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压箱底压什么钱婚后半年就花的差不多了,会不会影响以后的财运

  善写意者专言其神工写生鍺只重其形。要写生而后写意写意而后复写生,自能神形俱见非偶然可得也;下面是有迟子建散文作品,欢迎参阅

  迟子建散文作品:对方方的一次写生

  第一次见方方,是在1985年的青创会上那是个灰蒙蒙的冬日。我们在昏暗的楼道里经人介绍相识记得方方穿一件鲜艳的毛衣,背着个精致的黑皮包齐肩的头发微微鬈曲,她笑吟吟转身的一刻让人觉得格外明媚在此之前,我只是从作品中认识方方

  这之后的十年中,我们没有任何交往因为彼此实在是不熟,从来没有交谈过只是不断见方方的作品四处开花,朵朵灿烂方方红透了大江南北。

  1995年“红罂粟”丛书首发式在北京举行。作为丛书作者之一我也参加了那个活动。主办者在会议之后组织到驼梁和五台山游玩由于我和方方年龄相仿,我们同住一屋这样便有充裕的时间聊天。我总以为人和人的沟通,聊天是最好的方式轻松、自由、随意,这时很容易就能认识一个人与方方住在一起,聊天其乐无穷她开朗、大度,与我一样贪玩且也是口无遮拦,笑起來像东北姑娘一样不秀气张着嘴,哈哈哈的哈哈得脸上的红晕像朝霞一般艳丽描绘方方,必须用一个最俗气的比喻好让她能找到一點笑料。几天疯玩下来彼此“没有理由不成朋友”方方语。从这以后只要有见面的机会,我就会兴高采烈去赴会为的是能和方方胡侃一通。方方说话机智、有一次与她住在北京的一家旅馆里,我们住在一楼夜间老有老鼠出没。我这个人贪吃零食不离身,因而老鼠在我的床的这一侧闹得凶偏偏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鼠的人。上高中二年级时有一日清晨起床,我叠被子时发现一只老鼠茬我被窝里它已经死了,想必是深夜蹿上我的板铺溜进我被窝后被我翻身给压死的。这段经历每次重温都令我毛骨悚然为了求得方方的同情,我把这经历对她讲了希望与她调换床位,不料方方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你都压死过一次老鼠了再压一次就是了。”坚决鈈与我调换床位

  方方衣着随意,与她自然洒脱的气质极为吻合她爱睡懒觉,上午十点若给她打电话她准会恹恹无力地责备你扰叻她的美梦。而午夜十一时以后只要我的电话叫了起来,很可能就是方方这时候的她声音宏亮,就像清晨刚起床似的精力充沛我想她那洋洋洒洒的文字,多半是在更深人静之时完成的

  方方的作品很耐读,品位高但很奇怪的是她的作品并不畅销。方方对此并不鉯为然她对自己的作品是否得奖、是否畅销、是否转载、是否有人评论都看得极淡,确确实实是一个少见名利心、散淡之极的人而我鉯为,这种作家往往更能成为大家她的长篇《乌泥湖年谱》,我虽只读了部分章节已经嗅到了一个成熟作家具有风范意味的文学表达氣息。

  方方有些“洁癖”与她同屋住,我不敢随意去她的床上坐怕她“训斥”。所以她说她家并不很整洁时我一直不太相信。方方具有一副唱民歌的好嗓子方方喜欢吃三文鱼,喜欢喝茶也爱吃辣椒,但脾气不“辣”很宽厚温和。与她交往不必担心哪一句話会刺伤了她,你会觉得很放松和自由

  方方很能干,写作、带孩子、做家务、外出开会、办《今日名流》她常常头疼,我说她是呔累的缘故她有个宝贝女儿毛妹,方方每次外出回武汉总不忘给毛妹带回一堆吃的东西。一旦讲起毛妹方方便满面幸福。

  当然我说的这些都是陽光下的方方。在黑夜在星光闪烁的时分,我想方方一定有另一种不为朋友所知的情怀也会有忧伤和惆怅,也会有隱隐的孤独感伴她左右好在她有一支笔确切地说是,有开朗的性格这一切会像遮住月亮的云彩,转瞬而逝

  方方如今住在一套舒適的住房里。据说楼下有个小花园栽种了一些桃树和花草。我想黄昏时方方若是放一张藤椅在小花园里一边,一边看落日一边听花園虫子的鸣叫,一定非常惬意

  迟子建散文作品:青春如歌的正午

  陈生坐在木墩上,垂着倭瓜似的扁圆的头十分卖力地编着缝紉机。由于编得不顺利他先是骂手中柔韧的青草是毒蛇变的,然后又骂正午的陽光像把钢针一样把他的头给扎疼了后来有只蜜蜂落在怹的肩膀上,他就歪过头觑着眼对蜜蜂说:“你蜇呀蜇完我你也就小命没了。我又不是花满身的盐气,弄得你死时连点甜头也尝不着你要是觉着合算,就蜇呀?”

  蜜蜂大约意识到不合算虽然陈生蓄意挑衅,它还是识时务地飞走了这时王来喜慌慌张张地走进陈生嘚院子,对他说:“陈生求你个事,把我家的马给杀了吧”

  陈生抬头问:“那马怎么了?”

  “它淌眼泪。”王来喜顿了顿手說,“都淌了三天了”

  “它吃草么?”陈生问。

  “吃”王来喜说。

  陈生又问:“拉屎么?”

  “那它知道睡觉么?”陈生再問

  王来喜点了一下头。

  “它能吃能拉又能睡杀它做什么?”陈生坚决地说,“我不干”

  “它淌眼泪,都淌了三天了”迋来喜说,“杀完马我送你一双大头鞋,半新的呢我知道咱俩的脚是穿一路鞋的,正合适你去年冬天穿的那双鞋我也看了,都张嘴叻该扔了。”

  “它淌眼泪有什么”陈生用平淡的口气说,“人不也淌眼泪么?人淌泪不稀奇马淌泪也不稀奇,它淌几天兴许就会恏了”

  “我们又没惹它,它平白无故淌什么泪?”王来喜伤心地说“让左邻右舍的看了,以为我们怎么虐待了它”“准是你们把咜使唤过头了。”陈生开始继续编他的缝纫机他对王来喜说,“你们一年四季不让它着闲有时还把它租出去让外来的人耍,它不伤心財怪呢”

  王来喜知道陈生要是不想做的事,你就是跪下求他也无济于事何况他正在编东西,这时他心里只有一个杨秀王来喜觉嘚自己来得也不是时候,于是就面色凄惶地离开了

  陈生自从前年冬天从城里告状归来,整个人就变了个样子首先他变得大胆了,無论什么人都敢顶撞;其次他杀生的本领忽然被升华到一个高度宰瘟猪、勒疯狗这些令人生畏的事,他做起来却得心应手所以有了杀生嘚活大家都来求陈生,一求即应他不取报酬,随便你给他一件旧衣裳、两只碗或一双袜子都行这两年夏季的正午,陈生都雷打不动地唑在院子里用青草编各色东西他都是编给杨秀的。他编了两口箱子箱子里又有一些围巾、戒指、项链、手帕等东西,他称它们是“现玳压箱底压什么儿的”箱子虽然好编,但因为体积大用草多,单单编它就几乎用了一个夏天他的房间里因为这些草编物的陪衬,总昰散发着一种不同寻常的香气他每编完一样东西都要和杨秀说说话:“你不是要箱子么?有了!你看它多能装东西呀。”当然有时他编得嘚心应手、游刃有余的时候也不由自主地和她说话:“我知道你稀罕这东西,你别急就要编完了。”

  有时正午有雨陈生就躲进棚廈里编,雨一停他又抱着草出来。而如果是晴天陈生永远都是坐在正午的陽光下,垂着倭瓜似的扁圆的头一丝不苟地为杨秀营造着┅个全新的世界。青草在他眼前湖光般闪烁着他仿佛已经抓住了杨秀的手。

  开始时人们以为陈生疯了后来发现他待人接物还很正瑺,说话办事也都有准就料定他的没有出现太大的毛病,只不过是他进城告状遭到耻笑而受了点刺激而已

  陈生开始数落杨秀了:“你不是早就想要一台缝纫机么?我给你造缝纫机,你却一直跟我捣乱你中午没吃好么?你要是这样,我就先上王来喜家了你也看见他刚財来了,他家的马淌泪了淌了三天了,让我把它给杀了可我不能杀马,它淌淌泪又怎么了?我得去看看他家喂给它的草是不是沤了?再鈈就是饮它的水不干净。”陈生从木墩前站起来回屋喝了一舀子凉水,然后就抄着手去王来喜家了他弓背抄手的样子仿佛害了肚子疼。他碰见的人无论长幼都一律唤他“陈生”连四五岁的孩子也这么叫,可他并不恼一律“嗯”地答应一声。

  陈生在老婆杨秀没死湔老爱晚上抄着袖子到邻看牌。他自己不会打牌但就是喜欢看,他站在一个人的背后一站就是一晚上。每当他不由自主地发出嘿嘿嘚笑声时必定是他盯着的这人抓来了大王或小王。所以打牌的人都不愿意被陈生盯着陈生一站在背后,这个人准输牌事后陈生总是說:“我见你抓来了王,怎么还赢不了?”别人就没有好气地说:“我把那王给阉了”陈生便红了脸,轻轻嘀咕道:“王也长着那个东西?”牌迷们有时为了拒绝陈生的造访就早早把门闩上,以图玩个尽兴然而不屈不挠的陈生会而入,仍然站在一个人的身后始终不渝地看并且常常发出那种有针对性的笑声。

  “陈生你怎么一见到王就乐?”人家说他。

  “我乐了么?”陈生委实有些慌张了他张口结舌地说,“我没觉着乐呀”然而他确确实实地一看到王就嘿嘿乐了。

  陈生的老婆死后他仍然在晚上时抄着袖子去看牌,不过他不專盯一个人看了而是转着圈地游动,最后悄然无声地停在一个人的身后他停下的地方,这人必定抓着了王只是他不再发出嘿嘿的笑聲了。

  陈生之所以落下了看牌的毛病也在于杨秀这个他花三千元娶来的瘦女人特别喜欢在晚饭后鼓捣破烂。女人胃不好终日打着幹嗝,面色青黄喜欢耷拉着眼皮,仿佛她随时随地都会撒手人寰她这种老是处于弥留之际的样子曾经深深地吓着了陈生,但时间久了怹就习惯了女人一旦翻腾起陈生家的旧物,眼神就顾盼生辉仿佛她掘到了金子一样,虽然说有些东西她已经翻腾了好多次

  晚饭┅过,杨秀就去折腾旧物陈生便到邻居家看牌。等到牌局散了他回到家女人已经钻进被窝了。陈生就不满地嘟囔:“你老是先睡咱們怎么有孩子?”于是不由分说弄醒她,长驱直入侵犯她杨秀从头到尾唉哟叫着,分不清是痛苦还是快乐然而陈生三年多来把最好的力氣都使上了,却是劳而无功杨秀的肚子仍然瘪瘪的,因不良常常发生咕咕的叫声陈生便怀疑她怀了一窝鸟。

  陈生若是回家早了囿时会发现杨秀擎着根蜡烛在仓房里东翻西翻的,样子像只老鼠旧棉絮、废铁丝、玻璃瓶,甚至连生锈的农具都能使她振奋不已她浑身上下被灰尘笼罩着,不住地和流鼻涕陈生常想杨秀比他小二十岁,还处在玩的年龄呢他娶她的时候已经三十八岁。当媒人把这个又黃又瘦的丫头领到他面前时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因为他一直想要一个胖女人以他与女人交往的惟一一次,他觉得那样的女人禁闹腾搂在怀里热气足。那三千元的付出并没有使他称心如意是他颤栗的惟一原因。后来媒人说胖女人都被那些出更多钱的人给领赱了,剩下的自然是瘦骨伶仃的不过杨秀比你陈生小二十岁,是个黄花闺女这不是白白捡了大便宜?再说未必胖女人才好,鸡肥还不下疍呢陈生觉得这是命,于是就听了媒人的话到集市上买了一挂鞭,两朵红绒花一床绿色和粉色的被面,还有崭新的暖水瓶、脸盆、鏡子等东西把杨秀娶回家。接着他又在第二年春天抓了一头猪崽和十几只鸡雏儿,由杨秀在家喂养

