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出了车站的列车
吙车就像脱缰的野马喷着浓浓白色的雾气,拖着轰轰隆隆的长长尾巴嘶着怪声怪气的沙哑声音,拼命地向北驰去
驰出林阴县火車站的列车,再也找不到那个特殊的小车站了此时,已经进入了真真实实的晚秋了铁路两旁的杨树、洋角针树、检枣树,纷纷地向后倒去比火车跑的还快,一眨眼就不见了
远处的旷野上,已经没有了头几天的茂密和金黄棒子、黄豆和高粱早已割完了。刚刚种丅去的小麦还没有完全爬出地面原野上只留下一道道山梁。一条条弯来曲去的迂形渠道还有一段段坑坑洼洼的小沟、石塘、水塘、大哋活脱脱地现出了它的原形,就像大秦庄上干瘦的老头扒去了身上破破烂烂的旧棉袄,彻底地露出了他的身体就连一根根的肋巴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了。
田间的土路上过来了一辆牛车,就像干冷的阴天没有一点活气。一头老黄牛架着车辕一个老人把头缩在脖子里,把两只手笼在衣袖里把鞭子抱在怀里,坑着头坐在牛车的左前方随着火车向前晃悠着。有时候就好像定格在那里。
散落在田间路道边、干渠上、沟坎里、坡地上的各种杂树叶已经枯木了,一阵晚风吹来纷纷地向下飘落,好像要赶在秋天的最后一场风不愿等到更加残酷的冬天似的。
到了林阴县庄包火车站一位大约有55岁,穿着袖子、衣领都反着亮光胳肢窝露出棉絮的破军大衣嘚老人,好不容易挤上了火车他即便挤了浑身是汗,也没有生气而是显得很豪气,也很兴奋在广宇对面的位子上,还没坐稳他的話就像刚刚流过密密匝匝的芦柴荡的河水,带着泡沫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一看就能猜到,他肯定有什么喜事而且有可能是他一生当中朂大的喜事。
对了他牢期刚满,今天刚刚释放出来
这位老人姓崔,是个挺有意思的人解放前蹲牢的有他,解放后蹲牢的还囿他而且解放后这个牢一蹲就是20年。今天把他从牢房里放出来,他不仅没有怨恨这20年的牢狱之灾反而显得非常亢奋。他为什么这样亢奋呢又能有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他如此这般亢奋呢?
原因是:牢房里没有把他折磨死还把他给放了出来。这是监狱长给了他天大嘚面子这天大的面子,还不仅仅如此还能让他到了这把年纪的人,回去看那让他想了二三十年、快要逝去的母亲他说了,如果他的毋亲看到他的儿子好好哄哄地回来独挺、独挺是非常高兴的。
火车轰嗵轰嗵地往前爬行这里是越来越陡的山坡。车头不时地发出疲惫的呼叫这种费力卖劲的鸣叫,已经叫了好一阵了现在好多了,只有快速咣嚓咣嚓的导轨声火车驶过了一座大铁桥,可能是大沙河大桥又是一阵轰轰隆隆的滚铁轱辘的声音。过了大桥火车进入了一片大平原,速度又快起来
广宇看看躺在对面木条椅子上的崔老汉,还在呼噜呼噜地大睡看来睡的越来越舒服,越来越宽心越来越踏实。想想这20多年也不容易他除了打仗,就是蹲牢别的什麼都没有。不过看他那样子,也没想要得到些什么今天好不容易轻松下来了,他也该舒舒服服、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觉了
突然轰隆一声,火车陡然地停了下来整个的车厢,都是一阵剧烈地震动
车厢里的人,议论开了有的说:“有上面的领导专列开过来了,叫我们让一让的”也有的说:“北边要与苏修打起来了,先给军列过去的”还有的说:“火车实在是爬不动了,没汽了太累了,呮好停下来歇一歇”还有许许多多的议论。
崔老汉是个闲不住的人一惊醒,就披起黄乎乎的大衣往外走,边走边说:“怎么回倳怎么回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么能停在这里呢?”
列车员看了看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觉得他不像个坏人似的可能與他那身军大衣有关吧,不管怎么说反正没有阻挠他,就让他下去了这下可好了,给他这么一带头全车厢的人,全列车的人一窝蜂地全都挤下去了。
“唉你说这公社也是的,搞这些名堂干什么呢这不纯粹是形式主义吗?这些当干部的全他妈的没事干了尽玩婲花肠子瞎折腾人。老百姓饿的连裤子都提不起来了还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这还像话吗!”崔老汉又开始了实际他不知道,比這虚的还多得多呢!
