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的咖啡馆老板蒲 x 暴躁的现任侦探郭,包含教授 x 刑警纬钧,和两个可爱的服务生九明
-关于过往情史的讨论(完全不双洁
-关于一个鸡飞狗跳的圣诞节
summary:“如果是我,是我在蒲熠星之前告诉你我喜欢你,你会答应吗?”
临近圣诞,学校放假,大学城却还开着。偶尔有一两个人在空荡幽静的校园里走过,逃过了冬天一劫的落叶三三两两地铺在地上。
郭文韬在外面接了电话,走进咖啡馆,一室温吞的死寂抱了他个满怀。他愣了一瞬,然后发现蒲熠星正站在收银台后面,抱着胳膊,打量着咖啡馆唯二的两个店员。
蒲熠星看看自己左手边的唐九洲,又看看自己右手边的邵明明,“你才发现吗?”
他面前的两个人安静地坐着。一个在赶期末前的最后一条死线,另一个正慢悠悠地翻看着一本时尚杂志。
咖啡馆太安静了。空气里挤压着一种莫名出现的紧张感,跟着书页响和键盘敲击声一起落下、堆积、层层挤压。
“他们俩今天怎么了?”
郭文韬话音刚落,他对面的唐九洲突然伸手把电脑合上了。
那电脑是他考上大学的时候蒲熠星带他去买的,Thinkpad,最适合程序员的款式,处理器和显存都是顶配,拿在手里很厚实,把屏幕拍下来的时候发出一声令人后背一耸的巨响。
“是啊,我们俩今天怎么了呢?”
邵明明想走,被郭文韬一把薅回来,顺着脖领子按在吧台的高脚凳上。
蒲熠星装得人五人六,其实心里早就想揪着他倒霉弟弟的领子往死里揍了。大学城放假过节,他生意不好,心里本来就烦。他这个好弟弟不说给他分忧解难,天天耷拉个脸,一句整话都不和邵明明说。连着三天下来,他和郭文韬已经几近崩溃。要不是打孩子属于家庭暴力,蒲熠星早就伙同郭文韬给他们就地正法了。
“很明显,”咖啡馆年轻的老板咳嗽一声,手里拎着他的宝贝法压壶,给对面两个冤家一人到了一杯开水,“你们俩最近有点矛盾。大家都不是十七岁的小屁孩了,有什么事,有什么矛盾,拿到桌面上,好好说一说。夫妻…”
邵明明一跃而起,一巴掌拍得桌面直晃,“谁和他是夫妻!”
唐九洲非常嫌弃,“我还不愿意和你做夫妻呢。”
“好,有本事你今晚别回家。”
“我不回家你就能找你那些前男友去了,是不是?”
“我这不是给你和系花腾地方吗?!”
在弟弟和弟妹面对面掐起来之前,郭文韬明知地从桌下面拿出来个东西。
一面锃光瓦亮,能照出人影的…锣。
锣着地的时候发出了震天动地的一声响。不仅唐九洲,就连做了好久心理准备的蒲熠星都被吓得一哆嗦。
邵明明不死心地一梗脖子,“我要是说没完…”
郭文韬抄起锣槌就要敲。
邵明明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他腰,“有完!有完。我韬哥都发话了,那就必须有完。”
三个平均身高一米八的男人胆战心惊,顶着郭文韬凉森森的视线扶着凳子坐下了。
吧台地脑袋顶上有排灯。当年装修的时候蒲熠星拿着装修杂志指点江山,指名道姓就要这种风一刮就能飘的悬挂式灯。估计他也想不到,多年之后,他会找个男朋友,从良之前是个警察,出了名的脸白心黑,套话跟审人一样顺手。
郭文韬一抬手,揪过他脑袋顶上那盏飘摇的小灯,往前一探,唐九洲只觉得眼前一片花白。
“好好说说吧,最近干什么坏事了?有没有人看见啊?时间地点,目击证人。我劝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少年时期犯过点小错误的唐九洲瞬间回忆起很多不太美好的回忆,“不是,我啥错误也没犯…”
邵明明在旁边看得太阳穴直跳。有句话叫兔死狐悲,只有同为食物链最底层的他们才知道,自己的相好被祸害得差不多了,下一个就轮到他们了。
“那个,妹妹啊,其实他也没有…”
白茫茫的灯瞬间一转。邵明明跟瞎了一样,什么都看不见,就听见一个软趴趴的声音呵斥他,“一会儿就到你!唐九洲,快点,最近犯什么原则性错误了?”
唐九洲缩着脖子,努力让自己一米八大几快一米九的身材显得娇小可人一些,“没犯什么错误。真的!就是那天吧…”
郭文韬终于把灯放下了,“那天?”
“那天,我们俩去听了个两性关系的教育讲座…”
蒲熠星越听越不对劲。他表弟,和他唯一的正式员工,两个成年的雄性生物,去听两性教育讲座?
“你俩,”他在两个熊孩子之间一划拉,“去听两性关系讲座?”
邵明明心一横,全招了,“我俩骗门口登记的宿管大娘说我俩女朋友放我俩鸽子了。”
蒲熠星冷笑,“我算是看出来了,为了翘班摸鱼,你们是什么都干得出来是吧?继续,两性关系讲座,讲什么了?”
“那个老头吧,”唐九洲眼神有点飘忽,“长得就尖嘴猴腮,油头粉面,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我问你讲的什么,不是问你讲师讲什么样。再说了,搞心理情感的还都跟zou峻纬似的,长得那么…”
郭文韬立刻接上一句,“长得那么…健康憨厚吗?包装不重要,内容才重要。说重点。”
邵明明攥着那杯装满了开水的纸杯,“那老头说,一段成熟且健康的关系不应该有秘密…”说着说着他把头低下了,声音卡在嗓子眼里,含含糊糊,“…尤其是在过往情史的方面。”
蒲熠星大概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刚确定关系没几天的小情侣,拿过往情史试探对方…有句好话叫不作就不会死,不知道唐九洲知不知道。
郭文韬颇有些看热闹地抱着胳膊,“所以,你俩交换前任信息了?不对吧,唐九洲那么乖一个小孩儿,能换过几个女朋友啊。”
一句话正戳到邵明明痛楚,美丽本人一甩杂志,颇有些纵横捭阖的气势,“要不然说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呢…唐九洲和咱们学校英语系的系花在一起过。”
“系花?”蒲熠星迅速在唐九洲的朋友圈里搜索相关信息,“那个个子小小的,长卷发,娃娃脸,爱穿小裙子的?”
郭文韬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记得挺清楚啊。”
完全没感觉到危险的蒲熠星把手机收好,“唐九洲一共就交过那么几个女朋友,记得当然清楚。”
“对啊,量是不多,质还挺高。”邵明明抓着杂志封面蹂躏,“那小妞家里开公司的,首富呢。”
“省首富还是市首富?”
邵明明震惊了,“重要吗?!重要的是他前女友是个白富美,我又穷又挫…跟这个词也就沾上个白和美。”
蒲熠星听了半天,“所以就这么点事儿?首富又怎么了?家里公司都被收购了,明年就不是了。再说了,白富美又怎么了?不是还分手了吗?”
“而且,”唐九洲眼神森然地站起来,“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情史比较…丰富多彩。”
郭文韬来了兴致,伸手抓住邵明明的肩膀,防止后者又来一出脚底抹油,“明明怎么了?”
“我们俩刚在一起的时候他和我说,信誓旦旦地和我说——我是他初恋。”
蒲熠星噗地一声笑喷了,“你信了?!”
唐九洲幽幽地看了邵明明一眼,“还是年少无知啊。”
“我不止不是他初恋…我连前三都不是好嘛?!”唐九洲愤慨地从电脑里调出邵明明的“犯罪证据”,雪花一样的网页,各类社交网站的页面堆叠在一起,“你们看看,有男有女…干得真不错啊邵明明。”
深知自己理也不太直的邵明明苍白地狡辩,“就两个前男友,一个前女友…很多吗?再说了,我又没和首富的女儿约过会!”
“我和她连百天纪念日都没过就分手了…”
邵明明从凳子上站起来。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昨天跟我说,你们俩只约过一次会。”
宝贝啊,哥也就能帮你到这儿了。
“我、”唐九洲有点结巴,他不敢看邵明明,“我这么说过吗?”
邵明明慢慢勾起一个微笑,“你们亲过吗?”
蒲熠星站在郭文韬身后给唐九洲递眼神——快点说没有,哪怕有也说没有。诚实是美德,可是现在又不是诚实的时候。
“就、就那么一次吧。”
蒲熠星都不忍心看了。说脸颊啊你个二傻子,这种问题还用想吗?
“嘴角…算嘴还是脸颊?”
郭文韬郑重其事地把锣槌递给邵明明,“锣怪贵的,还得还给小齐,明明你…悠着点。”
真的是小问题,不是蒲熠星心理安慰。
眼瞧着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眨眼就要到圣诞节。齐思钧是第一个提出自己不能过圣诞节的。尽管周峻纬当场、大声、坚决地表达了自己的反对,然而并没有人鸟他。
郭文韬等到他们聊完了才悄悄安慰周峻纬,“小齐在体制内,系统发过红头文件,不让过圣诞节的。再说了,圣诞那几天路面人那么多,刑警也得被抽调去教堂附近执勤。你别小家子气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过了,差这两天吗?”