  杨秀如果再胖一些,可能会仳较好看因为她的眉眼生得周正。可她就是瘦而且婚后日瘦一日,仿佛在为陈生节衣缩食她吃起饭来总是心慌意乱的,一副累极了嘚样子握筷子的手恹恹无力,陈生就逼她多吃直吃得她眼里涌上眼泪,一个劲地打干嗝陈生这才不再强迫她。每当杨秀多吃了一点他就备受鼓舞,仿佛看到一双稚嫩的小手就要来抓挠他的胡子了

  邻居们见杨秀从不出来串门,就问陈生:“她整天在家干什么呀?”“想她的娘家吧”陈生随口说道。其实他知道杨秀生母早逝父亲又续了弦,后母带来三个孩子对她很刻薄。家中的哥哥娶了嫂嫂後也不容她她没家可想。

  “怎么还不见她显怀?”男人们开起玩笑来就肆无忌惮了“没把种子撒错地方吧?”陈生就憨然一笑,说:“没错她就是个瘦,长胖了就会有了”王来喜的女人坐在房檐下流泪。这个女人勤快得出名就是哭也不闲着,手中穿着一串辣椒她见陈生进来,擤了一把鼻涕说:“你不能把马给宰了我还没同意呢。宰了马地里的那些活谁帮着干?”“马现在还淌泪?”陈生问。

  “不淌了”王来喜的女人抽了一下鼻涕说,“都是清早起来时淌”陈生便朝马厩走去,打算看个究竟“来喜遛马去了,给它散散惢”女人抹干了眼泪,对陈生说“自己找个地方坐吧。”陈生并没有找地方坐他还是到马厩去了。他首先察看槽子里的草用手一摸比较干爽,放到鼻子下也没闻出霉味这才放心地又去看墙角装豆饼的袋子。豆饼也新鲜着呢陈生尝了一小块,觉得自己都能吃香洏微甜,马不会消受不起的至于饮马的水桶,陈生将其中的剩水舔了舔没觉出什么异味,陈生就兀自叹息一声说:“日子过得好好嘚,怎么说淌泪就淌泪了呢?”陈生便想这匹马兴许是老了走到穷途末路了,因而感伤落泪陈生出了马厩去问王来喜的女人:“这马多尐岁了?”“九岁了。”王来喜的女人说“生小回的那年它来的。”“九岁也不算太老”陈生说完,见一个空的鸡食盆就在眼前他正愁没地方坐,就把鸡食盆翻过来一屁股坐上去。

  王来喜的女人慌忙说:“陈生这鸡食盆用了七八年了,底儿都薄了你把它给我唑塌了,我用什么喂鸡?”说着她飞快脱下一双鞋,将它们甩给陈生说:“垫着我的鞋坐吧。”陈生吓得一耸身站了起来他举起空鸡喰盆,将底儿对着太陽看看有没有光从背后漏过来,见它仍是完好无损的这才小心翼翼地把盆端端正正放回原处。

  陈生把那双鞋並排摆在一起慢悠悠地坐上去。鞋是千层底的灰布鞋布已经被刷洗得耸起无数纤维,毛茸茸的因为这鞋刚从女人的脚上下来,还留著她的体温所以陈生觉得一股热气从屁股底下窜了上来,令他耳热心跳仿佛他坐着的是女人的一双奶,这种预感使他不由自主地欠着屁股惟恐压出奶水来。由于坐得矮陈生只能高高地支着腿,他缩着粗脖儿眯缝着眼,两只手松松地垂在地上一副受刑的模样。王來喜的女人不由嗔怪道:“你只管放稳屁股坐这鞋皮实着呢,不怕压”陈生在她的鼓励下便放任自流地坐实在了,他立刻觉得一股奶沝“8———”地冒了出来不由“咦”地叫了一声。

  “那鞋又没长牙咬着你的腚了?”王来喜的女人说,“你‘咦’什么?”“我坐出嬭水来了你不让我‘咦’行么。”陈生很认真地说

  女人叹了一口气,说:“陈生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能老想着杨秀她死了比伱享福,她不管吃不管喝只是一个睡,你不能老让她缠着你”陈生抬了一下眼皮,轻轻“唔”了一声

  “你就别给她编那些东西叻,她在那儿该使的该用的缺不了你该为自己想想,你都过四十的人了家里还没个暖被窝做饭的,你就不想再找一个?我们都帮你打听著有合适的就给你牵个线。你自己也要积极点到外面做工时碰到中意的就献点殷勤。”陈生又抬了一下眼皮轻轻“唔”了一声。

  这时王来喜的小儿子小回挎着半篮豆角回来了他穿着双露着脚趾的鞋,见到陈生就扮鬼脸说:“陈生,我问问你你那年进城告状昰怎么告输的?他们是怎么把你给撵回来的?”陈生抬起头,刚要说什么王来喜的女人就光着一双大脚站起来,她喝斥小回:“怎么摘了半籃就回来了?再去把它给摘满越学越懒了!”小回龇了一下牙,说:“我渴了回来喝口水还不行么?”“你不是带水了吗?”“我喝光了,这忝多热呀那点水哪够我喝!”小回理直气壮地回屋舀水喝去了。

  陈生说:“你看你们家没一个人是闲着的。孩子们天天都在地里干活你还不知足,让他们一个个累死你就高兴么?孩子口渴了回来喝口水你还说他,我真是不想再进你家的门了”王来喜的女人并不恼,她淡淡地说:“陈生孩子不能惯,他们从小干活就投机取巧长大了哪能有力量顶起门户过日子?”陈生却按他的思路继续说下去:“僦说你们家的马吧,一到冬天它就被套上爬犁上山让人给耍你说我就是闹不明白,人怎么还要花钱玩!那些人穿得花里胡哨的看着就不順眼!马在雪地上一跑就是几个钟头,累得一身的汗气挂着满身的白霜,可那些来玩的人坐在爬犁上还又笑又唱的!”陈生越说越气他的胸脯不由剧烈地起伏着。

  “还不是为了挣游人的几个钱”王来喜的女人抽了一下鼻涕说,“大冬天的来喜也陪着马跑来跑去的,怹也是五十岁的人了容易吗?”“那马还有个不淌泪?”陈生说完,又一顿头“咦”了一声

  小回喝完了水,他走向院子他的汗褂已經湿透了。他见了陈生仍是一副挤眉弄眼的样子怂恿他回答他刚才提出的问题。陈生领会了他的意图不忍心让小回失望,就说:“我那年进城告状还不是因为那个运动会?老天爷不长眼,那年冬天没雪急得那些人跟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结果呢花钱买雪往山上背,铺叻薄薄的一层还让西北风一夜给刮没影了结果又去别处弄雪雇人往山上背,足足花了好几十万块钱你说为了玩就花好几十万块钱,这卋道是不是就不像话了?这些钱能给多少得病的人开刀?!我就告他们去了!”陈生用巴掌拍了一下地抬高了嗓音说。不过他把鸡屎拍在了掌心裏他也不在乎,就势往裤子上一蹭气咻咻地说:“人要是不玩也死不了,要是得了病没钱开刀就得等死他们只看重那些活蹦乱跳的囚,却不管要死的人这像话么?!”陈生越说越激动,他的身子扭来扭去的一双鞋已经从他屁股底下滑了出来。

  “就是这些人该告!”小回添油加醋地挥舞着胳膊说,“不过怎么就告输了呢?”“他们说我脑筋有问题了你说我的脑筋怎么会有问题呢!”陈生终于被怒火给頂得站了起来,他跺着脚说“那年咱镇上来个挑着担子卖鸭梨的,他卖六毛钱一斤我给杨秀买了四斤梨,这就是两块四毛钱我给他伍块钱,可他偏偏找给我两块八多找了两毛,我还给他他还生气,还教训我说他虽是个卖梨的,但不要别人施舍我就问他四乘六等于多少。”陈生拍了一下大腿说“他还理直气壮地告诉我,四乘六不是等于二十二么?你小时候不好好念书连这么简单的账都算不明皛!”小回便笑得身体像波浪一样起伏着,王来喜的女人也笑得拿不稳手中的活了

  陈生用手轰了一下朝他飞来的一只绿头苍蝇,接着說:“你说我的脑筋怎么能有问题呢?我不糊涂什么事心里都有谱儿!”“那你告状时是怎么跟城里的官官说的?”小回问。

  “我先说让怹们赔我媳妇他们就问我为什么?我就说杨秀得了重病,因为没钱住不起院,开不起刀只能在家硬挺着,就把一个大活人给挺死了伱们有张罗运动会的那些钱,能给多少个人开刀杨秀就死不了了。后来他们就笑笑得一个个像摊稀泥一样,再后来、后来———”陈苼嗫嚅着脑门开始冒汗,他结结巴巴地说“他们、就、就说为了、这个玩,城里的马路、都、都加宽了还有、还有……反正、是不能、不玩的,然后然后……”小回恶作剧地说:“然后他们不就是问了你的名字,又问你在哪儿住给咱们镇子打了电话,派人领你回來说你疯了,是不是?”“小回!”王来喜的女人正言厉色道“快滚回地里干活去,怎么学得这么油嘴滑舌的?”小回仍嫌没把陈生逗过瘾接着说:“谁说杨秀死了?你不是天天都在大中午时给她编东西吗?”陈生歪着脖子,眼睛直直地看着什么地方双手空空垂着,这回不仅額头流汗鼻涕也出来了,他哆嗦着嘴唇说:“就是,我得回家了给杨秀的缝纫机还没造完呢———”陈生说着移动脚步,可他前进嘚方向不是门而是篱笆,他被挡住去路他自言自语着:“这是怎么了?”这边王来喜的女人已经把陈生坐过的那双鞋捡在手中,当做手榴弹投向小回一只打在他胸脯上,小回颔了一下胸;未等胸再挺直第二只鞋又打在他右耳上,那右耳就像大公鸡的冠子一样腾地红了尛回急了,他疼得跳了起来带着哭腔说:“别人都逗陈生,我逗逗怎么就不行了?”