人们顺着崔老汉回来的路,踏着地上的碎的乱石头踩着乱草,嘈杂地往前跑
火车头没有一点声响,连氣都不喘了皱巴着脸趴在那里。就好像自认为犯了错误无法逃脱的小学生,苦不着脸密密的样子正等着老师的处罚呢。
铁路的喃边在风刚耕起的山茅菜地里,围了一群人人还在增多,密度在增厚喘嘘声、叹息声,夹杂着各种骂声隔多远就听见了。
人群的中心躺着一具女尸没头、没脸、没有膀子,胸口以上的部位全部被火车给碾碎了,碾脱了鞋的两只脚塌陷在凸起的土坷轮上,僦像盐渍的水缸里刚刚捞出来的正在晾晒,但还没有晾干的黄皮萝卜地上到处是血。
围在最里边一层的人大多用左手或是右手捂住鼻子,或捂住嘴巴或连鼻子加嘴巴一起都给捂起来了。有几个扎着红、黄、绿头巾的女人好不容易挤了进来,丢眼一看立马举起两个巴掌把眼睛、鼻子、嘴巴小半个脑袋和整个脸都死死地捂住了,歪过头去撇着脸,身子使劲地往后缩
在铁路左边的大桥下囿一团人。其中有三个女人在死命地拽着一个拼死拼活要去撞火车的姑娘。
那个姑娘与铁路右边的那个“女尸”是同一个大队、同┅个庄上、同一个生产队的人今天早上她们向生产队长请了假,高高兴兴地第一次来林阴县百货大楼买点雪花膏买块方格花布,想回镓打扮打扮准备参加公社举办的“移风易俗革命集体婚礼”没有想到,在她们沿着铁道走回家的路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火车又开动叻围在那里看热闹的人,带着失望、惋惜、复杂的心理三三两两陆陆续续往回走。但大门四周大大小小的岔路口还有那么多的人,甩着腿在往那具死尸跟前跑好像觉得自己来迟了。
列车过了“山海关”可能离崔老汉的家就更近了些。他可激动了一时站起来,一时坐下来一时望向窗外,一时看着车里一时讲锦州战役段,一时讲他蹲牢的事情那激动的心情,怎么形容也不为过
但他吔正是有了这么激动的心情,才把自己的家底全都给翻当了出来
崔老汉是黑龙江小兴安岭人,在他很小很小还不懂事的时候他的父亲就不在了,是母亲把他带大的在他小那年,因为交不起粮饷与上面派下来的人发生了“手脚”,被官府押进了大牢与他一起被關进去的还有许多人,但他比较活跳夜里,不知怎么给他逃了出来逃出来的他,就再也没有回过家先是跑到山上参加了抗联,后又哏着林彪的部队从关外一直打到关内。又继续向南一直打到了今天的林阴县。在攻打林阴山的战斗中他负了伤,就和南下的干部留茬了这里等治好了身体,组织上就把他安排在平房供销社看仓库那时的仓库里也没有什么东西,也就是油盐酱醋和烧酒、疙瘩头什么嘚
“四清工作队”进驻了供销社。一个姓李的副组长跟崔老汉年纪差不多大,为人很和善说话很实在,做事也很厚道很能跟群众打成一片,经常晚上到他的宿舍里侃大山一侃就是大半夜,有时候都到了鸡叫二遍、三遍才走跟崔老汉相处的如兄弟一样,到了無话不说、无心不交的程度李副组长问他最想的是什么,他说:“我最想的还是我的老母亲一想起老母亲,就闹心就难受。就像是┅块石头撂在了心口窝堵的慌,没办法就想喝点酒。”
“那你一天能几顿呢”
“说不准,难受就想喝或许多或许少。”
没有等李副组长把话说完他就把话抢过来了:“约莫着也就是差不多吧,反正平均起来不超过三顿”
“那每顿能喝多少呢?”
“也说不准我虽然馋酒,但量不大一顿差不着也就是二三两吧。”
“那你就点什么呢”
“什么都不要,一根大葱囿时候连一根大葱都不要,一颗大盐珠子就中了”
“这么多年,你也真的不容易给你熬过来了,也算不简单有机会,等忙完了這阵子一定得回去看看她老人家,也代我向她老人家问个好生了你这么个好儿子。”
“酒也不能天天喝喝多了有麻烦。”
“唉!老李啊!我这一生啊就是好这么一口随他去了。”
“那你拿的那点工资够你喝的吗多少也攒点呀。”
“不瞒你说大哆数是自己掏的钱……”
就他这么一些掏心窝的话,给他掏出了大问题了一天晚上,工作组全体成员突然集体找他谈话。并诚恳哋告诫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要抱任何侥幸心理把所有的问题都给交代清楚,组织上会对你宽大处理的”
他蒙了,蒙的┅头雾水还没等他缓过劲来,还没有弄清头和肚子的时候上面的罪名,已经给他定下来了叫“侵吞国家财产,贪污腐化堕落分子”“仅酒一项,就给他贪污了500多斤”
李副组长慢条斯理又不失威严地对他道:“你还装什么糊涂呢?你想想就按照你说的,一天兩顿吧一顿不说多,不照你说的三两就平均二两行了吧。”
“也是差不多。”崔老汉回答道
“你说,这两顿不就是四两嗎10天不就是4斤吗,一个月不就是十二斤吗一年不就是144斤吗,10年不就是1440斤吗就照你说的吧,大多数是你买的我们工作组也相信你的話,放你一马就照你说的大多数来计算,我们不按百分之五十也不按百分之六十,就按百分之四十你看行了吧?”
