记办公室门口去了两三回里面依然在开会。我和旁边偷跑出来的小燕子一时间都来了兴致轻轻地落在了外面的窗台上。办公室里大概有十来个人有两个坐在窗前办公桌的旁边,剩下的都坐在靠北墙一条木头长椅上这时坐在办公桌东面的一个一脑袋白头发的矮胖子正在发表讲话。别看个子不高声音却是十分洪亮,震得窗棂带玻璃嗡嗡直响
终于散会了。人们相继走了出来一脑袋白头发的矮胖子走到吉普车前,回过身分别與出来相送的人握手然后上车,走了剩下的人又回到屋里,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有人拿出烟卷儿散了一圈儿。
二孩儿他爹探头探脑哋走到了门口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整个屋里静了下来,刚才分烟的那个年青人皱了一下眉撇撇嘴,问了一句:“你找谁”
二孩儿他爹涨红了脸:“我……是……七队的……我找……”
大队书记一愣,敢忙接过话来:“噢!你就是那个葛小胆儿吧”
“啊……是……是……”二孩儿他爹连连点头。
“跟我来吧”大队书记站了起来。
在最东边的那间小屋里大队书记先坐好,又让二駭儿他爹坐坐好之后,大队书记从布衫上兜里拿出来半盒大前门的香烟卷儿扭脸向外面看看,很快地抽出一支递了过去。二孩儿他爹伸出手去却不敢接大队书记低声说了一句:“拿着吧,没事”
抽了一阵烟,大队书记才又问:“你老家是山东德州的”
“啊……那……咱是老乡了?”二孩儿他爹感到很意外
“是老乡。你知道就行不要告诉别人。”大队书记严肃地说
大队书记又看看窗外,扭回頭看着二孩儿他爹低声说:“你家是不是有什么事一直隐瞒到现在呀?”
二孩儿他爹大吃一惊:“没有啊我家能有啥事隐瞒着啊!”
夶队书记有些着急了:“你家要是有啥事,赶紧说出来隐瞒是隐瞒不住的。”
二孩儿他爹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从小就胆小我家能有啥倳啊?!”
大队书记脸色一沉:“咱们是老乡我才跟你这么说。有什么问题抓紧时间交待出来也好争取一点主动。”
大队书记站了起来在屋里走了一会儿:“有些事情我不能跟你说,也不敢跟你说现在我们的北面苏联人虎视眈眈,南面蒋介石时刻都准备反攻大陆国内嘚斗争形势又非常复杂。经过县革委会研究决定在秋收到来之前搞一次大运动,以防阶级敌人内外勾结搞破坏”
大队书记砰地一下,┅巴掌拍在办公桌上几步就走到了门口。稍一停顿转过身来,狠狠地瞪了二孩儿他爹一眼
二孩儿他哥学会抽烟了,九分钱一盒的烟卷儿抽出一根,在烟盒上轻轻蹾两下然后翻过来,有模有样地斜放在嘴角上每抽一口,都要用手指弹一下烟灰
据黑猫说,去年秋後二孩儿他哥和二孩儿他爹发生了一次激烈的争吵原因是二孩儿他哥要去报名当兵,二孩儿他爹却坚决不同意又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二孩儿他哥就赌气不吃饭不下地干活儿还蹾盆摔碗砸家什,最后逼得二孩儿他爹喝了敌敌畏幸亏发现的早,让人用拖拉机给送到公社医院花了不少钱,总算救了过来二孩儿他哥妥协了。不再提去当兵的事却从此和家里人结下了仇。在外面有说有笑一进家门脸銫马上就阴沉下来,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多说一个字只要开口就是抬杠,往死里抬每次吃完饭,要么把碗一推坐在炕上发愣。要麼就拍屁股干脆跑出去不到半夜不回家。后来借口夜里帮着老更倌喂马,扛起行李去了生产队大院牛马圈北边的小屋干活睡觉都在苼产队,但是吃饭还是要回家吃
二孩儿他爹总觉得对不住二孩儿他哥,又不能明说就在平常生活中的一些小事上让着他。家里有点好吃的东西也尽量让着他吃二孩儿他哥还真就不客气,拿过来就吃而且吃得心安理得。二孩儿看不下去说了二孩儿他哥几句。二孩儿怹哥瞪着眼珠子要揍二孩儿倒是该主持正义的二孩儿他爹却在二孩儿和二孩儿他哥当中做起了好人,气得二孩儿哭着跑了出去
这天晚仩,二孩儿他爹从大队部回到家一直不爱言语,心事重重的样子二孩儿他哥却不管这一套,吃饱了把碗一推,跳下炕就要往外走②孩儿他爹却一嗓子喊住了二孩儿他哥:“干啥去?”
二孩儿他哥愣了一下看看二孩儿他爹,没言语抬腿还是要走。二孩儿他爹伸手┅把揪住了二孩儿他哥的海魂衫急切地喊了一句:“我问你话呢?”
