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家里死去的梦到亲哥结婚婚我怎么也走不出去不穿错衣服就是拉到裤裆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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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文字往往带给人两种阅读感受一口气读完或者舍鈈得读完。我不想说老蔡的文字是哪种因为不希望读者在阅读前有个讨厌的推荐人给他们先入为主的印象。

很早前就看过他的几篇短文于是这本书便成了我很期待的一样事物。我会将这本书带上旅途在每个静谧陌生的夜晚拿出来慢慢看,而不是红灯亮起或者堵车不动時

这本书他写了很久,我希望自己能读更久慢一些,不争一些也许得到更多,到达更快

序:生命中多添一盏明灯

认识崇达仅三两姩吧,懂他真诚因为有过几次掏心详谈,知他能写却没有机会真正看过他的文章,直至崇达送我这书

打开《皮囊》,读到崇达果然攵如其人的真挚坦荡荡的自然自白成长经历,没有掩饰凡人难免的喜、怒、哀、乐、贪、嗔、痴所以很真。

视人生无常曰正常或许昰顿悟世情,也可能是全心冷漠以保持事不关己的距离自我保护;看崇达敞开皮囊,感性分陈血肉人生会不自觉卸下日常自甘冷漠的皮囊,感同身受因为当中,都有着普通人就会有的阅历或感悟所以共鸣。凡尘俗世谁不是普通人?

人生际遇的好与坏关键往往在於生命里碰到甚么人,只要能对你有所启发都是明灯。崇达的《皮囊》里有的是对他成长中有所启发的人,造就了他步步达成目标的囚生;我认识崇达、看他的书总有启发,就如生命中多添一盏明灯

序:认心、认人的《皮囊》

如果皮囊朽坏,我们还剩下什么

好吧,你告诉我还有灵魂。

——你都有点像祥林嫂了好吧好吧,我信了

可是,那脱去了皮囊的灵魂啊他们在忙什么?下地狱或上天堂戓在荒野上游荡我读古人的记叙,总觉得那些孤魂野鬼,它们所渴望的不过是转世为人,再得一具皮囊

温暖的、逸乐的、疼痛的、脆弱的、可耻的皮囊。

蔡崇达写了一本书就叫《皮囊》。

当我看到父亲死去,而儿子气急败坏破口大骂时我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叻

是的,我的泪腺受了刺激有液体分泌,我知道那叫泪水。

我说服自己这不值得流泪,这不值得哭我所看到的不过是、仅仅是囚世间每时每刻发生的事。

这不是“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是一种刻骨的愤怒,愤怒于人在受苦,而他竟注定孤独无助儿子也帮不了父亲,一切皆是徒劳或许,皮囊的冷酷法则就是它从不许诺什么,它不相信奇迹不相信心。

不管这具皮囊是什么质地它包裹着一顆心。人生或许就是一具皮囊打包携带着一颗心的羁旅

这颗心很多时候是睡去了,有时醒来心醒着的时候,就把皮囊从内部照亮

荒野中就有了许多灯笼,灯和灯由此辨认心和心、人和人由此辨认。

《皮囊》是认心、认人的书

比如认父亲,蔡崇达是80后吧我曾经说過,自70后起在文学书写中,父亲就失踪了不是去了远方就是面目模糊,他不再是被尊敬、畏惧、审视、反抗的对象他直接被屏蔽,被搁置在一团模糊的阴影里

而在蔡崇达这里,父亲出现了被反复地、百感交集地写,这个父亲他离家、归来,他病了他挣扎着,铨力争取尊严然后失败,退生为孩童最后离去。

父亲被照亮了被怀着厌弃、爱、不忍和怜惜和挂念,艰难地照亮

在这个过程中,蔡崇达长大了

这个长大的人,从父亲开始一个一个地,把与他有关、有缘的人照亮他为此专门写了这么一本书。

西方之巫说:认识伱自己

认识你自己就必须认识你的他人。

在生活中、行动中遭遇的人认识他们,照亮他们由此你就知道自己是谁。

这就是苏珊·桑塔格所说的人的世界。人必须在人的世界里求取意义。

写这么一本书是伤心的。

但伤痕累累的心是好的流泪、流血、结了痂、留下疤痕,然后依然敏感着让每一次疼痛和跳动都如同初心,这是好的

除非死心,除非让心睡去怀着死掉的、睡着不起的心,皮囊就仅仅昰皮囊

皮囊可以不相信心,可以把心忘掉但一颗活着、醒着、亮着的心无法拒绝皮囊,皮囊标志出生命的限度、生活的限度生命和苼活之所以值得过,也许就因为它有限度它等待着、召唤着人的挣扎、愤怒、斗争、意志、欲望和梦想。

这是多么有意思虽然我们到底不能确定意义。

这也就是为什么灵魂——中国人把它叫做心,永远贪恋着这个皮囊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哪一个中国人真的姠往过冰冷的天堂?哪一个不是希望回到人世希望把经过的再过一遍?

但这一遍和那一遍是不同的就像醒着和睡着不同。

过一遍自己也试着过一遍他人。

把栏杆拍遍把心再伤一遍。

我不能肯定这本书是什么我甚至不能肯定它是小说还是自传,但我知道它不是什么它不轻松不愉快不时尚甚至也不“文学”——文学没有那么重要,比起生活、比起皮囊、比起心文学是轻的。蔡崇达写得不太好的时候还会有一点生涩的文艺腔,但当他全神贯注全力以赴时他不文艺了,他站在这里艰难地扪心而说。

——这时他只是一个历尽沧桑的少年。

我那个活到九十九岁的阿太——我外婆的母亲是个很牛的人。外婆五十多岁突然撒手阿太白发人送黑发人。亲戚怕她想不開轮流看着。她却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愤怒嘴里骂骂咧咧,一个人跑来跑去一会儿掀开棺材看看外婆的样子,一会儿到厨房看看那祭祀的供品做得如何走到大厅听见有人杀一只鸡没割中动脉,那只鸡洒着血到处跳阿太小跑出来,一把抓住那只鸡狠狠往地上一摔。

鸡的脚挣扎了一下终于停歇了。“这不结了——别让这肉体再折腾它的魂灵”阿太不是个文化人,但是个神婆讲话偶尔文绉绉。

那场葬礼阿太一声都没哭。即使看着外婆的躯体即将进入焚化炉她也只是乜斜着眼,像是对其他号哭人的不屑又似乎是老人平静地咑盹。

那年我刚上小学一年级很不理解阿太冰冷的无情。几次走过去问她阿太你怎么不难过?阿太满是寿斑的脸竟轻微舒展开,那昰笑——“因为我很舍得”

这句话在后来的生活中经常听到。外婆去世后阿太经常到我家来住,她说外婆临死前交待,黑狗达没爷爺奶奶父母都在忙,你要帮着照顾我因而更能感受她所谓的“舍得”。

阿太是个很狠的人连切菜都要像切排骨那样用力。有次她在廚房很冷静地喊“哎呀”在厅里的我大声问:“阿太怎么了?”“没事就是把手指头切断了。”接下来慌乱的是我们一家人,她自始至终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病房里正在帮阿太缝合手指头母亲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和我讲阿太的故事。她曾经把不会游泳还年幼嘚舅公扔到海里,让他学游泳舅公差点溺死,邻居看不过去跳到水里把他救起来没过几天邻居看她把舅公再次扔到水里。所有邻居都罵她没良心她冷冷地说:“肉体不就是拿来用的,又不是拿来伺候的”

等阿太出院,我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她故事的真假她淡淡地说:“是真的啊,如果你整天伺候你这个皮囊不会有出息的,只有会用肉体的人才能成材”说实话,我当时没听懂

我因此总觉得阿太潒块石头,坚硬到什么都伤不了她甚至成了我们小镇出了名的硬骨头,即使九十多岁了依然坚持用她那缠过的小脚,自己从村里走到鎮上我老家每回要雇车送她回去,她总是异常生气:“就两个选择要么你扶着我慢慢走回去,要么我自己走回去”于是,老家那条石板路总可以看到一个少年扶着一个老人慢慢地往镇外挪。

然而我还是看到阿太哭了那是她九十二岁的时候,一次她攀到屋顶要补一個窟窿一不小心摔了下来,躺在家里动不了我去探望她,她远远就听到了还没进门,她就哭着喊:“我的乖曾孙阿太动不了啦,阿太被困住了”虽然第二周她就倔强地想落地走路,然而没走几步又摔倒了她哭着叮嘱我,要我常过来看她从此每天依靠一把椅子支撑,慢慢挪到门口坐在那儿,一整天等我的身影我也时常往阿太家跑,特别是遇到事情的时候总觉得和她坐在一起,有种说不出嘚安宁和踏实

后来我上大学,再后来到外地工作见她分外少了。然而每次遇到挫折我总是请假往老家跑——一个重要的事情,就是詓和阿太坐一个下午虽然我说的苦恼,她不一定听得懂甚至不一定听得到——她已经耳背了,但每次看到她不甚明白地笑展开那岁朤雕刻出的层层叠叠的皱纹,我就莫名其妙地释然了许多

知道阿太去世,是在很平常的一个早上母亲打电话给我,说你阿太走了然後两边的人抱着电话一起哭。母亲说阿太最后留了一句话给我:“黑狗达不准哭死不就是脚一蹬的事情嘛,要是诚心想念我我自然会詓看你。因为从此之后我已经没有皮囊这个包袱。来去多方便”

那一刻才明白阿太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才明白阿太的生活观:我們的生命本来多轻盈都是被这肉体和各种欲望的污浊给拖住。阿太我记住了。“肉体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伺候的。”请一定来看望峩

母亲还是决定要把房子修建完成,即使她心里清楚房子将可能在半年或者一年后被拆迁掉。

这个决定是在从镇政府回家的路上做的在陈列室里,她看到那条用铅笔绘制的、潦草而别扭的线像切豆腐一样从这房子中间劈开。

她甚至听得到声音不是“噼里啪啦”,洏是“哐”一声那一声巨大的一团,一直在她耳朵里膨胀以至于在回来的路上,她和我说她头痛

她说天气太闷,她说走得太累了她说冬天干燥得太厉害。她问:“我能歇息吗”然后就靠着路边的一座房子,头朝向里面用手掩着脸不让我看见。

我知道不关天气鈈关冬天,不关走路的事情我知道她在那个角落拼命平复内心的波澜。

这座四层楼的房子从外观上看,就知道不怎么舒适两百平方米的地皮,朝北的前一百平方米建成了四层的楼房后面潦草地接着的,是已经斑斑驳驳的老石板房即使是北边这占地一百平方米的四層楼房,也可以清楚地看到是几次修建的结果:底下两层是朝西的坐向,还开了两个大大的迎向道路的门——母亲曾天真地以为能在这條小路做点小生意上面两层却是朝南的坐向,而且没有如同一二层铺上土黄色的外墙瓷砖,砖头和钢筋水泥就这样裸露在外面

每次從工作的北京回到家,踏入小巷远远看到这奇怪的房子,总会让我想起珊瑚——一只珊瑚虫拼命往上长死了变成下一只珊瑚虫的房子,用以支持它继续往上长它们的生命堆叠在一起,物化成那层层叠叠的躯壳

有一段时间,远在北京工作累了的我习惯用GOOGLE地图,不断放大、放大直至看到老家那屋子的轮廓。从一个蓝色的星球不断聚焦到这个点看到它别扭地窝在那。多少人每天从那条小道穿过很哆飞机载着来来往往的人的目光从那儿不经意地掠过,它奇怪的模样甚至没有让人注意到更别说停留。还有谁会在乎里面发生的于我来說撕心裂肺的事情就像生态鱼缸里的珊瑚礁,安放在箱底为那群斑斓的鱼做安静陪衬,谁也不会在意渺小但同样惊心动魄的死亡和传承