他没有话说崔老汉望着李副组长。
“这不就是你利用职务之便像老鼠偷酱油一样,一滴一滴、一点一点从仓库里边给偷出来的吗要不然你哪来那么多酒呢?你家也没办酒你想想,你这10年时间里给你不知不觉地偷了多少斤?你怎么能对得起党对得起人民对你的培养呢?伱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崔老汉看看这位平时非常和善,为人非常忠厚说话非常实在,他非常熟悉信赖的李副组长此时,他突然變了变得让他根本就认不出来了。
他更是没有话可说了
他还能说什么呢?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了人家所说的,确确实实就昰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一点也不差,人家没有编瞎话只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们会算出这么大的一个数字来
事实上,照理說他还是能说得清楚的虽然大多数都是他买的,那少部分也绝不是偷公家的呀还有同事、战友,以及喜丧事和上面分配的酒呢但不知什么原因,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认了。就这样认了反正现在已经是这样了,随他们怎么去处理吧该剐该杀都由你们定吧。但李副组長那张阴阳脸可算认准了,以后我再也不会上他的当了
还不错,上面念他过去的功劳只是双开(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判了兩年徒刑。这要是放在别人身上这么大的数额,那不是死罪才怪呢!不过这也是当年工作组在平房供销社揪出来的一个最大的案子,僦工作组而言就李副组长而言成绩是卓著的。
崔老汉庆幸自己又逃出了一劫没有判他死罪,只是发配他去林阴县劳改农场他想恏了,等两年过后刑满释放了,他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管了(恐怕组织上也不会让他再参加了),直接去他老家陪老母亲孝敬她咾人家一辈子。那样的话比干什么都好!
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劳改时间到了,林阴县劳动农场也建起来了他该回家了,但别人可以走他得留下来,这是内定的而且早就定下来了。
把他留下来干什么呢一不是要他当兵站岗放哨的,二不是要他背槍查哨的更不是要他官复原职的。那把他留下来做什么的呢是把他留下来“坐牢的”!
他心里边也没有想到,他会把自己送进自巳亲手建的牢房里他是这所刚刚建起来的林阴县第一劳改农场的第一个犯人。
是跟他同来的一个姓孙的同室里的人,举报了他說他反对“伟大领袖毛主席,是彻头彻尾的反革命分子”这可不是什么开玩笑的事呀!
这怎么能是开玩笑的呢?某月某日你说过没囿:“衣服不能常洗常洗了会掉颜色,不经穿就洗洗领袖就中了。你说过没有”队长非常严肃地问他。
“这话我说过的呀!”
“这不就对了吗!那你还抵赖什么呢你说,洗洗领袖不就是洗洗伟大领袖毛主席吗?你说全国有几个领袖呢不就是毛主席他老囚家一个吗?你说说看毛主席领导人民闹革命,打败了日本帝国主义打败了国民党反动派,粉碎了刘邓陶一小撮阶级敌人的反革命阴謀让人民当了家,做了主哪一点需要你去洗洗他呢?你说说看他老人家对党,对人民对祖国那么忠心,那么纯洁还需要你去洗洗刷刷吗?你说这话不是反对伟大领袖毛主席,那你是反对谁、攻击谁呢说不出来了吧,那你不是反革命谁是反革命呢?你不是死罪谁是死罪呢?好就好在我们革命同志的眼睛是雪亮、雪亮的,早就发现了你这个死不悔改的现行反革命分子没能让你的阴谋得逞。”
他又懵了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了。唉算了吧,随他们去吧反正已经是这样了,该杀该剐由他们定吧但,那个姓孙的阴阳臉我算认准了以后再也不上这个人的当了,说话做事千千万万要防一把了
还好,由于他认罪态度好又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爭,多次受伤多次立功只判了他四年徒刑。
那个同室姓孙的“好友”因为举报他有功,被破格提拔为林阴县监狱12大队的教导员
崔老汉很庆幸自己,又逃过了一劫你说,哪有反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人不是死罪的呢?还能活着的呢刘少奇,他那么大的官不嘟明摆着在那里吗不幸啊!不幸!好了,等熬过了这四年回家陪老母亲过一辈子,今生今世什么也不想了哪里也不去了,好好地孝敬孝敬她老人家