  “你这个没大没小、伤天害理的东西!”女人光着夶脚板噼里啪啦地朝小回冲过来。小回想到挨揍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就逃之夭夭。走时连篮子也没带他是否还会去摘豆角,只有追随著他的陽光才会知道了

  陈生被王来喜的女人给领到门外,女人急得连鞋也没顾上穿她哄孩子一般地对陈生说:“你别急,等等我囙去穿上鞋我送你回家。小回晚上回来时我揍他!”陈生甩了一下手说:“我知道家眼睛也好使,不会走到河里去你送我干什么?你的辣椒不是还没穿完么?还有你们家的马,一会儿它回来再淌泪怎么办?你这么多的事还要送我,我又不是小孩子……”陈生唠叨着放开脚步往回走。王来喜的女人一看他走的还是路就叹了口气,由他去了

  陈生的晚饭是在付玉成家吃的。是油煎的土豆饼陈生足足吃叻六张,吃出一串叽里咕噜的屁来惹得付玉成的三个丫头嘻嘻地笑。付玉成是个木匠很瘦,但却娶了个胖老婆这曾让陈生艳羡不已。然而这个肉乎乎的女人一连气生下了三个丫头管计划生育的人让她去结扎,吓得付玉成带着老婆去外省的亲戚家躲了半年才回来回來时女人的肚子又鼓了,第二年开春时倒是生下个男孩不过是个畸形儿,头比正常婴儿大三倍胳膊和腿却很细,整天躺在炕上咿咿呀吖地叫除了吃喝拉撒睡,什么都不懂都三岁的孩子了,连爸妈都不会叫愁得付玉成白了头,而他的老婆则瘦了很多他们再也不敢繼续要孩子了,怕老天跟他们家做对再送给他们一个累赘。别人都叫这孩子“付大头”陈生很喜欢逗弄他,他也认得陈生一见陈生來了,嘴角就流涎水因少见陽光而格外白嫩的小手就做出抓挠的样子,陈生就会用自己的袖子把付大头的涎水揩干俯身吧吧地亲他的臉蛋。

  付大头眼睛很圆头上的几撮茸茸的黄毛还是从胎里带来的,他不再长头发他的三个姐姐很喜欢他,平时老搔他的胳肢窝雖然他没什么反应。她们还争着给他喂饭和洗脚全然把他当成了个卡通玩具。不过轮到他把屎拉在炕上三个姐姐都捂着鼻子跑了,处悝此类事的永远都是付大头的妈妈她常常是一边擦屎一边擦自己的眼泪,有时就把屎弄到眼角上了招得苍蝇往那儿飞。镇上的小孩子嘟知道付大头是个畸形儿所以开始时都喜欢来付玉成家看这孩子,完全把他当怪物打量付玉成就不高兴,每天早早就关门闭户孩子們在家长的下也觉得老去看付大头会使付家的人难受,于是就都不去了但陈生是可以去的,因为所有的人都认为他是全镇最不幸的人┅个最不幸的人去看一个不幸的人,那个不幸的人的家庭就仿佛看到了一缕曙光所以陈生一来,付家人就给他让座、端水有时还留他吃饭。陈生也不客气让吃就吃。不过那些饭基本都是他给赶上的没有单独是为他准备的。可是最近一段时间付玉成却常常打发女儿詓请陈生,炖了一锅有肉的菜或是烙了几张糖饼都不会让陈生错过口福。有时付玉成会请陈生喝几盅喝过酒后就说自己命苦,打小没叻娘生了三个丫头,好不容易有个儿子还是个废物他担心他和老婆都死了以后,付大头会没人管“早知真不该生他。”末了总有这呴话像供品一样庄严出现陈生便梗着粗脖很仗义地说:“你放心,你们俩死了我管付大头你们明天死,我明天就管!”他那信誓旦旦的樣子令付玉成哭笑不得最近付玉成常指使陈生抱付大头,这孩子不得抱一颗大头沉得陈生都托不住,弄得他手忙脚乱惟恐那头稍稍┅偏就会挣断细脖子而落到地上。因为大凡又熟又大的倭瓜总是把牵着它的蔓儿扯得越来越细最后是那瓜彻底脱离了蔓儿。陈生可不想讓付大头的脑袋那样和脖子分了家所以付玉成再让他抱时,他总是倍加小心结果那孩子流的涎水把他的肩膀弄得又湿又粘的,洇出股餿味儿付家人见陈生能把付大头抱在怀里了,就怂恿他抱出门去河里玩,看看付大头进了水里害不害怕陈生就咬着舌尖缩着肩膀说:“不行不行,要是把他掉到河里淹死了怎么办?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又不是故意的淹死了我们也不怪罪你。”付玉成说

  “你们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怪罪的”陈生说,“这孩子多稀罕人呀要是我把他带出去给淹死了,你们还不得想他想出毛病来?”陈生紟晚是被付玉成的二丫头给喊来吃土豆饼的陈生吃完,还喂了付大头一碗蛋炒饭付玉成不让儿子吃土豆饼,嫌他卧在炕上不消化夜裏会因肚子胀而吭唷乱叫,扰得一家人都睡不实但陈生觉得付大头应该尝尝土豆饼的味道,所以喂过他蛋炒饭后陈生还伸出钟乳石般嘚舌头让付大头来舔,他自认吃了六张土豆饼舌头上凝滞的土豆饼的味够醇的,可付大头偏偏不舔害得陈生伸累了舌头,涎水滴答而丅落在付大头的脸上。付大头大约以为那涎水是泪水嗷嗷地哭起来,一发而不可收付大头虽然年幼,但哭声却跟大老爷们似的粗啞得很,极具沧桑感以致于邻居曾误认为是付玉成在哭,都在私下为他叹息同情“唉,他这辈子真够可怜的养了这么个傻儿子。”所以付大头每每哭过的第二天付玉成若是在镇子里碰见听闻了哭声的人,人家就会劝他:“唉老付,摊上了就不要太焦心把自己哭壞了怎么好?”付玉成也不解释,他觉得那跟自己哭也没什么区别因为他们父子间的不幸是一脉相承的。尤其是碰到黄连德付玉成才知噵自己的苦难有多么深重。黄连德家也生了个傻子不过他能在街巷中自由行走,他今年十一岁能帮黄连德放放羊,虽然他放羊归来常瑺把羊丢下两三只害得家人回头再去找,但总算没有傻到一无是处的境地黄连德平时青黄着脸,皱着眉头不爱说话一碰到付玉成却囷颜悦色地问寒问暖,殷勤备至所以付玉成最怕见到黄连德,远远瞥见他的影子就要绕着走掉这也使得付玉成发誓要找到一个比自己哽不幸的人,常常见见他使自己的不幸削弱和减缓一下,让他在残酷的生存面前还有喘口气的机会结果陈生就像隆冬埋伏在冰层下的圊蛙一样,被他生生挖掘出来他那与年龄不相称的天真与悲凉境遇使付玉成获得了某种安慰。

  付大头很少当着陈生的面哭他以往展览给陈生的都是会心会意的笑容。所以付大头一旦忘乎所以地哭起来陈生便有些慌乱。他先是哄给他拿闹钟看,还煞有介事地动手仩弦将闹钟贴在付大头的耳朵上,让他听时针有力行走的“咔嗒”声然而付大头却不为所动;陈生见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吓唬他有条餓狼正从山上下来,他再不歇了哭声就把他血淋淋地吃到肚子里把肉咬成泥,而把骨头嚼成渣可付大头依然我行我素,哭声如群山般連绵不绝陈生见他软硬不吃,就怀疑自己可能突然长了犄角或者满脸生了麻子连忙唤付玉成的二丫头把镜子拿来。陈生单身时偶尔還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老得快不快娶媳妇的可能性还有几成。自他和杨秀结婚后陈生就不看镜子了,因为杨秀就是他的镜子杨秀会說:“你的眼皮怎么耷拉了,累了就快去睡吧”杨秀也会说:“你的胡子该刮刮了,要不老李家的孩子下次见你还会喊爷爷”杨秀还會说:“咦,这些天你怎么瘦了今晚就别往我的被窝钻了。”陈生透过杨秀已把自己看得一清二楚。杨秀死后陈生就把镜子放在枕頭底下,因为杨秀爱照镜子他认为活生生的杨秀还藏在那里。所以他一挨枕头就常常梦见杨秀有时她在淘米,有时在打干嗝更多的時候则是在翻腾破烂。

  付玉成的二丫头把一面萝卜大的镜子捧给陈生陈生没有看见犄角,也没发现麻点这使他放了心。但他面前嘚这个人却使他有些陌生脖子粗粗的倒没有变化,奇怪的是眼角的皱纹怎么那么深了?还有那嘴唇怎么起了一层老茧似的白花花的皮?至於那粗粝的胡子,它怎么变白了?陈生被悲哀深深地攫住了他放下镜子,捧着头号啕大哭他这一哭倒把付大头的哭声给止住了。陈生哭嘚眉眼不分天昏地暗,付玉成怎么也劝不住只能由他去。陈生最终哭累了他抬起腿晃晃悠悠地往家走。由于他不看路踢翻了一盆沝,还踢飞了一只凳子付玉成就要送他回家。陈生说:“今天我是怎么了?王来喜的娘们要送我回家你也要送我回家,我的家让嫦娥给搬到月亮里了不成?”付玉成的女人就轻声嘱咐:“那你可要慢些走哪”“我丢不了。”陈生说“我闭着眼都能到家。”“你要是心里還难受就去看别人打牌吧。”付玉成说

  “我不能回去太晚了,杨秀该着急了我给她的缝纫机也没造好,她恐怕都生气了”陈苼边说边出了屋子,他一到屋外就被月亮吓了一跳因为它圆满得把牛乳般的光芒铺了一地。陈生就拣着栅栏旁的陰影走他怕把均匀散咘在路中央的月光给踩出疤痕,那样路就不好看了陈生的衣袖常常挂在栅栏上,他走得小心翼翼所以一到家门口就有一种归来的快感,他哑着嗓子冲屋里喊:“杨秀我回来了,今天的月亮真明呀!”他推开门跌跌撞撞地走进黑暗他从城里告状归来后就不锁门了,因为怹确信杨秀还在屋里杨秀没有答应,倒是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陈生我都等你三袋烟外加蹲两回屎的工夫了,你又去看囚家打牌了?今晚谁抓王抓得最多?”陈生夏季种地冬季出去打零工。由于缺碘他不仅脖子粗,腿也是罗圈的这使他走起路来总给人一種骑着什么东西的感觉。他吃饱了喝足了最喜欢摩挲脸仿佛他的脸是花蕾,一经摩挲就会露出盛开的笑容虽然他平素表情有些木讷,泹若是听见放映队来镇子了他就会神情活跃起来,逢人就会问:“要演电影了知道演啥么?”别人知道陈生喜欢看带点男欢女爱情节的影片,于是就逗他:“演搞对象的呗”陈生的脸就立刻红了,但他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非要帮答话的人干点零活不可,劈柴、钉仓棚戓者起猪粪等等看电影的时候,他总是夹个小板凳早早就去了场院有时天还没黑,银幕也没挂起来陈生就到镇政府的食堂去偷看放映员吃什么饭。他个子矮扒着窗户向里看时必须踮着脚,有时里面灯影昏暗他看不清吃些什么,就把脚给翘酸了灶上的师傅若是刚恏出门泼一盆脏水或者丢一些垃圾,就会看见企鹅一样的陈生便吆喝他:“陈生,你也进来吃吧!”吓得陈生跌倒在地然后迅速爬起来,一溜烟地跑掉他看电影时总是坐在第一排,双手放在膝盖上规矩得很。每逢银幕上的人拥抱或者接吻了场院里就会突然静寂下来,人们都在耳热心跳、敛声屏气地欣赏只有陈生,他会不由自主地发出暧昧的笑声一如他在牌局上看到了某个人抓来了王一样。有时那电影干瘪得很没有一点有情调的内容,陈生看后就万分失落地叹息:“这样的事怎么也能上电影?”有一回电影上的情调倒是很足那昰部译制片,男女主人公每隔十几分钟就有亲昵的镜头陈生就几乎是从头嘿嘿地笑到尾,其间还自言自语地说:“你看人家活的!”不过影片即将结束的时候忽然一阵狂风骤起,幕布被刮得波浪似地抖动男女主人公拥吻的镜头也就一波三折地呈现。陈生没有看真切待放映结束后他就赖着不走,非要放映员把结尾给他重放一遍不可放映员恶作剧,就把那个镜头给他定格了陈生望着银幕,分外伤感地說:“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人怎么就不活了?”有关陈生的笑话还很多,所以外出找活干的民工总爱带上他陈生干活实在,又常出惊人の语给他们在异乡的劳作生活增添了许多欢乐。不过杨秀在世时陈生不乐意出门他怕杨秀错过了的时机。以致有一次在外地给一个有錢人家的老母亲修墓园修着修着陈生就扔下镐头不干了,他蹲在地上两眼发直地看着一双蝴蝶在嬉戏。别人就问:“陈生你怎么了?”陈生说:“怎么了?你们看那对蝴蝶啊,他们耍得那么好人怎么活得不如它们?我想杨秀了,我不干了要回家了。”陈生说到做到他抓起衣服,拔腿就走回家去当那只雄蝴蝶。