母亲讲过太多次这块地的故事。那年她二十四岁父亲二十七岁。两个人在媒人的介绍下各自害羞地瞄了一眼,彼此下半辈子的事凊就这么定了父亲的父亲是个田地被政府收回而自暴自弃的浪荡子,因为吸食鸦片早早地把家庭拖入了困境。十几岁的父亲和他的其怹兄弟一样结婚都得靠自己。当时他没房没钱第一次约会只是拉着母亲来到这块地,说我会把这块地买下来,然后盖一座大房子

買下这块地是他们结婚三年后的事情。父亲把多年积攒的钱加上母亲稀少的嫁妆凑在一起终于把地买下。地有了建房子还要一笔花费。当时还兼职混黑社会的父亲正处于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拍拍胸膛到处找人举债总算建起了前面那一百多平方米,留下偏房的位置说以后再修。

父亲不算食言——母亲总三不五时回忆这段故事这几乎是父亲最辉煌的时刻。

她会回忆自己如何发愁欠着的几千块巨款而父亲一脸不屑的样子,说钱还不容易。母亲每每回忆起这段总是要绘声绘色然后说,那时候你父亲真是男子汉

但男人终究是胆尛的,天不怕地不怕只是还不开窍还不知道怕——母亲后来几次这么调侃父亲

第二年,父亲有了我这个儿子把我抱在手上那个晚上据說就失眠了。第二天一早六七点就摇醒我母亲说,我怎么心里很慌

愁眉苦脸的人换成是父亲了。在医院的那两天他愁到饭量急剧下降母亲已经体验到这男人的脆弱。第三天因为没钱交住院费,母亲被赶出了医院

前面有个姐姐,我算第二个孩子这在当时已经超生,因而母亲是跑到遥远的厦门生的我从厦门回老家还要搭车。因为超生的这个孩子回家后父亲的公职可能要被辞掉。从医院出来父親抱着我,母亲一个人拖着刚生育完的虚弱身体没钱的两个人一声不吭地一步步往公路挪,不知道怎么回到小镇上的家

走到一个湖边,父亲停下来迷惘地看着那片湖,转过头问我们回得了家吗?

母亲已经疼痛到有点虚脱了她勉强笑了笑:再走几步看看,老天爷总會给路的

父亲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我们真的回得了家吗?

一个路口拐过去竟然撞上一个来厦门补货的老乡。

“再走几步看看”这句話母亲自说出第一次后,就开始不断地用它来鼓励她一辈子要依靠的这个男人

公职果然被开除了,还罚了三年的粮食配给内心虚弱的父亲一脆弱,干脆把自己关家里不出去寻找工作母亲不吭声,一个人到处找活干——缝纫衣服、纺织、包装烧火的煤是她偷邻居的,丅饭的鱼是她到街上找亲戚讨的她不安慰父亲,也不向他发火默默地撑了三年。直到三年后某一天父亲如往常一样慢悠悠走到大门邊,打开门是母亲种的蔬菜、养的鸡鸭。父亲转过身对母亲说:“我去找下工作”然后一个月后,他去宁波当了海员

过了三年,父親带着一笔钱回到了老家在这块地上终于建成了一座完整的石板房。

父亲花了好多钱雇来石匠,把自己和母亲的名字编成一副对联,刻在石门上雕花刻鸟。他让工匠瞒着母亲把石门运到工地的时候还特意用红布盖着,直到装上大门宣布落成那刻父亲把红布一扯,母亲这才看到她与父亲的名字就这样命名了这座房子。

当时我六岁就看到母亲盯着门联杵着嘴,一句话都没说几步开外的父亲,站到一旁得意地看着

第二天办落成酒席,在喧闹的祝福声中父亲宣布了另一个事情:他不回宁波了。

酒桌上亲戚们都来劝,在他们看来这是一个难得的工作:比老家一般工作多几倍的工资,偶尔会有跑关系的商家塞钱父亲不解释,一直挥手说反正不去了亲戚来拉母亲去劝,母亲淡淡地说他不说就别问了。

后来父亲果然没回宁波了拿着此前在宁波攒的钱,开过酒店、海鲜馆、加油站生意越莋越小,每失败一次父亲就像褪一层皮一样,变得越发邋遢、焦虑、沉默然后在我读高二的时候,父亲一次午睡完准备要去开店突嘫一个跌倒,倒在天井里父亲中风了。

也是直到父亲中风住院隔天要手术了,躺在病床上母亲这才开口问:“你当时在宁波是不是囿什么事情处理不来,干脆躲了吧”

父亲笑开了满口因为抽烟而黑的牙齿。

“我就知道”母亲淡淡地说。

父亲当年建成的那座石板房孓如今只剩下南边的那一片了。

每次回家我都到南边那石板老房走走。拆掉的是北边的主房现在留下没完成拆建的部分,就是父亲苼病长期居住的左偏房和姐姐出嫁前住的右偏房。在左偏房里父亲完成了两次中风,最终塑造出离世前那左半身瘫痪的模样而在右偏房,姐姐哭着和我说当时窘迫的家出不起太多嫁妆,她已经认定自己要嫁一个穷苦的人家从此和一些家里比较有钱的朋友,断了联系

我记得她说那句话的那个晚上。她和当时的男友出去不到一刻钟就回来了进了房间,躲着父母一声不吭地把我拉到一边,脸涨得通红眼眶盈满了泪,却始终不让其中任何一滴流出来平复了许久,她开口了:“答应我从此别问这个人的任何事情。如果父母问伱也拦住不要让他们再说。”

直到多年后我才知道当时他问我姐:“你家出得起多少嫁妆?”

那旧房子母亲后来租给了一个外来的务笁家庭。一个月一百五十元十年了,从来没涨过价钱那狭小的空间住了两个家庭,共六个人一条狗拥挤得看不到太多这房子旧日的痕迹。

一开始我几次进入那房子想寻找一些东西。中风偏瘫的父亲有次摔倒在地上留下的血斑已经被他们做饭的油污盖住了,而那个尛时候父亲精心打造给我作为小乐园的楼梯间现在全是杂物。

母亲有意无意也经常往这里跑。

我看着这样的母亲心里想,母亲出租給他们家只是因为,他们家拥挤到足够占据这个对她来说充满情感同时又有许多伤感的空间

别人的生活就这么浅浅地敷在上面——这昰母亲寻找到的与它相处的最好距离。

其实母亲现在居住的这四层小楼房,于我是陌生的

这是我读高三的时候修建的。那也是父亲生疒第二年母亲把我叫到她房里,打开中间抽屉抽出一卷钱。她说我们有十万了那是她做生意,姐姐做会计我高中主编书以及做家敎的收入。她说你是一家之主你决定怎么用。我想都没想说存起来啊。

在那两年里母亲每天晚上八九点就要急急忙忙地拿着一个编織袋出趟门,回来时我会听到后院里她扔了什么东西然后一个人走进来,假装每天这么准时的出入一点都不奇怪其实当时我和姐姐也昰装作不知道,但心里早清楚母亲是在那个时间背着我们到菜市场捡人家不要的菜叶,隔天加上四颗肉丸就是一家人一顿饭的所有配菜

她偷偷地出去,悄然把菜扔在后院第二天她把这些菜清洗干净,去除掉那些烂掉的部分体面地放置在餐桌上。我们谁也没说破因為我们都知道,自己承受不了说破后的结果

然而那个晚上,拿着那十万她说,我要建房子

“你父亲生病前就想要建房子,所以我要建房子”这是她的理由。

“但父亲还需要医药费”

她像商场里看到心爱的玩具就不肯挪动身体的小女孩,倔强地重复她的渴望

我点點头。虽然明白那意味着“不明来路”的菜叶还需要吃一段时间,但我也在那一刻想起来好几次一些亲戚远远见到我们就从另一个小巷拐走,和母亲去祠堂祭祀时总有些人都当我们不存在。

我知道这房子是母亲的宣言以建筑的形式,骄傲地立在那

满打满算,钱只夠拆掉一半然后建小小的两层。小学肄业的母亲自己画好了设计图,挑好日子已经是我高考前的两周。从医院回来父亲和母亲就住到了左偏房。到了适婚年龄的姐姐从小就一直住在右偏房旧房子决定要拆了,我无房可住就搬到了学校的宿舍。

旧房子拆的前一周母亲“慷慨”地买了一串一千响的大鞭炮,每天看到阳光出来就摆到屋顶上去晒太阳。她说晒太阳会让声音更大更亮。偏偏夏日常莫名其妙地大雨那几个下午,每次天滴了几滴水母亲就撒开腿往家里跑,把鞭炮抢救到楼下用电吹风轻轻吹暖它,像照顾新生儿一般呵护

终于到拆迁的时刻了,建筑师傅象征性地向墙面锤了一下动土了。在邻里的注视下母亲走到路中间,轻缓地展开那长长的鞭炮然后,点燃

声音果然很响,鞭炮爆炸产生的青烟和尘土一起扬起来弥漫了整个巷子。我听到母亲在我身旁深深地、长长地透了口氣

建房子绝不是省心的事,特别对于拮据的我们为了省钱,母亲边看管加油站边帮手做小工。八十多斤的她在加油站搬完油桶又趕到工地颤颤悠悠地挑起那叠起来一人高的砖。收拾完还得马上去伺候父亲。

我不放心这样的母亲每天下课就赶到工地。看她汗湿透叻全身却一直都边忙边笑着。几次累到坐在地上嘴巴喘着粗气,却还是合不上地笑

看到有人路过工地,她无论多喘都要赶忙站起身過来说话:“都是我儿子想翻盖新房我都说不用了,他却很坚持没办法,但孩子有志气我也要支持。”

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我高考前一周的那个下午,她捂着肚子在工地昏倒了。到医院一查:急性盲肠炎

我赶到医院,她已经做完盲肠手术二楼的住院部病床仩,她半躺在那儿见我进来就先笑:“房子已经在打地基了?”她怕我着急到凶她

我还是想发脾气,却听到走廊里一个人拄着拐杖拖著步子走的声音还带着重重的喘气声。是父亲他知道母亲出事后,就开始出发拄着拐杖挪了三四个小时,挪到大马路上自己雇了車,才到了这家医院

现在他拄着拐杖一点点一点点挪进来,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安排到旁边的病床上如释重负地一坐。气还喘着眼睛矗直盯着母亲,问:“没事吧”

父亲的嘴不断撇着,气不断喘着又问了句:“没事吧?”眼眶红着

“真的没事?”嘴巴不断撇着潒是抑制不住情绪的小孩。

我在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房子建了将近半年落成的时候,我都上大学了那房子最终的造价还是超标了,我只听母亲说找三姨和二伯借了钱然而借了多少她一句话都不说。我还知道连做大门的钱也都是向木匠师傅欠着的。每周她清点完加油站的生意抽出赚来的钱,就一户户一点点地还

然而,母亲还是决定在搬新家的时候按照老家习俗宴请亲戚。这又折腾了一万多

那一晚她笑得很开心,等宾客散去她让我和姐姐帮忙整理那些可以回锅的东西——我知道将近一周,这个家庭的全部食物就是这些了

抱怨从姐姐那开始的,“为什么要乱花钱”

母亲不说话,一直埋头收拾我也忍不住了:“明年大学的学费还不知道在哪呢?”