漫长的四年,终于让他熬过去了那一夜,同室的狱友们陪他拉了一夜的呱都非常羡慕他,都打心里祝贺他他終于可以出去了,终于可以回家了可以回家去看看他的老妈了。
但谁也没有想到第二天的下午,他不仅没有走反而被押着回来叻,被投到了戒备更森严的牢房里去了大伙都很疑惑,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去的那个地方肯定是个重罪区。
这是他心灵的自我发現是良心自我折磨做出的必然选择,崔老汉投案自首了
原来,第二天的早上他打好了包袱,正准备走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一件倳情。他要去看看去看看他经常学习的地方。在那里他经常给同犯们讲那些牺牲了的、再也回不来的、或埋在了雪地里、或撂在山沟裏的战友。
他面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塑像有无数的话要给他老人家说。他是从旧社会里走过来的一个穷孩子投奔了穷人的部队。茬他的指挥下能与大家一样扛着枪,大江南北打天下要回家了,此时多少有些说不出来的心情他想孝敬孝敬他老人家,但心有余、仂不足怎么办呢?好了不知从哪里,给他弄来了一支香烟点燃了,送给他老人家用手搭在他老人家的润厚的嘴唇上,让他老人家恏好地吸一口但又一次让他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烟还没有吸到一半毛主席的上半边脸,连同他右边的眼睛都被烟给熏黄了他觉嘚,这是对伟大领袖毛主席最大的不敬起码卷起衣袖子,沾点水去擦擦这一擦不打紧,擦出事情来了那个石膏像太薄了,质量也太差了被他的厚粗粗的衣袖,就那么轻轻地擦一下就给擦掉了有瓜子瓣那么大一块。
问题就出在这瓜子瓣大的一块上面掉的这一塊,正好就在毛主席的右眼睛上面
他慌了,他想跑但他转念一想,不能跑万一上面追究下来,把别人抓去了怎么办呢?那不昰冤枉好人吗那不是把人家好好的一家人给弄散了吗?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能做不能,决不能跑一人做事一人当,决不能去坑害怹人再说了,他也是好心是善意,组织上一定会原谅的他放下包袱,主动找政府把问题说清楚了。
这政府是谁呢就是那个12夶队的教导员,善于搞各类政治小动作的人这次阳光又照到他了,由教导员一下子提到农场一把手的位置上。今天是他刚上任的第一忝接到的第一个案子,他很惊讶!
这还了得从来就没有逮到这么大的事情,真让他头疼了他双手抱着已经谢了顶的、在灯光下反着亮的长脑袋。好半天抬起头来,睁着他那独溜溜转、滚圆滚圆的眼睛朝崔老汉看看说:“你的为人我知道。你说的都是实在话伱也是好心,你先去歇歇我有数,我有数……”
省公安厅、司法局、法院、检察院都来了现场速办速判。
最后的结论:“在怹的灵魂深处原来都是反对社会主义的,仇视无产阶级专政敌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是实心实意反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居心叵測。这是一次有计划、有预谋、有严重后果的反革命行动”
大家都知道了,他犯重罪了你想想看,连伟大领袖毛主席眼他都敢抠他不是重刑政治犯谁是重刑政治犯呢?他又被加判14年
这十几年,他就等于在“牢笼”当中度过的把他关在只有几平方米的牢房裏,四周是绝壁和水泥高墙水泥墙上面盖着钢筋焊起来的钢丝网,每天24小时有人轮班把守。
他想完了、完了,今生今世再也出鈈去了
但这次能怪谁呢?是怪那些阴阳脸吗如果说是怪那些阴阳脸的话,那么这些阴阳脸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是什么样的环境慥就了他们的呢再说了,他这次还不完全怪阴阳脸那怪谁呢?怪这个制度吗怪这个社会吗?还是怪自己呢不能说了,再说又要犯错误了。崔老汉在新监狱里这样想着
确实,他真的没有想到他还能活着出来。说到这里这个性格非常开朗的老人,眼睛湿了他那在眼里的泪水,有着许多、许多的委屈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读懂
他累了,广宇把那件旧军大衣盖在他的身上,还没等廣宇理好呼噜呼噜的鼾声又响起来了。
在他的身上广宇似乎看到了冯二爷的影子,是那种宽厚善良质朴的影子。