  杨秀的死深深刺激了陈生他知道她的胃肠出现了毛病,但没想到会很严重城里的医苼说要尽快入院动手术,不能再耽误了他们一听到几千元的手术费就吓得互相瞪着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陈生婚前攒的那些钱换来了一個杨秀在他看来杨秀之所以弱不禁风,是由于那三千块钱太破烂的缘故陈生手中的钱没有一张是崭新的,都是经过了无数人的手被揉搓得皱皱巴巴,面目全非有的生着霉点,有的印有油污或墨水的痕迹这样的钱堆起来的杨秀也就不可避免地带着一股憔悴的气息。婚后他攒下的钱不足一千元他还想着用这钱给杨秀请接生婆,给出生的婴儿买、红兜肚以及拨浪鼓呢然而病就像坏天气一样不由分说朝他们走来,无论你怎样都逃脱不了它的笼罩陈生要去借钱,可杨秀坚决反对她曾经拿着一根麻绳威胁陈生说:“你要是去借钱,我僦去上吊”陈生问为什么,杨秀说:“借了钱看完病我们怎么还?一辈子背着债过日子还不如背着病呢我背着病都习惯了。要是病好了洅背上债我的病还会犯,那钱就算白白扔了”陈生一听有些道理,所以也不坚持了虽然说杨秀越来越单薄,但看上去并无死亡的迹潒依然能吃东西,喜欢折腾旧物与陈生做愛时叫得像盛夏的知了。但陈生还是暗中努力攒钱只要有给现钱的活,不管多苦多累他都詓他梦想着两三年内把做手术的钱攒足了,重塑一个脸上有红晕的生气勃勃的杨秀那时他的孩子就会像一粒种子找到了良好的土壤一樣破土而出。然而有一天晚上陈生从邻居家看牌归来却发现杨秀突然死在了仓棚里,一盏油灯在门口的木墩上一摇一摆地亮着杨秀捂著肚子倒在地上。她的头发散开着上面蒙满灰尘。地上除了碎布头、掉了底的鞋就是早已霉烂了的半口袋玉米。陈生掰开杨秀的手發现她的掌心握着几粒玉米,而鼻翼下沾着玉米的胞衣这个可怜的女人一定又像以往一样把这玉米放在鼻子下仔细地闻,确认它是否还能吃陈生跪在杨秀身边,放声大哭着他觉得是自己的愚蠢把杨秀的病给耽误了,他的贫穷使她婚后没有添置一样她想要的东西而她身上的热气是被他一点点榨干的。陈生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他想像他这样落魄的人最好就不要养老婆,因为他无力与女人共患难埋了杨秀,陈生就愈发不爱说话了有一回放映队又来小镇,人们也没在场院发现一惯坐在首排的陈生牌迷们怕他在家憋出毛病,就主动召唤怹去看牌陈生这才外出走动,不过神情颇为凄凉走路愈发拐了。

  杨秀死后半年一个著名的洲际冬运会即将在离他们小镇不远的哋方召开。那是一个拥有著名场地的比他们的小镇大得多的镇子陈生每年都要去那里几趟。随着那个镇子名气的日益显赫来此度假观咣的人就络绎不绝。他们大都是来滑雪和狩猎的滑雪倒是千真万确的,但是狩猎只是流于形式因为只有一群傻狍子在山上被放养着,僦是它们也不许游人开槍。即便如此游客也觉得在深山密林里煞有介事地转上一圈寻找猎物是顶顶刺激的事。洲际冬运会惊动了省城嘚领导他们三番五次来此考察,从赛场设施到饮食起居无一疏漏,那个镇子也因此空前活跃起来陈生被一个熟人叫到那里打零工。怹先是在饭店帮厨然后又去赛道。那年冬天的雪少得可怜赛道上的雪稀疏得像八十岁老翁的白发,大赛在即积雪却很渺茫老天又没囿降雪的欲望,大部分的天气都是苍白的晴朗偶尔有陰天,不过轻描淡写地飘下一层清雪仿佛七仙女的裙裾稍稍曳了一下地。赛事迫茬眉睫组委会只好采取紧急,组织人力到几百里外丰盈的一个村庄去取雪用卡车运来,倾覆在蜿蜒起伏的赛道上不幸的是,当夜一場狂风把那些珍贵的积雪从赛道上吹得无影无踪组委会只得再次组织人力将雪运来,这回他们把雪装进草袋一袋袋背到山上,并不撒開等开赛时再铺开,不然怕会重蹈覆辙幸而雪不会腐烂,能安然待命于草袋中陈生也是背雪队伍中的一员,他每每把一袋袋雪背到屾顶上的时候都要跟自己说一句:“咳他们开会,我们挨累真是的。”不过这次背雪使他挣到了一些现钱他就用它们买烧饼和红肠來吃。待到比赛开始的那天陈生已经回到了小镇。他从镇长口中得知为了那些雪前前后后竟然花掉了几十万元,他的心便开始哆嗦了及至他从电视上看到所有的运动项目不过是一些穿戴鲜艳却显臃肿的人在雪道上滑来滑去,或者由高空俯冲而下做出几个旋转动作陈苼便愤怒了,他想这些招式不就是一个玩吗?一个玩就如此兴师动众如此豁出血本地投资,这世道简直太不像话了他开始掰着手指头计算那几十万元能给多少像杨秀这样的人动手术,结果他算出会有几十个他就更加怒不可遏,觉得现在的风气太坏了他不能袖手旁观,於是就满怀忧忿地进城告状他原来一直以为是自己害死了杨秀,现在他却觉得自己不是罪魁祸首了他充其量只能算个帮凶。结果他颇費周折找到了告状的地方理直气壮地阐明理由,满嘴溅着唾沫给人家讲是非曲直、善恶美丑别人却一个个笑得一溜歪斜。他们说为了這个洲际冬运会从国家到地方都格外重视,很多人都捐了款只为了把这次运动会办得,它关系到一个国家的名誉问题陈生越听越糊塗,他就喘着粗气说:“你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这些都是歪理。我也在电视上亲眼见了不就是玩得花哨点么?玩上天又能怎么样,最后還不得落到地上过日子?”人们见他言行怪异便怀疑他的精神有毛病。其中有一个人问了陈生所住的小镇的名字然后悄悄到别的办公室撥通了这个镇子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办事员他一听说陈生去告状了,就慌得找来了镇长镇长来后又拨通了城里的电话,问明事情原委知道陈生告的不是自己,就安心地对那人说:“陈生这人魔症他的话你们别当真,我派人把他接回来你们先把他看好,别让他上街時撞上了”刚好费青林的女儿要结婚,他还想着进城去办点陪嫁的东西镇长就差他去接陈生回来。结果陈生遭到奚落后情绪一落千丈费青林去买东西时陈生就呆呆地躬着背坐在旅馆的床上,连水也不喝一口当费青林背着花花绿绿的嫁妆领着陈生出现在镇子的时候,剛好李泉要为老母亲的八十寿辰宰一只大鹅李泉在门口提着肥鹅,哆哆嗦嗦地不敢下刀陈生上前一手接过鹅,一手夺过刀将鹅颈飞速地拧了个圈,就像女人盘扣子一样地熟练然后“嗖———”地一下抹了鹅脖子,顷刻就使它气绝身亡那鹅被“噗———”地掷在地仩时都没有扑腾一下,可见陈生用刀用得恰到好处围观者不由自主地啧啧惊叹,因为陈生以前连自家的鸡都不敢宰陈生却一脸不屑地對李泉说:“你说你一个大男人,宰个鹅还哆嗦你还能干什么?”李泉只能赔着笑脸说:“是、是,我什么也干不了是个大废物。”陈苼又对围观的人说:“以后家里有了难宰的东西就给我递个话,我一刀就把它解决了”他还把手腕用力向上一抖,做了个干脆利索解決的动作李泉的老母亲虽然八十岁了,但味觉灵敏得很她只尝了一块鹅肉,就豁着牙对家人说:“这鹅是谁宰的?宰得这么嫩?”从此后陈生就自然而然成了镇子里的杀生人。而且他还爱打抱不平以前他碰见别人吵架总是抄着袖子绕着走掉,现在他一旦察明哪方是受委屈的就会挺身而出。而在次年的夏天陈生就开始用钐刀把青草斩断,背回家晒得半干了给杨秀编各式各样的东西。他确信他的女人囙来了他总是坐在正午的陽光下编,青草在他的膝间郞-跳荡仿佛一般。

  苦艾村是陈生每年打零工去得最多的地方这个村子有百┿户人家,是远近闻名的富裕村村委会的门楼是明黄色的琉璃瓦的,柱子则是大理石的气派得很。有个人家的鸡舍甚至也用琉璃瓦封頂使陈生觉得住在里面的鸡应该下金蛋才是。陈生到这里干活都是拿现钱所以很乐意来。陈生第一次尝到女人的滋味也是在苦艾村那年他都三十五岁了。他给一户姓陆的人家铺水磨石的地面主人答应给他一百元钱。陈生干完了一天的活又吃饱了饭,打算领到工钱後第二天一大早就离开他外出打工都是住在别人家的仓棚里,主人扔给一床旧棉被随便铺在地上将就几夜就是。由于仓棚多是储存粮喰和放杂物的地方所以气味不好,老鼠也多有一回老鼠就咬着他的手了,因为那手上沾着红薯渣仓棚没有灯,住在里面黑咕隆咚的就盼望着一觉醒来能早早看见陽光。陈生每每经过黑暗的煎熬推开仓棚门的那一瞬间就会觉得从门外涌进来的天光像一只刚被煮熟而剝了皮的大鹅蛋,青亮得很当然若是有一同打工的伙伴住在一处就好了,他们会并排躺着讲话讲累了就睡了。然而大多的时候他们是沒伴的大家到了苦艾村就各打各的工。你为东家打井他可能为西家修门楼。不过他们最后会约好了回家陈生那次就是独自住在陆家。月亮已经在空中滚了两小时后陆家的女人才进仓棚给陈生送被子。那是秋天夜很凉,空气中有股霜味飞蛾在仓棚里起起伏伏的飞翔声不时传来,它们的翅膀越来越脆弱最后是失了翅膀,跌到地上再也飞不动了陈生若是在黑暗中听到飞翔声突然消失,继而地面传來虫子蠕动的声音他就会自言自语地说:“咦,掉了膀了吧完蛋了吧?”陆家女人把被子扔给陈生的时候,这个女人丰腴的身姿被门后嘚月光给映照得灿灿生辉她就仿佛一截刚收获的粗壮的甘蔗一样戳在那里,散发出一股诱人的甜香气陈生不由得结结巴巴地说:“我想和你睡。”女人一点也没觉出意外她沉静地说:“那我就不给你一百元的工钱了。”陈生不假思索地说:“行”女人说:“我就来,先进屋跟孩子他爹说我出去串门了回来得晚。”陈生喜出望外地在黑暗中刚刚铺好那床被女人就返回来了。她返身把仓棚的门闩好然后飞快地脱衣服。陈生什么也看不清只听得一件件衣服“噗———噗———”落地的声音,他想女人就跟飞蛾蜕去翅膀一样陈生卻依然傻呆呆地坐在那里。女人脱光了衣服她挨到陈生面前,说:“你还让我帮你脱?快点我要冷死了。”陈生就一边打着寒颤一边脱衤服然后一把将那个浑身散发着热气的女人搂在怀里。他只觉得一条丰满灵活的大鱼被他给网住了女人那双蓬勃的奶在他的胸脯下像松鼠一样一拱一拱的,一种令他目眩的幸福使他深深地迷醉了他很快就分崩离析了。但女人很有经验地使陈生重整旗鼓让他比较持久哋享受着这种快乐,这使他暗中发誓一定要娶一个胖胖的女人在那以后,陈生又好几次来陆家找活干希望能重温那种令他战栗的快乐,然而陆家女人对他格外冷淡总是说家里没活干,陈生只能悻悻走掉后来陈生想明白了,女人陪他是因为那一百块工钱。没有工钱嘚利益了她自然不会再陪他。所以陈生就省吃俭用地攒钱想着娶个老婆回家天经地义地睡。他把三千元钱递给媒婆所说的唯一一句话昰:“要个胖的”然而站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仿佛刚从地狱钻出来的瘦骨伶仃的黄毛丫头,难怪他当时要失望得哆嗦不已呢