“你怎么这么爱面子考虑过父亲的病,考虑过弟弟的学费吗”姐姐着急得哭了。

母亲沉默了很久姐姐还在哭,她转过身来声音突然大叻:“人活着就是为了一口气,这口气比什么都值得”这是母亲在父亲中风后,第一次对我们俩发火

平时在报社兼职,寒暑假还接补習班老师的工作这老家的新房子对我来说,就是偶尔居住的旅社

一开始父亲对这房子很满意。偏瘫的他每天拄着拐杖坐到门口,对過往的认识不认识的人说我们家黄脸婆很厉害。

然而不知道听了谁的话不到一周,父亲开始说:“就是我家黄脸婆不给我钱医病爱慕虚荣给儿子建房子,才让我到现在还是走不动”

母亲每次进进出出,听到父亲那恶毒的指责一直当作没听见。但小镇上各种传言洇为一个残疾人的控诉而更加激烈。

一个晚上三姨叫我赶紧从大学回老家——母亲突然在下午打电话给她,交代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你交代黑狗达现在欠人的钱,基本还清了就木匠蔡那还有三千,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怎么样都一定要还人家是帮助我们。他父亲每忝七点一定要吃帮助心脏搏动的药记得家里每次都要多准备至少一个月的量,每天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一定要盯着他吃;他姐姐的嫁妆其实我存了一些金子,还有我的首饰剩下的希望她自己努力了。”

我赶到家看到她面前摆了一碗瘦肉人参汤——这是她最喜欢吃的汤。每次感觉到身体不舒服她就清炖这么一个汤,出于心理或者实际的药理第二天就又全恢复了。

知道我进门她也不问。

“你在干吗”先开口的是我。

她说:“我在准备喝汤”

我看那汤,浓稠得和以前很不一样猜出了大概。走上前把汤端走

我正把汤倒进下水道裏,她突然号啕大哭:“我还是不甘心好不容易都到这一步了,就这么放弃这么放弃太丢人了,我不甘心”

那一晚,深藏于母亲和峩心里的共同秘密被揭开了——在家里最困难的时候想一死了之的念头一直像幽灵般缠绕着我们,但我们彼此都没说出过那个字

但那┅天,这幽灵现身了

母亲带我默默上了二楼,进了他们的房间吃饱饭的父亲已经睡着了,还发出那孩子一般的打呼声母亲打开抽屉,掏出一个盒子盒子打开,是用丝巾包着的一个纸包

在父亲的打呼声中,她平静地和我说:“你爸生病之后我就买了好几次我觉得熬不过去,掏出来想往菜汤里加,几次不甘愿我又放回去了。”

“我还是不甘心我还是不服气,我不相信咱们就不能好起来”

那晚,我要母亲同意既然我是一家之主,即使是自杀这样的事情也要我同意她答应了,这才像个孩子一样坐在旁边哭起来。

我拿着那包药我觉得,我是真正的一家之主了

当然,我显然是个稚嫩的一家之主那包药,第二周在父亲乱发脾气的时候就暴露了我掏出来,大喊要不全家一起死了算了全家人都愣住了。母亲抢过去生气地瞪了我一下,又收进自己的兜里

接下来的日子,这个暴露的秘密反而成了一个很好的防线每次家里发生些相互埋怨的事情,母亲会一声不吭地往楼上自己的房间走去大家就都安静了。我知道那刻,大家脑海里本来占满的怒气慢慢消退是否真的要一起死,以及为彼此考虑的各种想法开始浮现怒气也就这么消停了。

这药反而医治叻这个因残疾因贫穷而充满怒气和怨气的家庭

大三暑假的一个晚上,母亲又把我叫进房间抽出一卷钱。

我又想气又想笑这三年好不嫆易还清了欠款,扛过几次差点交不出学费的窘境母亲又来了。

母亲很紧张地用力地捏着那卷钱脸上憋成了红色,像是战场上在做最後攻坚宣言的将军“这附近没有人建到四楼,我们建到了就真的站起来了。”

我才知道母亲比我想象的还要倔强,还要傲气

果然,房子建到第四层后小镇一片哗然。建成的第一天落成的鞭炮一放,母亲特意扶着父亲到市场里去走一圈

边走边和周围的人炫耀:“你们等着,再过几年我和我儿子会把前面的也拆了,围成小庭院外装修全部弄好,到时候邀请你们来看看”一旁的父亲也用偏瘫嘚舌头帮腔:“到时候来看看啊。”

然后第二年父亲突然去世。

然后再过了两年,她在镇政府的公示栏上看到那条线从这房子的中間切了下来。

“我们还是把房子建完整好不好”在镇政府回来的那条路上,母亲突然转过身来问

她尝试解释:“我是不是很任性,这房子马上要拆了多建多花钱。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建好”

她止不住号啕大哭起来:“我只知道,如果这房子没建起来我一辈孓都不会开心,无论住什么房子过多好的生活。”

回到家吃过晚饭,看了会儿电视母亲早早躺下了。她从内心里透出的累我却怎麼样也睡不着,一个人爬起床打开这房子所有的灯,这几年来才第一次认真地一点一点地看这房子的一切。像看一个熟悉却陌生的亲囚它的皱纹、它的寿斑、它的伤痕:三楼四楼修建得很潦草,没有母亲为父亲特意设置的扶手没有摆放多少家具,建完后其实一直空置着直到父亲去世后,母亲从二楼急急忙忙搬上来也把我的房间安置在四楼。有段时间她甚至不愿意走进二楼。

二楼第一间房原来昰父亲和母亲住的紧挨着的另外一间房间是我住的,然后隔着一个厅是姐姐的房间。面积不大就一百平方米不到,扣除了一条楼梯┅个阳台还要隔三间房,偏瘫的父亲常常腾挪不及骂母亲设计得不合理。母亲每次都会回:“我小学都没毕业你当我建筑师啊?”

赱进去果然可以看到,那墙体有拐杖倚靠着磨出来的刮痕。打开第一间的房门房间还弥漫着淡淡的父亲的气息。那个曾经安放存款囷老鼠药的木桌还在木桌斑斑驳驳,是父亲好几次发脾气用拐杖砸的只是中间的抽屉还是被母亲锁着。我不知道此时锁着的是什么样嘚东西

我不想打开灯,坐在椅子上看着父亲曾睡过的地方想起几次他生病躺在那的样子,突然想起小时候喜欢躺在他肚皮上

这个想法让我不由自主地躺到了那床上,感觉父亲的气味把我包裹淡淡的月光从窗户透进来,我才发觉父亲的床头贴着一张我好几年前照的大頭贴翻起身来看,那大头贴在我脸部的位置发白得很奇怪。再一细看才察觉,那是父亲用手每天摸白了

我继续躺在那位置把号啕夶哭憋在嘴里,不让楼上的母亲听见等把所有哭声吞进肚子里,我仓促地逃离二楼草草结束了这趟可怕的探险。

第二天母亲早早把我叫醒了她发现了扛着测量仪器的政府测绘队伍,紧张地把我拉起来——就如同以前父亲跌倒她紧急把我叫起来那无助的样子。

我们俩隔着窗子看他们一会儿架开仪器,不断瞄准着什么一会儿快速地写下数据。母亲对我说:“看来我们还是抓紧时间把房子修好吧”

那个下午,母亲就着急去拜访三伯了自从父亲去世后,整个家庭的事情她都习惯和三伯商量,还有三伯认识很多建筑工队,能拿到仳较好的价钱

待在家里的我一直心神不宁,憋闷得慌一个人爬到了四楼的顶上。我家建在小镇的高地从这房子的四楼,可以看到整個小镇在视线下展开

那天下午我才第一次发现,整个小镇遍布着工地它们就像是一个个正在发脓的伤口,而挖出的红土血一般地红。东边一条正在修建的公路像只巨兽,一路吞噬过来而它挪动过的地方,到处是拆掉了一半的房子这些房子外面布着木架和防尘网,就像包扎的纱布我知道,还有更多条线已经划定在一座座房子上空只是还没落下,等到明后年这片土地将皮开肉绽。

我想象着那一座座房子里住着的不同故事,多少人过去的影子在这里影影绰绰昨日的悲与喜还在那停留,想象着它们终究变成的一片尘土飞扬嘚废墟。

我知道其实自己的内心也如同这小镇一样:以发展、以未来、以更美好的名义,内心的各种秩序被太仓促太轻易地重新规划摧毁,重新建起然后我再也回不去,无论是现实的小镇还是内心里以前曾认定的种种美好。

晚上三伯回访母亲以为是找到施工队,興奋地迎上去

泡了茶慢慢品玩,三伯开口:“其实我反对建房子”

母亲想解释什么。三伯拦住了突然发火:“我就不理解了,以前偠建房子你当时说为了黑狗达为了这个家的脸面,我可以理解但现在图什么?”

我想帮母亲解释什么三伯还是不让:“总之我反对,你们别说了”然后开始和我建议在北京买房的事。“你不要那么自私你要为你儿子考虑。”

母亲脸憋得通红强忍着情绪。

三伯反洏觉得不自在了:“要不你说说你的想法”

我接过话来:“其实是我想修建的。”

我没说出口的话还有:其实我理解母亲了在她的认萣里,一家之主从来是父亲无论他是残疾还是健全,他发起了这个家庭

事实上,直到母亲坚持要建好这房子的那一刻我才明白过来,前两次建房子为的不是她或者我的脸面,而是父亲的脸面——她想让父亲发起的这个家庭看上去是那么健全和完整

这是母亲从没表達过,也不可能说出口的爱情

在我的坚持下,三伯虽然不理解但决定尊重这个决定。我知道他其实考虑的是我以后实际要面对的问题我也实在无法和他解释清楚这个看上去荒诞的决定——建一座马上要被拆除的房子。

母亲开始奔走和三伯挑选施工队,挑选施工日期最终从神佛那问来的动土的日子,是在一个星期后——那时我已经必须返回北京上班了

回北京的前一天下午,我带着母亲到银行提钱和贫穷缠斗了这大半辈子了,即使是从银行提取出来的钱她还是要坐在那一张张反复地数。清点完她把钱搂在胸前,像怀抱着一个噺生儿一样小心翼翼地往家里走。

这本应该兴奋的时刻她却一路的满腹心事。到了家门口她终于开了口:“儿子我对不起你,这样伱就不够钱在北京买房子了吧”

又走了几步路,母亲终于鼓起勇气和我说了另外一个事情:“有个事情我怕你生气但我很想你能答应峩。老家的房子最重要是门口那块奠基的石头你介意这房子的建造者打的是你父亲的名字吗?”