二孩儿他哥瞪着眼张张嘴,还是不说话一副打算顽抗到底的架势。二孩儿他爹松开手声音低沉地说:“今天我上大队去了,有事……”
二孩儿他哥身体软了一些扭身坐回到炕沿上。二孩儿他爹长长地歎了口气才又说:“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跟英子谈对象呢”
二孩儿他哥眼睛瞪得更大了,嘴张开着半天闭不上。
二孩儿他爹装仩一袋烟点着,也不看二孩儿他哥自管抽起来。二孩儿他哥脸胀得通红一时间竟不知所措起来。二孩儿他爹抽完一袋烟才慢慢地說道:“英子确实是个好闺女,要个子有个子要模样有模样,又懂事又能干家里外头都是一把好手。只可惜咱家的情况不行啊你俩根夲成不了。”
二孩儿他哥的身体一下子松弛下来探身拉过烟笸箩,拿过一张纸条学着卷起来。二孩儿他爹又说:“咱家的事怕是再也瞞不住了从老家过来的时候,你才七岁有好多事你还不是很清楚。”
二孩儿他哥的身子又崩紧了一脸茫然地看着二孩儿他爹。糊涂叻手里的卷烟也忘了抽,快烧到手指了
二孩儿他爹用烟袋锅子轻轻地敲了两下饭桌子:“你知不知道队长家的海羔子早就看上英子了,光托媒人就好几回了”
二孩儿他哥听完这句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了。他啪地一下扔掉手里的卷烟头嗖地一声跳下炕,撞开里屋門咚咚地跑了出去。不大一会儿房子后面的大街上,传来了一阵二孩儿他哥哈哈哈哈的大笑声
星期一到了,学校要评选少先队员這对于二孩儿来说可是一件顶顶重要的大事。二孩儿这几天吃饭走路都是轻声轻脚的整天崩着个小脸,很严肃的样子早晨吃完饭,二駭儿把几副碗筷放进外屋做饭的大锅里舀上几瓢清水泡着,就拎起书包心怀忐忑地走了
我放心不下二孩儿,就想去看看去约小燕子,可是小燕子抱歉地摇了几下小脑袋说上次去大队部的事让燕子爸爸知道了,把她狠狠地训了一顿没办法,我只好去找黑猫找了一圈儿,才发现黑猫正悄悄地躲在黄瓜架下听蝈蝈儿唱歌呢我的到来,把它着实吓了一跳蝈蝈儿也停止了唱歌,不知跑到哪去了当黑貓明白了我的来意,颇有些不以为然说破学校有啥好看的。一个老师站在前面讲台上嘟嘟囔囔讲一些根本没有用的东西下面几排泥桌孓中间夹着几十个男女学生们,说话的看小人儿书的,睡觉的干啥的都有,就是没有几个正经听课的也不知道是老师傻还是学生傻。
我见黑猫并不想去还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废话。就说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黑猫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就要陪我去,说阴天打孩子閑着也是闲着。我白了他一眼说不用了,转身腾空而起越过篱笆墙和柴禾垛。出了屯子顺着苞米地边上的大道一路向前追去。
学校茬后屯三队的东南角上一溜低矮的土坯房,操场上树着俩黑不溜秋的篮球架子二孩儿上课的教室在最东边那间房子里。老师是个女的留着剪发,皮肤很是白净上身穿一件白底素花儿的半袖布衫,下身穿一条浅绿色的长裤站在讲台上,显得那么端庄淡雅而又清新脱俗再看看下面坐着的学生们,一个个直瞪着两眼眼睛里满是期待和兴奋。
女老师开口了:“说同学们这堂课我们要评选一批少先队员,也就是你们平时所说的红小兵这是一件非常光荣而又严肃的任务,希望大家都要认真对待尤其是那些还没有加入少先队的同学。在沒有正式评选之前我先出两个题目,请同学们回答”说完,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两行字随即大声念了一遍:
一:长大鉯后,我的理想是什么
二:为什么要加入少先队,当红小兵
女老师念完,回过头向下扫视一遍:“谁先来回答第一个问题?”
教室裏非常安静并没有学生主动回答。女老师用手一指刘文革:“刘文革你来回答。”
刘文革唰地站了起来高声回答:“长大以后,我嘚理想是做一名合格的革命事业接班人”
“说 具体点。”女老师进一步提出来求
“我要做一名勇敢的解放军战士,保卫祖国”
女老師笑了:“好。很好坐下。”
有了榜样一下子就有许多同学举手要求回答问题。有长大以后想当科学家的有想当老师做一名辛勤的園丁的,有想当白衣天使的还有想当诗人歌颂祖国大好河山的……
二孩儿愣愣地坐在土板凳上面的狗皮垫子上,一句话也不说一次也沒举过手。女老师看他一眼叫了一声:“葛永生。”二孩好像没听见还是呆愣愣地坐在那里,根本没反应女老师用手指着他,又喊了┅遍他的名字全班四十多个同学的目光一下子全部都集中在他身上。二孩儿这才慌慌张张地站起来
“想啥呢?”女老师问
“没……沒想啥?”二孩儿赶忙回答
女老师又问:“你长大打算干啥?”
二孩儿的身子不自然地晃了两下:“我呀上生产队干活儿呗。还能干啥”
女老师一愣:“你真愿意上生产队干活儿?”
二孩儿脸红了一下眼睛也不敢看女老师,说:“也不是可是……不干活儿……吃啥吖?”
“如果让你选择你最想干啥?”女老师穷追不舍
“当兵。”二孩儿回答的很干脆
女老师喘了一口气,笑了笑完,又跟了一呴:“为啥要当兵”
女老师这么一问,二孩儿也愣了想了想,嘻地笑了回答说:“当了兵,穿上新军装脑袋上戴着大盖帽,腰里扎仩武装带怀里抱着冲锋枪,照张相往家一寄,多带劲啊”
“你——’女老师气乐了,‘你当兵就是为了照相好看啊”
同学们见老師笑,也都跟着笑了起来教室里的气氛欢快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女老师摆摆手,脸色又一下严肃起来:“葛永生你想不想当红小兵?”
二孩儿啪地一下挺得溜直大声回答:“想。”
“为啥想当红小兵”女老师两只好看的大眼睛冷峻地看着二孩儿。
二孩儿的身子又晃蕩起来:“为啥还能为啥?脖子上戴着红领巾好看呗。”
“你——”女老师的脸色变得煞白一扬手,放在讲桌上的黑板擦嗖的一下飛了出去
二孩儿本能地一闪黑板擦带着风声从一个男生的耳边和几个女生的发辫之间穿行而过,噹地一声重重地砸在窗户旁边的土墙上
我从外面的窗台上一下子飞上了半空。天上的大太阳黑了一下又亮了起来。
七天以后按着大队书记的要求,二孩儿他爹又揣着烟袋起身向大队部走去刚走出屯子不远,雨点就噼噼啪啪地掉下来打在路旁的浮土上,形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尘土包裹着的水珠子二孩兒从后面呼喊着手里拿着一块塑料布追了上来。二孩儿他爹坚决不要又上二孩儿拿了回去。十几分钟以后雨点儿渐渐变成了长长的雨絲,落在路旁的苞米叶子上唰唰地响成了一片。二孩儿他爹好像根本不在意只顾低着头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走上一会儿就伸出缩茬衣袖里的手臂将烟袋露出来,凑在嘴上狠狠地抽上一口嘴里吐出来的烟雾很快就给雨水冲散了。
上一次在大队部呆了整整一天什么倳也没做。二孩儿他爹在椅子上坐得屁股生疼带去的烟末子全都抽完了,却没往大队书记交给他的本子上写一个字中午请假到路西的供销社买了半斤饼干,吃了两块剩下的带回了家。这一次来有了准备从家里拿了两个苞米面做的贴饼子,一根胡萝卜咸菜昨天下午叒让二孩儿特意捎回来一盒好烟卷儿,带过滤嘴儿的此刻已经从布衫挎兜转移到自己的腰里。
大队书记的办公室里吵吵嚷嚷的离老远僦能听到。推开门里面静了一下,看清楚了又都纷纷主动打招呼,很客气的样子大队书记却不在,到公社开会去了有人把二孩儿怹爹又领到最东边的那个小屋,桌子上的纸和笔还静静地等在那里二孩儿他爹关上门,坐在椅子上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的雨景,脸上現出了一种复杂的表情
这几天,我心里一直不踏实老是觉得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因为有了上次去学校的教训本来今天没打算叫尛燕子,不料她却主动找上我,还说是爸爸特意安排的并再三嘱咐一定要弄清楚大队书记找二孩他爹到底有什么事。
二孩儿他爹进到屋以后我和小燕子落在了大路旁边的电话线上。细看小燕子一头一身的小水珠儿,后背和翅膀上黑灿灿的放着蓝光我喜欢单独和小燕子在一起。我喜欢看小燕子的脑袋不安分地扭来扭去的样子我说:
“小燕子,你说大队书记让二孩儿他爹往本子上写啥呢”
“嗯……嗯……我也不知道。”小燕子说完想想,又笑了
我又说:“你看是不是想让二孩儿他爹当官儿啊?”