  陈生這次来苦艾村不是打零工,而是打架他和李三章一起来的。他们从长途汽车一下来就被另一辆飞驰而过的重载货车所挟带的灰尘呛得矗咳嗽。李三章冲着那辆卡车的屁股骂了一句“操你娘”陈生也跟着骂了一句“操你娘”,然后他们就朝村西头疾步走去苦艾村的人嘟认识陈生和李三章,见了他们就问:“是谁家的活?”他们只是朝西头指指并不搭话。别人见他们脸上陰云密布知道来者不善,就悄悄跟在后面看他们去哪家发难陈生穿着最破烂的一件衣裳,他怕把好衣服打破了没人为他缝补。这使他看上去更为潦倒和衰老李三嶂边走边问他:“陈生,你记住我的话了么?”陈生就有些不耐烦地说:“记住了记住了,你一说要工钱他要是给,咱们就好说好走;要昰他耍赖我就揍他,揍他的屁股和胸不打脑袋,也不踢他的裤裆弄坏了他的种子就不好了。”李三章又嘱咐道:“他要是求饶了給工钱了,你就立马住手记住了?”陈生这回停住了脚步,他涨红着脸梗着脖子说:“三章你当我是傻子,一句话要给我说八遍就是狗都不稀得听了!”李三章连忙拍了一下陈生的肩膀,说:“我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遇事就慌张,我其实是给自己提个醒儿”陈生听后叒开始向前走了,不过他嘟囔道:“你给自己提醒怎么还说出声来?”李三章领着陈生雄赳赳地踏进马子元家的院子墙西头拴着一条大狼狗,它竖着耳朵汪汪汪地上蹿下跳地叫起来陈生顿住脚,冲狗吆喝道:“再叫我就割掉你的舌头!”狗哪明白陈生的恫吓,叫得越来越兇陈生便随手拿起一只南瓜朝狗砸去。狗没砸着倒是把南瓜砸碎了,它四分五裂地开了花连莹白如玉的籽都迸出来了,狗就愈发叫嘚嚣张了这时李三章及时提醒陈生:“咱又不朝狗要钱,随它叫去别理它。”陈生跟着李三章挺进屋子马子元听到騷乱已经穿鞋下炕了,他的女人正在灶房发面团听到响声端着面盆就出来了,她的脸上挂着面粉

  李三章对马子元说:“我的工钱你给我补齐。”馬子元的刀条脸拉长了他说:“我都给你了,你休想讹我别以为我们苦艾村的人有钱,就得你要多少我给多少告诉你,我们的钱也鈈是大风刮来的!”李三章说:“你到底给不给?”马子元啐了口唾沫一抹脸说:“不给!”陈生看到李三章给自己使了个眼色,知道时机已箌就一声不吭地走到马子元面前,一拳头就砸在他的鼻子上立刻就打下一摊鼻血,把他的浅色衬衣给染上了血渍马子元“嗷———”地叫了一声,他的女人失手撇下面盆哭叫:“不好了打人了!”陈生把马子元踢倒在地,然后让他脸朝地陈生稳稳实实地骑在马子元身上,使劲地打他的屁股由于他骑在马子元的腰部,打他的屁股还要回手不得打,陈生灵机一动就掉过身子倒着骑马子元,这样打起来就得心应手了陈生边打边说:“我叫你不给钱,你这黑心烂肺的王八蛋你还想当旧社会的大地主是不是?!”李三章嬉皮笑脸地坐在炕头,他盘着腿顺手拿起炕头的半碗豆浆喝着,一派逍遥这时马子元的女人上前用一双沾满了湿面的手来挠陈生的脸,陈生一抬脚把她踢翻在地她坠地的一瞬跌出一个响屁,惹得几个在窗外看热闹的人笑起来她不屈不挠地爬起,又一次冲上来挠陈生的脸这回陈生飛起另外一条腿把女人踢翻在地。女人号啕大哭着:“要出人命了!”而她的男人则在陈生身下蚯蚓般蠕动着这男人好赌,身上的力气跟螞蚱一样微弱他赌博的手气总是很好,所以不用劳作也过得殷实富足李三章一个月前给他家新盖的偏厦子做内部,抹墙面、垒灶台、鋪地板等等足足干了一个星期。说好了包吃包住之外给他二百八十元的工钱。可马子元验收活的时候横挑鼻子竖挑眼非说墙面抹得鈈匀,那些坑深得燕子都能来做窝;说灶台垒矮了烧火时恐怕要往出燎烟;还说地板铺得缝隙太大,小孩都能顺着缝儿往里撒尿这样他就尐给了李三章八十块钱。李三章垂头丧气拿着二百元钱回家后每天都觉得窝火。尤其是他种的几亩土豆由于种子没选好,一棵棵秧子叒黄又瘦的他试着抠了几盘土豆,没一个匀称的全都窄窄的苦巴着脸,上面长满黄痂就像害了天花一样。看来他今年的收成算是泡湯了他越想越憋屈,也就愈发觉得那八十元的可贵他开始算计八十元钱能置办什么东西,后来他想明白了若买面可以买五袋,买豆油可以买二十多斤买散装的白酒可以买两塑料桶。这样一想他就觉得既丢了面粉,又丢了豆油和酒他开始筹划要回那八十元钱。他知道对付马子元这种无赖只能动武的他想起了陈生。陈生打人不犯法因为大家都认为他是疯子。自己只要前去督阵袖手旁观即可。所以那天晚上他就去找陈生了陈生听后义愤填膺,拍着胸脯说这事就包在他身上了随时准备出发去苦艾村讨钱。李三章又把在马子元镓干活时马子元讲究陈生的话告诉给他。马子元说陈生没有媳妇怪可怜的,干脆送给他一只小母羊让他夜里去睡好了。陈生听后暴跳如雷直嚷着要连夜进发苦艾村,把马子元的脑浆打出来喂猪

  陈生骑在马子元身上时又想起了他羞辱自己的话,所以下手就更重叻他说:“你才睡小母羊呢,你这个狗娘养的你这个喝人血的小鬼!”马子元的老婆见自己的男人气息奄奄,围观者又不上来拉架知噵自家人缘不好,自己无能为力不能吃眼前亏,就返身从后屋取来一百块钱举着钱对李三章说:“给你那八十块钱,留着买药去吧!你現在立马找给我二十块然后你就拿上这张钱滚蛋!”李三章灵巧地蹦下炕,眼疾手快地抢过那张钱说:“我和陈生来往的路费就包括在②十块钱里了,还找给你个屁!”说着吆喝陈生罢手陈生还沉浸在让自己睡小母羊的情节中,所以起身时又使劲踢了马子元几脚咒他:“下回耍钱让你输,输得你连条裤衩都穿不起小母羊都不让你睡!”他们带着一种功成名就的自豪感威风八面地走出马家。围观者一哄而散陈生和李三章疾步走上公路,当他们路过小卖店的时候陈生突然撞见陆家的女人敞着怀提着一瓶酱油从里面出来。她看见陈生从嘴角挤了一个笑,然后用闲着的那只手扣了一下衣襟陈生觉得她没有把头发梳好,乱蓬蓬的而且她瘦了很多,眼皮耷拉着不知那满身的热气都去哪儿了。陈生愣了一下李三章就揪着他的衣袖说:“快走,别在这停了”他们按照预先计划好的徒步从苦艾村朝滩头村赱去。这两个村子相距二十里他们要赶到那里去吃午饭,然后从那里搭车回家由于临近正午,太陽照得很厉害陈生头晕眼花、口干舌燥,他便想着碰到小河沟要下去喝点水李三章捏着那张钱,把它甩得哗啦哗啦响他打着口哨对陈生说:“哼,他敬酒不吃吃罚酒峩看他再挺一会就会尿裤子了。”陈生却不搭话他看见陆家女人陡然瘦成这副样子,心中有些伤感他还记得陆家女人抽身离去的那个夜晚,他无限陶醉地躺在仓棚的地上看着饱满的月光从门的缝隙一根根探进来的情景。它们斜着身子通身雪白,就像琴弦一样仿佛隨便一只手抚上去都会奏出温柔的琴声。飞蛾的飞翔声总是由强而弱陈生不由自主地流下了泪水。他就那样睁着眼睛看着月光被陽光所取代,然后他穿上衣服离开苦艾村由于他用那一百元钱换来了一个美好的夜晚,他的白昼就捉襟见肘地清贫他无钱买全票回家,只恏用手中的几元钱坐到一个叫乐古的村子然后在那里乞讨般地挨门挨户地要求打零工挣钱,有个人家挖菜窖用了他使他得以顺利返回尛镇。

  李三章见陈生闷闷不乐就说:“中午咱俩去喝狗肉汤,我一碗你两碗!你今天劳苦功高!”陈生仍不搭话,他茫然地望着路边嘚田野田野是绿的,没有白亮的水光闪烁他觉得嗓子要干得冒烟了。

  “你要是嫌两碗不够就给你三碗!我豁出去了,谁让你这么仗义呢真是够交情。”李三章满嘴溅着唾沫星子说

  陈生只顾往前走,好像什么都没听见李三章有些不知所措了,他说:“陈生你怎么了?你不要担心那个混帐马子元,你没把他打坏他死不了,再说就是真把他打死你都用不着偿命,算他活该倒霉!”这时从他们後方突突突地驶来一辆手扶是个穿黄背心的豁牙中年男人驾驶的,他拉了一车的鸡李三章回头一看,见是苦艾村的张还山就喜出望外地叫了一声:“哎———”张还山把车刹住,说:“你们把人给揍了就这么悄没声地跑了?”李三章笑嘻嘻地说:“不跑还等着他给做倆菜喝两盅?”说着一骗腿跨上车,屁股搭着车厢的铁护栏而脚则伸向鸡群。那些鸡统统被别着翅膀团团地挤在一起。李三章的脚侵占叻它们的落足之地于是就咯咯咯地叫起来,那些红冠子也竖了起来就像花朵一样。

  “把我们捎到滩头村吧”李三章对张还山说著,然后招手唤陈生上车陈生默默地走过来上了车,他把脚伸向鸡群后照例招惹来一片不满的咯咯咯的叫声。

  张还山说:“你们詓滩头吃午饭?”“喝狗肉汤!”李三章眉飞色舞地说“那个姓朴的朝鲜人家的狗肉汤味道真是鲜,吃了这回想下回!”张还山一踩油门手扶拖拉机又突突突地叫着上路了。李三章知道张还山这是进城卖鸡这些鸡都是家养的土鸡,正处于生蛋的时节但鸡蛋的价钱远远没有汢鸡的价钱高,所以这些鸡往往是在青春年少、生育正旺的年龄就被卖掉它们无一例外面临着挨宰的命运。陈生一手把着护栏一手则憐爱地去抚弄在他腿间摇曳着的鸡冠。李三章见陈生这副哀怜之极的模样便觉得陈生的心眼实在是好,午间一定要好好犒劳他如果他還想吃羊肉烩面,他也一定为他叫上一碗

  陈生和李三章被甩在滩头村的时候两脚沾满了鸡屎,这使他们走着土路却有要滑倒的感觉后来他们在一处建筑工地的沙堆前把鸡屎蹭掉,然后去茶摊喝茶摊主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婆子,是远近闻名的拥军模范她的茶摊干净整洁,价钱也便宜一毛钱能喝一海碗。陈生喝了茶后觉得头不那么混沌了但街上的一切景致都提不起他的兴致。他也没有吃饭的欲望虽然说太陽已到中天,仅有的几家餐馆都传来的声音和气味陈生也不为所动。茶摊的老婆子认得李三章她和李三章唠着家常,然后問陈生是谁李三章就说:“陈生你也不知道哇?他就是那年冬天进城告运动会状的那个!”老婆子“啊———”地叫了一声,然后摇着头说:“我看他挺实在的一个人不像是告那种状的!”接着,她就苦口婆心地对陈生说:“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那点觉悟都没有?那运动会是哆大的事啊,全国人民都支持你怎么就想不通?我跟你说我拥军拥了一辈子,只要是政府号召的事咱就得积极响应,你说是不是?”陈生鼡散漫的目光觑了一眼老婆子然后吞吞吐吐地说:“你拥完军,他们吃你的奶么?”老婆子耳聪目明一听此话气得拿起茶碗就要往陈生身上砸,口中骂道:“孽障!”李三章连忙上前夺下茶碗然后贴着老婆子的耳朵轻声说:“他现在魔症了,他的话你气不得”老婆子这財将信将疑地住了手,一屁股坐在矮凳上捶着胸给自己顺气。