周峻纬也确实没郁闷几天。齐思钧过不了圣诞节,没过两天,郭文韬也说自己过不了圣诞节。
说蒲熠星不失望,那是假话。那可是圣诞节。圣诞树,红袜子,白胡子老头顺着烟囱往下爬…就算他不信教,到了日子外面路上一对对的狗男女相约出来遛弯,他还怎么自己出门?
郭文韬也知道自己理亏,但是家庭地位摆在那儿了。作为家里四只猫的唯一饲养员,铲屎官理不直气也壮,大刀阔斧一翘二郎腿,“你信基督吗?信天主吗?信这个世界上有方法能让人不上床也怀孕吗?信能把孩子生在马棚还没事吗?”
蒲熠星被他一个四连环打得措手不及,“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这是氛围,这是情结,是浪漫…”
郭文韬看看他,“等我忙完了,回家补偿你?”
被迫割地赔款的郭同志痛心疾首,一咬牙,“成交。”
平安夜那天,周博士处理完了自己手头上的所有工作,赶着中午十二点,拿上藏在办公室的礼物,偷偷跑到蒲熠星的咖啡馆和齐思钧提前庆祝。
小齐哥来的挺早,坐在吧台,面前摆着一杯圣诞特调苹果酒。
周峻纬一推门,门口的风铃一响。齐思钧朝他打个招呼,周峻纬立刻凑过去,扔了礼物,慢悠悠地和他交换了一下口腔里的冷空气。
坐在吧台两边的唐九洲和邵明明不约而同地看了他们一眼,又不约而同地撇过头,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笑。
“他们俩怎么了?”周大博士撸胳膊挽袖子,“又欠收拾了是不是?”
郭文韬坐在卡座给咖啡店算账。他对数字很敏感,人也细心,和蒲熠星好上之后咖啡店的账目基本上都是他核的。这位白给的账房先生头也不抬地在Excel表格上敲数字,随口一答应,“人家小情侣吵架了,峻纬你就别火上浇油了。”
邵明明和唐九洲添油加醋地给他们讲了一通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大概的意思就是错都是对方的,道理都是自己的,白富美都是藕断丝连的,前男友都是心怀不轨的。
周峻纬和齐思钧被迫当了半个小时社区基层调解员。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谴责声里,周峻纬率先受不了了。打扮得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周博士默默捏了捏山根,小声吐槽,“就你们俩这智商…这年头还有自己往枪口上撞的。”
齐思钧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周博士的动作就跟拿大部头老电视放4K电影似的,一卡接着一卡地转过来,“没、没什么啊。”
小齐哥调整了一下坐姿。
郭文韬从卡座里抬头,心里一凉。
齐思钧绝对认真了。每次他从正襟危坐的社会主义接班人换成这个吊儿郎当二郎腿坐姿,肯定要有人倒霉了。
倒霉蛋儿周峻纬咽了一口唾沫,“怎么了老齐?”
“文韬,借我两张纸。”
脸上盖着本书,躺在郭文韬大腿上磨洋工的蒲熠星挣扎着坐起来,“什么意思?你们俩要干什么?我告诉你法治社会,警察也不能为非作歹的啊…”
周峻纬飞快地瞪了他一眼。
蒲熠星立刻倒了回去。反正跟他没关系。只要火还没烧到他身上,那他眼里就只有郭文韬的下巴尖,和他微微敞开的领口。
其他的一切浮尘琐事,跟他有个屁关系。
郭文韬从记事本上撕下来两页,默默放到他对面的沙发上。他低头看了蒲熠星一眼,后者自动爬起来,坐好,看着他。
郭文韬一脸的无辜,笑得他后背冒凉风,“我能说…”
郭文韬慢慢合上电脑屏幕,键盘上打得锁扣咔哒一响。
“所以,你这只猫是真的有什么我不能好奇的历史吗?”
蒲熠星觉得自己就跟被架在火上烤一样,热锅上的蚂蚁,开水里的牛蛙,马上就熟透了。
“你是怎么从我刚才那句话发散到这儿的?”
郭文韬又撕下来两页纸,他把其中一页递给蒲熠星,又把另外一页放在自己面前,“没做亏心事,你怕什么鬼敲门?”
蒲熠星都要给他跪下了。我那是害怕鬼敲门吗?我那是害怕你敲门!
很长时间,咖啡馆安静得只有空气里的纸张摩擦声。
蒲熠星洋洋洒洒地写了几行,想到什么,默默举起手,“申请提问。”
郭文韬和齐思钧异口同声,“问。”
“这个情史需要多具体呢?像那种就一夜的…”
周峻纬坐在他对面,脸都绿了。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直接把郭文韬的皮面笔记本塞进蒲熠星嘴里。就你会说话吗?显得你了?
他就知道,他早晚得死在蒲熠星手上。不是他死,就是他的爱情死。
郭文韬明显想要发作。他对着自己的纸思索了一下,酝酿着的怒火瞬间就卡了碟。“对啊,”他真挚地看着齐思钧,“这种应该怎么算?”
周峻纬甚至有点震惊。他一直以为郭文韬是那种乖孩子,连婚前xing行为都不会有的乖宝宝,遇见蒲熠星就跟小白兔遇见大灰狼似的。
原来他也有看错人的时候。
齐思钧颇为鄙夷地看了看对面两个回头浪子,清清嗓子,“算。一五一十,全都给我写明白了。”他猛地一转头,圆珠笔的笔尖正对着周峻纬,雅典娜女神的剑尖也对准了他。
“说他们,也等于说你。懂?”
周峻纬连连点头,“懂懂懂。那我可是太懂了。”
等到四个人都写完,郭文韬攥着那张纸,发出的第一个音节就是,“哈。”
纸都有点潮了。坐在他旁边的咖啡馆老板一直在往自己裤子口袋上抹,看来是出了不少汗,把纸都给捂潮了。
“说实话,”郭文韬一弹手里的纸张,“这名单比我想象的短多了。”
齐思钧瞪了他一眼,“你以为会有多长?”
郭文韬看看正面,又看看反面,“这个两倍左右?”
蒲熠星急着给自己正名,“我在你心里就那么龌cuo吗?”
“不是说你滥交。我的意思是,”他往下看,从蒲熠星那张冷漠的脸,看到他的两腿之间,“你比较…老练嘛。”
“我那不叫老练,我那叫…”蒲熠星很得意,挺着胸脯斟酌词句,“…天赋异禀。”
“小齐呢?”郭文韬不动声色地把纸塞进口袋,“峻纬的情史怎么样?”
齐思钧缴械投降,“这纸上一个中国人名字都没有。”
周峻纬表情木然。估计是吓傻了。
“但是至少,我比蒲熠星少,对吧?”
蒲熠星冷笑,“我觉得你在骂我。”
齐思钧微微松了口气,“至少比我想的少。”
“那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周峻纬面无表情地举着齐思钧的名单,“你前男友里…为什么有火树?”
邵明明本来蹲在卡座旁边看热闹,周峻纬和齐思钧吵起来,他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八卦了。
周峻纬那张名单就摆在桌子上。从头到尾,一列的英语字母,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外国女宝宝起名大全,从A到Y,应有尽有。
“Elsa?”唐九洲点点名单上某个名字,“没想到周峻纬还和迪士尼公主约会过呢。”
邵明明跑回去拿他的时尚杂志。这位迪士尼公主的名字…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呢?
他把时尚杂志打开到时尚丛林主题的一页。密密麻麻的工作人员名单上,有个名字显得特立独行。
百口莫辩的齐思钧终于找到了救星,“明明,你说!”
“峻纬你是不是有个前女友叫Elsa什么什么的?”
邵明明把杂志上穿着清凉的女模特亮给他们俩看,“这是你前女友吗?”
小齐哥扶着桌子坐下,翘起二郎腿。
“对啊周峻纬,这是你前女友吗?”
跟着圣诞节一起来的是年底。各个机构、集团、委员会都开始冲业绩,甚至包括人民公园假山角落里的相亲角。可能是为了赶这年末最后一波佳节的趟,整个相亲角被不值得张灯结彩,沸反盈天的红色和身着各色衣服的男女照片…
郭文韬叹了口气,怎么那么像去屠宰场挑猪仔呢。
魏晨站在他旁边。他们有日子没接头了。虽然郭文韬不是很偏爱接头这个字眼,但是一时间他也没找到比这更适合形容他们俩的词。
“下次,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见?”
郭文韬看看他,“你不喜欢来这儿吗?”
“现在是周四的中午一点半,咱们俩,拿着两个烤红薯,站在公园相亲角…”魏晨一抬手扇了郭文韬胳膊一下,“任何正常人都不会喜欢的。”
两个小年轻直愣愣杵在一堆一堆交换子女交流方式的大爷大娘里。乌泱乌泱的人潮海浪朝他们拍过来。逐渐开始有人问他们的联系方式,慢慢又发散到其他诡异的细节上,比如收入,比如病史,又比如工作单位有没有五险一金,现在公积金一年能拿多少。
郭文韬尽可能礼貌地回应每一个来和他搭讪的大娘,“我有爱人了。”
大娘们置若罔闻,“没关系,这有什么的?”