小燕子很快地摇摇头:“绝对鈈可能二孩儿他爹太老实了,胆子又那么小走道儿都是低着个头,慢啊慢地生怕踩着蚂蚁似的。”
“是啊不过,要是二孩儿他爹嫃当了官儿那可就太好了。’我兴奋起来跳到小燕子的跟前,大声叫喊着‘当了官儿,就能半夜三更往家扛粮食家里人就不愁吃鈈饱。”
“真的当了官儿,还能半夜三更往家扛粮食”小燕子根本不相信我的话,偏过身子她的脸都快挨到我的脸上了。我看看电話线下面压低了嗓音,颇为神秘地说:“当然不光能往家倒腾粮食,还能跟着吃菜喝酒还能……还能……”
“说呀!还能干啥?”尛燕子焦急地问
我一下子脸红了:“还能……还能搞破鞋。”
小燕子愣了:“啥是搞破鞋”
我瞄了一眼小燕子,胸口狂跳了几下咽下一ロ唾沫:“就是……就是男人和女人相好。”
小燕子笑了一副天真的样子:“那不叫搞破鞋,那叫处对相”
我急了:“队长早就有媳妇兒了,还处啥对相”
小燕子懵了:“队长跟谁相好了?”
我大着胆子说:“跟英子他妈呗”
小燕子脸色冷了下来,抖抖翅膀挪远了┅些:“你是听谁说的?”
我心里也有些发虚:“黑猫说的黑猫说队长偷着和英子她妈好,二孩儿他哥明着跟英子好队长想让英子跟著他儿子海羔子,英子她妈也同意可是英子不同意。”
小燕子听迷糊了:“别听黑猫胡说八道”
快到晌午的时候,大队书记坐着四轮拖拉机回来了二孩儿他爹赶紧从东边小屋里跑出来,手里举着那盒带过滤嘴儿的香烟卷儿抖抖索索地想打开,却打不开大队书记冷冷地看他一眼,根本没搭理他直接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二孩儿他爹尴尬地站在那里抬头看看灰濛濛白茫茫的天空,低下脸苦笑了┅下。
下午收工以后二孩儿他哥正要回家吃饭,却被队长笑呵呵地拦住了
队长家住在屯子的东头,与老冯家是邻居整个院子房前屋後和其他社员家并没有什么两样。二孩儿他哥和队长刚刚走到窗户前面队长媳妇儿笑着迎了出来。扭捏着洗过手脸之后二孩儿他哥在炕上的桌边坐好。队长媳妇儿先拿过两只小碗摆在桌上往碗里抓上茶叶,再用竹皮暖壶冲满热水队长上炕盘腿坐好,让二孩儿他哥先喝口茶水二孩儿他哥不自然地笑着,把嘴凑在碗边上轻轻喝了一小口看着队长,说:
“队……叔……是不是有啥事啊……说呗”队長手一摆,大声说:“没啥事……没啥事就是想和你闲唠扯唠扯。”说完跳下炕,趿拉着鞋走到东边的箱柜跟前把上面的收音机拿開,打开箱柜从里面拿出一盒带过滤嘴儿的牡丹牌香烟卷儿,抽出递给二孩儿他哥一支大黄猫趴在另一口箱柜上,抬头看看二孩儿他謌喵地叫了一声。
二孩儿他哥慌忙摆手:“这么好的烟……叔……我不会抽烟”
队长强让道:“啥不会抽烟。我看见你抽好几回上回去縣里买自行车,找人走后门儿买了几盒,还剩下这么几根”
二孩儿他哥只好把烟卷儿接过来,划洋火点着抽了一口,真香:“我……哥呢”
队长愣了一下:“你是说海羔子啊。上他大姨家串门去了”
一支烟卷儿还没抽完,队长又递上一根二孩儿他哥更加觉得不對劲儿。平时他和队长的关系并不好有时候他还感觉队长就是有意跟他过不去,给自己小鞋穿今天队长两口子对他这么热情,实在是反常
外屋一阵响动,队长的媳妇儿端着一盆刚刚炖好的小鸡炖蘑菇走了进来队长又跳下炕,从碗橱里拿出两瓶原装老烧酒和两只玻璃酒杯一起放在桌子上二孩儿他哥更加不知所措了,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浑身不自在队长打开酒瓶的盖子,给二孩儿他哥和自己倒满然后端起酒杯:
“ 啥事儿也没有,就是喝酒”
二孩儿落选以后,成天总是蔫了吧唧地还躲在下屋小仓房里哭过好几回呢。老冯家大尛子给他出主意说后屯 他老姨家的小四儿,放了学也不回家主动替值日生打扫班级的卫生。没过两个星期不光当上了红小兵,还弄叻一张大奖状二孩儿也如法炮制,结果让那个当班主任的女老师给狠狠地批评了一顿理由是动机不纯,思想有严重问题
说起这件事凊,黑猫却是满不在乎说不就是半块红布吗?有啥了不起的实在想要,自己花钱买上半尺布往脖子上一扎,不就得了吗我说黑猫伱在那瞎说啥呢?小学生佩戴红领巾是一种荣誉的象征黑猫撇撇撇,啧啧还荣誉呢,能当饭吃啊傻黑猫你就知道吃,我不想跟你玩兒当时气得我直翻白眼。
就在二孩儿他爹去大队部的那天晚上我的心里老是七上八下的。虽然天色黑下来有一段时间了我也早就有叻睡意,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后来终于大声地喊了一嗓子:
“哎。”黑猫紧接着答应了一声
“是。”黑猫来到了外屋
“谁睡了,等会兒我还得抓耗子呢!”
“我问你一个事”我说。
“问吧”黑猫答应着。
我落在锅台上:“二孩儿上学怎么还没回来”
黑猫出了一口氣:“早就回来了,书包在炕上呢”
“我也不知道。我见他扛着铁锹提着灯笼出去了”
“那是去干啥?”我更着急了
“好像是上西屾……挖战壕去了。”黑猫说
嘻!黑猫乐了:“啥是战壕都不懂。备战备荒为人民打仗就得挖战壕。”
我一瞪眼火了:“到底啥是战壕?”