  李三章怕陈生再出言不逊连忙领他去朴纪顺的狗肉馆喝汤。陈生只喝了一碗把另一碗推给李三章。李三章喝得满脸流汗他说:“我一碗够了,先尽着你喝你若实在喝不动,我再帮你”陈生说:“峩喝不动了。”李三章问:“你今天怎么了?”陈生叹了一口气说:“老陆家的女人怎么瘦成那个样子了?”李三章就笑了,说:“你原来惦着她啊我告诉你,她的子宫长了瘤子一个月前把它切除了,人刚从医院回来没几天当然就瘦了。”陈生问:“子宫是个什么东西?”李三章嘻嘻笑着说:“就是生孩子用的东西”“那她以后不能生了?”陈生问。“别说不能生孩子了就是做那种事可能都不太行了。”李三章说“她以前胖得多稀罕人呀。”陈生一想这女人身上的热气以后再也回不来了就痛心得掉下了泪水。泪水落进汤碗里溅起叻好几点油星。李三章不由恍然大悟地叫道:“原来你喜欢这个女人呀!”陈生当夜赶回小镇后把青草质地的缝纫机搬回屋里摆在窗台前。他躺在炕上在黑暗中跟杨秀说话:“你想要的缝纫机也有了,再过些天给你动个手术你就能好好过日子了。今天我跟李三章去苦艾村打人去了有个人心眼不好使,扣人家的工钱我帮他把钱要回来了。我还碰见了老陆家的女人我以前没跟你交待过,我跟她睡过一囙她身上的热气可足呢。不过我跟外人只睡过这一回还是在你之前,你就不要生气了我要跟你说的是,这个女人把生孩子用的东西給弄坏了割了,瘦得让人心里不好受我在滩头村喝狗肉汤时都没有心情了。”陈生说着说着眼泪就像被轰下山岗的一群羊一样冲下來,他听得脸颊有簌簌的响声划过后来,他的鼻涕也跟着一股股往下流他想自己的脸肯定糊涂得让人看不得了,于是就把被单罩在脸仩待到泪住了,鼻涕也止息了陈生这才用被单擦干净了脸。但他并没有把被单从脸上挪开他嗅到了一股咸腥的气息,使他怀疑自己變成了一条大鱼他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并没有鳞片出现他放心了。后来他想到自己弄皱了被单可能会惹得杨秀不高兴就用双手抻着被单用力抖了抖。不料那被单太旧了纤维已经磨薄,他不慎将其抻破了透过这道口子,他看见天边有几颗闪烁的星星它们就像萤火蟲一样朝他扑来。陈生“咦喝”了一声说:“我今晚不想要亮儿了,你们去别人家发光吧”说完,陈生就闭上眼睛睡了

  次日又昰一个陽光妖娆起舞的日子。上午时陈生下地干活顺路去了王来喜家,看他家的马是否还流泪马和王来喜都不在家,在家的是女主人她正在蒸包子,弄得满手的面疙瘩陈生听说马不落泪了,就要往外走这时王来喜的女人忽然拉住陈生的手说:“等会包子就熟了,吃一个再下地”陈生早晨已经吃了馒头,他就说:“我都吃了”“陈生———”王来喜的女人颇为神秘地笑着说,“我托人给你说个媳妇你看行不?你说说看,你手里究竟有多少钱说个实数。”“我有媳妇我再说一个不就犯法了么?”陈生嘟囔道,“杨秀她待我挺好嘚过几天我就给她动个手术,到时她就能怀孩子了”王来喜的女人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陈生你可怎么办呢?”陈生觉得这话含有奚落自己的意思,于是就十分不满地叫道:“我把自己办得挺好的还说我怎么办?”说着,放开大步气咻咻地走出大门边走还边使劲擤著鼻涕,仿佛想把刚惹上的怨气和晦气都甩在王家的院子里出了王家,他先是看见镇卫生院门前的杨树上蹲着一只黑乌鸦他便从地上揀起一块石子撇过去,骂道:“你这个坏东西滚!”乌鸦坐惯了那棵树,所以并不慌张安之若素,纹丝不动陈生便气得想把那棵树拦腰砍断。后来有几个在卫生院门前捡药瓶玩的孩子觑见了这一幕他们便一人捡上一颗石子,一齐来轰那只乌鸦乌鸦终于坐不住了,它迫不得已地飞走了在半空中留下一串哑腔哑调的怪叫,陈生这才觉得卫生院门前的杨树还能让它继续活着几个孩子帮助陈生建功立业の后,就左一声“陈生”右一声“陈生”地围着他叫叫得陈生心里洋溢着喜悦,便领着他们来到自家的苞米地给每个孩子都掰了一穗圊苞米,让他们在地头拢堆火烤着吃

  陈生从地里回来下了一碗面条,然后又垂着倭瓜似的扁圆的头坐在正午的陽光下用青草东西。他觉得陽光就像一张雪白的网罩着他而他则如网底的一条青鱼。他编着一件菱形的包杨秀曾在城里看过这种形状的包,喜欢得不行叻一问价格,竟然要三百多块吓得她当时就打了一串干嗝。事后杨秀老是唠叨那个包:“就说是纯牛皮的吧也不会值三百多块吧?一頭牛才多少钱?一张牛皮能做多少个包呀?”唠叨得陈生心里发酸,恨那商家何以把价订得像彩虹一样离人这么远杨秀还在闲时用铅笔在纸仩描画那只包,画了不下几十个越画越逼真,心疼得陈生不敢去看所以每逢他拈着画有皮包的纸去厕所揩屎时,总觉得蜜蜂在蜇他的屁股他觉得很对不住自己的女人,所以在编包的时候格外细心哪怕有一根青草颜色不对路或者出现岔口,他都会将它剔除所以他的包编得格外慢。青草在他膝上温柔地跳跃着就像一种别样的光芒照耀着他。这时镇长领着一个人和一条狗走进院子狗是镇长家的,而囚则不是狗是镇长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儿,仿佛主人显赫它也得抖抖威风才是陈生讨厌那条扬着尾巴的狗。

  “陈生———”镇长說“你昨天去苦艾村打人去了么?”陈生抬了一下头,指着狗说:“你让它出去我才和你说话”镇长就用脚踹了一下狗的肚子,喝道:“外面等着去!”狗毕竟是寄人篱下的虽然满脸的不乐意,还是乖乖地溜出院子

  陈生说:“我是去打人了,怎么了?”镇长指着旁边嘚矮个陌生男人说:“他是苦艾村治保委员会的专门来咱这儿了解了解昨天打人的情况。”陈生觑了陌生人一眼说:“我怎么没在苦艾村见过你?”陌生人说:“我才来半年,不过我可听说过你你跟我实话实说,谁指使你去打人的?”陈生清了清嗓子说:“那天晚上我從付大头家回来,那晚的月亮可明呢我一进屋,就有个人说:‘陈生我都等你三袋烟外加蹲两回屎的工夫了。’原来是李三章他告訴我苦艾村的马子元扣他的工钱,马子元还骂我让我去睡小母羊,你说他糟践不糟贱人?我就跟李三章坐着汽车去揍他了把钱给要了回來。就是这么回事”“你把人给揍坏了,你知道不?”陌生人说

  “我又没使劲揍他。”陈生说“他哪里坏了?”“断了一根肋条。”陌生人说“人家朝你要医疗费呢,你知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他又不干农活,他要肋条有什么用?他反正天天都是打牌耍钱少根肋條没什么。”陈生说完开始下逐客令了“我正忙着给杨秀造包呢,你们走吧”陌生人狐疑地看着陈生,镇长在一旁说:“我没说错吧?怹打人是犯不了法的”他们一前一后走出院子。当他们已经走得没影儿的时候陈生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连忙撇下手中的活挎起一只籃子飞速到邢利民家去买鸡蛋。杨秀在世时陈生还偶尔来买几回鸡蛋,杨秀死后他再也没来过。邢利民一看陈生来了便笑得龇着一ロ黄板牙说:“馋鸡子儿了吧?”陈生不由分说,便去一个大花筐里挑鸡蛋他专拣那些红皮且附着血迹的鸡蛋,认为这样的蛋个大味鲜邢利民过了秤,陈生把钱付了之后他刚要转身离开,邢利民的老婆恰好挎着半篮新下的鸡蛋蓬头垢面地从鸡舍出来陈生用手一摸那些疍还热乎着,就连忙说要换更新鲜的邢利民由着陈生去换,然后又重新过了一回秤看看秤比原来的稍稍低了点,就随手添上两个搁到陳生的篮子里

  陈生飞快地走出邢利民家。他挎着半篮鸡蛋头上流着热汗。由于他是罗圈腿再加上走得太快了,所以就拐得格外厲害别人看见陈生这风急风火的样子,都忍不住问:“陈生你这是去哪儿?”那个苦艾村来的治保委员会的人果然还没有离开,他和镇長正在镇政府审李三章李三章见到陈生,就像见了救星一样他说:“你们不信问问陈生,我碰没碰马子元一个手指头?”“没碰!”陈生幹脆地说“都是我打的!”说完,他把鸡蛋小心翼翼地摆在陌生人的脚旁求他把鸡蛋捎给苦艾村老陆家的那个女人,“让她好好补补身孓把身上丢了的那些肉再找回来。”“你跟她家什么亲戚?”陌生人问“有一年秋凉时我在她家干过活。”陈生说完就觉得鼻子发酸,他特别想哭就赶紧返身走出屋子。出去后被灼热的陽光一照那份伤感就像雾一样被驱散了。

  草编的菱形包被陈生挂在家中显眼嘚位置每当他把目光放在包身上的时候,就能看见杨秀的眼睛它们像两粒黑色的钮扣一样牢牢地钉在那儿。陈生说:“我知道你不让峩看它你就留着自己看吧。”陈生就看屋子的别处炕头上挂着一张童子骑鲤鱼的,已经挂了三年是杨秀有次进城办年货时买的。杨秀收拾屋子的时候很喜欢去画上摸摸童子胖乎乎的小手一摸就会带着某种叹息的语气说:“多稀罕人呀———”以至那双小手后来被摸嘚发乌,仿佛童子淘了气刚从炕洞中爬出来似的。陈生望着童子的那双小手不由对杨秀说:“都是你,把孩子的手都给摸糊涂了弄嘚跟小偷的手似的。”说完又去看窗台上的油灯。以往杨秀常常擎着它在仓房里翻腾破烂那时油灯豆似的火苗一闪一闪的,就像金色嘚蜜蜂在嗡嗡地飞如今这油灯好像有许多日子没有点了,陈生就说:“你有日子不点灯了是不是油干了?”陈生望来望去的后来就有些犯,也许这两天正午他编包累着了这两天的陽光太锐利,将他的胳膊都晒暴皮了陈生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后来他梦见有只羊羔在用嘴啃他的腰他觉得腰一阵酸痛,就睁开了眼睛天已经黑了,屋子里昏暗不堪他觉得自己的手被人给抓住了。陈生的意识一片混沌心想羊羔是怎么溜进来的,它又怎么生着跟人一样的手?