他们俩从相亲角的一边开始走。为了最大程度地利用这块巴掌大的小地方,公园的规划管理部门只留了一条小路,进要从这条路进,出也要从这条路出。
一条道上密密麻麻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个人资料。有男有女,有年轻的,也有不太年轻的。这类信息大多被前来相亲的大爷大娘们自我美化了,其中的可信程度相当薄弱。
郭文韬指着其中某个姑娘的信息和魏晨开玩笑,“这个好适合峻纬啊。”
魏晨瞄了一眼。女,二十八岁,未婚,博士学历,目前并不在本省工作,但是在本市有房有车。
有房有车的下面还花了相当醒目的三条下划线。
郭文韬这才想起来他还没对魏晨好好介绍过,“峻纬是小齐的男朋友。”
他们曾经的教官转过身,默默把他的烤红薯也放进郭文韬手里,然后爆发,“小齐也找了个男朋友?!我的学生们都怎么了!”
“不过估计快散了吧…”
魏晨的火一下子消了不少,“是吗?要散了吗?为什么?”
“简而言之,他前女友是个超模。”
魏晨不理解,“这有什么因果关联吗?”
“我们百度了一下,净身高一米九,三围88-59-90,跟个真人芭比娃娃一样。距离您上次见齐思钧也就…五年多?这五年他没怎么长个…更没变性。”
“啊哈。”魏晨点头,“我现在理解了。”
又是一阵沉默。公园里刮起一阵风,落叶旋转着从他们身边蹭过去,两个捧着自己手里的地瓜,滚烫甜蜜的地瓜,一时间都不太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还得是魏晨破冰,“你们是怎么想起来说前女友这个话题的?”
魏老师嗤之以鼻,“当年我和你们鸥姐也参加过。”
“得看你对有用的定义是什么?如果说有用代表了我睡一个月沙发的话,那还是挺有用的。”
“我在和她在一起之前还和一个航空集团的千金大小姐…”魏晨搜肠刮肚地想形容词,“…搞过一段?”
郭文韬异常平静地望着他。
“你懂我什么意思就行。”
“我就不相信前男友和前女友能有那么邪。”郭文韬,天真烂漫,还不知道有什么爆炸性消息在等着他的郭文韬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当然了也有可能是蒲熠星比较怂…”
魏晨挑着眉看他。他还端着自己的烤红薯,言语间的哈气遇到温热甜蜜的红薯,化成一团一团棉花糖样的白色气团。这位比他年长很多岁的老师现在目光极其复杂。怜悯,同情,甚至还掺杂着一点点不忍。
“你这么淡定的吗?”魏晨咬了一口红薯,拍拍他的肩膀,“早知道你这么淡定我就早点告诉你了…”
魏晨手里拖着一叠红薯皮。他从来没觉得这玩意儿这么烫手过。烫手的山芋,倒是也不无几分道理。
郭文韬还是笑着。作为教官魏晨执教生涯里最优秀的学生之一,郭文韬永远镇定,永远自持,永远带着淡然的微笑看所有人。
只是他的眼神没有刚才亮了。
魏晨有点慌,“能不能当我没说过?”
那一点点笑意彻底湮灭在郭文韬眼中的怒火里,他绷着嘴角,严肃地对着魏晨,“老师我再最后问一次,告诉我什么?”
魏晨屈服了。他其实并不是一个硬心肠的人。他就是个普通的、希望自己学生可以幸福的老师。就像所有老师那样。
记忆力堪比计算机的学生迅速地回答,“经营地下非法赌场和地下钱庄的那个?”
“那你知道他有个,”魏晨在自己的耳边做了个双引号的手势,“'表妹'吗?”
“他保养的那个情人?听说过。”
“文韬,”魏晨嚼着嘴里的红薯,心平气和地拽着他,“作为你的教官,我就提醒你一句话——家庭暴力他也是要…”
郭文韬一巴掌把他的红薯打掉了。软绵绵的东西落地没声音,只有特别小的啪嗒一声。
“我无所谓,反正是你给的钱。”
如果能打得过,郭文韬恨不得扇他一巴掌,“告诉我什么。”
“陶大志他'表妹'叫陶妍,如果我没猜错,如果蒲熠星对你说了实话的话…他那张前女友名单上应该有这个人的名字。”
周峻纬和齐思钧的争吵以前者夺门而出,把咖啡馆的玻璃门在空气里微微震动而告终。
人们都说,当热闹的场所突然安静下来的时候,气氛会有些…尴尬。
可是蒲熠星现在一点没觉得尴尬。他只觉得庆幸。周博士那中气十足的吼叫声似乎仍然在咖啡馆的空气里引起余震一般的回响。蒲熠星被迫见证过自己父母的很多场争吵。一般来说,彼此相伴的时间越长,吵架就越戳人脊梁骨。
周峻纬和齐思钧也是如此。
特别是当齐思钧冷笑着问周峻纬“你是怎么在你们加拿大的野地里刨出来那么个漂亮妞”的时候。
蒲熠星给明显有些萎靡的齐思钧添上一杯热水。
蒲熠星拎着法压壶说服自己,郭文韬是你相好的,齐思钧是你相好最好的朋友,四舍五入,他就是你最好的朋友…之一吧。面对着感情受挫的朋友,脚底抹油不是最好的选择,轻声安慰才是正确的决定。
他转身,深吸了一口气,尽自己所能地饱含深切同情道,“我知道小齐,zou峻纬他就是个瓜皮…”
齐思钧把杯推过来,“我不是说这个,我的意思是——你不觉得你新进的这批红茶有股怪味吗?”
蒲熠星垮下个脸,“两百米之外就有家星巴克。”
齐思钧半死不活地哼哼,“那我还得给钱。”
“顺便一提…我真的是顺便一提哈…你和周峻纬一人欠我二百五十块咖啡钱。”
“文韬说你家里有一车库跑车。”齐副队趴在吧台边上,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亲父子也得明算帐。我能花二百五十万买辆车不代表我就不在意这二百五十块钱。”蒲熠星抬手就是一个脑瓜蹦儿制裁。
“说到文韬,”齐思钧张开手掌,“能给我看看他的那张名单吗?”
“我们上大学的时候,我连他不穿衣服什么样都看过了。”
蒲熠星冷哼了一声,把那张并不是很密密麻麻的纸团成一团扔给他。
齐思钧认认真真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我一直以为文韬和照宇也交往过,原来真的没有啊…”
一声巨响。齐思钧抬头,发现蒲熠星被打发奶泡的机器烫得原地跳脚。
“你没事吧?!”英雄母亲齐思钧看得自己手指头都疼,“用不用我去找一下…”
“我没事!我没事!”蒲熠星把手指头压在另一边胳膊肘的底下。虽然他嘴上说着没事,他还是忍得满脸通红,“我没事!”
齐思钧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满屋子乱转。从吧台到窗边,从卡座转到高脚凳。
齐思钧找来一张创可贴,“文韬和照宇…”
他猛地卡住了。他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个错误。
蒲熠星连看都没看那张创可贴一眼,他就这么死死地瞪着齐思钧,像是要拿自己的眼神在他身上开个洞出来,“照宇是谁?”
郭文韬回家的时候,客厅里的灯亮着。
他思索着迈开腿,进门先把手里的水果轻放在地上,然后开始和自己的鞋带搏斗。
蒲熠星的声音从客厅里飘出来,没有起伏和感情的问候,“回来了,宝贝?”
叫得还挺好听。郭文韬简直佩服他,火都快烧到他身上了,还天天悠哉悠哉的。
蒲熠星看的那部电影是《剑雨》,拿卧虎藏龙的标准来看,剑雨几乎可以算是杨紫琼所有影片里最糟糕的。可是拿现在影视市场武侠片的标准来看,剑雨已经算是惊为天人了。
郭文韬不知道蒲熠星看了多久,但是影片已经快播完了。曾静隐隐察觉到了江阿生的谎言,虽然她自己也不能算是坦诚。一对同床共枕的夫妻,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活在一个谎言里。
曾静不是曾静,江阿生也不是江阿生。
郭文韬默默把水果袋子扔在料理台上。他买了个柚子,分量很足,落地的时候发出一声响。其实也没多响,就是客厅太安静了,电影的对白和配音都显得沉默。他这么一扔,简直就是晴天霹雳一般的动静。
郭文韬拿起厨房里的刀。
他们家以前也没这么整齐完备的刀具厨具,后来双方家长都喜欢来他们这儿开火练手,小齐也喜欢来它们家做饭,他们索性就把一切都买全了。
尽管,他们俩都恨透了做饭。他们讨厌烟火味,讨厌淀粉、面粉、红薯粉,讨厌鸡精、味精、浓汤宝。
他们一直都在委屈自己,把自己包装成外表精美的玩偶,只为了迎合…
迎合一些其他人,一些旁观者的喜好。
现在这层薄薄的膜破了。
就像这个柚子。外面的那层保鲜膜破了,刀要落下来了,柚子到底好不好吃…
蒲熠星同志大刀阔斧地坐在沙发上。
猫是很敏感的动物。它们接收到空气里微弱的剑拔弩张。三只猫团成一团,瞪着自己闪亮亮的圆眼睛,拒绝和这对看起来马上就要吃掉对方的两足生物有任何关联。
郭文韬抄起刀往下剁。刀锋撞进砧板,使劲拔也拔不下来。属于利器的冷漠寒光从这个家的主人们中间一闪而过,又白又细的一条,慢慢从沙发腿边移动到蒲熠星的脸上。
坐在沙发上的蒲熠星看了郭文韬一眼。
电视里的江阿生抱起伤痕累累的曾静。
蒲熠星看过很多电影,好看的、不好看的,浪漫的、惊悚的,动作片、爱情片。他不属于热爱武侠片的那类人,从小到大他都没有什么英雄梦,但是作为神秘东方人的血脉让他无法克制地被武侠片吸引。
卧虎藏龙,英雄,剑雨…
无数的江魂儿女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读懂杀意。
以前蒲熠星不理解,现在他理解了。
如果他能读懂眼神里的潜台词,那么现在郭文韬的眼睛里就只有一种含义。
他现在恨不得抄起菜刀剁了他。
站在厨房里剁柚子的人率先绷不住了,“你和掌控咱们省一半地下钱庄的女人睡过?!”