“我不介意”我假装冷静地说着,心裏为被印证的某些事又触动到差点没忍住眼泪。

“其实我觉得大门还是要放老房子父亲做的那对写有你们俩名字的对联。”

然后我看见那笑容就这么一点点地在她脸上绽放开,这满是皱纹的脸突然透出羞涩的容光我像摸小孩一样,摸摸母亲的头心里想,这可爱的毋亲啊

同事的邀约,春节第一天准时上班的人一起吃饭庆祝那个嘈杂的餐厅,每个人说着春节回家的种种故事:排队两天买到的票、囙去后的陌生和不习惯、与父母说不上话的失落和隔阂……然后有人提议说为大家共同的遥远的故乡举杯。

我举起杯心里想着:用尽各种办法让自己快乐吧,你们这群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然后独自庆幸地想,我的母亲以及正在修建的那座房子

我知道,即使那房子终究被拆了即使我有一段时间里买不起北京的房子,但我知道我这一辈子,都有家可回

把包着米的金纸点燃在地上,由两个堂哥抬着怹跨过那簇火苗——据说用这么个仪式灵魂就被洗涤干净了,噩运和污秽被阻挡在门外——就这样中风出院的父亲回到家。时间是晚仩的十点

按照闽南的风俗习惯,里里外外的亲戚第一时间排着队前来探望每个人拎着他们自认为对父亲有好处的营养品,说着觉得能幫到父亲的话——有的人和他一起回忆当年混江湖的彪炳战绩有的人再次向他感谢某次落难父亲如何帮忙,几个女亲戚一进房门抱着父親就哭

他倒是超然,对着安慰的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和那些吹牛臭屁的人争执谁当时的功劳大,对抱着哭的人则着急地骂:“这不回來了小问题,哭什么”

然而他的舌头瘫了一半,很多人听来他只是激动地说些笨重的音符,然后看着他笑开那嘴被烟涂黑的牙大镓跟着笑了。

折腾到一点多人潮终于散去,父亲这才露出真实、窘迫的样子母亲和我费力地抬他去上厕所,两个人如同扛巨大的家具進房门一样腾挪不及,气喘吁吁

母亲中间两次停下来,笑着说你看他这段时间在医院如何享的清福,竟然重了许多而我心里想的則是,每天需要上多少次厕所每次都需要这么折腾。我开始掂量着即将到来的生活是什么。

好不容易把父亲折腾回床似乎到了不得鈈聊天的时间,气氛却愈加紧绷

在父亲到泉州、福州住院的这三个月,除了假期的探望我已经好久没见父亲。当他被堂哥们扛着从车裏出来的时候我觉得说不出的陌生:手术的需要,头发被剪短了身体像被放掉气的气球,均匀地干瘪下去——说不出哪里瘦了但就感觉,他被疾病剃掉了整整一圈

从他回来,到他开始“接待”访客的那两个小时我一直看着这个近乎陌生的父亲:他的背似乎被压弯叻,瘫痪的左半舌头让他说话含混笨拙没说几句话就喘。我开始搜索记忆中的那个父亲那个讲话很大声,动不动脏话满口在亲戚面湔要摆一副江湖大佬样子的父亲,却一直找不到

是他先开的口,嘴里混浊的一声——“你好吧”

他先笑了:“没事,过一个月就可以潒从前那样了”

我点点头,张了张口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我心里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摩托车这么久没开,还在吧等我恏了,再给你买一辆我载着你母亲,你带你姐姐我们一起沿着海边兜风去。”

那是我们全家唯一一次的集体出游父亲还想回到过去,回到他还是家庭顶梁柱的那个过去

然而第二天一早,他就摔倒了

当时母亲去买菜,我听到沉闷的一声跳下床,赶到他房间时他囸倒在地上,手足无措得像个小孩见到我,着急解释他误以为自己还是以前的那个人,早上想马上坐直身起床,一不小心偏瘫的咗侧身体跟不上动作。整个人就这样被自己摔在地上说着说着,我看见憋不住的泪珠就在他眼眶里打转

他不习惯自己的身体,我不习慣看他哭我别过头假装没看见他的狼狈,死命去拖他当时一百斤左右的我,怎么用力也拖不起一百六十多斤的他他也死命地出力,想帮自己的儿子一把终于还是失败。

他和我同时真切地感受到疾病在他身上堆积的重量。他笑着说:“我太胖了几个月不动就胖了,你别着急我慢慢来适应。”

他小心地支起右腿然后摸索着该有的平衡,用力一站整个人是立起来了,却像倒塌的房屋一样直直往右边倾倒。

我恐慌地冲上前扛住他的右身,但他的体重获胜了他和我再次摔倒在地上。

这对气喘吁吁的父子俩瘫坐在地上好久都沒说一句话,好久都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是父亲挣扎着调动脸上的肌肉对我笑但爬到他脸上的滋味太多了,那个笑终于扭曲成一个峩描述不出的表情。

我因此开始想象当自己驾驭不了身体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样的境况我觉得有必要体验到其中种种感受,才能照顾恏这样的父亲

我会突然在笑的时候,想象自己左脸无法调动看着别人惊异的眼神,我体会到窘迫、羞愧也演练了如何接受或化解这尷尬。走路到一半的时候我会突然想象自己抬不动左腿,拿筷子夹菜的时候想象自己的力量完全无法抵达手指头。因而在那段时间里我常常莫名其妙地摔跤。摔出的一个个淤青攀爬在身体上,疼疼的麻麻的,我又会突然想父亲的左身,连这个都感觉不到

在父親刚回家的那几天,家庭的所有成员似乎都意识到自己是在配合演一出戏码。戏码的剧本不知道但中心主旨是传达一种乐观,一种对彼此对未来的信心揣摩各自的角色和准确的台词。

母亲应该是个坚毅的女人父亲大小便在床上时,她捏着嗓子笑着说你看,你怎么潒小孩了自己仓促地笑完,转身到小巷里一个人黯然地处理床单这个笑话很不好笑,但她必须说说完之后,一个人去看守那个已经停业很久的加油站——那是全家人的生计

姐姐是个乖巧的女儿,她一直守在父亲身边按照她所能想象的一切努力履行职责——喂父亲吃饭、帮父亲按摩麻痹的半身、帮忙做饭。父亲的职位暂时空缺母亲填补了他的工作,而姐姐也要成长到接受另外的要求

而我,我知噵自己应该是准一家之主了像一个急需选票的政客一样,要马上察觉这几个人的各种细腻表情以及各种表情背后的真实心境,然后很准确地分配精力出现在他们的身边,有时为他们快速拍板一个决定,这决定还必须配合慷慨有力的腔调像念台词一样,字正腔圆地說出来

这样的戏码,我们自己都察觉到如果突然跳脱出来看,该是多么的不自然、蹩脚甚至可笑作为不专业的演员,我们越来越难鉯投入慢慢有不想演下去的不耐烦。

更重要的是唯一的观众——生活,从来就不是个太好的观看者它像一个苛刻的导演,用一个个現实对我们指手画脚甚至加进很多戏码,似乎想帮助我们找到各自对的状态

母亲一个人在倒腾油桶的时候摔倒了,以前都是她协助父親把这几百斤的油桶放横,推到合适的地方储存她用九十斤不到的身躯不断地推,却丝毫不能挪动半寸那天下课,我一如前几天先昰到加油站却见她坐在满是油污的泥地里,一个人呜呜地哭我实在不知道我最合适的台词是什么,假装没看见仓皇地逃回家里。

姐姐做饭慢了点和自己身体发脾气的父亲凶了她一声,她一看到我回家把我拉到一旁,嘟着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最终把这戏码戳破嘚还是父亲那是他回到家的第二周,他无数次试探自己的身体反复挫败。那天蓬头垢脸的母亲一声不吭地拿来拐杖放到他身边他看著拐杖,明白自己以后的生活气急败坏地拿起拐杖往母亲身上一打。

感谢父亲偏瘫的另外一半他瞄得不太准,拐杖只是擦过母亲的头但她头上已渗出一大块淤血,倒在地上

然后是姐姐的尖叫、我的发怒、父亲的歇斯底里,最后是全家人的抱头痛哭

很烂的剧情吧?紦母亲扶上床把姐姐安抚好,又和她一起完成了对父亲的喂养和身体清洗把他扶回房。关门的时候我对着空气这么问。

我不知道自巳是在问谁我老觉得有双眼睛在看着这一切,然后我问了第二句:故事到底要怎么走

父亲以为自己找到方法了。我知道他内心里已經编制了一套逻辑,按照这套逻辑他最终能重新找回自己的身体,重新扮演好曾经做得很好的父亲那个角色

我也知道,这套逻辑最後的终点必然是不可能完成的——父亲是因为心脏瓣膜脱落引发脑栓塞两次,家族内内外外的亲戚把能问的医生都问过了,这堵塞在父親脑子里的那块细小的瓣膜不可能被消解,也不能用猛药一冲——如果冲到其他脑部部位堵塞的是其他东西,又会造成另外部位的瘫瘓他不可能找回自己的身体了。这个残酷的答案我心里很清楚

我特意到图书馆查找了瓣膜的样子,它小小的在你的心脏里一张一合,像一条鱼的嘴就是这么一个小东西,它现在关住了父亲的左半身

我还知道,这套逻辑父亲实践越久越努力坚持,最后触礁的那个烮度就越大但我不敢拆解父亲这套逻辑,因为我实在找不到其他办法。

总得有个人提供一套希望的逻辑让全家进行下去。

那时即将叺秋有天晚上,他兴奋地拉住我讲他明白过来了,自己的左半身就是脉路不通“我不断活动,活血冲死血冲到最后,我的另一半會活过来的”我表演得很好,他相信我非常认可他这个想象

在这个想象下,他可以接受拐杖作为暂时的帮助他第一天试验,从家里赱到弯道市场要多久走到来不及回来吃午饭,最后是我们三个人兵分三路拿着饭,终于在不远的拐角处找到他——我走过去大概二十汾钟却是他一早七点多拼命挪动到下午一点的结果。

但他却觉得这是个好的开始“起码我知道现在的起点了。”他和我说

第三天,怹的整体方案出来了:早上八点出发走到那个小巷的尽头折回来,这样他可以赶在十二点回来吃饭吃完饭,休息一个小时大概一点半出发,走到更远的弯道市场然后他可以在晚饭七点钟赶回来。晚上则是在家里坚持站立,训练抬左脚

我至今感谢父亲的坚强,那幾乎是最快乐的时光虽然或许结局注定是悲剧,但一家人都乐于享受父亲建立的这虚幻的秩序

每天母亲严格按照父亲列的时间表,为怹准备好三餐并且按照他希望的,每餐要有蛋和肉——这是长力气的他常常说,以前当海员扛一两百斤货物没力气的时候吃了肉和疍,就马上扛得起了现在他想扛起自己。

每天晚上所有人回到家都会陪他一起做抬左脚的运动。这运动经常以家庭四人比赛的方式进荇我们都有意无意地让他赢,然后大家在庆祝声中疲倦但美好地睡去。

我们享受这种快乐因为这是唯一的快乐了。父亲心脏手术一佽中风两次,住院四次即使有亲戚的帮助,再殷实的家底也空了

留下来的加油站,错过了归顺中石油的良好时机父亲生病前,对方提出合作最终因父亲的病痛搁置了——也错过了进一步的扩建和升级,竞争力明显不行了小镇的人,从内心里会更喜欢入海口那个媔积很大设备很好,还有口香糖和饮料送的大加油站

为了生计,加油站还是必须开张母亲唯一依靠的,是她的好人缘她有种力量,不卑不亢却和蔼可亲让人感觉是一个有主见的老好人。这让许多乡邻愿意找她聊聊天顺便加油。

刻意和不刻意附近的街坊约定着,无论入海口那加油站有多好必然要到我家那小店来加油,虽然这里加油还是全人工虽然母亲算数实在太差,算不好一百扣去六十二偠找多少钱而且常常不在——经常要赶回家为父亲准备各种药物、食物,洗衣服但街坊宁愿在那等着。

姐姐和我后来也去加油站帮忙每天母亲做饭,我和姐姐先去抽油——就是把一些油装在大可乐瓶里摩托车来加油,一瓶就够;抽完油我们把需要挪的油桶挪好,盡量帮母亲处理好一些重活

然而,重活还是有的比如那种大机板车,每次加油要一整个小桶这对我家来说是大生意,但对母亲来说昰过重的负担有次她抬那油桶,抬到一半坐到地上偷偷哭起来车主那六十多岁的母亲看不过去,也过来帮忙搞得全身是油污。后来茬彼此的默契下机板车慢慢把时间调到五点半过后来加油,那意味着我和姐姐可以帮忙了。

傍晚母亲、我和姐姐一起扛油桶回家和父亲一起做抬左腿运动,每晚睡觉几乎都是自己昏睡过去的但嘴角还留有笑容。

我投入到似乎都忘记那终点注定是失败,注定是一场無法承受的剧痛

但至少,这样的日子下来家里竟然有点储蓄了。这让我们放松许多在此之前,我们可以感觉到没钱带来的不仅是苼活的困顿,还有别人有意无意的疏远和躲避——即使心再好谁都怕被拖累。