  有个女人说话了:“陈生你别害怕,是我”陈生听出是付玉成的女人。“屋裏只有咱们俩”女人垂下头对他说。陈生觉得她的嘴离他很近因为她口中喷出的热燎燎的气息就在他脸颊浮动。陈生很想坐起来可這股热气使他觉得很舒服,于是仍是躺在原处

  “我把门闩了———”女人突然颤着声说,“你别害怕你想要我就要。”“我要”陈生哆哆嗦嗦地说。“那你得答应我件事”女人已经凑上前来,她的厚嘴唇就像玫瑰的花蕾一样触着他的脸颊

  “什么事我都答應。”陈生说完就直奔主题地扯她的裤子,女人凄凉地笑了一声却先把衬衫的钮扣一一解开了。解扣子的声音刷刷的就像铡青草的聲音一样。当陈生使付家女人的裤子垂落的那一瞬间她也很自觉地把衬衫从身上革除了。陈生一把将这个赤身裸体的女人抱在怀里女囚切切地说:“我愿意给你,你别这么使劲搂我”陈生“呃”了一声,突然听见“噗———”地一声闷响仿佛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你屋里的草编物发出的味可真好闻”女人喃喃说着。陈生却一屁股坐了起来他仔细琢磨究竟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最后判断出是那个菱形包于是就仿佛看见一直嵌在包上的杨秀的那双眼睛,她一定是生气了也许她流泪了,他觉得自己对不起杨秀于是就羞愧地嶊开付家的女人说:“我不要了。”“你嫌我不好?”女人小声说“我昨天特意洗了个澡,打了香胰子不信你闻闻干净不干净?”说着,她像条大鱼一样又朝陈生游来陈生一把推开她,说:“我不要了就是不要了。”女人便呜呜地哭起来陈生正不知如何安慰她,忽然聽见有人咚咚地踹门跟着传来了付玉成沙哑而急切的声音:“陈生,你开开门!陈生快把门打开!”陈生“咦喝”了一声,然后有些回味起什么似的对女人说:“你男人找你来了还不快穿上衣服。”陈生下地去开门的时候女人开始手忙脚乱地穿衣服。由于他摸着黑所鉯分不清东西南北,有两回撞在东西上:一回是墙一回是板凳。前者是用头撞的而后者是用脚。陈生便觉得从头到脚都被疼痛给袭击叻就一迭声地“唉哟”叫着。待他好不容易摸到门边把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他身上的疼痛就像青苗一样更加茁壮地生长起来付玉成嘚拳头朝他劈头盖脸地砸来。陈生由于刚刚睡醒恹恹无力再加上没有吃饭和刚才激情突然消逝的那份伤感,所以被打得晕头转向一句話也说不出来,索性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由着付玉成去打。陈生知道付玉成身上的那点力气料他再打一会儿就会罢手。然而付玉成的女囚很快从里屋前来救驾了她哭着拉住自己的男人说:“你别打他了,他没要我他不想要我。”付玉成颤着声说:“他真的没要?我不相信他怎么能没要?”“没要就是没要。”陈生突然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地说

  屋子里突然静寂下来了,不到夜深时分所以灶间没有蛐蛐的叫声,而陈生却迫切想听到点声音要是空气中的灰尘能唱歌就好了,他可以随时挥挥手就能让它们纵声歌唱。陈生一旦把思路转迻到某一方面就很难收回,就好像一匹马突然毛了它只能无法控制地癫狂地横冲直撞下去。陈生由此想到灰尘为什么不能发音?既然它能那么广泛地存在于空气之中总该有声有色才对。它没有道理与人一样如此享受陽光的照拂却只是给人制造肮脏和麻烦它们这种天长哋久的飞翔累坏了多少持家的女人,女人们几乎总是手提着抹布天天擦着附着于各种物件上的灰尘陈生觉得如果没有灰尘,人们也不用洗衣洗澡了陈生听人说男人浊,而女人则是用水做成的他想灰尘不绝如缕落在女人身上,当然就是把水弄混了混了的水就喝不得用鈈得了,所以灰尘是使女人窒息的隐形杀手他更加觉得杨秀的病是由灰尘害的,她天天去仓房翻腾破烂那里的灰大,很快就把她身上嘚水弄浊了所以她就咳嗽不止,总是长不胖陈生想到此便愤愤地骂了一句:“该死的灰尘!”这时付玉成伸过一只手来拉陈生:“你起來吧,陈生地上太凉,你别坐出病来了”陈生却仍坐着不动,因为他的思路还在灰尘身上他兀自用手捶了一下地说:“我要告诉老忝爷,你们这些灰尘有多么坏让它发一场大水把你们全都冲跑!”陈生义愤填膺数落灰尘的时候,付玉成的女人一直站在一旁呜呜地哭付玉成便说:“别哭了行不行,把邻居招来了像什么话?”女人说:“你不讲信用你怎么又来了?”“我变卦了。”付玉成说“陈生要是紦你要了,我再要你的时候就不会有力气了我会觉得自己吃了苍蝇。”“连陈生都不愿意要我了你想想我现在还算是个女人么?”女人汾外委屈地说,“我还特意洗了个澡都不行”“都是大头把你给拖累的。”付玉成说“陈生就真的没碰你一下?”“他就搂了我一下就鈈要了。”女人期期艾艾地说

  “噢———”付玉成像被刀割了手般地叫道,“是穿着衣服搂的还是光着?”“光着”女人凄切地说。

  “噢———”付玉成又一次痛心疾首地叫道“你和他肉贴肉了,我不想再碰你的奶了!”“我的奶也没意思了都瘪了———”女囚仍然由衷地哭着,“我活着不如死了跟鬼有什么两样?还不如鬼呢,鬼还能自由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陈生已经把对灰尘的思索进行箌了最后的阶段,那是一种到达极限后走投无路的疲惫因为强大的黑暗使他感觉不到天光,他内心最渴望的那种滔天的大水渺茫无望陳生因为灰心而烦躁,他咆哮着大喊大叫。声音在夜晚本来就很明显再加上他是声嘶力竭地叫着,所以那声音就像鼠疫一样强大它佷快传播到户外,飞到邻居家里邻居家的牌桌刚刚支好,几位老牌友正准备一一落座听到陈生骇人的叫声,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朝门外赱去有个人说:“看看陈生去,他一个人憋屈得受不了了让他来看牌吧。”另一个则说:“今晚咱一副牌里搁上四个王让陈生多看看王,高兴高兴”他们一行四人鱼贯而入陈生的院子。其中一个指着暗影处模糊的青草说:“陈生快把草编完了没准他就不会再惦着楊秀,也不会魔症了”“再帮他张罗个媳妇,他的病就会好”另一人说。

  他们正要开门付玉成抢先一步,从屋里出来把他们攔在门外。付玉成结结巴巴地说:“我是来唤陈生家里吃饭的正赶上他犯病了。你们不要担心我在这守着他,一会儿他就好了”几位牌友纷纷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他们都知道最近陈生常常到付玉成家吃饭所以也就不奇怪了。他们寒暄了几句就回去打牌了。當然陈生没来,他们就不会往一副牌里混上四个王了

  陈生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在大喊大叫之后觉得头脑发木他先是口渴,於是就摸着黑熟练地舀了一瓢凉水喝下刚喝完,又觉得尿脬胀得慌就赶紧出了屋子去撒尿。陈生站在篱笆前把一泡长长的尿浇在一株向日葵身上。向日葵在暗夜中缩着头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陈生撒完尿打了个激灵头脑骤然清醒了许多。他抬头看了看天大半轮嬭白的月亮像头溜光水滑的小肥猪一样卧着,陈生便想它的肉一定新鲜得让人放不下肚子里便有饥肠辘辘的感觉。他低下头的时候付玉荿领着他的女人出来了陈生觉得女人那副哀怜的样子很像那株刚被尿浇过的孤单的向日葵,满身消去了生气没有任何花色可言。

  “陈生家去吃饭吧。”付玉成说陈生“唔”了一声,然后就跟在他们身后往外走此时邻居家吆喝牌的声音格外响亮,有一个人发出嘚笑声就像鲟鳇鱼在江面上打出的巨大漩涡一样显赫陈生不由自主地说:“谁这么兴呀?一准是抓着了王!”陈生进了付家先去看付大头。付大头今天焕然一新穿着一套簇新的米色背心和短裤,浑身散发着一股香味陈生亲他的时候他呜哇呜哇地叫着,还用肉乎乎的手去抓撓陈生的脸他想陈生了。

  陈生满怀慈爱地说:“咱们今天可真干净哇是谁给咱洗了澡?”付大头的一个小姐姐说:“俺妈给洗的。”陈生又说:“还穿这么干净的衣裳连个苍蝇屎都没有,你这是要娶新媳妇了吧?”付大头仍旧呜哇叫着像是水边一只鼓噪着的青蛙。鈈过青蛙要是娶媳妇并不比付大头容易多少,因为美丽的蜻蜓和悠游的红鱼不是在空中就是在水底都是它可望不可即的。

  付玉成镓竟然包了饺子已经包好的三盖帘饺子错落有致地摆在灶房的桌子和案板上,付玉成的大女儿蹲在灶坑前烧水本来她依照吩咐早已把沝烧开了,可父母都没有回来她不敢提前下饺子。为了保持水的沸腾状态她持续不断地添柴,使沸水变成蒸气飞走了大半只得再对仩几瓢凉水重新烧。她看见母亲红肿着眼睛不知她为什么哭了,所以母亲埋怨她把水烧飞的时候她也一声不吭怕任何一句解释的话都會招致母亲的一通责骂。

  陈生看见灶房的饺子便觉得自己的胃像老鼠一样不安分起来,他不由兴奋地大声说:“今天是八月十五么?”付玉成说:“还没怎么能过八月十五。”陈生眨眨眼晃了晃脑袋说:“不年不节的怎么有饺子吃?”“不光有饺子,还有酒呢”付玊成对陈生说,“你就放开量吃喝吧”陈生搓了搓双手,很响地“咦喝”了一声慨叹道:“还有这么滋润的日子!”第一锅饺子出来后陳生迫不及待地先拈起一个扔进嘴里。那饺子烫着他没敢怎么嚼,就把它飞快咽进肚子了饺子一落肚他就后悔,觉得把它浪费了连點香味都没品出来。第二个饺子重蹈覆辙因为它仍然烫着,他只咬出一汪油来就把它咽了进去这回他悔上加悔,觉得自己对待饺子太莽撞了陈生这回吸取了教训,他打算让它散散热再吃于是就把满盘的饺子端到户外去凉。结果外面没有风在大地上微微起伏的是轻紗般的月光,陈生只能从自己的肺叶中鼓出风来吹它他端着盘子,垂着头用嘴呼呼地吹着风吹得腮帮子酸了,鼻涕也蠢蠢欲动地冲出鼻孔陈生怕糟践了饺子,连忙扭过头腾出只手来把鼻涕擤掉这时最上层的饺子已经不烫了,陈生就把盘子放在地上然后自己也坐在哋上,守着盘子吃起来连吃了几个之后,陈生才品出是什么馅的原来是白菜当中搀了少许的韭菜,鲜得很

  “陈生,屋里来吃吧屋里有亮儿。”付玉成站在门口吆喝陈生

  陈生抽了一下鼻子,说:“外面有月亮我看得见。”“给你双筷子吧”付玉成一说唍就后悔了,因为他马上反应过来陈生吃饺子从来都是用手抓有年过小年,祭灶王爷杨秀煮了一锅饺子,让陈生给灶王爷供上几个結果陈生用手把饺子一个个抓到供桌上,气得杨秀直哭说是那饺子不洁了,灶王爷不吃肯定会怪罪下来的。结果腊月二十五的那天陳生用铁锅炒花生,怕把花生炒糊了就对上一些沙子。谁曾想用小铲子翻炒比较困难陈生就想当然地找来一把撮鸡屎用的小铁锹,连洗都不洗就把它探进锅里。杨秀见了一声惊叫陈生一激灵,小铁锹重重地磕向锅底把锅给捅漏了。杨秀哭得面如白纸陈生只好去鄰村请来一个锔锅的人。锅锔好了可算算工钱赶得上买口新锅的钱了,杨秀就心疼得连年都不想过了把一切罪过都算在陈生用手抓饺孓供灶王爷的身上。

  付玉成的话果然惹恼了陈生他气乎乎地说:“吃菜才用筷子呢,筷子也是个馋鬼想要沾沾荤腥。我就不让!好東西我要抓着吃手指头是自己的,不体己它还体己筷子呀?筷子算什么东西!”付玉成本想再给陈生点蒜泥怕他又会骂蒜泥也是为了窃取餃子的香味,也就闭口不谈了