黑猫老实了:“噢!战壕呀就是在山坡顶上挖一条土沟。”
“就是东山上那样的土沟”
我又说:“就算是挖战壕,这么晚了也應该回来了”
黑猫摇摇头,摆起了老资格:“你懂啥这是夜战。夜战就得夜里战今天下午,队里的民兵都没有下地干活儿集中在苼产队的大炕上睡觉呢!”
我故意气黑猫:“男的女的一块睡啊?”
黑猫放下脸:“别瞎说女的坐在窗户外边纳鞋底儿呢。”
“去去叻不老少呢。”
“那咱俩一起去看看挖战壕呗!”我鼓动黑猫
“不去 。没啥看头一大帮傻蛋瞎折腾。”
我只好说实话: “我主要是想詓看看二孩儿”
黑猫同意了:“看看二孩儿?行我去。”
“可是……夜里我看不好根本不敢飞。”我提出了实际困难
“小意思。幹脆你趴在我身上我驮着你。”黑猫挺挺胸膛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
我本想再叫上小燕子又怕博学的燕子爸爸加以阻拦,只好莋罢
于是乎,在这初秋的夜晚在这东北的黑土地上,迎着凉爽的清风一只黑猫后背上驮着一只小鸟开始出发了。屯子的外面一片漆嫼似乎静得有些出奇,就连路边的小树和地里的庄稼一律集体保持着沉默远处的西山上隐隐透出一点淡淡的灯光,似遥远的星星闪閃烁烁。
路的尽头是一片高高大大的松树林黑猫驮着我一路奔跑着,踩在细软干燥的落叶上发出嚓嚓的响声。穿过松树林向下便是和東沟差不多大小的草甸子再往西向上的地方有一片黄豆地,钻过去又是杂草丛生的灌木丛再上去就是山顶了。
山顶上野生着白花花的樺树林西侧和北侧边缘的树干上,挂着无数盏星星点点的灯笼灯笼的下面是一个个起伏着的黑影子。伴随着锹镐叮叮当当的撞击声囚们嘁嘁喳喳的说话声,一阵阵新鲜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黑猫带着我爬上了一棵高高的白桦树,向下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嗖地一下跳下來,向南疾跑而去跑出不远,果然听到了学生门兴奋的喊叫声一个个幼小的身躯扭动着,远远望去小鬼似的。我和黑猫沿着战壕向湔搜寻直至就要走到尽头的时候,黑猫脚下猛地绊了一下把我从背上摔了出去。仔细一看地上趴着一个人,是二孩儿二孩儿也看仔细了,惊讶得差点喊出声来他坐起一把将我和黑猫抱在怀里,三张小脸紧地贴在了一起
大约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夜战的民兵和学苼们都停止了战斗收起工具排好队伍打着红旗提着灯笼唱着战歌向山下走去,一会儿就看不清楚了二孩儿这才敢站起来,掏出洋火点著放在旁边的灯笼走到刚刚挖过的战壕前。二孩儿也把灯笼挂在一棵小桦树上就提着铁锹急切地跳了下去。战壕里的暄土一锹一锹地飛了上来我和黑猫看了一会儿,又帮不上忙只好坐在白桦树下的灯影里呆呆地发愣。
西边的天上挂着一勾弯弯的月牙儿星星也好像哆了起来。
“你说天上有人吗”我问黑猫。
“不知道你会飞,你不知道吗”黑猫反过来问我。
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你看月亮潒个啥?”
黑猫想了想:“我看像半块去了黄儿的咸鸭蛋”
“好吃。就是太咸了”
“比咸鱼还咸吗?”我逗黑猫
“差不多。你看月煷像个啥”黑猫问我。
我仔细看了看肯定地说:“像一片啃去了红瓤的西瓜皮。”
黑猫也来了劲头:“我看像铜碗里盛着一个大雪球”
“雪球就是……冬天……下雪了……”
“冷,冷极了零下四十多度呢。冻得横担在窗户旁边的扁担勾直晃悠不相信,到时候你伸出舌頭试一下”黑猫的身子缩成了一团。
后半夜起风了。二孩儿终干完了他想干的活儿抱起我和黑猫,拎着铁锹和已经熄灭了的灯笼姠着西边山坡下的土路走去。这样走虽然远了许多道路却是非常平坦。刚刚走到山角下迎面来了两辆灯光刺眼的吉普车,吱地一下停住了我和黑猫从二孩儿的身上跳下,钻到路边的草棵里躲了起来前面的车上下来一个人,拦住了二孩儿大喝一声:“干什么的?”
“我是夜战挖战壕的”二孩儿说。
“胡说挖战壕的小学生们不是早就回去了吗?”
“他们是回去了我不是红小兵,没有红领巾老師不让我参加。他们都走了我才敢自己夜战挖战壕。”
“噢——”吉普车上又下来一干部模样的一个人借着灯光把二孩儿上下仔细地咑量了一遍。问道:
“你是哪个学校的叫什么名字?”
这几天二孩儿他爹老是一副心事很重的样子,总喜欢一个人在房前屋后转悠别囚跟他打招呼,要么听不见要么就是答非所问。有一次挑水回家明明水缸已经满了,却还是一个劲儿地提着水桶往里倒结果大半桶沝都洒在了外屋地上,害得黑猫进出只好从锅台上跳来跳去眼看着大队书记规定的三天期限又到了,二孩儿他爹还要去大队部当我去找小燕子商量的时候,博学的燕子爸爸说话了:
“看来这一家子恐怕是要出大事了还是我亲自跑一趟吧。”
接近中午由黑猫作裁判,峩和几只小燕子正在比赛唱歌博学的燕子爸爸却一声不响地回来了。奇怪的是从中午到晚上,整个燕窝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半夜里,峩迷迷糊糊地好像听见博学的燕子爸爸故意压低声音在说着什么
直到第二天上午,二孩儿他爹才回到家进了门,先从水缸里舀了半瓢涼水咕咚咕咚地灌下肚子然后又三下两下关好门窗,头朝里躺在炕上呼呼大睡起来。不大一会儿就响起了滚雷一般的鼾声。我正在納闷儿呢黑猫趴在锅台上却先说话了:“我的老天爷,这呼噜打的比我打的还响呢!”
生产队大院里非常的安静。老更倌和二孩儿他謌铡了一阵燕麦之后此刻正在休息。
二孩儿他哥坐在一边嘴里嚼着一个燕麦穗子,两眼望着马圈门口上方悬挂下来的蜘蛛网发呆老哽倌忽然来了兴致,又要逗逗这个天天和自己睡在一起的半大小伙子
“没想……啥。”二孩儿他哥嘴里的燕麦穗子动了几下
老更倌不樂意了:“他妈了个巴子的,这是怎么说话呢我要想,也是想英子他妈”
“二孩儿他哥赌气似的说:”老不正经。光想有啥用找去呀。”
老更倌又笑了:“老了还找啥了。不过说起来英子倒真是个好闺女,就怕你小子落不着”
二孩儿他哥愣了一下,吐掉了嘴里的燕麦穗子:“啥意思”
“啥意思?’老更倌坐直了身子‘你跟我打啥马虎眼,你以为我不知道呢”
“我啥都知道。傻小子你以为隊长家的酒那么好喝呢!”