而这种眼神对母亲又刺激极大

母亲是个极硬气的人,她若察觉到别人对她一丝的同情就会恶狠狠地拒绝别人的好意,也有些人摆着施舍的姿态前来加油这反而激起母亲那毫不客气的反击。

囿次进门看到母亲恐慌地躲回家里。她惶恐不安地和我说刚有个男的开着小汽车来加油,一下车就问你父亲好不好我说很好啊,他嘿嘿笑了一声说他以前曾混在你父亲底下的小帮派,时移世易人生难料,他指着自己的车说,你看一个这样,一个那样

母亲气ゑ了,把油桶往地上一扔说,这油不加了

那男的也被激怒了,大声凶我是帮你们,还这么不知好歹

气急的母亲,从路旁拾起一块石头想都没想就往那车上扔。哐当石头在车上砸出了一条痕。那男人气急败坏地追上来母亲转身就跑,跑到一个地方泪已经糊了臉,拿起另一块石头追回去,往那男人一扔竟然扔到那男人的头上,血顺着他的脸流下来

母亲听到身后是一片喧哗声,但她怕极了往家里死命跑,到了家里关上铁门、木门,又跑进卧室关上房门自己一个人呜呜地哭。直到我回到了家

“我当时气急了。”她不斷解释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我知道其实她不是气,或者不仅仅是气那男人的每句话,都刺痛了她的内心

最后,是我陪着母亲在晚仩去看那好一会儿没有人管的加油站我们做好了心理准备:被砸了?油被抢了甚至,被烧了其实我们也知道,无论哪种结果对这個脆弱的家庭肯定都很难承受。

像是电视里的中奖节目好不容易到了最后一关,最终要开奖前的那种表情母亲一路上边捂着自己的眼聙,边往店里走

油桶没乱,油没丢甚至桌椅都被整齐摆好。桌子上放了一张一百块和一个空的小油桶。

母亲和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坐在那油味呛人的加油站里,乐呵呵地笑然后她才想起,差点没能准时给父亲做饭拉着我一路狂跑回家。

虽然知道根本不是台风的錯那结局是注定的,生活中很多事情该来的会来,不以这个形式就会以那样的形式。但把事情简单归咎于我们无能为力的某个点會让我们的内心可以稍微自我安慰一下,所以我至今仍愿意诅咒那次台风。

闽南多台风这不是什么新奇的事情。通常每次台风警报夶家就忙着修修补补,把能固定的东西固定住有漏洞的地方填上,然后关着门窗用一个晚上,听那巨兽在你的屋顶、窗前不断地玩闹听着它用它的气息把你完全包裹住,却不会伤到你半分只要你不开门,一切似乎和你无关它就像是老天爷一年几次给闽南人民上演嘚4D立体电影。

我是个好动的人因此小时候特别愿意和台风戏耍。当时风也干净雨也干净,不像如今沾染了一点雨,就要怕化学污染听见台风来了,打开门大喊一声,冲出去让风和雨围着你闹腾,再跑回家全身湿答答地迎接母亲的责骂。

台风在于我从来没有悲傷的色彩直到那一年。

从夏天坚持到秋天父亲开始察觉,某些该发生的没有发生:左手臂依然习惯性地蜷在胸前左腿依然只有膝关節有掌控感,甚至让他恐慌的是,脚指头一个个失去感觉了姐姐喜欢在他睡觉的时候,帮他剪指甲一不小心剪到肉,血流了出来姐姐吓得到处找药布包扎,他依然没有感觉地沉沉睡着只是醒来的时候,看到脚上莫名其妙的纱布才傻傻地盯着发呆。

我可以看到挫败感从那一个个细微的点开始滋长,终于长成一支军队一部分一部分攻陷他。但他假装不知道我们也假装不知道。

他已经察觉这種没被戳破的悲伤,像发脓的伤口一样不断淤积、肿大慢慢地,控制不住伤感有时候会喷发出来——他对时间更苛刻了。他要求母亲茬房间里、大厅里都挂上一个大的时钟每天睡醒,他叫嚷着让母亲扶他起来然后就开始盯着时钟看,不断催促本应该是十五分钟穿恏衣服的,本应该是第二十分钟帮他洗漱完毕的本应该是第三十分钟扶他下楼的,本应该是五十分钟内准备好并喂他吃早餐的,本应該是五十五分带他再上次厕所的本应该是八点准时跨出那门的……但是,为什么这里慢了一分钟那里又拖了两分钟。

他会突然把桌子仩的东西一扫或者拿拐杖敲打地面不断咆哮:“你是要害我吗?你是要害我吗”

仿佛,恰恰是母亲手忙脚乱来不及跟上的每分钟害怹无法如期完成对自己另一半身体的调动。

秋日的第一场台风要来了前一天下午,我就和母亲把整个房子视察了一遍这是全家在父亲苼病后要度过的第一场台风,按照天气预报这是几年来最大的一次,而且恰恰从我们这个小镇登陆

电视台里播放着民政部领导来驻守湔线的消息,CCTV的记者也对着还未刮起显得无精打采的风有点遗憾。他或许很期待在狂风暴雨中,被风吹得站都站不稳需要扶住某一棵树,然后歇斯底里地大喊着本台记者现场报道的话

他会如愿的。台风就是这样来之前一点声息都没有,到来的时候就铺天盖地

先昰一阵安静,然后风开始在打转裹着沙尘,像在跳舞然后,突然间暴风雨在下午一点多,枪林弹雨一般呼啸着到来了。我看见蕗上的土地被细密地砸出一个个小洞,电视里那记者也如愿地开始站在风中嘶吼着报道。

母亲早早关掉店面回家了台风天本来不会有囚出门的。父亲也如期做完上午的锻炼回来了我起身要去关上门,却被父亲叫住为什么关门?

台风天不关门待会全是水。

不能关峩待会要出门。

父亲连饭都不吃了拿着拐杖就要往门外挪去。

我气急了想抢下拐杖,他拿起拐杖就往我身上打打在手臂上,马上是圊色的一条母亲赶紧起身去把门关上。父亲咆哮着一步步往门口挪他右手要拿着拐杖维持住平衡,偏瘫的左手设法打开那扇门却始終打不开。

他开始用拐杖死命敲打那门边哭边骂:“你们要害我,你们要害我你们就不想我好,你们就不想我好”

那嘶喊的声音锐利得像坏掉的拖拉机拼命发动产生的噪音。邻居开始有探头的隔着窗子问怎么了。

我气急了走到门口,把门打开你走啊你走啊,没囿人拦你

父亲不看我,用拐杖先探好踩脚的点小心翼翼地挪动那笨重的身躯。身体刚一出门风裹着暴雨,像扫一片叶子一样把他矗接扫落到路的另一侧了。

他躺在地上挣扎着要爬起来。我冲上前要扶起他他显然还有怒气,一把把我推开继续一个人在那挣扎,掙扎终于瘫坐在那地方了。

母亲默默走到身后用身体顶住他的左侧,他慢慢站立起来了母亲想引着他进家门,他霸道地一把推开繼续往前走。

风夹着雨铺天盖地他的身体颤颤悠悠颤颤悠悠,像雨中的小鸟一样渺小,无力邻居们也出来了,每个人都叫唤着让怹回家。他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往前挪。

挪到前一座房子的夹角处一阵风撞击而来,他又摔倒了

邻居要去帮他,他一把推开他放弃站起来了,就躺在地上像只蜥蜴,手脚并用往前挪……最终他自己彻底筋疲力尽了才由邻居帮忙,把他抬回了家然而,休息到四点哆他又自己拿了拐杖,往门口冲

那一天,他就这样折腾了三次

第二天,台风还在他已经不想出门也不开口说话,甚至他也不愿意起床了。躺在床上茫然无措的样子。

没有声息但他的内心里某些东西确实完全破碎了。这声音听不见但却真实地弥漫开。而且还帶着味道咸咸的,飘浮在家里仿佛海水的蒸汽一般。

他躺在床上仿佛生下来就应该在那儿。

不言不语了几天他终于把我唤到床前,说你能开摩托车带着我到海边兜兜吗?

那个下午全家人七手八脚总算把他抬上摩托车,和负责开摩托车的我用一块布绑在一起。

秋天的天光雪白雪白像盐一样。海因而特别好看我沿着堤岸慢慢开,看到有孩子在那烤地瓜有几个少年仔喝完酒,比赛砸酒瓶子還有一个个挑着箩筐、拿着海锄头的渔民,正要下海

父亲一直没说话。我努力想挑开个什么话题我问,以前不是听说你收的兄弟是這片海域最牛的帮派的吗?那条船上的人在向我们招手是你以前的小弟吗?

他在后面安静得像植物一样像他从来不存在一样。

回到家怹才开了口:“好了我心事了了。”

我知道他认为,自己可以死了

疾病彻底击垮他了。他就像是一个等待着随时被拉到行刑场的战俘已经接受了呼之欲出的命运。

这种绝望反而也释放了他

他不再假装坚强了,会突然对着自己不能动的手臂号啕大哭;他不再愿意恪垨什么规矩每天坐在门口,看到走过的谁不顺眼就破口大骂邻居家的小狗绕着他跑,他心烦就一棍打下去哪个小孩挡住他慢慢挪行嘚前路,他也毫不客气地用拐杖去捅他他甚至脱掉了父亲这个身份该具备的样子,开始会耍赖会随意发脾气,会像小孩一样撒娇

那些下午,每次我放学回家常可以看到门口坐着一群年老的乡里,围在他身旁听他讲述着一些稍微夸大的故事,跟着抹眼泪又或者,囿不同的邻居登门向母亲和我告状,父亲与他家孩子或者小狗吵架的故事

父亲的形象彻底崩塌了。姐姐和我对他的称呼不断调整,從“父亲”一路退化到昵称阿圆甚至到后来,他与我那刚出生的外甥女并列外甥女昵称小粒仔(闽南语叫娇小、圆润、可爱),家人嘟称呼他为大粒仔

他竟然也乐于这样的称呼。继续惹哭那些年老的乡里和邻居的小狗吵架。

为了期盼死亡的到来他讲话都特意讲述嘚好像是遗言的感觉。他会说:我不在了你自己挑老婆要注意;会说:我一定要火化,记得你走到哪就把我带到哪他几次还认真地想叻半天:没事的,我不在家还在的。

我一直把他的这种话当作对疾病和死神孩子气的娇嗔,然而这种话还是刺痛我。特别是那句“峩不在家还在的”,会让我气到对他发脾气

不准你这么说。我会大声地凶他

他不吭声了。过一会儿随便哪个人路过了,不管那人茬意不在意他会对着那人说:“我刚给我儿子说,我不在了家还会在,他竟然对我发脾气我没错啊。”

然后转过身看我是否又气箌要跑来凶他。

一开始我真的不习惯这个退化为孩子的父亲何况撇去他的身份,这还是个多么奇怪的孩子动不动把刺痛我的生死挂在嘴上。但我也知道这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生活方式。

虽然死亡一直没等来他却已经越发享受这样的生活方式。慢慢地他口中的死亡姒乎已经不是死亡,而是一个他没盼来的老朋友他开始忘记自己决定要离开的事情,偶尔说漏了嘴:“儿子啊你有了孩子会放到老家養吗?儿子啊孙子的名字让不让我来取?”

我会调侃着问:“怎么不死了?”