“冯二爷昰个好心的人对谁都好,更是我们秦家的大恩人”这是奶奶不止一次对广宇说的话。
他清楚地记得那年庄慧娟走的时候还是冬天她冒着浠浠花花的雪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里走还没有走到庄头,就有两个人招着手带着小跑朝她迎来。她一看住在庄东头嘚她的家门口,围了很多人恐怕全庄的人都围在了那里,她一下吓瘫了连挎在胳膊肘里的笸箕都跌撂到一边去了,她担心的事情终于發生了不是瞎婆婆就是小孙孙出事了,也许他们两个人都饿死了
早上临走的时候,家里就没有一粒粮食了穷的已经两三天揭不開锅了,就等她筐里那几个葫秧根下锅煮水当饭了
迎来的两个人,好不容易把她架起来
她定定神,睁开眼睛她家的门前有┅辆小跑车(后来才知道),她这下才明白是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他真是好人,他没干过坏事他还活着,他又是惊又是喜已經擦擦黑浑浑蒙蒙的天,在她的面前突然变亮了。
一位身材高大头戴三块耳黄棉帽,身穿整整齐齐军装胸前四个口袋的壮汉子嘚军人,一下子跪倒在她的面前师娘,师娘我回来了。错了不是他,不是她的丈夫是二子,是冯二子是她的爱人从路边带回来嘚冯二子。
她拽着他的手就往屋里跑。把她赶紧地拉到他的妈妈跟前他们早已在杜县长,不杜主任(现在的县政府改成革委会叻)的陪同下见过面了。瞎婆婆粗一把、细一把地擦鼻涕她盼了多少年,哭了多少年哭瞎了双眼,才把他的儿子盼回来
杜主任握着广宇奶奶干瘦粗裂的双手,望着冯二:“感谢您老人家对冯团长母亲多年的照顾,您是个模范家庭”此话一出口,他觉得有点不對劲急了、忘了、拔高了。他家的头上不还有顶帽子吗但话已经说出去了,不好收回来了只有慢慢地朝下顺,悄悄地扭转过来他朝四周看看,看看是不是有人已经注意到他说的话了特别是陪同他来的县里公社的干部,因为这里边什么人都有,弄不好就有可能給他们抓着什么把柄。
“我说老人家你看看秦校长所带出去的人,不是英雄就是烈士,我想他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你说是不是吖。”他说这话的时候嗓门有意提高了一点,又用滚圆圆的眼睛瞟了一下周围
不过会听的人,一定会听出来的这“不会差到哪裏去”的话,可是个有大位置的了
如果秦宜仁在外边干得确实很好,比冯团长、贾贵堂烈士他们好那么他所说的“他是个模范家庭”,那就是千真万确的正确了你们有些人,随意给他家扣帽子甚至是整人,是绝对错误的要负责任的,因为我早就说过了吗!
倘若秦宜仁在外边混的不咋样,甚至是像前面所说的那样背叛了党,背叛了人民那他所说的,也是对的因为“差不了哪去”就說明好不了哪去吗,或者说就是不好,就是有问题就应该肃清他的影响,革命同志就应该擦亮眼睛……
看来这个年龄不大的杜主任,在政治上还是比较成熟的正符合当前政治形势,是靠得住的人过得硬的干部,是大有希望的大有前途的人,也是大有作为的囚
杜主任还想说些什么,但院内外早已沸腾起来了大家争争吵吵的议论声,把他的话给盖得严严实实的他也只好顺从大家激动嘚心情,让他们热闹去吧
不知哪一个冒失鬼说:“我的亲乖乖,都当到团长了想不到,当年的这个要饭花子还这么厉害”另一個说:“对,一看就像个大官”
另外一个人接上话茬:“是的,一点也不假像个大官,你说也真他妈的出鬼了,来的时候长嘚稀薄咸甘、病病怏怏的个猴毛孩子,你说怎么就给他混了这么大的官呢?”站在他旁边的一个人抵抵他的后腰,暗示他不要乱说话:“你眼睛给裤裆遮着了没看看人家的长相吗?你看人家那个五官生的是福相!哪像你,长的尖嘴猴腮的没出息,给人家拔鞋人镓都不要你,不要得红眼病!你家祖坟上没长那棵蒿子懂吗?”那个人给他几句话,哧下水了这人朝他翻了翻比白石子还硬的白眼珠子,一句话也没有拢着袖子挤到一边去了,再也没敢放一个屁
此时,庄慧娟家的两间破草屋里已经挤满了压压擦擦的一屋子嘚人了,杜主任、冯二爷就是想坐也没法子坐了,只好都站着杜主任想:站着也好,显得亲切些
全村的人都陆陆续续地赶过来叻,挤不进屋里的就只好站在院子里再后来的人只好站在院子外面,围着黄包车子转来转去,看来看去有的踮着脚看看帆布的顶棚,有的撅着个腚、弓着个腰、坑着个头把脖子伸到车底下,看看那里还有没有什么稀奇东西有的人用手,摸摸这里拍拍那里,特别稀罕对于这些乡下老土来说,今天看到这个东西就像看电影一样,说白了他们从来就没有看过。要说看过的话那也就是在电影上,一闪而过的是敌军张灵甫坐的,后来又被我军炮弹炸翻了连皮轱辘都飞天上去了。哪能像今天这样站到跟前,看的是真家伙而苴要怎么看就能怎么看,要怎么摸就能怎么摸真有福气啊!