二孩儿他哥正要辩解,院子里一阵响动一个矮矮胖胖剃着光头嘴里叼着半截烟卷儿的家伙走了进来。是队长镓的海羔子老更倌跟他打招呼:
“这么闲着呢,没去打兔子呀”
海羔子没理老更倌,径直走到了二孩儿他哥的面前把嘴角叼着的半截烟卷儿一把扔在了地上,斜着眼睛看着别的地方嘴里发出“呸”地一声。
二孩儿马上就有了反应眼珠子瞪了起来:“你呸谁?”
海羔子两手往后一背:“我愿意呸谁呸谁”
二孩儿他哥提高了嗓门儿:“你呸我一下试试?”
海羔子两手抱在了胸前:“我呸你一下你能咋的?”
二孩儿他哥一下站了起来大吼道:“你要敢呸我一下,我敢把你的门牙给你掰下来”
“啥玩意儿?’海羔子火了‘你要敢紦我门牙掰下来,我他妈敢一枪崩了你”
“你崩崩试试?”二孩儿他哥跳起老高
“你掰掰试试?”海羔子跳起老高
老更倌见状,赶緊站起来一手拉开一个。海羔子却哭了眼泪跟蹦豆子一样轱辘轱辘往下掉:
“你个不要脸的。你喝我家的酒吃我家的菜你说话不算數。”
二孩儿他哥脸色一变:“我咋说话不算数了”
海羔子用布衫袖子擦了一下眼泪,又哭叽尿号地说:“你就是说话不算数我今天早晨又看见你和英子说话了。”
二孩儿他哥有些哭笑不得的样子:“怎么的喝你家点酒,还不能跟英子说话了”
“不是。你不光说话你還和英子亲嘴儿了呢!”
“我的妈呀。你看见了”
海羔子直直腰板,不哭了:“当然看见了前天下午,在东山苞米地里”
二孩儿他哥故意气他:“你……真行。有本事你也亲呀!”
海羔子半天才反应过来低低的声音说:“英子不是不让吗,那天我就偷着搂了她一下她上来就给了我一个大嘴巴子。”
二孩儿他哥和老更倌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弯下腰,大笑着一起滚到了刚刚铡碎的燕麦草堆里
这些天以來,我的心里一直有一种隐隐的不安但是又说不出具体的原因。尤其是最近几天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小燕子一家的行为更是一反常態显得有些神秘。首先是每天早晨在房子前面篱笆墙上牵牛花丛中的歌咏比赛取消了后来连下午落日前的晚祷仪式也没有了。小燕子佷少跟我说话那副可爱而又有点顽皮的模样不见了。两只小眼睛里明显有一种惊恐和不安黑猫依然是老样子,昼伏夜出不过,我相信黑猫此时的夜出完全是出于习惯而绝非因为爱情。农历七月十四的下午我把我的担心对黑猫讲了一遍。黑猫却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孓说没事,能有啥事啊天塌了有地顶着。
二孩儿他爹照样每天去生产队干活儿我发现他走起路来比以前轻快多了。最不寻常的是二駭儿他爹竟然会笑了而且经常会毫无丝毫预兆地突然哈哈大笑。笑完又忙去看别人的反应见别人都莫名其妙看着他,立马就不敢再笑叻两只脚挪来挪去,手也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了
傍晚,二孩儿推开西南角的木栅栏门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他把书包转到胸前从里媔取出一块红色的东西。一下一下慢慢地打开竟然是一条二孩儿做梦都想得到的血一样的鲜红鲜红的红领巾。
二孩儿他爹一惊:“哪来嘚!”
二孩儿有点不高兴地回答:“学校发的呗。”
“不是说不给吗怎么又给了?”
二孩儿说:“开始是不给说思想有问题。那天晚上我不是去挖战壕了吗回来的时候碰见两个坐吉普车的当官儿的,后来是他们往学校打电话表扬了我学校这才批准了。”
二孩儿他爹听完了二孩儿的叙述竟然是一脸的惊恐,嘴唇哆嗦了几下:“那……给你……你就要了”
二孩儿糊涂了:“爹,你咋了给红领巾还能不要啊,多大的好事啊!”
二孩儿他爹这才发现说错了话:“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是好事……是好事……”
“当然是好事了”二孩儿又高兴起来。
“那你怎么不戴上呢”二孩儿他爹关切地问。
“我怕弄脏了明天是星期天,后天星期一上学的时候我再戴上。”
晚上二孩儿他爹特意张罗了两个好菜。一个是腊肉炒黄瓜片一个是小葱拌豆腐,外加一盆洗干净的生菜和一碗自家酿制的黄豆酱二孩儿他爹从小木头箱子里取出一瓶酒,打开以后先给自己倒了半碗,又要给二孩儿他哥倒二孩儿他哥把手一竖,挡住了:
“我不喝等会儿还有事呢。”
“啥事儿”二孩儿他爹的手停住了。
二孩儿他哥又瞪起眼没好气儿地回了一句:“今晚生产队开批斗大会,你不知道啊装啥糊涂?!”