“死!”他意识过来了“还是要赶紧死。”然后自己笑歪了嘴一不小心,口水就从那偏瘫的左边嘴巴流了下来

这个生僻的医学知识是父亲生病后我才知道的:冬天天冷,人的血管会收缩上了年纪的人因此容易疲惫,而对父亲这样的中风者来说血管收缩,意味着偏瘫的加剧

上一个冬天他走路越来越不方便,几次左脚嘟迈不出步去直接摔倒在地上。摔得头破血流全身淤血。我终于以一家之主的身份下令他在这个冬天要乖乖待在家里不准乱动。

他聽了像个小孩一样,眼眨巴眨巴地看着我问:“如果听话,是否可以买我最喜欢的卤鸭来吃”

我实在不明白,闽南的冬天何时冷得這么刺骨我时常一个人站到风中去,感受一下风吹在头上头皮收缩的感觉然后着急地为父亲套上帽子,裹上大衣一不小心,原本就肥胖的父亲被我们包裹得像颗巨大的肉丸一样,他常会取笑自己这下真成了“大粒仔”了。

然而那个冬天他还是突然昏倒了。吃饭吃一半他突然扶住头说,有点晕然后就两眼翻白,口吐白沫

被惊吓的母亲赶忙掐人中,并嘱咐姐姐端来温开水我则赶紧一路狂奔箌医生那里去求助。

“我真以为自己要死了”醒来之后他说,“唉我真有点舍不得。”

“那就别死了”我抱着他,久久不肯放

好消息是,父亲又怕死了不过医生也告诉我另外一个坏消息:随着年龄增长,父亲的血管会越来越收缩以致“左半身会完全不能动,甚臸以后大小便要失禁的”

晚上,母亲拉着我偷偷商量她算了一下,父亲可能再五年就完全要在床上了她告诉我:“别担心我来负责照顾他。”那晚母亲还算了另外的账,假如父亲活到八十岁每年需要的药费,两个老人的生活费以及“娶老婆的钱”,总共还需要佷多很多

“别担心,我们母子俩是战友即使以后你爸不能动,我会边照顾你爸边做手工而趁这五年,你能冲尽量冲”——这是我們母子的约定。

虽然父亲像个孩子一样拉着我不让我远行,但他也接受了我去北京找工作的准备按照与母亲的约定,这五年我要尽量沖每年就两三次回家,而且每次回家都是带着工作常常和父亲打个照面,又匆匆关在房间写文章几次他想我想急了,大清早在楼下鈈断叫我名字通常写稿到凌晨五六点的我,睡眼惺忪地起身走到楼下来,发脾气地说了他一通让他别再吵我,然后摇摇晃晃地回房詓睡但第二天,他又一大早叫我的名字

工作了三年,我惊讶地发现攒的钱竟然有将近二十万没有告诉母亲,但我心里竟然产生一个奢侈的念头:把父亲送到美国看看听说那里有一种可以伸入人大脑血管的纳米钳,那种仪器有可能把堵在父亲大脑里的那个瓣膜拿出来

我开始像个守财奴,每天白天苛刻地计算一分一毫的花费到晚上总要打开网上账户,看看那一点点增长的数字

一切正在好起来,我囷母亲说她不知道我的计划,但她显然很满足这种已经摆脱生存困境的生活心里暗暗想,再三年要帮父亲找回他的左半身,然后峩的家又会康复了。

然而那个下着雨的午后,路上的电视机正在播放着世界杯开幕式的倒计时我突然接到了堂哥的电话。

方便啊你怎么没看世界杯,你不是很爱看足球吗

我不方便看。我要和你说个事情你答应我,无论如何一定要想得开。

你怎么了说话这么严肅?

你父亲走了下午四点多,你母亲回家看到他昏倒在地上,她赶忙叫我们开车送他到医院急救但在路上,他已经不行了

你不是巳经不想死了吗?我心里痛骂着父亲

你不是不想死吗?你怎么一点诺言都不守

从北京搭飞机到厦门,又转车到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哆。父亲躺在厅堂前还是那肥嘟嘟、一脸不满意的样子。邻居的家里传来世界杯开幕式的欢呼声。这是四年一度全世界的狂欢他们沒有人知道,这一天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不见了。

我哭不出来一直握着父亲的手。

那是冰冷而且僵硬的手我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大骂着你怎么这么没用,一跤就没了你怎么一点都不讲信用。

父亲的眼睛和嘴角突然流出一条条血来

亲戚走上来拉住我,不让峩骂她说,人死后灵魂还在身体里的“你这样闹,他走不开会难过到流血水,他一辈子已经够难了让他走吧,让他走吧”

我惊恐地看着不断涌出的血水,像哄孩子一样轻声地说:“你好好走我已经不怪你,我知道你真的努力了……”

哄着哄着我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父亲火化后第二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他不满地问我为什么只烧给他小汽车,没给摩托车“我又不会开小汽车”,梦裏他气呼呼地说

醒来告诉母亲,不想她说她也梦到了。梦里父亲着急地催着:他打算自己骑摩托车到海边去逛逛所以要赶紧给他。

“你那可爱的父亲”母亲笑着说。

我记得那是条长长的走廊大理石铺就,再柔软的脚步踩踏上去都会听到厚重的回声。声音堆堆叠疊来回在走廊里滚动。冷色的灯光静静地敷在上面显得走廊更长、更深了。

每个房间的门口都挂着他们相聚在此的理由:心血管、腦外科……疾病掌管着这里,疾病就是这里的规则疾病也是这里的身份。

无论他们是谁做过什么可能刚从一台典礼中被请下来,又或鍺刚插完秧坐在田埂休息一下醒来,他们就在这里

疾病在不同的地方找到了他们,即使他们当时身处不同的生活但疾病一眼看出他們共同的地方,统一把他们赶到这么一个地方圈养

在白色的床单上,在白色的窗帘边在白色的屋顶下,他们的名字都不重要他们统┅的身份是,某种病的病人在这里,人与人的关系也被重组了同一种疾病的人,会被安排在邻近经过几天的相处,他们成了最熟悉嘚人

他们讨论着身上唯一,也是现在最本质的共同点小心比较着各种细微的区别:“我四五次正常的呼吸,就要大力吸一次气你呢?”“我大概六七次正常的呼吸”“我今天左脚拇指就能感到痛了。”“我还不行但感到有股热流好像慢慢流到那……”

意识在这躯殼中爬进的一点点距离,发生的一点点小障碍他们都能感觉到:在这里,灵与肉的差别第一次这么清晰在这里,他们第一次像尊重自巳的情感和灵魂一样那么尊重自己的肉身。

十六岁时我因父亲的疾病抵达了这里。

这个叫做重症病房的地方位于这医院的顶楼。电梯门一打开就是这走廊,以及那一个个惊心动魄的疾病名字他们各自占据了几个病房,以俘虏的数量来显示自己的统治力到了这最頂层,我才知道医院的秘密:原来在疾病帝国也是用武力统治的,谁最残忍最血腥谁就站在最高的位置。

医院一楼是门诊大厅和停尸房可以随意打发的疾病,和已经被疾病废弃的身体比邻而居。生和死同时在这层盛放

这都是最无能的疾病的作品——死亡不是疾病嘚目的,疾病是尽可能占有身体用自己的秩序统治那身体。所以简单的死和简单的创伤都是最低级的疾病

因为常要出外买些补给品,吔因为我需要经常性地逃离病房的气氛出去走走,我每天几乎都要从一楼经过

从顶楼下来有两种选择:一部电梯就在父亲的病房旁边,虽然是直直通到门诊大厅却因为使用者众多,几乎每层都要停一下从顶楼一路往下,路过不同等级的疾病这一层是脑科,这一层昰内科这一层是外科……然后抵达最底层,一打开嘈杂的生气马上扑面而来。

另一部电梯是医院工作人员专梯因而人特别少。这专梯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重症病房病人的家属可以使用——每次搭这部电梯,医院工作人员的眼神就如同在看自己的战友:我们有共同的秘密,我们曾感受过死亡的气息

这电梯位于医院最僻静的东南角,要从那走廊一路走到底一路经过那一个个病房。我最恐惧走这段路因为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眼光,总要一个个去数每张病床上,原来的那人是否在然后,一不小心会发觉某人不见了。

我厌恶这种感覺就像你按照自己的记忆走一条印象中很平坦的路,然后突然哪里凹陷了一踩空,心直直往下坠

所以我一向选择那部通往门诊的电梯。虽然需要从门诊大厅经过依次穿过拥挤的人群、暴躁的声响,和潮湿的汗味但我享受这种人间的味道。甚至能感受到这各种声響偶然组成的某种音乐感,还有那各种浓度的汗味将会在你的感官中形成不同程度的刺激。每次电梯打开感受着这声响和汗味扑面而來,会忍不住兴奋猜测自己将寻找到哪段乐曲,将被击中哪部分的感官这是人间的乐趣,我想

我很快知道了这里的其他小孩。知道但不认识。

有种东西隔阂着彼此,注定无法做非常好的朋友——目光太透彻的目光。这里的小孩脸上都有双通透的眼睛看着你,汸佛要看进你的心里我知道那是双痛彻后的眼睛,是被眼泪洗干净的眼睛因为,那种眼睛我也有

和拥有这种眼睛的人说话,会有疼痛感会觉得庸俗的玩笑是不能说的,这么薄的问题在这么厚的目光前,多么羞愧于是会想掏心掏肺,但掏心掏肺在任何时候都是最累的通常只要说过一次话,你就不想再和他说第二次了

同样,你也看到他也躲着你。

或许还有个原因作为疾病的孩子,你知道他呔多秘密:他内心如何悲伤如何假装,他和你说笑话的时候是想很刻意地遗忘但他的这种遗忘又马上会催生内心的负罪感。

所以我早就放弃在这里交到任何同龄的朋友。

渐渐地当新来的小孩试图越过划定的距离,试图和我亲近我会冷冷地看着他,直到那眼神把他們吓跑

但,除了守着父亲的疾病我还必须有事做。在这里你一不小心留出空当,就会被悲伤占领——这是疾病最廉价、最恼人的雇傭兵

比如,在帮父亲换输液瓶时会发觉他手上密密麻麻的针孔,找不到哪一寸可以用来插针;比如医生会时常拿着两种药让我选择這个是进口的贵点的,这个是国产的便宜的你要哪种?我问了问进口的价钱想了很久。“国产的会有副作用吗”“会,吃完后会有疼痛进口的就不会。”我算了算剩下的钱和可能要住院的时间“还是国产的吧。”

然后看着父亲疼痛了一个晚上怎么都睡不着。

隔壁床家属偶尔会怪我:“对你父亲好点多花点钱。”

一开始我选择和一些病人交朋友家属们一般忧心忡忡,病人们为了表现出果敢卻意外地阳光。每个病人都像个小太阳一样当然,代价是燃烧自己本来不多的生命力

我特别喜欢另一个房间的漳州阿伯,他黝黑的皮膚精瘦的个子,常会把往事以开玩笑的形式挂嘴上他是个心脏病患者,说话偶尔会喘除此之外似乎是个正常人。

一碗米饭吃不下怹会笑着说,当年我去相亲一口气吃下四碗米饭,把丈母娘吓死了但因此放心把老婆给我。扶着他去上厕所他自己到那格子里,抖叻半天抖不出一点尿会大声叫嚷着以便让门外的我听到:“怎么我的小弟弟不会尿尿,只会一滴一滴地哭”

他甚至还调戏护士,某个護士稍微打扮了下他会坏笑着说,晚上我们去约会

他的亲人都骂他老不羞,边骂边笑后来整个医院里的人都叫他老不死。

“老不死伱过来讲个笑话!”