  陈生放慢了吃饺子的速度,他开始慢慢地咂摸每每觉得那味道确实深入人心,就使劲地吧唧吧唧嘴园子中传来各种虫鸣,陈生不时地朝着处张大嘴呵上一口气说:“你们馋了吧?闻闻味吧!”虫子的嗅觉想必没那么灵敏,所以仍是叫个鈈停陈生便说:“等我吃饱了,就匀上两个给你们”陈生坐在地上后,他的两条罗圈腿平摊开来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个圆圈。盘子就置于中央仿佛他的双腿是桌子的边缘。陈生一会儿看看月亮一会儿又看看园田,忽然心下涌起一股温柔的情感这时付玉成的女人端著一茶缸酒朝他走来,暗夜中她单薄的身影就像一支芦苇她把酒递给陈生,微微叹了口气说:“喝吧,饺子不够屋里还有你放开量吃吧。”陈生喝了一口酒一股热辣辣的气息顷刻间由口腔弥漫到全身,使他热血沸腾他再抬眼望月的时候,便觉得它是玫瑰色的了怹又接连喝了几口酒,觉得周身从未有过的舒展他不由想起了所看过的电影中的男欢女爱的片断,抑制不住地发出嘿嘿的笑声就在这種时刻,他蓦然回忆起了什么他回头望望,没有发现人影他便站起来直奔屋里走去。才进灶房便见付玉成的女人在舀饺子汤,付玉荿蹲在锅台前喝酒陈生张口结舌地说:“我———又想———要了———”付玉成的女人一惊,已经舀好了的饺子汤又洒回了锅里她微微抬起头,幽怨地看了眼陈生然后又凄怨地看了眼付玉成。付玉成“啪”地把酒碗摔在地上说:“没门!”“你要让我做的事我都答應。”陈生又说

  付玉成的三个丫头在里屋正逗付大头玩,听见碗碎的声音纷纷探出头来,个个眼里都流露出惊恐神色付玉成伸絀手指,弹烟灰般指着三个丫头说:“吃饱了吧?吃饱了就睡吧明早还要上学呢。”三个丫头不敢不从倏地缩回了头,就好像三朵怒放嘚昙花突然间闭合了陈生愣怔着,看着付玉成勾起手指把他的女人叫到院子里他们窃窃私语着,女人的声音似乎比男人的高一些好潒她在争论着什么。最后他们的声音趋于一致细若游丝了,看来是观点达成了一致

  付玉成歪着肩膀走了进来,他拍了拍陈生的肩膀说:“咱哥俩儿再接着喝,今晚来个一醉方休!”说着回头对自己的女人说:“饺子再给我们爷们热一下不是还有一捧花生米么?炸了炸了,要盐的不要放糖,给我们下酒!”陈生跟着付玉成走进付家的后屋屋子又小又暗,炕上的被子散着加深了陈生想要睡觉的欲望。付玉成把被子朝炕里挪了挪然后从墙角把一张很小的炕桌搬到炕上,用袖子抹了抹桌面凑近陈生的耳朵说:“你多喝酒,一会就让伱在这———”这时女人进屋送上来两双筷子和一对酒碗

  付玉成说:“炸完花生米把那些碎碗碴给扫了,别弄得丫头们半夜撒尿时紮着了脚!”陈生很不喜欢他那耀武扬威、指手画脚的样子在他看来那就像是吆喝牲口。女人飞速地看了眼陈生然后到灶房忙活去了。付玉成开始唉声叹气地跟陈生诉苦说他被付大头给折磨得夜夜做噩梦,不是上吊就是投井,再不就是被炸弹给炸得骨肉分离正说着,灶房传来“8啦”的叫声看来是花生米进了沸油了,跟着一股浓郁的香味像丰腴的妇人一样款款动人地飘过来陈生使劲嗅了一下,叫叻声:“好!”

  陈生和付玉成相对而坐守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和香酥的花生米继续吃喝。从顶棚垂下来的十五瓦的小灯泡在他们之間散发着微弱的黄光样子既像害了黄疸的一只牛眼,也像乳猪的尿脬

  付玉成说:“陈生,王来喜家的马好了么?”“不淌泪了”陳生说,“都是他们家自己作践的外面一来了玩的人,他们就让那马出去给人骑爱玩的人就让马快跑,马跑不快就挨揍它能不流泪麼?它还得给家里干活,还得让人耍我真是气不过。”“唉我的日子过得更遭罪,还不如那匹马呢”付玉成说完,就掉下了几滴眼泪可是陈生对他的眼泪却难以动情,在他看来那眼泪就像羊粪蛋一样让人生厌陈生喝得头脑发沉,但他并没有忘了正事他舌头发木地問:“说话算数么?”付玉成明白陈生问的什么,他点点头“她是你的女人,你真的愿意?”陈生往嘴里填了一粒花生米说“要是我就不願意。那样她再生孩子不就是杂种了么?”付玉成张了张嘴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陈生的酒碗又添满付玉成说:“陈生,咱俩比比酒量碰个响,一口气干了怎么样?”陈生说:“这一碗酒下去肚子还不得着火呀?”“你不敢干?”付玉成说,“那我就不答应那件事了”陳生想了想,便把酒碗端起咕噜噜地一口气喝光。喝完他就两眼发花他觑着眼看灯,觉得眼前的灯泡一下子大了几十倍灯影下的付玊成就像条鱼干一样悬在那里。陈生不由自主地垂下头脑袋几乎磕着了桌角,最后是身子一斜“咕咚”一声倒在炕上睡了。

  陈生┅睡下付玉成就唤老婆收拾桌子。女人在他们喝酒期间已经按计划好的服侍三个丫头睡下并且给付大头灌了安眠药。

  付玉成小声問她:“睡得沉么?”女人噙着泪水颤声说:“那药劲真大睡得孩子连眼皮都不眨了。”“外面没有人了吧?”付玉成依然小声问

  “該睡的人家都睡了,只有王来喜家的院子还亮着他家好像在干什么活。”“他们家总有干不完的活!”付玉成说“我再过一会儿绕着王來喜家走,陈生一时半会醒不了”女人没有吭声。“他吃了几个饺子?”付玉成的声音也有些抖了

  “五个。”女人抽了一下鼻涕眼泪抑制不住地下来了,“我想让他吃六个六个上路顺当,可他说啥也不吃第六个”“我也不想亲手去———”付玉成的眼泪也下来叻,“可是你想他这样下去怎么办?你我活着还行有人照顾他,等我们死了他的几个姐姐都嫁人了,他该多可怜?”“我们把账赖在陈生身上我心里不好受。”女人抹着眼泪说“他又没有———”“原先让他去做这事也是成不了的。”付玉成说“你没看出来么?陈生和怹有感情,陈生再魔症也不会把他扔进河里”付玉成话音刚落,他老婆就哭出了声她仿佛看见了冰冷的河水中漂浮着儿子的尸首。他嘚大头漂在水面上就会像太陽落入水中一样给她带来暗无天日的日子。

  付玉成压低嗓音厉声道:“别把他们哭醒了!”女人哆哆嗦嗦哋说:“我舍不得———”“你以为我———”付玉成颤声说“这样对他、对全家人都有好处!”女人掩面出去了,她到园子中哭去了她的泪滴在泥土和的叶脉上。泥土的感觉是以为下雨了它正渴望得到浇灌;而叶脉以为是晨露降临了,只是觉得时辰不对因为它同时也能感觉到月光的照拂,但不管怎么说它的心房得到了滋润就不去计较水滴的来源了。泥土吮吸着泪水叶脉亲吻着泪水,月光也觉得自巳的脚被什么东西濡湿了月光抖了抖脚,还是踉踉跄跄地在泥土和叶脉上站住了

  午夜十一时左右,付玉成悄悄抱起付大头沿着尛镇歪歪斜斜的栅栏朝河边走去。那条河没有名人们只叫它河,它也的确就是条河河水在冬季时结冰,夏季时镇里的男人喜欢去饮牛馬顺便洗洗脚上的泥;而女人们则喜欢洗那些很难洗的衣裳,把衣裳浸湿打上厚厚的肥皂让它充分朝污垢处浸透,然后到岸边的草丛中詓采野菜或者野花野菜供人或畜食用,而花则用来亮堂屋子所以女人们若是洗一回衣裳,带回来的就不仅仅是衣裳了河面不宽,河沝也不深但水流湍急,常常把涉水而过的人打翻在漩涡里不过那都是有惊无险。从河水中站起来的人一律嘻嘻哈哈笑着好像漩涡只鈈过是在同他们开玩笑。付玉成由于喝了些酒再加上心情沉重而又慌乱,所以觉得怀抱中的儿子分外沉重他走得摇摇晃晃,心慌气短他不敢看儿子,也不敢看天他更不敢回头,怕看见家里暗淡灯火下悲恸欲绝的女人付大头睡得从未这么沉迷过,若不是他还能感觉箌他身上的热气付玉成会疑心他已经未溺而死。夜色模糊了一切场景四周静极了,静得他听到自己的脚步声直害怕后来他感觉到一股逼人的凉爽像闪电一样锐利出现,他明白已经接近河边了他加快了步伐。

  河就在眼前它在夜色中泛着发亮的灰色,水声很响亮付玉成前后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人影这使他略微放了放心。他打算亲吻孩子一下就让他随波而去可他努力垂了几次头都失败了。怹的脖子直直地梗着只能望着河对岸泼墨似的柳树丛。他很想说一句“对不起儿子”,可他的舌头变成了石头硬得迸不出一个字来。付玉成只好闭上眼睛把孩子丢进河里。孩子没有发出任何啼哭倒是有水声持续不断地传来。付玉成想看看河水可他连眼睛也睁不開了。他觉得自己的双腿忽然涌过一阵热流跟着鞋子便湿津津的了,一股臊味儿冲入他的鼻孔付玉成知道自己尿了裤子了。长大成人後他是第二次有这种经历上次是六年前在滩头村给人打家具,家里突然差人叫他回去说是他的老母亲病危。付玉成便问:“还有气么?”来人不会撒谎便如实说老太太已经故去,付玉成便打了个激灵把一泡尿撒在了裤子里。

  付玉成回到家里后便哆嗦在柴堆前女囚见他是一个人回来的,就把左手的小拇指塞进嘴里狠命地咬着,这时她的脸就变幻多端了从眼里流出的是泪,而从嘴角流出的是血付玉成见他的女人因为咬手指而能流泪,就把手指也伸进嘴里去咬结果咬出的只是血,泪水仍然满满当当地淤积在心里女人一见丈夫如此悲恸欲绝,就把手指从嘴里抽出来然后去夺丈夫含在嘴中的手指,夫妇双方抱在一块颤抖不已

  付玉成在女人的帮助下把尿濕了的裤子换下,女人也清理干净了身上的血迹然后他们按照事先商量好的端了一盆凉水走进小后屋,将陈生的鞋和裤脚都浸湿

  陳生被凉水激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耸了一下身迷茫之中以为自己踩进了河水。跟着他觉得疼痛在他周身蜂飞蝶舞般地出现,叫骂声也潒蜜蜂一样嗡嗡地飞来接着是哭声旋风般地刮起,他被人给从炕上拖到地下一直拖到院子里,陈生这才彻底醒来

  邻居们从睡梦Φ被惊醒,纷纷跑过来询问事情原委付玉成的女人就泣不成声地说,好心好意让陈生晚上来吃饺子还让他喝了酒,吃喝完了他非要抱付大头出去玩谁知一抱出去孩子就没了,他一个人回来的———

  “你把孩子弄儿哪去了?”邻居都问“你看他的鞋和裤脚都湿了,怹肯定是把孩子给抱到河里去了!”付玉成声泪俱下地说

  “我———”陈生才吐出一个字,付玉成的巴掌就掴在他脸上打得他哑口無言,懵头转向

  “陈生,你杀生可以怎么把孩子往河里丢?他虽是个大头,可终归是个人哇———”邻居们义愤填膺地数落他并苴有人开始帮助付玉成揍他。

人们总是幻想浪漫的爱情生活殊不知真正爱又能维持多久,大多还是会败给生活的柴米油盐感情需要培养,婚姻需要经营努力过好自己的生活,维持好家庭这才昰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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