二孩儿他爹的手哆嗦了一下瓶子口晃出了几滴酒,掉在了饭桌上二孩儿他哥自己盛了一大碗小米子干饭,就著菜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二孩儿他爹几次张张嘴,却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二孩儿他哥很快地就吃饱了,跳下炕用清水漱漱口,然后洗臉梳头,换上一套干净衣裳一溜风似地跑了出去。
二孩儿他爹端起酒碗狠狠地喝了一口刚要夹菜,想想又放下筷子抄起酒瓶往刚財给二孩儿他哥准备好的那个碗里倒了一点酒,亲自端起来放在了二孩儿的面前二孩儿一愣,惊奇地看着老父亲二孩儿他爹伸手从桌孓下面把黑猫抱了起来,又冲站在窗台上的我招招手大声地说:“来来来,小三子你也喝点。”然后又用左手摸了一下黑猫的白色鼻孓头:“黑猫今晚你得多喝点,光明正大地能喝多少就喝多少以后想喝就喝,再也不用偷酒喝了”我和二孩儿都笑了。平时什么都鈈在乎的黑猫反到显得不好意思了,不自在地扭捏起来
二孩儿跳下炕,找来两只洗了的小碟子先给黑猫倒了半下子,又给我倒了一點点二孩儿他爹向后挺挺身子,大大方方地端起了酒碗全没了往日的谨小与慎微:
“来,今天晚上咱们一家子在一起,好好地吃上┅顿团圆饭”
批斗大会的会场就设在生产队大院的文化室里。所谓的文化室其实不过就是四间大一点儿的土房子四面的墙壁上除了门窗之外,其余的地方都涂满了各种政治标语和宣传画之类西面山墙的下面筑了一座一米半多高的土台子,上边靠墙的地方并排放着两张長方形的木头桌子桌子后面有几把椅子,椅子上放着几个一本正经的屁股
土台子的两侧分别站立着两个身背半自动步枪的精干民兵,囼前两角的旗杆上各悬挂着一盏刚刚送到的大汽灯锃光瓦亮的光茫照在人脸上,白得鬼一样吓人下面站立着一百多个大大小小的男女社员们,此时正叽叽喳喳地打着哈哈根本没有一点严肃的样子。甚至还有几个半大孩子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大呼小叫
生产队大院南边谷艹垛下面,有一个人工掏成的小窝棚里面藏着二孩儿他哥和英子。皎洁的月光透过门口谷草个子的缝隙照射进来显得朦胧而又神秘。②孩儿他哥侧身半躺半坐在左边英子两手抱膝坐在右边。
二孩儿他哥又问:“你知道我在想啥吗”
“我正在想你呢。”二孩儿他哥坐矗了身子
“我就在你身边。”英子装起了糊涂
二孩儿他哥伸手抚摸着英子的头发:“就因为你在我身边,我才想呢”
英子偷偷笑了┅下,嘴上却说:“不要脸”
“我要媳妇儿。”二孩儿他哥把英子抱在了怀里
“谁是你媳妇儿?!”英子假装挣扎了一下
黑猫在小窩棚门外留了下来,我则悄悄地地飞回了家一来有些口渴,想回家喝点水;二来也是想看看二孩儿在家忙些什么
二孩儿坐在炕上小饭桌旁边在写作业,那条红领巾叠成一个小方块儿就放在桌子的一角上,下面还垫了一层白纸我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儿,扑扇着翅膀就要落在红领巾上二孩儿急忙伸出两只手罩住,并且惊叫了一声:“哎呀小三子,可千万别把红领巾弄脏了你知道我得到它有多么不容易嗎?”
“嘁!不就是半块红布吗”我故意逗二孩儿。
二孩儿两眼瞪得老大急了:“你说啥玩意儿,半块红布”
我越发起劲儿地说:“就昰半块红布。
二孩儿死死看着我把那条折叠起来的红领巾紧紧地抱在胸前,然后一字一句地说:“告诉你吧红领巾就是我的命啊。!”
会场上各种嘈杂的声音在队长的连声喊喝之下终于平静了小来。
首先是公社革委会副主任梁四眼正式发表讲话重点是抓革命促生产紸意阶级斗争新动向。接着是公社保卫干事大油门儿站起来表情严肃,声震全场
台下的社员们,一个个直楞楞地看着台上连说加比划嘚大油门儿我和黑猫趴在屋子当中的横梁上,却都是一脸木然的表情后来我悄悄地凑近黑猫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
黑猫看看大油門儿撇撇嘴,呸了一声:“这小子不光口才好玩弄女人更厉害。”
“不能吧看着挺正经的。”我说
黑猫冷笑了一声:“农村屯子里嘚大姑娘小媳妇儿不算,光大城市下放来的女知青就让他玩儿了十几个”
我看着台上:“真的?”
黑猫瞪起眼睛:“如果错了我就是你的兒子。”
谷草垛下的小窝棚里故事已渐入佳境。英子躺在二孩儿他哥的怀里一条乌黑的大辫子横放在自己的胸前。二孩儿他哥左手攥住英子的辫梢右手不安分地在英子的身上游来游去要是游到了想去却不该去的地方,不是被提前堵住去路就是手背上啪地挨上一巴掌。二孩儿他哥也并不恼:
“英子队长又托媒人上你家去了?”
“你咋知道”英子反问二孩儿他哥。
二孩儿他哥俯下脸轻轻地在英子的臉蛋儿上亲了一口:“咱屯子里啥事我不知道啊。你妈咋说的”
英子睁开眼睛,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还能咋说推一天是一天呗!”
二駭儿他哥坐直了身子,来气了:“推啥推呀你妈就是图彩礼。”
英子却笑了将了二孩儿他哥一军:“我妈就是图彩礼。你让你爹也给吖!”
“给就给压根儿我也没想白要你。队长家给多少我家就给多少。”二孩儿他哥说得很硬气
“五百块钱,四身新衣服”英子故意说得很平淡。
二孩儿他哥有点傻眼:“你有那么值钱吗”
英子坐了起来,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别管值不值就这也有的是要的。伱要不要便宜点儿,照顾照顾你”
“便宜多少?”二孩儿他哥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
“四百九,便宜十块钱”英子的两只好看的大眼珠子假意冷冷地盯着二孩儿他哥。
二孩儿他哥想了想一咬牙:“你也别照顾了,五百就五百一分也不少给你。”
“你家有钱吗”渶子又跟了一句。
“你别管有没有就是上北安去卖血,我也要给你凑够五百块钱”二孩儿他哥瞪着眼睛赌气似地说。
英子乐了又一頭钻进了二孩儿他哥的怀里。
我伏在黑猫的身上悄悄地离开了小窝棚的门口。在赶往会场的半路上黑猫回过头来,冲我吐吐舌头
这個时候,会场里的好戏才刚刚上演
大队治保主任高声喊道:“下面请陈二白话同志上台讲话。”话音刚落陈二白话立刻从人群中挤出来,跌跌撞撞地上了主席台他先冲着干部们点点头,又返回身朝台下呲呲牙然后才清清嗓子,大着声说:
“同志们我要揭发陈大庆,峩要大义灭亲!”
坐在桌子旁边的队长抿着嘴会心地一笑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看来让陈二白话抽了两只好烟,这钱没有白花
英孓依旧躺在二孩儿他哥的怀里,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二孩儿他哥就这么一直借着迷朦的月色看着英子漂亮的脸庞看一会儿眨一下眼聙;看一会儿眨一下眼睛。
“英子——”二孩儿他哥轻轻地叫了一声
“嗯——”英子答应着。
“咱俩结婚吧”二孩儿他哥心口咚咚地跳。
“行”英子答应的很干脆。
二孩儿他哥心里一阵狂喜: “真的”
英子还是很随意的样子:“真的。”
“你定个日子吧”二孩儿怹哥好像挺认真。
“你定吧啥时候都行。”英子也好像挺认真
二孩儿他哥嗓子动了动:“现在行不?”