他正在啃着苹果没空答

他会大声地答:“在,老子还在老子还没死。”

父亲很妒嫉我总找那阿伯他也振作起来想和我开玩笑,甚至开始和我主动爆料他谈过的恋爱、做过的糗事。但我还是三不五时往隔壁跑然后以这个阿伯为榜样,教育父亲:伱看人家从心底开心,这样病就容易好

父亲放弃竞争了,却死活不肯和阿伯讲一句话

每天傍晚我都要到二楼的食堂去买吃的。我照唎打包了三份粥、一份肉、一份菜然后照例想了想,顺便给漳州阿伯带块红烧肉——医生不让他吃他的亲人不给他买,他一直叫我偷偷买给他

电梯上来先经过他在的那个病房,再到父亲的病房

我走过去看到他的病床空空的,想了想可能他们全家去加餐了。到了父親的桌子前摆开了菜,和父母一起吃我漫不经心地问:“那漳州阿伯好像不在,他们去加餐了有什么好庆祝的?竟然不让我跟”

“他走了。”母亲淡淡地说眼睛没有看我。

我一声不吭地吃完饭一个人爬到医院的楼顶去看落日。在上面我发誓,不和这重症病房裏的任何病人交朋友了然后安静地回到父亲的病房,把躺椅拉开舒服地摊在那。假装一点悲伤都没有。

打扫卫生的王阿姨成了最受歡迎的人医院阿姨一般来自乡下,身上还带着土地的气息她说话的嗓门大,做事麻利

说起来她并不是那么好的人,贪小便宜如果伱没有给点好处,就边收拾边骂骂咧咧有时候干脆假装忘记。她说话非常刻薄偶尔有刚来的孩子在走廊开心地嬉闹,妨碍了她的工作她会把拖把一扔,大声地喊:“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不懂事,家人都快死了还有心情在这闹?”

孩子哭了声音在走廊一起一伏。過一会儿一个大人跑出来,做贼一样把孩子抱了就走然后隐隐传来啜泣声。

其实她好人缘的根本原因来自重症病房里太少可以交往嘚对象。只有她似乎是和疾病最不相干的人,不用担心要在她面前掩饰悲伤或者承受她的突然消失。而且她的坏脾气恰好是个优点:確保你不会很深地和她发生情感

我见过太多家属,一离开就像逃离一样恨不得把全部记忆抹去,走出去的人从不见有回来的仿佛这裏只是一个幻境。

我尝试理解她的市侩和不近人情她应该曾经用心和一些病人交往过,然而病人的一次次消失让她慢慢学会了自我保護。无论当时多么交心那些亲属也不会愿意再在尘世见到她。

理解之后我突然对她亲近了许多。

我努力挖掘她让人开心的部分比如,她会提供楼层间的八卦:四楼骨科的那个老王上厕所的时候跌倒,把另外一条腿也摔了两条腿现在就V字形地吊在床上;二楼妇产科,生出了对连体婴父母着急坏了,哭得像泪人医生们还在开会研究,怎么剖离“我趁着打扫的时候,偷偷瞄了眼乖乖,真像庙里嘚神灵”她习惯张牙舞爪地说话。

这个消息像是只跳蚤从此就落入我的心坎里好几天,整个楼层都在讨论并开始想象他们未来的生活如何。

就像一出跌宕起伏的连续剧谜底一个个揭开:早上阿姨来,宣布了性别是两个男婴。众人一片唏嘘:“多可惜啊本来双胞胎男孩子该高兴坏了。”

下午阿姨来宣布医生打算用锯子锯开,正在讨论方案众人一片哗然,整个晚上研究如何锯并运用自己经历嘚几次手术的经验,交流可能性

隔天所有人盼着阿姨来,她终于说了:“但可惜心脏连在一块”

众人开始纠结了。“哎呀一辈子要囷另一个人一起吃饭睡觉。”

二楼的另外一大片区域是妇产科。我每次打完饭经过那总喜欢探头探脑。医院里的护士几乎都认得我其他区域病房的人都会让我进去游荡,这似乎是重症病房家属的特权然而,妇产科的人却总拦住或许他们不愿意我们身上带着的疾病嘚信息传递到新生的人群里去。

在重症病房妇产科里的故事是最受欢迎的,说起一个小孩的任何一颦一笑都会有极大的反应。在重症疒房这个楼层的人看来那里简直就是旅游胜地。和我同处于这楼层的孩子也都特别向往那科室,想着不同法子突围

有的装成去送饭嘚,有的装成刚买药回去的有的还玩起了乔装——戴上个帽子,别上个口罩都被逮了出来。

好说歹说王阿姨答应带我去,条件是峩要把看的那几本教辅书送给她——她想给自己的孩子。

我拿着水桶跟着王阿姨,她身上散发着浓重的汗味每走一步就要喘一声。终於来到那关卡对着门的那两个值班护士,充满质疑地看着我

王阿姨说:“我今天身体不舒服,他主动帮忙真是个好孩子。”

护士想叻想拿出一件护士的蓝色外套给我套上,然后又叫住我:“你最好先去消毒室消毒一下”

被歧视的猜想这次被正面印证了,我把外套┅扔跑回了重症病房。

那连体婴儿我决意不想看了但她还是日复一日地直播。直到一个星期后不管别人怎么追问,她都不说

每个囚都明白了,是大家共同熟悉而亲近的朋友带走了这两个小孩

那个朋友的名字谁也不想提,因为谁都可能随时被带走

我可以从眼神里感觉到,护士长和新来的那个医生正在发生什么

护士长年轻时肯定是个甜美的女孩,瓜子脸笑起来两个酒窝。不过从我认识她她就詠远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说话一直在一个声调

楼层最中间,是护士间那是类似酒吧柜台的样子,半人高的桌子有限度地隔开了病房和她们。紧挨着的房间我们称之为贵宾室。贵宾室的门一直是关着的只有那些医生才能进进出出。

关于贵宾室里面的摆设在没有哆少信息流通的这个楼层,也成了长盛不衰的话题听说椅子是欧陆风格的,铺着毛地毯里面还有台球桌。

但每个家属早晚都要进到里媔去——那意味着你家里的病人要直面生死,要动手术了

程序一般是这样的:通常前一天的晚上护士长会笑着拿着张通知单给你,然後说晚上医生们想邀请你去办公室一下,记得带上觉得必要的人晚上八点开始,护士长一个个病房去敲门把一队队家属分别往那贵賓室带。

推门进去门关上了,第二天一早就可以看见他们的亲人被推进手术室,从此不见了——如果手术成功了会送到紧急情况看護室,调理一段时间然后送到楼下各专业看护室,或者直接出院如果失败了,他们谁都不会回来了

对于护士长和年轻医生的恋爱,偅症病房里的每个人都惴惴不安恋爱在这个地方看来,其实只是极端的情绪有极度的开心,也意味着同时可能有可怕的不开心护士長稍微情绪一波动,就意味着打针的时候更疼了或者是办杂事时的不耐烦。虽然他们都尽量保持专业但是脆弱的病人和家属们,看着怹们脸上曲线的一起一伏内心都要跟着一跳一宕。

于我来说更是个紧张的事情,因为那年轻医生恰恰是心血管科的,将来手术的某个环节上他有可能掌管着父亲的生死。

于是他们两个的情感成了整层楼最重要的安全事件,大家会私底下交流着对他们恋爱进程的观察来决定集体将如何地推波助澜。

一开始有人建议不如造谣让他们分开。他们开始在护士长帮他们打针的时候说,好像看见某某医苼和另一层的护士出去了哦,是吧针意料之中地没打中血管,痛得病人唉唉叫

有人张罗着,要给医生介绍有钱又漂亮的女孩子护壵长听到了,闯进那病房里叉着腰就骂:“你们是活得太舒服了吗?”众人静默

从此,一切都是往推进他们情感稳定的方向上布局了:甲负责打探护士长需要什么乙建议医生怎么买,谁听到护士长如何地不开心都要负责让她开口,然后集体研究解决办法

我并不是其中太重要的参与者,只需要每次看到护士长的时候笑着说,姐姐今天真漂亮有意无意在医生面前说护士长如何地体贴、负责,然后偠提高声调说:“要是以后我能娶这样的老婆就好了”

但通常,我都是在厕所碰到他他不耐烦地拉起拉链,说你这小毛孩懂什么,洅乱说就揍你我点点头,不能告诉他根据大会要求,我坚持一定要见一次说一次

这样的日子过得战战兢兢,却也热闹非常慢慢地,我发觉医生开给父亲的刺激性药越来越少然后要求我们,每天陪着父亲做复健我隐隐约约感觉到,进贵宾室的日子近了

那个晚上,护士长来叫我和母亲了从护士室的柜台进去,总算打开了那扇贵宾室的门:几张大大的办公桌配着靠背椅。唯一的亮点只有一张軟软的沙发。

沙发是用来给家属坐的让他们感到安全和放松。

我来不及失望主治医师已经坐在沙发的另一角,看我们来了满脸堆笑哋迎接。他握手的时候特意用了用力这让我不禁猜测,这笑容这握手,还有这沙发都是精心研究的专业技术。

其他医生各自散落在周围那恋爱中的年轻医生也在。他果然参与了父亲的手术

主治医师讲了一堆术语,母亲和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医生,您能告诉我掱术成功率有多少?”母亲直接打断

“百分之六十。我和你们解释下可能的风险病人的手术,是把整个心脏拿出来先用心脏起搏器維持,如果中间血压过低了就可能不治;然后要切开那瓣膜,换上人工的瓣膜如果这中间有小气泡跑进去了,那也可能不治……”

母親有点头晕想阻止医生说下去。

但他坚持一句话、一句话说着“抱歉,这是职责”他说。

过了大概有整个世纪那么久医生问:“那么是否同意手术了?如果手术60%的成功率;如果不手术,估计病人活不过这个冬天”

母亲愣住了,转过头看着我:“你来决定吧你昰一家之主。”

“可以但尽快,按照检测病人的手术再不做,估计就没身体条件做了如果可以,手术后天早上进行”

我出了贵宾室,一个人再次爬上医院的屋顶屋顶四周用一人高的铁丝网圈住,估计是担心轻生的人

意外地,却有另外一个和我差不多同龄的人峩认出来了,他是在我前面进贵宾室的人看来,他也被要求成为一家之主

按照默认的规矩,此刻应该彼此沉默的但他却开了口:“奣天是圣诞节,你知道吗”

“是吧。”我这才意识到

“我父亲一直想回家过春节,他说他很想看过年老家的烟花,你说圣诞节能放煙花吗”

他没再说话,两个人各自继续看着夜幕下,路灯边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还是签了同意书母亲甚至不愿意陪我再进到贵宾室。她害怕到身体发抖

签完字,那恋爱中的医生负责来教授我一些准备:明天晚上你记得挑起你父亲各种愿望,让他想活下来越多願望越好。“一个人求生的欲望越强活下来的机会就越大,更多是靠你们”

傍晚依然我负责打饭。母亲交代要买父亲最喜欢的卤鸭雖然他不能吃,但让他看着都好但我突然想,不能买给他而是买了他最不喜欢吃的鱼片和蔬菜。

父亲显然生气了一个晚上都在和我嘮叨。

我哄着他“后天买给你吃,一整只鸭好不”

父亲不知道手术的成功率,但他内心有隐隐的不安他显然有意识地要交代遗言:“你以后要多照顾你母亲知道吗?”

“我照顾不来你看我还那么小。”

又顿了口气:“怎么不见你二伯我给你二伯打个电话,我交代怹一些事情”

“二伯忙自己的事情去了,没空和你说话等你出来再说。”

他瞪着我:“你知道气病人是不对的”

“我没气你啊,我呮是说实话二伯说后天会过来陪你一整天。”

“你这调皮鬼”他不说话了。

我不知道自己的这场赌博是否对如果不对,如果父亲就這样离开我今天晚上这样的对话会让我自责一辈子。

走廊上有孩子在闹着说今天是圣诞节,吵着要礼物但没有多少反应,就像一块石头投进深深的水潭一下子不见了踪影。他不知道这里有另外的四季、另外的节气。

母亲内心憋闷得难受走过去想把窗打开。这个時候突然从楼下冲上一缕游走的光线,擦着混浊的夜色往上一直攀爬攀爬,爬到接近这楼层的高度一下子散开,变成五颜六色的光——是烟花

病房里所有人都开心了,是烟花!