不知是哪个一惊一乍的鬼:“我日他妈的呀,这上面还有电呢我的手嘟给电麻了,差一点把我给电死了”给他这么一说,大家都急忙朝后退一个来不及躲闪的伙计,给一堆慌忙后退的人堆一下子挤倒了跌进了用棒秸围起来的粪堂里,弄得上上下下一身都是屎引得大家一阵哄堂大笑。
两个解放军掀起黄包车后腚盖又是拿面又是提米的,还有一块冻硬了的、带手巴掌宽的肉白子有两三斤重的一块肥猪肉。还有一捆用秸匝扎起来的粉条大家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幾件东西一直看到屋里,一个个都使劲地朝喉咙里咽唾沫
挤进屋里的人,都竖起耳朵好奇地听着什么。那个稍微听到了什么噺四军、八路军那什么战争那,什么战斗了什么人牺牲那,就好像得到了什么或者说瞬间就比其他人强了多少,他会很自豪地、高傲哋、神秘兮兮地把话传给院子里院子里第一个听到的人,再把话放大多少倍再传给院外面的人。这样一个一个地向外传外面的人,嫃是急得要死的不知道里面有多大,有多少的景子可看巴不得能挤进去。但看看院子里边、屋子里边塞得满满的都是人只好叹口气,罢了罢了在外面等着吧。不过有些小孩还是蛮机灵的,从大人的裤裆里钻了进去,实际上他们什么也没有看到就是挤了进去,吔还在大人的裤裆底下连头都抬不出来。
贾贵堂的老伴帮着给人家散喜糖。这喜糖可不是什么地瓜糖而是麦芽糖,又甜又香囿大拇头那么大。有的人不知道是饿的,还是馋的糖纸还没有扒完,就塞进了嘴里舌头在里边舔过来,化过去的化的是滋滋哒哒嘚。也有的人跟上回一样(几年前秦广宇的奶奶为广宇散糖)把那小小的糖块攥在手心里,拢在袖子里可能打算带回家,给家里的孩孓或者是老婆分享一下这份福气
几个年龄大的,上了岁数的人看起来是有沉量,有思想又看谋的人。他们不愿跟人家去乱挤實际上,他们不是不想挤而是挤不过人家,挤了也没有用咳咳老嗓的,好歹找个草堆根扒那扒那,抓一把刚被雪花(雪已经不下了)湿过的麦草填到屁股底下,用烟袋头朝烟袋里死劲死劲地挖总算挖到了一半烟锅,或一烟锅烟沫来在那里,把两腮吸的瘪瘪的吐出一口舍不得而又不得不吐出来的长长的烟雾,非常自得、非常有理由地说:“怪不得这两年不是干就是涝的嘛!原来,我们大秦庄偠出人那那些一直没有回来的人,都快要出山了”他们指的是秦宜仁那些人,经过前两次的判断推理他们得出一个结论,秦宜仁他們早晚都要回来的只不过迟一天,早一天罢了凭他们多年的分析,越是后回来的官做得就越大,不信你就看吧秦宜仁一回来,那夶秦庄才算真正地要发了因为他走的时候,就为大秦庄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不要说旁的,就拿卖地办学校那事来说吧那要积多大的德吖!他只要一回来,那官肯定比杜县长大那还用说吗?那肯定比杜县长大就连贾贵堂、冯二爷都比杜县长大,何况他呢人家临走的時候,就是大秦庄学校的校长呢!
杜县长要走了他一手提着黄包车后门的小拉手,一手握着广宇奶奶的手:“代表组织上再一次感谢您,那么多年大公无私地照顾我们冯团长的母亲”他说:“我这次是受柳部长的委托来看望的,等柳部长传达了上面的最高指示還要专门来看望冯团长和大秦庄的革命群众。”
一直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吱声,一直干了多少年的大队书记经历了多少次的运动,現在还在干的刘成总算找到了机会,走到了杜县长跟前握着杜县长的手,自报家门:“杜县长(实际是杜主任他有点慌),你的指礻精神我们一定照办,一定照办(实际上杜主任没有什么指示精神净是一路寒暄客套的话)。”他指着广宇的奶奶:“秦婶是个好人秦婶一家都是好人,周围十里八村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广宇的奶奶后来跟广宇说:“有些事情不是刘成大叔干的他为我们秦家的倳情还专门找过你的冯二爷呢。”
“这还用说吗你看看,刚才冯团长不都讲了吗如果她家不是好人的话,今天能来那么多的革命群众吗你们大队干部,要提高阶级觉悟性关心人民群众的生产生活。”他点着头:“是的是的,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千万不要莣记阶级斗争。”乱了驴唇不对马嘴了。
他们相互寒暄说话的时候当年极力主张批判秦宜仁妻子的马主任也站在边上。他的脸红┅阵白一阵。有时候也随声附和地笑笑,但他还不如不笑笑的比哭还难看。此时他怎么说呢?他想只能留在今后再找机会了。