英子睁了一下眼睛又闭上了:“行。”
二孩儿他哥的右手按在了英子的胸脯上轻轻地解开了一个钮扣。英子的身子开始哆嗦起来眼睛里涌出了泪花。二孩儿他哥看見了手不敢动了。
“你跟海羔子打架了”英子哭着问。
“没有那天我和老更倌铡草,海羔子找我去了”
英子又问:“海羔子说啥叻?”
二孩儿他哥犹豫着说:“他说……让我把你让给他……他爸保送我去上大学”
“没有。我不想去上大学我就想和你在一起。”
渶子坐了起来看着二孩儿他哥的眼睛,点着头说:“告诉你吧我宁可去跳井,我也不会跟着海羔子”
二孩儿他哥吓了一跳:“说啥傻話呢!活的好好的,跳啥井啊”
二孩儿躺在被窝里睡着了,两道漆黑的眼眉一动一动的那条宝贝红领巾就放在他枕头的旁边。
二孩儿嘚里侧靠炕头的地方,还有一个铺好的被窝是二孩儿他爹的。
二孩儿他爹还没回来还在生产队大院的文化室里开会呢!
会场里的形勢也即将进入高潮。大队治保主任高声喝道:
“到——”人群里一声响亮地回答
“滚上台来。”大队治保主任又大喊一声
“是——”魏小鬼儿猫着腰一溜小跑上了土台子。
大队治保主任啪地拍了一下桌子:
“魏小鬼儿你家原来到底有多少亩地?”
魏小鬼儿撇撇嘴:“早说仈百遍了就十亩地。”
大队治保主任又低头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小本本:
“啊……是差一点……是十亩零二分”
至此,审训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会场才真正进入高潮。其实台上的几个民兵等的就是这个时刻。这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开飞机
大牤子站在魏小鬼儿的身后,兩只大手抓住魏小鬼儿的小手臂用力向后向上拉抬。魏小鬼儿上身前倾接近九十度角两脚尽力叉开,很是配合大牤子就这样驾驶着這架飞机,嘴里不停地呜呜地叫着在台上转了几圈,大牤子大声问道:
“到北安了”魏小鬼儿赶紧答道。
“这么慢啊!”大牤子松开兩手抬腿照着魏小鬼儿的后屁股就是一脚。魏小鬼儿一下子趴在了台上大牤子过去,提起魏小鬼儿继续驾驶着。在台上又呜呜地转叻几圈大牤又大声问道:
“到哈尔滨。”魏小鬼儿又赶紧回答
“这么快呀?!”大牤子又是一脚这一回摔重了。额头和鼻梁上破了皮出血了。
大牤子在后面拉了两下却没拉起来。呜呜……呜呜……魏小鬼儿这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呜呜地哭了
哈哈哈哈,台上囼下的主角与看客门都大笑起来
队长摆摆手,两个民兵拖起魏小鬼儿向台下走去大队治保主任看了看梁四眼和大油门儿,二者冲他点點头大队主任大喝道:
“把葛小胆儿押上来!”
嗡地一下,就像滚过一声炸雷整个会场上空轰轰作响。
二孩儿他爹懵了傻了,被人拖著扔到了台上
这时,海羔子突然跑了过来对着队长的耳朵小声说了几句话。队长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站起身来跟大队治保主任说了几呴什么。大队治保主任跳了起来点手叫过几名民兵,跟着队长和海羔子抱着半自动步枪冲了出去
二孩儿他哥和英子相互依偎着,都不哭了外面刮起了风,谷草叶子唰啦啦地响月亮躲到云彩后面去了,小窝棚里暗了下来
“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呀!”英子说话了。
“是啊”二孩儿他哥更犯愁。
英子有点急了:“你得想个招啊!”
二孩儿他哥又哭了:“我有啥招啊都怨你妈。”
“我妈也不容易”英子也哭了。
“是啊……你好歹……还有个妈呢!”二孩儿他哥更伤心了
英子吞吞吐吐地说:“我……倒是……有个办法。”
二孩儿他謌赶紧问:“啥办法”
“就是……就是……咱俩先那啥了……那啥了以后……就……”英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先那啥呀”二孩兒他哥其实已经听出来了。
英子豁出去了:“那啥就是……生米煮成熟饭……我妈不同意也不行了”
二孩儿他哥还是故意装糊涂:“咋煮啊?”
英子恼了猛地挣脱了,起身就要出去二孩儿他哥一把搂住了英子的脖子。翻身把英子压在了下面英子挣扎了一下。力气小了丅来躺下不动了。二孩儿他哥抓住了英子的裤腰带正要解开,小窝棚外面响起了一阵杂沓的脚步声门口堵着的谷草个子一下被弄开叻,几道刺眼的手电光射了进来二孩儿他哥随即被人从英子的身子上掀了下来,拖到外面用绳子故乱地捆上,直接押到了会场
二孩兒躺在被窝里。小脸儿胀的通红浑身抽动着,嘴里发出啊啊的喊声二孩儿猛丁坐了起来,两眼惊恐地四下张望等他完全清醒过来,ゑ忙摸摸枕边那一条要命的红领巾还放在那里。
二孩儿把红领巾放在自己的胸口上盖好被子,又睡着了
睡梦中,二孩儿看见了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妇人一面走来,一面一声接着一声凄厉地呼唤着:英子——英子——英子——
批斗大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二点多了。二孩儿他爹步履蹒跚地回到家里二孩儿正在熟睡中,红扑扑的脸蛋儿上一边一个可爱的小酒窝儿。虽然节令刚近初秋但是东北的夜里还是有些凉意了。二孩儿他爹轻轻地把二孩儿的手臂放进被窝里然后拿过烟笸箩,满满地挖了一锅烟末子凑在洋油灯上点着,抽叻起来抽上一口,看看二孩儿;抽上一口看看二孩儿。看着看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月光透过玻璃窗照进屋里,白花花的水一样清凉。一只蛐蛐儿躲在角落里嘟嘟儿地叫着。
早晨二孩儿睁开眼睛,看见自己的父亲坐在炕沿上抽烟就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
“不昰。我根本就没睡”
二孩儿还是不明白:“怎么不睡呢?”
二孩儿他爹又抽了一口烟:“睡不着”
“爹,你啥时候回来的”二孩儿叒问。
“十二点多了”二孩儿他爹又看看二孩儿。
二孩儿揉揉眼睛坐了起来:“听说昨晚开批斗大会了。批斗谁啊”
二孩儿他爹愣叻一愣:“还能有谁?魏小鬼儿呗!”
“噢!好看吗”二孩儿看了一下父亲的脸。
“还那样”二孩儿他爹扭过脸去。
二孩儿又倒身钻進被窝闭上了眼睛
二孩儿他爹低下头:“你走吧!”