蒲熠星一把扔掉遥控器,起来得过快,眼前冒金星。为了面子他就这么站着,眼前飘过炸金花一样的黑点,然而他还是面不改色地站着。
站在厨房深呼吸的郭文韬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不是一半,大概百分之四十到四十五…总之不是一半!”
郭文韬气得发笑。他可能从小就不是一个喜欢把感情外露的人。严苛的家庭教育把一切情绪波动划分为软弱和无能。他就算是再生气也不允许自己歇斯底里。
站在蒲熠星的角度,郭文韬只是面色阴沉地站在厨房里,没有什么过激举动,就是额角的青筋越来越明显。
蒲熠星忍着自己跳动的太阳穴和他解释,“我解释一下,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很小。年少无知你懂吗?我那时候也就那么一点大,觉得自己什么姑娘都能泡得到,别说天王老子了,我老汉我都不放在眼里。那时候…那时候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人,我们俩一共没说过几句话就…但是就那一晚,就一晚!谁年轻的时候没爱过几个人渣呢?你没爱过吗?”
郭文韬随手耙了耙头发,“什么叫,你当时很小?蒲熠星你当时多大?你别告诉我她是你第一个…”他放弃抵抗,围着厨房转了一圈没冷静下来,跑过来抄起桌上的菜刀,“你恶不恶心!”
“刀!”蒲熠星都快哭了,“你先把手里那菜刀放下!你要吓到汤汤和瓜蛋了!”
他们俩从厨房走出来,坐到沙发上。那么宽的米白色布艺沙发,他们俩还就偏偏非要坐到两端,中间隔着银河一样宽的距离,静默的时光混杂着复杂的过往从他们中间安静地淌过。
“你说得对。”蒲熠星干巴巴地抠着沙发扶手上的线条,“你说得对。这确实是个大事,我们也确实该谈谈。这样吧,今晚我去订个餐厅,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蒲熠星也就这样目击着郭文韬从他们之间的道德制高点上滚了下来。
那种骇人的阴沉突然从他的脸上消失了。
蒲熠星差点笑出声了。原来像郭文韬这种前科累累的感情骗子也会有悔意。
“今、今晚吗?其实仔细想想,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们也不一定非得今晚谈…不如改天…”
蒲熠星万份潇洒地一扇沙发靠垫。在他心里,那一刻他扇的已经不是沙发靠垫了,而是那位他连见都没见过的王先生的帅脸。
“为什么今晚不行呢?”
郭文韬不敢看他,眼神飘忽,“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
“你知道你和汤汤一模一样吗?每次他偷吃完瓜蛋的小鱼干…都用这个表情看着我。”
蒲熠星站起来,走到郭文韬面前,左右一抓他左右两边的把手,直接把人困在沙发上里了。
“你为什么不能和我过圣诞?”
“是不是因为王照宇?”
郭文韬微微有点愧疚,“对不起我真的是临时才知道他要回来的…”
郭文韬一愣,猛地抬头,差点给他个头槌,“你说什么?”
“我说,你喜欢他吗?他是你男朋友吗?就因为什么…你们不经常见,所以你宁愿和他在一起呆两天也不愿意和我庆祝圣诞是吗?”
郭文韬一把拔起他的手,“你有完没完?”
“我说错什么了,你宁可和一个暗恋了你多少年…快十年的男人在一起,也不愿意和我…也不愿意和你真正的男朋友过圣诞,对吗?!”
郭文韬看起来是真的要哭了。他眼睛里倒是没什么水光,只是红了。以前蒲熠星只会觉得他这样很让人心疼,现在…
现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想了。
蒲熠星给自己拿了罐可乐出来,灌了几大口。刺骨的温度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点。
“你现在怎么了?在这个家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
“我现在连看都不想看见你。”
“我倒是想看见你,但是这一下午,只要我看见一张我们谈恋爱的时候拍的照片我就会控制不住地想:你说今天能冒出来一个王照宇,会不会明天后天还有一个张照宇、陈照宇、李照宇等着我呢?”
郭文韬放弃了。他站起来,气势汹汹地冲进玄关,一把拽下来自己的外套。
顺道也把墙上的挂钩拽下来了。
在夺门而出之前,郭文韬对着一室死寂轻轻地告了个别。
惊魂未定的汤汤和瓜蛋在自己的小窝里盘成一圈。
胆最大的露露迈着猫步朝他走过来。
他像是安慰自己一样地抱起她,“当初买那个假冒伪劣产品的时候我就说过,总有一天它要掉。”
郭文韬在这个世界上最讨厌三个地方:医院,公墓,还有机场。
所有机场都缺乏活人必须的生气。虽然这地方一点也不清净,可是当你站在那个看起来熙熙攘攘的候机楼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无比孤单。
郭文韬就这么孤单地站在到达出口前,手里还捧着一束花。
他看向出口的方向。圣诞节是个好日子,至少有很多丈夫、孩子和父亲得到心灵的抚慰。
几双并不属于他目标的皮鞋从他面前走过。郭文韬无意识地玩起了自己手中的鲜花。
王照宇站在汹涌的人潮里朝他微笑。他很高,来来往往的路人就像是来往的水流,只有他一动不动。这么多年,郭文韬有过来来往往的男朋友、女朋友,只有王照宇一直在那儿。
王照宇小跑着过来拥抱他。
很多人异样地看着他们。两个大小伙子亲亲我我地抱在一起…实在是太诡异了。
郭文韬相当可悲地仰头看了看他,然后伸手扯住了王照宇脸颊上的软肉,“你小子是不是又长个了?”
王照宇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工作性质,他每年能在国内陪伴家人和朋友的时间很少。好不容易在圣诞之前完成了所有任务,对于他来说,他就是想回国,找自己最好的朋友吃顿饭,顺道看看自己的爸妈。
他是真的没有料到,最后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他和郭文韬坐在酒吧里,面前还摆了一排深水炸弹。
他酒量不错,至少比郭文韬要好。
一排的深水炸弹喝了一半,他一杯也没喝到,全都进了他学长肚子里了。
郭文韬应该是没醉,说话很有条理,还能分个一二三四点来谴责并且吐槽一个叫做蒲熠星的人。
“我真的好不容易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理解我的人。我觉得我终于能有一段…成熟的恋爱关系了。我们俩一起养养猫,开开店…结果他今天突然跟我质问我,为什么不和他一起过圣诞节?全年三百六十五天这么多节呢,清明节我还没和他一起过呢,我也没见他这么上心…”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时候安慰学长反倒显得有点落井下石。他完全不认识这位蒲先生,站在他的角度去说好话也不现实…
而且,他也不想为他说好话。
从小王照宇就是个好孩子。比郭文韬还要好的乖孩子。郭文韬偶尔还叛逆,比如高考拿着省状元的成绩去填公安大学,当时也算是轰动全城的社会热点新闻。但是王照宇不一样。他连叛逆都没叛逆过。他有个当政法委书记的爹。位高权重的家庭背景不允许他有一丝一毫的松懈。从小他就被架到了一个高度,很多普通人一辈子都到不了的高度。
其实有句话说得很好。不是所有人的起跑线都是一样的。无数人奋斗着想要到达罗马,可是王照宇生来就在罗马。
罗马不允许一点任性。情感和情绪对于伟大来说不过是蚍蜉撼树。
他知道这一点。他也恪守这一点。
可是今天是平安夜。是他用辛苦工作,和多少个国家的政客谈判换来的平安夜。
今晚的王照宇很想任性。
比如,不要去做那个所有人都梦想着的知心好朋友。
又比如,霸占郭文韬一个晚上。他不一定要做什么,他只是需要他在自己身边一个晚上。
“我真的以为他理解我。照宇,我真的觉得他就是…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郭文韬朝他打了个响指,脸颊绯红,“对!我真的以为他就是我的Mr. Right。从小到大,我都觉得…我不合群。”
王照宇默默把他面前的深水炸弹换到自己手边,“没有啊,学长。我觉得你很好啊。”
“你说得容易,你比我还不合群。”
“你知道,有时候你被一群人围着,或许是家人,或许是朋友,但是你就是觉得孤独。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王照宇很想说,比如现在吗?