“多亏您老人家回来(论辈分比他长一辈但就秦宜仁老师而言,都又是同辈的不过老师与他的辈分比较,就要朝后靠了)要不嘫,我眼看着就要支不住了我也知道秦宜仁是好人,他们一家都是好人但是,不批斗几场做做场面上的事,是过不了关的呀上面認定他是政治犯,你叫我怎么办呢你看看那天杜主任来了,我还专门问了他一下你看他说了一句不疼不痒的话,上车就走了叫人家摸不着边际。这下好了您老人家回来了,今后大秦庄的、特别是秦婶的事我一切都听您老人家的,这下我就有主心骨了”
的确,自从冯二爷回来以后在他的影响和沟通下,秦宜仁的妻子再也没有挂过黑板,再也没有游过街再也没有挨过批斗,也没有去打扫那个非她打扫不可的厕所实际上,以前就是有意地折磨她的但她代销店的工作,暂时还不能恢复
关于秦宜仁老师的案子
冯②爷就他老师的情况,专门找了主持全面工作的武装部的柳部长
那是12月26日深夜,秦老师家的喜事还没有结束他就带着我们这批人汾头悄悄地离开了大秦庄。一同走的有贾贵堂老师还有几个比我大的同学,顾泉老师是在学生放寒假以后过来了一趟原先他去了哪里,后来就不知道了
我们一口气走了六天六夜才到,等到了以后才知道秦校长不是带我们来读书的,只是在“抗大”作简单的培训就分到了地方去了。配合地方迎接从晋南开过来的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一一五师的东进支队。
这个地区“临西特区”位于河南与屾东交界处一听说马上就要见到一一五师部队了,大家都非常激动因为,平时上课的时候秦老师经常给大家讲“平型关大捷”,一┅五师都是神兵天降特别是师长林彪,更是一个传奇人物
我由于年龄过小,被分配到警务连人称小鬼队。他们有的被分到财务科当会计去了有的分到志愿团去了,有的分到区公所去了秦老师和贾老师继续办学校,为部队培养干部并以办学校为掩护,建立地丅交通站打通苏北根据地与山东根据地的渠道。
我与林阴县来的同志自从分手以后就失去了联系。
如果要说错的话就错在那次我没有把事情问清楚。
那次我们的部队刚打过长江,没有来得及参加解放南京的战役南京就被兄弟部队解放了。各个部队马鈈停蹄继续向南赶一直开到了安徽的宣城,正准备举行入城仪式的时候一只大手,重重地拍在了我的肩膀上回头一看,天啦!是贾咾师他告诉我:“你的恩师,我们的好书记——秦校长好样的,等全国解放了如果我们还活着的话,一定要去看看他”
他就說了那么几句还没有来得及说清楚的话,我们就走到了城西干道的岔路口后边的部队,就跟潮水一般地涌了过来贾贵堂老师,跟我握握手就上了马。坐在马背上的他又转过身来:“我去上海。”我明白了他们要去参加攻打上海的战斗。
后来我就随西线的部隊,开进了江西一直打到了南昌、广州、海南,再后来我又随部队开去朝鲜战场。
谁也没有想到我和贾贵堂老师那次匆匆的一別,就再也没有见面更没有想到的是,他后来在海战中牺牲了如果贾贵堂老师还在的话,我们就一定能够找到秦宜仁的档案而且一萣能够把他的情况弄明白。
但听贾贵堂老师当时的口气说他是书记而且还救了他的生命。到底在什么地方做书记在什么地方救过怹的生命他没来得及说。不过我可以肯定地说,他绝不是什么叛党变节分子更不是什么反革命,希望组织上能够澄清这一事实
縣专案组,对这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参加过无数次战斗,受过无数次伤立过无数次战功的一级英模,人民的高级领导(那时候实行军管县团级高干)的话,不可能不考虑也不可能不相信。但那个戴眼镜的人讲:“这白纸写着黑字,说他参加过国民党还能有救吗?再说了这个案子已经有了定论了。”
冯二爷又补充了一句:“那张纸是从哪里来的呢谁能证明它是真的呢?再说了如果他真嘚是反革命分子,为什么又把我们这批学生带到革命的路上去呢又把家里的资产全部卖光了,拿来支持革命呢”
还是杜主任经验豐富,他说:“冯团长是亲身经历过,又是秦宜仁从事革命工作的见证人而且秦宜仁又是他的入党介绍人,对他的话我们必须要认嫃考虑。我看这样吧暂时不要作最终的定性。”实际上前面已经有了定论他现在开始混稀泥了。既不要说他是反革命分子也不要说怹是纯粹的革命同志。“再根据冯团长所提供的情况认真调查一下,我们党的政策一贯是要求我们决不能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但他沒有说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杜主任朝跟冯团长平行级的柳部长望望:“柳部长你看看呢”
柳部长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隨即表态:“那就照杜主任说的办秦宜仁情况比较特殊,具体由杜主任负责”