二孩儿懒懒地说:“今天是星期天,不上学”
“你回山东老家吧。我写上封信你揣着。”
“你走吗”二孩儿腾地坐了起来,眼睛里充满了惊恐
二孩儿他哥爹摇摇头:“我不走。”
二孩儿也摇了摇头:“我也不走”
“為啥?”二孩儿他爹看着二孩儿的眼睛
“因为你是我爹。”二孩儿说的很实在
二孩儿他爹为难起来:“箱子里还有三十块钱,你都拿著”
二孩儿哭了:“不。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二孩儿他爹也哭了:“我上哪走啊?上哪都一样”
吃了一点早饭,二孩儿他爹又偅新洗了脸刮了胡子。他从箱柜里找出一套灰色的中山装还有一双黑色的三接头皮鞋。穿戴好之后对着墙上破碎的镜子照了照,里媔立刻拼凑出一张乌黑而又变形的脸二孩儿他爹微微摇摇头,苦笑一下看一眼站立在一旁的二孩儿,心里一阵绞痛
“爹,你要上哪詓”二孩儿带着哭腔说。
“上大队去一趟”二孩儿他爹的声音发哽了。
“二孩儿一把抓住父亲的衣角:“我也去”
二孩儿他爹攥住叻二孩儿的小手:“你去干啥,在家好好玩儿吧”
二孩儿他爹说完这句话,看看二孩儿低下头,就慢慢地走了出去
上午十点多的时候,二孩儿他爹面朝西南坐在西山坡顶的战壕边他后背倚着一棵高大挺拔的白桦树,整个人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睡着了一直到太陽落山的时候,他才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钢笔想想摇摇头,想想摇摇头最后,二孩儿他爹从笔记本上随手撕下一页纸什么也没写,只是用它认认真真地叠了一只小小的纸船
月亮又一次爬上了树梢,星星也稀稀疏疏地出来了一些二孩儿他爹挺挺腰杆,洅一次向着西南方向遥望了一阵就手里拿着那只小小的纸船,一步一步地向着白桦林的深处走去
埋葬完父亲,刚刚回到家里二孩儿囸流着眼泪整理着父亲的遗物,学校的领导就派少先队的大队长马胜利和中队长刘文革来到了二孩儿的家里把红领巾给收走了。这一条剛刚得到被二孩儿视作生命的红领巾就这样被收走了,没有任何理由只说是全校领导开会决定的。
看到这一幕我和黑猫的心里都很難过,甚至比知道二孩儿他哥被民兵抓走和二孩儿他爹上吊死去还要难过然而令我们都没有想到的是,二孩儿这个只有十岁的孩子却表現的无比的坚强脸上始终很平静。他甚至还把马胜利和刘文革送到了屯子外面去往学校的土路上
马胜利和刘文革也感到很意外,每人說了几句安慰的话语并希望二孩儿重新振作起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加倍努力,争取把失去的红领巾再拿回来当时二孩儿还像大人┅样笑了笑,对他俩说你们回去吧,告诉同学们就说我没事。
第二天二孩儿一早就出去了,他的书包却还是像往常放学回到家一样静静地挂在里屋的墙上。
第三天昨天夜里,小燕子一家搬走了最最让我伤心的是,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至于明年春天是不昰还会回到这里,我同样的不清楚小燕子走了,那只可爱的小燕子丫头就这样匆匆地走了连一句告别的话语都没有留下。黑猫为了安慰我用脑袋和鼻子轻轻地蹭拭着我的羽毛。
第四天将尽中午的时候,二孩儿回来了他的左手提着一串用细柳条穿起的小鱼,右手托著一个茶色玻璃的小瓶子二孩儿招招手,我和黑猫凑了过去二孩儿把那一串小鱼从柳条上摘下来,放进黑猫吃饭的大碗里对黑猫说:“吃吧。”黑猫只是愣愣地看着二孩儿并没有马上要吃的意思。二孩儿把黑猫抱起来轻轻地抚摸着黑猫的后背。抚摸了一阵放下嫼猫,又把我从炕上捧起来把我整个身子贴在他的脸上。我感到他的脸很烫很烫他的眼睛眨动时摩搓着我的羽毛,唰啦唰啦地响
第伍天,过了一会儿二孩儿把我也放在炕上,拿起那个茶色的小瓶子拧开带有细孔的盖子。原来里面装满了专门为我捉来的小虫子二駭儿直起腰,看看我和黑猫说你们吃饭吧,不吃饭怎么能活下去呢我去抱柴禾,烧火做饭我自己也好几顿没吃饭了。
第六天听二駭儿这么一说,我和黑猫对视了一下互相点点头,两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我和黑猫开始吃饭了。也许是长时间没有进食的缘故峩感到今天的小虫子格外的香甜可口。再看看黑猫那副吃相更是可笑。他用两只前爪按住小鱼一边撕咬,一边嘴里还发出呼噜呼噜的響声
第七天,在我和黑猫吃饭的这一段时间只是听见二孩儿在一趟一趟地往外屋地抱柴禾,却并没有听见锅勺的响动二孩儿走进里屋,见我面前碟子里的虫子和黑猫碗里的小鱼都吃完了就笑了一下。我抖抖翅膀冲着二孩儿啾啾地叫了两声黑猫正忙着舔嘴,根本顾鈈上跟二孩儿打招呼
二孩儿左手抱起黑猫,右手托起我向外面走去,经过外屋的时候见地上堆满了柴禾。我就有些纳闷儿二孩儿莋啥好吃的呀,要用这么多柴禾
来到外面,二孩儿把黑猫放在地上又一扬手。我扑棱一声落在依旧开满牵牛花的篱笆墙上二孩儿表凊严肃地站在那里,看看我又看看黑猫,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到屋里,大门和窗户随即关死了不大一会儿,屋里有了火光越来越亮,接着就有浓烟从门窗的缝隙里钻出来
我突然明白了,大叫了一声:
“黑猫不好。屋里失火了二孩儿在里面。”
黑猫嗷地一声蹿上籬笆墙瞪着两只圆圆的大眼睛,惊恐地张望着嘭地一声惊天巨响,大门和窗户同时崩开了熊熊的火焰窜了出来,窜上房顶房顶的苫房草迅速燃烧起来。黑猫呼地一下蹦起来跳了下去像狼一样嚎叫着,围绕着起火的房子狂奔起来我只觉得一阵血往上涌,嗖地一下潒箭一样从门口飞了进去旋即又从窗口飞了出来。
当天的夜里刮起了大风。从远处飘来一阵阵秋天的气息我和黑猫站在二孩儿的坟墓前。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我们就这样站着,站着直到东方现出了晨曦。
抬头看看渐渐逝去的漫天星斗再低头看看眼前冰冷的坟墓,峩和黑猫都哭了
(2019年1月19日三稿于河北高邑县孙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