我和你在一起,我的心里有一个默默生长了十年的秘密,可是你却一直在说另外的一个人。
“我一直觉得,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我…直到,我遇到了蒲熠星。那种感觉就像…好比这整个世界就是一块巨大的拼图,我们俩就是包装的时候不小心掉进去的两块。本来应该是300块,加上我们俩就是302块。我们就是多出来的,没有人想要的那两块。可是当我们遇见彼此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我…”
酒吧里很喧闹。舞台上有驻唱的乐队在唱一首很老的歌。大约是黑豹乐队的,微微沙哑的男人一直在恳切地祈求着这个世界不要弄碎他的心。舞池里有各色的灯光飞快地闪过,王照宇的脸也被映成各种各样的色彩。可是他并不是那些颜色。这个世界的华美从他的身上悄悄地溜走,他还是白的,是郭文韬认识的所有人里唯一的那点纯白色。
王照宇拍拍他的背,“你觉得什么?”
郭文韬轻叹了一声,“我觉得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甚至都不在乎我合不合群了。”
“你们吵架了?”王照宇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
郭文韬刚刚调整好心态,王照宇一句话,他又全都想起来了。
包括他手里抓着的那把菜刀。
“太幼稚了!我就是没提前和他报备而已,在他眼里就变成了我要和什么暧昧多年的好朋友一起私定终身。你知道他还跟我说什么吗?他说你喜欢我,我甚至都不想跟他掰扯这事儿…”
王照宇愣了愣,然后轻轻地,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说,“其实…”
郭文韬也愣了。酒从他的虎口一直流到手腕。
“其实他说的也不算错。”
郭文韬把酒杯放下。他眼神有点呆滞。酒精原本让他的脸上泛起一阵可爱的红色,现在那点红色荡然无存了,只有紧张的苍白。
王照宇学着他叹了口气,“关于我喜欢你的那部分…是真的。”
齐思钧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今天是平安夜,他不仅没有和自己男朋友缩在家里看真爱至上,反而还大吵了一架。现在他站在冷风里,穿着板板正正的白衬衣,抱着热咖啡。
石凯今天陪他执勤。此刻这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正翻着一本时尚杂志,并且丝毫不知道他的上司已经在默默酝酿怎么开除他了。
“你能不能别看了?”小齐哥咬牙切齿,“那杂志有那么好看吗?不就是搔首弄姿吗,谁不会啊。”
“她没穿上衣哎!”傻儿子石凯异常兴奋地给他指,“她真的…”
齐思钧一把把杂志从他手里抢出来,“不就是个女模特吗?我告诉你他周峻纬要是想要,就给我买机票飞回加拿大去!”
“齐啊,齐…”石凯看着齐思钧跳动的青筋害怕,“…那是个没穿上衣的女模特…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个屁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对她没点反应…那你也就该变性了。”
齐思钧发出一声懊恼的低吼,他把杂志打开,默不作声地看着书页上的女模。
石凯斟酌着感叹,“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弯成这样的…她是练过吗?专业搞形体的?”
齐思钧抄起杂志往他脑袋上招呼,石凯为了自己微薄的工资和休假日,只能屈服于领导的淫威之下。
他们在警车里撕打的功夫,在远处街口执勤站岗的小警察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在警车跟前立正站好,一敬礼,“小齐哥!”
齐思钧把窗户撂下来,“说。”
“步行街有个大姐闹事,围观群众都把路口堵死了。”
“怎么回事?!你们干什么吃的!为什么闹事?”
齐思钧恨不得一口血喷在他脸上。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让他赶上了,爱情爱情吧男朋友的前女友是个超模,事业事业吧当个警察还赶上个上访户。
“我就说拆人家的庙会他妈有报应吧…”
郭文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只是想和蒲熠星过个浪漫的圣诞节。可是王照宇回来了,计划赶不上变化。那个简陋的小愿望也进化成了,他想和王照宇好好放松一下。
可是,蒲熠星就偏偏非要和他吵架。
他和照宇去喝酒,一杯接着一杯。今天国王酒吧搞活动,买多少送多少。郭文韬心里有事,一杯接着一杯,差点把人家的啤酒库存给喝空了。
喝到最后,郭文韬的意识和目光都变得有些轻飘飘的。酒吧里花里胡哨的灯光摇晃着往左边飘走了。耳边的音乐声越来越飘渺。郭文韬隐约觉得有人扶着他的肩膀往外走,那首歌在这种情况下显得无比合适,无地自容,现在的郭文韬也确实无地自容。
王照宇把他扛进车里,一个不注意,郭文韬差点从窗户栽出去。
郭文韬抱着安全带,说不出来话。
“估计今晚的事儿,明天你也不记得了吧。”
郭文韬想说不可能,然而话到嘴边,只变成了两句毫无意义的哼哼。
“学长,别有心理负担。我…”王照宇看看他,指节都白了,“…算了吧。”
第二天郭文韬从一张熟悉的床上醒来。他头痛欲裂,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弄破自己的颅骨往外爬。
他晃晃悠悠地出门,站在楼梯上思考人生。
直到郭妈妈朝他挥舞了几下手里的油条。
郭文韬咽了口唾沫。他现在恶心得想吐。油条豆浆小馄饨,只要是吃的,他看见了都想吐。
“昨天谁送我回来的?”
郭妈妈从豆浆碗上看了他一眼,“你是真的不记得了吗?”
“你吐在人家出租车上了,你不记得了?”
郭文韬特别想掐死昨晚的自己。
“你还要求我和你爸给你鼓掌?站在咱家客厅朝外面喊'跟我一起来'?你都不记得了?”
“妈,妈,妈,我求你了…闭嘴吧。”
“宝贝,你的歌单比我的还老。”
“怎么了?”郭爸爸翻过一页当月的nature,“我挺喜欢黑豹乐队的。”
母子二人齐刷刷地看着他。
“怎么了?我不能喜欢黑豹吗?”
“爸,黑豹的主唱是谁?”
郭爸爸有点泄气,“我就是…喜欢豹子。”
“你的肩膀怎么湿了?”
郭文韬中午来找齐思钧共进圣诞佳节午餐,站在走廊等了他半天,刚想先去餐厅占位置,迎面就碰上了肩膀湿了一块的齐思钧。
“昨天晚上有个上访户跑到步行街闹事,赶上我执勤。”
郭文韬同情他,脱掉自己的西装外套搭在齐思钧肩上,“我听说了,好像闹得还挺厉害的。我妈今早已经在看材料了。”
齐思钧默默地靠着他叹气,“冯局刚找我谈话来着。”
“他又扔水杯了?”郭文韬凑在他肩膀上闻了闻,“哟,这回还是胖大海菊花茶。”
“这回我终于看清他那茶缸子上写的是什么了——恢复高考,利国利民。”
郭文韬一直都知道那茶缸子比他俩岁数大。
不过能大这么多,也是挺出乎意料的。
郭文韬坐在“副队长”的名牌面前跷二郎腿,膝上还打开着一本杂志,“不知道啊…加拿大菜怎么样?”
“第一,加拿大这个国家的历史还不足以发展出来菜系,所以你想给周峻纬打掩护也适可而止好吗?第二…”
他站在自己最好的朋友身后和他一起端详着杂志内页只穿了一身豹纹泳衣的模特。
“你能不能别提醒我他前女友是个模特这件事了?说真的,正常人真的能摆出来这个动作吗?这看着也…太不人道了。”
“我觉得你是不是需要把胯送出去一点?”郭文韬照着杂志上模特的动作,撅屁股,扶腰,搔首弄姿。
“我昨天都快把胯送到火车站了也没摆成这样好吗?我还…”齐思钧脸快红成红富士了,“…我还把腰闪了。”
“需要我给你按一下吗?”
齐思钧趴到沙发上趴好,趴了没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你今天为什么找我吃午饭?难道您的圣诞节不是应该分给蒲熠星或者王照宇之类的男友和…”
郭文韬手下一使劲儿,齐思钧差点叫出来。
“我知道你跟他说照宇的事儿了。”
齐思钧声音怏怏的,“抱歉,我真没想到你俩都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了,还没说过照宇的事儿。”
“我不是愁这个。”郭文韬挨着他坐下,“昨天照宇跟我说…”
郭文韬整个人都傻了,“你怎么知道?!”
“从大一咱们俩好上开始到现在,我一共见过王照宇五次,就这样我都能知道他喜欢你…我觉得你应该问问你自己,你为什么不知道?”
郭文韬干脆放弃思考,往后躺倒,直接砸在他身上了,“在我眼里照宇就是个小孩。你会对个小孩产生那种感觉吗?”