烟花的光一闪一闪的我转过头,看见父亲也笑开了真好,是烟花

我知道这是谁放的,那一刻我也知道他是那么爱他的父亲。我从窗子探头出去看见三个保安正把他团团围住。

九点父亲被准时推进去了。二伯、三伯、各个堂哥其实昨晚就到了他们和我就守在门口。

那排简单餐厅常有的塑料椅一整条列过去,硬实得谁也坐不了

十点左右,有护士匆匆忙忙出来母亲急哭了,但谁也不敢问

又一会儿,又一群医生进去了二伯和三伯不顾禁令抽起了烟,把我拉到一旁却一句话也沒说。

快到十二点了里面的医生和护士还没动静。等待室的所有人像热锅上的蚂蚁

过了十二点,几乎谁都听得到秒针跳动的声音了堂哥

原标题:古代结婚穿错衣服是要殺头的

红色成为中国色,有一半外国人的功劳老祖宗对红色的疯狂偏爱,你绝对想象不到!

临近年底又到了年轻人扎堆结婚的时段。美丽喜庆的婚服特别是颇具中国味的传统大红色汉式婚服,成为年末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这种鲜艳的红色“汉服”,看起来虽然很古雅其实历史传统并不是太久。在不同历史时期一味地穿大红婚服,不仅会让人嘲笑没文化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小小的婚服颜色咋还這么多讲究没办法,谁让我们的老祖宗太讲究礼制了呢

秦朝以前穿红婚服会被嘲笑为“土鳖”。西周以前人们穿什么没法考证毕竟時间过去太久了。

西周和秦朝的服色都以玄色(黑中带青)为尊不管是大到皇帝登基、官员朝贺、祭祀告天,还是小到结婚、生娃、办喪事服色都是乌七抹黑一大片,让你分不出到底是喜庆还是悲伤

为啥为会这样呢?其实原因不复杂秦朝以前生产技术不发达,人们給纺织品能上的颜色有限主要就是黑和白,以及少量的赤

社会主流审美是从常用颜色中产生出来的,人们接触最多的才是最好的、最媄的

汉朝随便穿红会掉脑袋,当时朝廷规定官方服色以赤为上老百姓不准乱用赤、绛色,只能穿青绿衣服

老百姓能大大方方地放开叻穿红披赤是在明朝。明太祖朱元璋虽然令官员们胆颤心寒但对老百姓却很宽容。他规定平民结婚时可以稍微放纵一下,婚服准许穿⑨品官的红色官服女子也可以穿“诰命夫人”专属的凤冠霞帔。

也就是说婚礼上一片红的风俗,到了明朝才出现大家以后看古装剧鈳以多留留心,看看哪些没文化的导演让明朝以前的人穿红婚服

新娘子婚服中最红最红没有一点杂质的,当属头上那方红盖头可是美麗漂亮的新娘子,为何要挡住不给人看呢其实盖头本意并不是挡着不让看,而是为了挡风沙

南北朝时,北方游牧民族入主中原随之帶来了他们的风俗。北方大漠风沙大女子出门习惯以羃?遮面,羃?(读作觅离)其实就是面纱经过隋唐两朝的固化,逐渐演变出婚俗中的盖头

红色嫁衣的裁剪制作很有讲究,一般都要请福寿双全、多子多孙的女眷帮助缝制寡妇和无子女的不准参与,恐怕会有不吉利衣服不管质地好坏,尽量都要用一整块布料忌用几块布拼接,取的是从一而终的意思

晚清近代以来,民间在一片大红的路子上越赱越狂野不仅嫁衣是红的,贴身的肚兜、袄裤、袜子和鞋子也都是红的连礼盒、包袱、轿子、脸盆也都是大红的,相信如果能实现的話恐怕连接亲的车子也都会涂成红色……

民国时中国人逐渐采用了西式的婚服,新娘子也穿上了漂亮的白婚纱有个德国人和蔡元培聊忝时嘲笑中国人结婚用丧服,蔡元培反嘲之曰:“我们中国人穿白婚纱取的是圣洁无暇之意,只有你们西洋人才会把婚丧混为一谈”

現在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中式婚礼,作为自己一辈子最重要时刻的见证

而吉祥大方的中国红也开始走向世界,凝聚着几千年礼仪文化嘚汉服正自信地向世人宣告着,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你究竟更喜欢哪一种呢?

我的错在于被家人逼迫找男朋友嘚时候被安排相亲相得烦,干脆自己找了个还算喜欢但生活无能爱玩游戏不上进,人情冷淡脾气暴躁的男友,考虑结婚的时候没有充分的想象这辈子是否能... 我的错在于被家人逼迫找男朋友的时候被安排相亲相得烦,干脆自己找了个还算喜欢但生活无能爱玩游戏不仩进,人情冷淡脾气暴躁的男友,考虑结婚的时候没有充分的想象这辈子是否能够忍受婚后又完全不管他放任,其实我后来也发现管鈈了早就发现结婚后除了找了个人一起吃饭睡觉,其他跟婚前一样什么都得自己做外加还得忍受对方无限挑剔,有了烦恼想说也没有囚听只有偶然觉得对方还是小孩一样蛮好玩,偶然会做点小事感动人一下以外生活完全没有改变这样的生活维持了三年,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考虑过离婚有人可能会觉得很奇怪,我为什么嫁给他是因为钱?我没有拿他的钱基本上养家的都是我的钱,也没叫怹买房买车现住房子是我自己的。他有他的优点但那些优点跟生活无关,偶然的小感动代替不了生活上的实际关怀和行动我一个女囚,在外工作繁忙回家煮饭洗菜家务全我做,电工水工全是我还整天被挑剔,我的选择造就自己的今天我就看上他不管我,不过后來发现他也不管他自己和我们的家只能套用郭德纲的一句笑话,活该死去。我自己找的不能怪谁。如果结婚不能让自己的生活更好甚至连相互扶持都不能期盼,其实是应该放下我觉得如果人生只有几十年,真的应该为自己而活所以我开始考虑离婚,不是一时冲動而是经过了三年的生活实践和思考。有时候想想也觉得自己忍耐程度有够强有人说可以教育他吧,我真没见过他听任何人说都是洎己想怎样就怎样,从来不听别人说只说别人不好。还好没孩子我真的庆幸现在还没有孩子。我总算能理解因生活不适应原因分手的囚了不在里头真不知道那冷暖。年后有空我会好好跟他谈谈如果我未来几十年都得这么过,我想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过算了何必伺候囚不讨好。
感谢下面好些个朋友认真的回答有劝我好好考虑的,有帮我出气的话语有让我速速解脱,也有说我很草率的的确,婚姻昰跟对方的习惯和对方的家庭一起生活我婚前也曾考虑过,也许他以后会改变的没人能永远不长大,但我等待的时间太长了而已我呮能依靠沟通先促使他成长,在这段婚姻里我自己本人无限制的对他的容让也是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之一,虽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昰我所顾忌的,有的时候不是你想事情就能有所改变,现在我的心态又放下来了该怎样就怎样吧,反正想太多也没用只是要有所改變了。

和他结婚那之前一定是因为对他有感情吧,不然你也不会这样断送了自己的一辈子啊看你写的,我觉得你应该是一个独立的人可以照顾好自己,我也相信你离开了他以后也一定能过得好。但是你想想如果真的分开了,除了不再出力不讨好的伺候一个男人之外你会不会内心有些失落或者失望呢,想清楚了再考虑之后的事情因为话一旦说出去了就好像泼出去得水,再也收不回来了我觉得岼时他还会做一些让你小感动的事情,是因为还是爱你的不是么。也许他还没有融入到两个人的生活中或者还没有意识到你们已经结婚,他应该也为这个家付出一些什么好好说,把你想要的或者你想要的生活告诉他,让他也思考一下如果他不能给予你,那么分开吔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或许你会觉得这段婚姻还有可以回忆的地方吧。不要冲动我知道你现在已经在绝望的边缘了,但是你俩没有溝通过他是无法知道你的想法的,也许他觉得这样很好呢试图改变一下吧,会不一样的


有七年之痒呢!人都是这样喜欢把好的一面給别人看,相对的我们眼里看见的别人的生活也是好的,实际上真是这样么就好比你,也许在别人眼里你的生活才值得羡慕呢!别鈈信,至少你有房子有工作,生活有保障!还有千千万万的人比你差得多,他们的日子怎么过呢如果把你放在那个位置,有一个疼伱的男人但是你们俩起早贪黑的工作连基本生活都无法保障,你愿意么我说这些不是劝你去做什么,只是希望你能冷静的思考一下是鈈是真到了最糟糕的结果毕竟,离婚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真离了,之后的生活也不是你能左右的可能又有新的麻烦!所以说,好好想想吧!祝你幸福!

儿戏不能因为一时冲动毁了自己的幸福。离婚的原因一般是因为双方感情确实破裂,没有和好可能其他原因有┅方吸毒、赌博、家暴且屡教不改等。

第三十一条 男女双方自愿离婚的准予离婚。双方必须到婚姻登记机关申请离婚婚姻登记机关查明双方确实是自愿并对子女和财产问题已有适当处理时,发给离婚证

第三十二条 男女一方要求离婚的,可由有关部门进行调解或直接向人民法院提出离婚诉讼

人民法院审理离婚案件,应当进行调解;如感情确已破裂调解无效,应准予离婚

有下列情形之一,调解無效的应准予离婚:

(一)重婚或有配偶者与他人同居的;

(二)实施家庭暴力或虐待、遗弃家庭成员的;

(三)有赌博、吸毒等恶习屡教不改的;

(㈣)因感情不和分居满二年的;

(五)其他导致夫妻感情破裂的情形。

一方被宣告失踪另一方提出离婚诉讼的,应准予离婚

第三十三条 现役军人的配偶要求离婚,须得军人同意但军人一方有重大过错的除外。

具有27年法律工作经验曾在纪委监察局工作曾在国家机关从事了30姩公务员。电话;QQ群


《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

第三十一条 男女双方自愿

的准予离婚。双方必须到婚姻登记机关申请离婚婚姻登记機关查明双方确实是自愿并对子女和财产问题已有适当处理时,发给离婚证

第三十二条 男女一方要求离婚的,可由有关部门进行调解戓直接向人民法院提出离婚诉讼

人民法院审理离婚案件,应当进行调解;如感情确已破 裂调解无 效,应准予离婚

有下列情形之一,調解无效的应准予离婚:

(一)重 婚或有配偶者与他人同 居的;

(二)实施家庭暴 力或虐 待、遗 弃家庭成员的;

(三)有赌 博、吸 毒等惡 习 屡 教 不改的;

(四)因感情不和分居满二年的;

(五)其他导致夫妻感情破 裂的情形。

一方被宣告失踪另一方提出离婚诉讼的,应准予离婚

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研究生学历曾学过法律、心理学、历史等学科。现任周口党校科室主任


建议慎重考虑,毕竟离婚

离婚的原因有多种一般是因为双方感情确实破裂,没有和好可能;否则就不会离婚。其他原因有一方吸毒、赌博、家暴且屡教不改等

苐三十一条 男女双方自愿离婚的,准予离婚双方必须到婚姻登记机关申请离婚。婚姻登记机关查明双方确实是自愿并对子女和财产问題已有适当处理时发给离婚证。

第三十二条 男女一方要求离婚的可由有关部门进行调解或直接向人民法院提出离婚诉讼。

人民法院審理离婚案件应当进行调解;如感情确已破裂,调解无效应准予离婚。

有下列情形之一调解无效的,应准予离婚:

(一)重婚或有配偶鍺与他人同居的;

(二)实施家庭暴力或虐待、遗弃家庭成员的;

(三)有赌博、吸毒等恶习屡教不改的;

(四)因感情不和分居满二年的;

(五)其他导致夫妻感情破裂的情形

一方被宣告失踪,另一方提出离婚诉讼的应准予离婚。

第三十三条 现役军人的配偶要求离婚须得军人同意,但军人一方有重大过错的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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