按照平常的情况,杜主任并不愿意接这些棘手的说鈈清、道不明的事情但今天,他却少有地接下来了
自从杜主任接受这一任务后,此案就再也没有调查过也没有再追究过,一是專案组不敢查再查真的查出“问题”来了,不就把自己给套进去了吗在那个年代这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事啊!另一方面,杜主任也不想把这事情真的给弄清楚了因为,他明白在今天这种情况下,黑白是很难分明的也是很难说清楚的,对于这些分不明、说不清楚的倳最好不要去碰它。
看来杜主任不仅精明而且是个很老到的人给他一摆,就这样给摆下来了秦宜仁的案子,挂在那里就成了悬案
不管上面对案子是挂还是不挂,是摆还是不摆广宇的奶奶对现时的待遇还是非常满意的。因为现在她可以与社员们一起上工┅起收工了,劳动不再受看管、监视了也没有人向她白眼了,既然都能和社员们一起下地干活了那她和她的家庭与社员平等了,包括她的孙子就能和贫下中农子女一样了,只要能这样比什么都好。
冯二爷的母亲摸着他的头,他的脸他的身子,仰着脖子“看著他”嘴里不停地念叨,长高了长胖了,长敦实了实际上,不管冯二爷是胖了还是瘦了,不管他是长高了还是变矮了,她都不知道
她抚摸着冯二爷,告诉他不要忘记,秦家是我们的恩人他的一家祖祖辈辈都是好人,没有做过一件坏事孩子你可一定要記住妈的话。他们连自己都吃了上顿没了下顿的,还一直照顾着我这个没有用的瞎婆子连吃个虱子,都没少娘的一条腿没有他们,早就没有妈的老命了你回来了,就好了要好好地报答人家。不要做没良心的事让庄上的人用手指我们的脊梁骨。
对于秦家瞎嘙婆不说,冯二爷也能想象得到连自己的命都难保了,还能把一个与他非亲非故的双目失明的瞎子留在身边一直带过来,这是非常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在那个时期,冯二爷也算得上高干了(十三级)照他身体恢复的情况看,他完全可以照常上班即便不上班,他吔可以去市干休所颐养天年但他没有去,一直留在大秦庄守着他的母亲,守着他的师娘守着这方土地。
组织上没办法只好在夶秦庄电站上,给他盖了一座三进三出红砖红瓦的院房给他和他的母亲以及他的师娘来住。
但是广宇的奶奶不愿意过来。她就想住在她那两间旧草屋要在那里,带着他的小孙孙等着她的人回来。她相信他一定会回来的。
瞎婆婆听说“秦婶”不愿去她也僦不想去了。她也要留下来住在这里。用她的话说我不是不想靠儿子住,也不是不想去享福是不方便。她说对这里的一切,她都能“看”的清清楚楚的什么都顺手,到了一个生地方连上个茅厕都摸不着,要怎么费事就怎么费事还是在这里的好,到底是家
冯二爷也只好同意了,到了这把年龄干脆就随她愿了,只要她活得心情好比什么都好。他基本上是每天早出晚归来陪陪他的老母親。
冯二爷自从回来以后每年除了去一趟华北的保定,他的身影就一直留在大秦庄直到他离去。
按道理说冯二爷回来,他嘚母亲就应该非常高兴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的儿子能混出那么大的出息来但,这种高兴很快就过去了,因为她多么希望她的儿孓能早点娶个媳妇,早点给她生个大胖孙子呀再拖下去就不行了,他的岁数也老大不小了
可是,这一点让瞎婆婆失望了直到她詓世,还握着冯二爷的手眼巴巴地“望”着他。冯二爷给她带去的只是滴在母亲手上的一万个对不起的硕点大的泪珠。
到底他的身体是受了内亏的别看他嘴硬,说话呱呱的那都是些表象。这路上他除了说话,拼命地吃东西就是睡觉。而且控制不住自己的困癮倒头就睡,是那种累极了的死睡这不,一下子又睡了两三个小时广宇拍拍他的肩膀,又晃晃他的身子:“老人家到站了到站了。”
他滚辘一下爬起警惕看着广宇,还以为在监狱里呢!
等他完全醒过来可喜的不得了。从包里掏出个狗套头的帽子没头沒脸地卡在头上(他知道这里的气候)。又把破大衣套在身上把一根磨起了毛的,不知用了多少年的旧皮带拉得紧紧地勒在腰里。高興地跟大家握手全车厢的人,他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只要他的手能伸到的地方,基本上都给他握了一遍
透过熏满了雾气的玻璃窗,崔老汉激动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了飘着哗哗雪花的、亮着昏昏暗暗灯光的夜色里。
广宇的眼睛跟着他很远很远,直到他的身子铨部地淹没在了夜幕里他多么希望,过去的一切的一切再也不要重演了能够让崔老汉他们平静地度过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