“文韬你是不是瞎啊?王照宇比你还高呢…”
“我的意思是他在我心里永远是个小孩。我们俩一起长大的,小时候他还总缠着我爸想要拿走他的动物标本呢。在我心里,他永远都是那个偷我菠萝蜜和糖葫芦吃的小屁孩…我猜我永远不会对他产生那种感觉。”
齐思钧把自己代入了一下王照宇的位置,“你知道你这句话对于他来说有多残酷吗?”
“我知道!所以我才找你吃午饭啊…老齐我是不是个…”
郭文韬想都没想,一拳砸在他背上。
“嗷!…你还别说,你砸这么一下,好像还挺舒服的。”
“别贫了,我该怎么办啊?”
“跟照宇说实话,然后跟阿蒲好好聊聊。”
“这俩不是一个意思吗?”
“跟照宇说实话是为了告诉他,你永远不会对他有兴趣,至少是下半身的兴趣。”
郭文韬鄙夷地眯了他一眼。
“跟阿蒲是为了说清楚,你现在心里只有他。”
“你知道你真的特别适合这种情感调解的工作吗?”
齐思钧颇为得意,“那当然,我都想好了,我六十一退休就去街道办报道,专门调解小年轻情感问题…”
“那也不一定。估计等到六十了,我和阿蒲还得找你调解情感问题去。”
圣诞节的当天,蒲熠星难得没赖床。
反正床上就他一个人,赖了也没什么用。
处理完家里嗷嗷待哺的三只毛孩子,临到假期开始磨洋工的咖啡馆老板打了个车到店里,对着卡布奇诺机器开始思考人生。
周峻纬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蒲熠星顶着个爆炸头,一手法压壶,一手脱脂奶,表情凝重地像是要判咖啡豆死刑了。
蒲熠星打了个哈欠,连搭理都没搭理他。
蒲熠星怏怏地掀开眼皮看看他,“你和老齐和好了?”
周峻纬一声冷笑,“你想啥呢?”
蒲老板瞄了他一眼,“昨晚上睡得办公室?”
周峻纬扶着腰发出一声感叹,“我腰都快动不了了。课题组买个好点的沙发就这么难吗?一晚上我从上面摔下来四回…整整四回!”
“地板热胀冷缩翘起来一块,我最后一次摔下来的时候没找好着陆点…”
光听蒲熠星都觉得自己眼皮一跳,“那还是你惨。”
两个人无语凝噎地互相看了一会儿。屋子里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咖啡香味,苦涩悠长,回味无穷。
蒲熠星沉默地看着窗口的阳光一点一点地挪进屋里。那个位置是他和郭文韬最喜欢的卡座。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那个位置,郭文韬随手拿着他店里的三体,他没话找话地问他喜不喜欢…
“我受够了。”店老板非常激动地一甩自己的围裙,“今天是圣诞节,是圣诞节!我应该和我爱的人一起赖床订外卖,在沙发上躺一整天,晚上再去共进晚餐,而不是像现在似的,和你这个…”
周峻纬捂着眼睛,“你以为我喜欢和你大眼瞪小眼啊?”
“那不就完了!我也不想和你坐在这儿,跟两个怨妇似的抱怨…”
“你愿意去道歉那你去吧。”
“zou峻纬你还有脸说我不成熟。”
“他和火师傅约会过!”小周博士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让人想起来,他也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年轻,不是什么七老八十的老学究,“火师傅…你见过火师傅对吧,不太高,矮矮的,有点圆,说话特别贫的那个!”
蒲熠星很懊恼。他这是踩了周峻纬的尾巴了吗,怎么突然就急了?
“兄弟,你知道火师傅是排爆科的对吧?你知道他办公室有那么大个玻璃箱,里面放着一排雷管对吧?”
周峻纬愤而朝他比了个中指。
“再说了,他们就一起吃了几次饭,连亲嘴都没亲过…要按你这么酸,我和小齐也一起吃过饭,拥过抱啊。”
周峻纬森然地掏出手机,“你需要再看看文韬那个青梅竹马长啥样吗?大高个,小白脸,家里是政委书记的那个?”
蒲熠星深吸一口气,把咖啡递给他,“我们都先平心静气一下。就算…我是说就算啊…就算他们俩和这两个…货真有什么关系…”
周峻纬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我希望你谨言慎行。”
“我吧台下面有个报警按钮的,周博士。”蒲熠星理了理领口,“就算他们真的有什么事,我们在这大呼小叫地只会把他们推得离我们更远,对不对?”
周峻纬小媳妇一样地点点头。
“再说了,你有个超模前女友,我的前女友…”他叹了口气,“我们也不算是百分之百坦诚吧。”
门口的风铃清脆的一响。
刚才还在周峻纬手机屏幕上搂着郭文韬肩膀的男孩一瞬间穿越到了他们眼前,抓着门把手,对着他们颇为和善地微笑着。
“请问蒲熠星在吗?我觉得我们需要谈谈。”
邵明明从后面狠狠推了唐九洲一把,“你觉得什么?”
“我觉得咱们仨这么在这儿偷看,不太好吧。”
周峻纬站在最后,小碎步往前一拱,差点把唐九洲撞出去,“要出去你出去,反正我和明明绝对不出去。”
“凭啥就得我出去呢?”
邵明明眼珠子一转,“天塌了不是得有个高的顶着吗?”
蒲熠星确实看过郭文韬和王照宇小时候的照片。齐思钧给他看的。也没那么小,十四五岁总是有了的。那时候的王照宇,又矮又黑,跟个土里刚刨出来的小地雷似的,和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完全是两个人。
“你和你小时候长得不太一样了。”
蒲熠星刚说完就后悔了,因为他意识到,这句话他从小到大听过太多次了,而且每次听都并不伴随着什么好回忆。
王照宇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脸上的笑容变了一瞬,不过也只有一瞬。
年轻人始终保持着无懈可击的好教养,面带微笑,如同春风拂面般的和煦。
可惜蒲熠星就是不喜欢他。他在心里尝试过了,甚至尝试了一整个打发奶泡的过程,然而他就是对这个完美无缺的年轻人喜欢不起来。
“昨晚文韬学长没回家。”
蒲熠星的手微顿了一下,“啊对,他昨晚没回来。”
“是我送他回的郭叔叔那边,他公寓的地址,我不记得了。”
蒲熠星把奶泡在桌角上磕了磕,“嗯哼。作为他的男朋友,我向你表示感谢。”
王照宇拿起桌面的杯垫把玩。
其实蒲熠星的品味非常好,不管是放在哪个年龄段、哪个阶层,都算是出挑。咖啡店的装潢无可挑剔,一面完全透明的大飘窗,深色的木质卡座,长条形的吧台,还有那几盏悬挂式的重工业风格吊灯。就连杯垫和杯套上都有这个年轻人自己的设计,一只英短猫俏皮地穿过城市的钢筋水泥森林,充满童趣,又隐隐有点哲理。
如果他不是郭文韬的男朋友的话,王照宇甚至觉得他会非常喜欢蒲熠星。
大前提是,如果他不是郭文韬的男朋友。
蒲熠星没有回头。他稍显单薄的背影面对着王照宇。虽然并不算健硕高大,但是年轻男人的肩膀挺宽,应该是能扛起责任的那种人。
“你想问我,昨晚发生了什么,对吗?”
蒲熠星专心致志地给拿铁拉花,理都没理他。
“昨晚什么都没发生。”王照宇看着那个背影,盯着他,死死地盯着,“虽然应该发生点什么的。”
蒲熠星转身,“我提醒你,我手里有一杯温度高达八十度的热牛奶。你要是不想毁容,我劝你谨言慎行。”
“我还是那句话,你知道个屁。”
“是你和他吵架在先的。我和他在平安夜喝酒只不过是顺水推舟…”
咖啡馆老板把咖啡放在他眼前,“这杯店里请了,喝完赶紧走。”
“但是什么都没发生。蒲熠星你知道吗,我和文韬学长在平安夜坐在酒吧里,他喝了酒,我没喝,店里放的是情歌,旁边是一对对搂着亲的情侣,他刚和自己的另一半吵完架,我是他无比信任的小师弟…这就是个爱情片的走向,但是我们俩什么都没发生。我听了一晚上,'蒲熠星这个大傻逼','蒲熠星为什么不能成熟一点','蒲熠星是我的Mr.Right',蒲熠星…”
王照宇的语气一下子软了下来,他陷进过去温柔的回忆里,关于他和那个人的回忆里,“'蒲熠星让我不在乎我是不是合群了'。”
蒲熠星有些骄傲。他抹了一把头发,把卫衣的下摆整理好,“他真这么说的?”
“说实话,在见到你之前,我一直想象,这位所谓的蒲熠星先生会是一位高大英俊、气宇不凡的人…”
王照宇脸上的礼貌面具有些微微崩溃,“你看你那脑袋鸡窝头,你好意思吗?!”
“我就是不修边幅不行吗?”
“蒲熠星,你连面对其他人基本的尊重都没有,别拿不修边幅安慰自己了。”
蒲熠星不太好意思。最近他是真的太丧了,平常他就算是再邋遢,也不可能邋遢成这样。
王照宇深吸了一口气,他用小孩子一般的任性口吻说,“蒲熠星,我不喜欢你。”
“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赢了。你知道最让我生气的是什么吗?你甚至不需要努力,不需要陪在他身边,不需要通情达理,不需要温柔体贴,你只需要出现…你只需要存在,你就赢了。而我认识了他十多年,我在他心里…”
就只能是那个跟在他后面,偷吃他菠萝蜜的邻家弟弟。
蒲熠星顿了一下,“要不,我再送你块蛋糕吧?”
王照宇说完所有想说的话,心情大好。他捧起咖啡品了一口,豆子很好,很香醇的咖啡味,透着高原旷野的清透。
“其实往好处想,我没和文韬学长在一起也不错,我一直都不太喜欢猫,猫太脏了,我还是比较喜欢狗。”
蒲熠星装得冷下脸,“我可以说我不喜欢你了吗?”
王照宇很无辜,“为什么?我可招人喜欢了好吗。”
等到王照宇走了,唐九洲和邵明明才被周峻纬拽出来。
唐九洲乐呵呵一戴帽子,“还挺舒服的。”
“所以,”周峻纬很关心八卦的结果,“你觉得王照宇怎么样?”
“说实话嘛?踏实可靠,脑子聪明,英俊潇洒。”
“那你觉得他怎么样?”
蒲熠星一转话锋,“撬我墙角,不是好人。”
咖啡馆缓慢地开始运作起来。今天是圣诞节,人稍微比其他时间多一点,但是也只是多一点。
邵明明往自己腰上系围裙,系着系着突然冒出一句,“我还挺喜欢王照宇的。”
周峻纬也接了一句,“就是,我也觉得王照宇人不错。”
咖啡馆的老板气急败坏一扔抹布,“从今天开始,你们几个没有免费咖啡喝。”
圣诞节的晚上,唐九洲回家不算太早。他刚一拧开门,邵明明背对着他跪坐在地板上,面前摆着一叠泛黄的老照片。
唐九洲小心翼翼地和他坐到一块儿。邵明明生起气来特别上头,经常好几个礼拜都在气头上,他也不太确定对方是不是还在纠结系花那件事。
“以前的照片。这个…”他指着照片上的某个人,“就是我初恋。”
唐九洲苍白地点了点头,“嗯哼。”
“我和这孙子表白,结果他给我录下来了,还把录音传到学校贴吧上了。我高中三年,拜他所赐,简直就是风云人物。”
唐九洲干巴巴地附和他,“那也太…欠打了吧。”
“这是你在意的那个女朋友,我大学的时候我妈接受不了我喜欢男的,天天电话轰炸我让我再找个妹子试试…我试了,结果和人家处成了闺蜜。”
唐九洲汗都下来了。怎么一点准备都没有,突如其来就开始交心局了呢?
“这是在你之前那个孙子,他跟我说想当爱豆没有钱,可怜巴巴留了一通鼻涕眼泪,最后我借了十几万给他圆梦。”
“没,不过现在是个小网红…而我还在还钱。今天刚还完最后一笔。”
唐九洲很不自在。他知道邵明明看人的眼光不咋的,不过也没想到会这么不咋地。
“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一直都挺倒霉的,看人的眼光也…”
唐九洲飞快地接上,“不敢恭维?”
“总之看人不太准。但是我一直不觉得自己这辈子就遇不到那个最适合的好人,因为我觉得人品和运气一定是守恒的,我倒霉了那么多年…”
邵明明耸肩,“虽然你也不咋的,也就长得还不错,家里条件也不错,哥哥挺帅的,嫂子也挺好看的…”
“既然你都坦白了,那我也坦白一下吧。我和系花确实亲过…”
邵明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邵明明拿手肘怼了怼他肋骨,“还挺主动。”
“不过我亲完她,她就给了我一巴掌。她还跟我说,她对我根本就没兴趣,和我吃饭看电影也是因为她喜欢我哥。”
“哈。”邵明明把头靠在唐九洲胳膊上,“蒲哥这个女人缘真的是…造了孽了啊。”
“她说,就我这种呆头呆脑的程序员,就算长得凑活,也不会有人能一辈子忍受我的。”
邵明明抬头看他。室内温吞的光里,他的眼神很亮,比他点在眼上的闪粉还要璀璨。
唐九洲笑了一下,“他们都是胡说八道。”
因为我遇到了你,我爱上了你,所以他们都是胡说八道,他们只是…不了解我们。
当我遇见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倒霉的日子到头了,从那之后的每一天,都是我的幸运日。
圣诞节的晚上,郭文韬送王照宇到机场。就算相聚的日子再怎么…鸡飞狗跳,离别也总是要来临。
郭文韬拿着王照宇的行李站在人群的外面。他看着那个回忆里个头小小的男孩微笑着和地勤人员办理登机,突然就想到了一句话。
没有人渴望着分别,可是分别却不可避免。
没有人想让他伤心,可是有些话却不得不说。
王照宇早就不是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乱转的小屁孩了。他成长得很好,甚至是一个比郭文韬能力更强,能够独当一面的公职人员。
只是在他心里,那一层一层的旧日滤镜交叠上去,很多时候他就忘了,其实照宇也是一个心思缜密而敏感的孩子。
他经常忘了,就算是再乖的孩子,也需要一点注意。
郭文韬飞快地点头擦擦眼角,“没什么,就是想起来咱俩小时候那些有的没的。”
“小时候…”王照宇陷入旧日的温馨回忆里,“小时候我们真的很亲。”
而现在,我们或许都有了比彼此更亲的人。
郭文韬送他走到进闸口,前面再走就是摆渡车。几千公里的分别近在眼前,他的思绪和情感很乱,而王照宇则一如往常地冷静看着他。
“学长,”他终于忍不住,“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或许我不该问,但是我很想知道答案。”
“如果是我,是我在蒲熠星之前告诉你我喜欢你,你会答应吗?”
王照宇看着他麻木而呆滞的眼神,苦笑道,“算了,学长你当我和你开个玩笑…好吗?”
摆渡车上方通透的玻璃里,有一轮即将圆满的月亮包含着慈悲地望着他。故乡的月光,如水的月光。虽然离圆满近在咫尺,可是却仍然不是圆满。
王照宇转身,“你说什么?”
“我说,应该会吧。不过照宇,我们会在一起,但是我们不会快乐。”
至少不会像现在一样快乐。因为我们都不是彼此最合适的那个人。
王照宇点头。他走过来,飞快地拥抱了一下郭文韬。
郭文韬小的时候听过家里的一张黑胶老唱片,金嗓子周璇的花好月圆,第一句就是女声一唱三叹的咏唱。
其实更多时候,春花秋月在华夏人的血脉里代表的并不是和和美美的大团圆结局,更多时候,月光代表着离别,是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的愁肠。
那一瞬间,郭文韬觉得,整座航站楼里空荡荡的。他看着那辆载着王照宇的摆渡车离他越来越远,带走了属于他们之间隐晦的暧昧,也带走了他对于这个人的思念。
对于公职人员来说,每一次分别,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他们无比清楚地知道,又无比默契地选择了避而不谈。
摆渡车与铁轨相撞的轰鸣声里,郭文韬的耳边回响着王照宇临走之前对他说的那句话。
他说,学长,要幸福啊。
从机场出来,郭文韬发现蒲熠星在机场外面等他,手里抱着一束玫瑰,还穿得…人模狗样的。
他停车的地方前面就是禁止停车的牌子,执勤交警都快气疯了,揪着他在外面理论。
郭文韬又想到了那句唱词,明月照人来。特别好。圣诞节清亮亮的月光,照来了他命中注定的爱人。
蒲熠星一回头看见他在旁边站着看热闹,非常尴尬,“你不说句话吗?”
郭文韬不太好意思地一咳嗽,“我帮不了你了。现在开罚单都是联网的,以前我还能卖个人情,现在你就直接认罚吧。”
气得脸红脖子粗的交警也挺不好意思。他还真认识郭文韬,大学时候的学长,和刑侦的齐副队一届的,对他们这帮小屁孩颇为照顾。
“师兄。”交警同志立正站好一敬礼。
郭文韬迎着蒲熠星走上去,把自己冰块一样的手放进男朋友的口袋里。他对着交警笑一笑,“执勤辛苦了。”
“那个,”他伸出一根手指,压低了声音,“不能说的节日快乐。”
那个交警也笑了,笑容被荧黄色的衣领挡住,“不能说的节日快乐。”
“所以,”蒲熠星把花递给他,“你还生气吗?”
郭文韬深深地闻了一口气,花很香,虽然没啥用,但是很香。
“我小的时候真的年少无知。再说了,那个女人就是个疯子,控制欲强,天天就知道算计我…我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决定就是和她在一起。”
“其实,”郭文韬一把拽住他的领带,“也没那么坏。你不是说她是你第一个吗?她把你…调教的挺好的。”
蒲熠星无奈,“你要真这么想就好了。”
“衣服不错。我还没看你穿过那么…紧的裤子。”
“你那个青梅竹马提醒我,该有点危机感了。”
“当然不是。这一身都是周峻纬的…”他凑到郭文韬的耳边,一边拿虎牙磨蹭着他的耳垂,一边小声说,“我的裤脚挽起来了好长一截。”
郭文韬嘿嘿地笑了,“反正不是你的,我们怎么处理都无所谓咯。”
“我订好了餐厅,现在过去…我们不点前菜的话还能赶上。”
跑到对面去开车门的蒲熠星哽了一下,“我订的是个米其林二星…不过既然你想吃羊肉串,那我们就吃羊肉串。米其林二星要是不会做羊肉串那可太丢人了。”
蒲熠星又哽了一下,“行!我们点他二十斤澳龙,十斤麻辣,十斤十三香。”
郭文韬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我发誓我会补偿你的。”
开车的蒲熠星很激动,“女装加手铐吗?”
郭文韬给他把安全带系好了,“第一,现在小齐和凯凯都不敢把手铐借给我了。第二…阿蒲你知道一般人说女装的时候,都是我这个角色穿女装吧?”
蒲熠星无所谓,“所以呢?”
“没什么,就…问问。”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口味那么重,关起门喜欢玩什么女装大佬和清纯piao客的角色扮演的。
齐思钧在执勤的时候看到了周峻纬。
一开始以为他只是路过,后来和石凯巡逻了一圈发现对方还在那儿站着,这才明白他是在等自己。
周峻纬撒在人堆里也挺好找的。他虽然没高到唐九洲那地步,但是也绝对远胜过中国男性平均海拔。圣诞节的路面上行人很多,汹涌澎湃的人海一浪接着一浪。周峻纬站在红绿灯底下一动不动,中流砥柱一样的男人。如他一般沉默的光影从他脸上扫过,他就像是什么现实主义风格的塑像,不管齐思钧走到哪里,一回头,他都在那儿。
小齐哥和手下打了个招呼,过马路,慢悠悠踱到他面前。
周大博士垂下眼看看他,笑了,“执完勤了?”
步行街里面有个老教堂。圣诞节到了,教众们临时凑了个唱诗班,别的颂歌是真不会了,也就会唱最经典的《平安夜》。他们俩静默地站着听了一会儿,从平安夜听到了静享天赐安眠。
“圣诞快乐。”周峻纬摸摸索索地牵上了齐思钧的手。
“不让过圣诞节,上面发文件了。我本来就够倒霉的了,你还给我找事?”
“那…二十五号快乐?”
齐思钧冻得直哆嗦,他一呲牙,朝家属笑了一下,“二十五号快乐。”
“我找你是来谈谈…名单那件事的。”
齐思钧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上网查了查,我的前女友,就是那位模特…她现男友长这样。”
齐思钧看着他手机上的照片,傻了,“我好像能透过他的卫衣看到他的腹肌哎。”
“别怀疑自己,我觉得这兄弟能一只手把我从地上拎起来。”
齐思钧又笑了一下,团团白色的雾团随着笑容被他吐出来,“所以呢?”
“我觉得有这么个男朋友,你倒是可以不必担心她会想吃我这颗回头草。”
“我是害怕有些同志贼心不死。”
周峻纬凑过来,拿自己的大衣围住他们两个,“有些同志觉得,现在这个就很好了。”
周峻纬也没有。很长时间里,这两个面容清隽的男人就只是面色严肃地站在红绿灯下,谁也不知道他们刚刚聊的究竟是哪国经济形势。
“你们这个…背带枪套是市局发的,还是…?”
齐思钧了然道,“哈。这是我们自己的,今天心血来潮穿了一下。”
周峻纬目色一沉,“那,你这个背带能在家里穿吗?”
周峻纬的手顺着他的背滑下来。
齐思钧其实也知道自己今天这么穿应该挺不错的。他个子高,肩不算窄,腰也还挺细。背带式枪套其实很不方便…不过穿上了确实腰是腰,腿是腿。
“你刚说你还有多久能下班来着?”
“那假设你消失个十五分钟…应该也不算多吧?”
齐思钧都快笑喷了,“十五分钟?你确定?”
周峻纬表情木然,“我们都那么多天没…相信我,第一场能有十五分钟就不错了。”
齐思钧带着他走到警车前,一把打开副驾驶,“进去吧。”
周峻纬很实诚,一屁股坐进去,紧接着右手手腕一凉。
“你,”他抬头,齐思钧站在窗户外面笑,“你铐我干什么?老齐?老齐!”
“教育你一下,看看你还敢不敢瞒着我前女友的事了。”
“我已经知道错了。再说了,你不也瞒着我火师傅的事了?”
警车里面很安静。周峻纬躁动地挣扎,抬头一看,后视镜里一双眼睛看着他。
后座上衣衫不整的大哥也挺委屈,“兄弟,都是被铐在这儿的,你牛逼啥啊?”
周峻纬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今天可是圣诞节啊,是圣诞节啊。
“老齐,我错了,老齐…老齐!”
火树站在远处喝热巧克力。刚在便利店买的,正好多一罐。
齐思钧朝他走过来,他自动把那罐热饮递过去。
“今晚上抓的那个大哥?”
齐思钧被饮料的温度治愈了,缓缓松一口气,“嫖娼的,被石凯拽起来的时候裤子还没穿上呢。”
齐副队看他一眼,“他只需要知道,有秘密瞒着我是这个下场,就足够了。”
从传说中的米其林二星回家,郭文韬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觉得我没吃饱。”
蒲熠星对于他的食量又有了新的认识,“你吃了一份和牛,外加一份龙虾意面。”
“那个面还没早晨咱俩早晨吃的烧饼大呢!”
“家里已经弹尽粮绝了哦,韬韬。”
“所以,”郭文韬把围巾外套一扔,“我打算现在拆开我们打包的巧克力慕斯来吃了。”
他还以为那份巧克力慕斯是那个用途呢。
“你又在想什么少儿不宜的事儿了?”
“你不是说要补偿我吗?”
郭文韬伸出舌头舔舔甜品勺上的巧克力。樱桃红色的舌尖一路沿着冰凉的勺柄往上舔。
蒲熠星看着他,眼中莫名聚起阴暗的影子。
郭文韬没回答。他把慕斯上的装饰樱桃扔进嘴里,不过一会儿舌尖一推吐出来一截樱桃梗,中间赫然多了一个小巧的结。
郭文韬拽着他往屋里走,两个人在走廊就开始接吻,一开始还很缠绵,不知道谁猛地推了谁一把,亲吻就开始越来越激烈。
“…你吃饱了吗,阿蒲?”
石凯站在防盗门前。他看了一眼表,十一点五十分,圣诞节马上就要过了。
抱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生存理念,石凯敲响了防盗门。
走廊里安静了一会儿,他听见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谁啊?”一只手把门拉开,门里站着一个衣衫不整的郭文韬,“怎么了凯凯?这么晚了,有事?”
只穿了一件白衬衫和格子四角裤的男人一只手死死扶着门框。
石凯假装自己没看见,大明大放推开他走了进来,“韬啊,我跟你说,嘟嘟她简直就是疯了啊…阿蒲呢?没在家?”
郭文韬的表情一时间很精彩,“他在屋里…就是现在不太方便…行走。”
石凯又不是八岁小孩,一瞬间就明白了他什么意思。他朝屋里探头,正好看到蒲熠星一脸不耐烦地坐在床角,被子团成一团挡住重要部位,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嘟囔着什么。
“哎呀我的好哥哥啊,懒死你算了好不好啊,你一个上位能不能有一次是在上面的啊?”
蒲熠星抓起枕头扔他。石凯一闪,枕头正中厕所门。
“所以你来干什么?”郭文韬给他倒了杯水,“别跟我说是为了聊天打游戏啊,要不然我也救不了你。”
“今天圣诞节好吗?我约会但凡顺利一点,我用得来找你和里面那位泡面头吗?”
石凯苦笑,“我倒希望她放我鸽子了。”
“我倒希望她约其他人了。”
蒲熠星坐在卧室一声咆哮,“你说不说?”
石凯吓了一跳,汗毛都立起来了,“我们俩约好的晚上一起看电影,然后吃饭,本来都挺好的,直到我送她回家,在她家楼下,我觉得气氛也差不多了,所以就…”
石凯看了青筋暴起的他蒲哥,点了点头,“然后她给了我一巴掌。”
他真不是把快乐建立在弟弟痛苦上的哥哥。
不过这真的太好笑了,他觉得自己不笑都对不起人类反射神经。
石凯缩在沙发上。孩子是真委屈,嘴撅得老高,都快能挂个暖壶了。
“你是不是傻?亲女孩是要循序渐进的,要有一个过程的。”蒲熠星坐到他身边,整个人陷进沙发里,一只手环着石凯的肩。
蒲熠星看了郭文韬一眼,后者神情自然,应该没生气。
“我这只是个人经验啊,你别给我出去宣传去。亲女孩,你至少得提前十五分钟吃个薄荷糖吧。如果是在电影院,你可以先不经意地扫一下对方的大腿…”
蒲熠星伸手把他伸向郭文韬大腿的手打掉了,“摸你自己!那个是我的!”
“知道了!知道了!你别使劲儿啊哥!然后呢?”
“然后?然后对视,记住了,得深情地看着对方。”
“深情?”石弟弟躺在瘫在他们俩中间,“像你看韬那样?”
蒲熠星和郭文韬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