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一夜之间长出黑色的小点?

刘老黑终于死了。至于他是怎么死的,电话里并没有交代。或许是到了寿终正寝的年纪,没有人质疑这条消息的真实性,刘老黑那张黢黑的长满老年斑的脸早有预示。他年轻时并不叫刘老黑,只是步入老年后,他的三个儿子相继成家立业,他的脸像是一夜之间被墨色染黑。有人说刘老黑的身体不行了,那张脸就是最好的证明,不知道他身上到底囤积了多少毒素,迎来了年老体衰的契机就一下子全都涌上脸去。

刘老黑并不惧怕死亡,猪狗牛羊都会死,他这一辈子和这些家畜没什么区别。虽然活得不像人,但死的时候总要像人一样体面,总不至于和它们一样被曝尸荒野,或者被黄焖油炸,从本质上来说他还有作为人的认同感。

几年前起,刘老黑就在为自己的后事做准备,小镇的照相馆老板对此早已轻车熟路,等刘老黑一来,就支棱起相机,让他端正地坐在板凳上,一边看镜头一边教他调整姿势和表情。刘老黑总觉得别扭,以至于拍完后常常抱怨,这张笑得灿烂,拍的是遗照又不是结婚照,太不正经了;那张又严肃过头,挂在堂屋的墙上也不怕吓坏了别人,像有人欠他钱一样。

刘老黑的吹毛求疵让照相馆老板十分头疼,连续几年,就没有一张照片能够让刘老黑心满意足,他希望照片上定格的是他坦然面对死亡的云淡风轻,以示他生而无憾,死来风光。

照片是瞬间的永恒,通常也被当做一种生命的延伸,起码后人在缅怀先人,看到这张照片时,知道刘老爷子曾经体面地在这世上走过。

刘老黑对遗照的要求近乎苛刻,他偏执地想在镜头面前表现得如人生看客一样的淡然,惶恐被任何人察觉到他心里的惴惴不安和无力挣扎,这一切来自于他那该死的尊严。人要脸,树要皮,这辈子最让他长面子的当属那三个儿子:老大是一心为民的公仆,老二是一名伟大的人民教师,唯独老三最没出息,下海经商去了,成了刘老黑最讨厌的资产阶级走狗。虽说老三是三兄弟中最能赚钱的一个,但士农工商的观念早已在刘老黑脑里根深蒂固,对老三经商这件事,他通常羞于启齿。乡里人可不这么认为,总是夸他会养儿子,一个个都出人头地。

在乡间的小路上,总会看到一个身形佝偻的老汉,背着双手晃晃荡荡地走着,逢人便聊家常。老王啊,你的儿子最近在哪高就?老王就摆手叹息,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粗活,哪有你几个儿子有出息。有时候还会碰到总爱与自己作对的老周,他就会兴奋得脸色黑中泛红,还有他那肥大的鼻翼,一张一合的,就像水里鱼儿的鳃。老周膝下无子,只有四个嫁到别人家的赔钱货。每次被人艳羡和嘲讽老周时,刘老黑都会感到极大的满足,仿佛自己的存在价值在这一刻得到了升华,年轻时培养三个儿子的那份辛苦就不值一提了。

老周不是好对付的角色,但凡刘老黑对他冷嘲热讽,他的脸就会变成与刘老黑截然不同的煞白。两人在坡上对峙,黑脸对白脸,好像随时都要动手,乡里人看到了也不劝阻,早就习以为常。这场言语上的交锋往往以刘老黑获得胜利告终,大家就当是看了一出好戏。战争持续了几十年,刘老黑赢多输少,一直到今年,老周才绝地反击,一句话戳到了刘老黑的心窝子里。

“你养三个儿子有什么用,逢年过节他们也不回来见你一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刘老黑是无儿无女的寡老汉!”

“你个没有儿子的老汉懂什么,儿子要忙事业,当父亲的当然不能矫情,我儿子这么有出息,工作忙才抽不出时间,你以为孩子天天陪着你就是好事?”

虽然刘老黑反驳的言辞依旧犀利如刀,可他清楚地知道,今年的这场战争是自己落败了。儿子不归家,他拿什么去跟同乡耀武扬威?即便如此,他也不肯低下自己的头颅。强烈的自尊心像野草一样在心中疯狂滋长,与那份巨大的失落感形成两军对垒的局面,因而才能面不改色,尽管他那黝黑的脸已经看不出多少神情变化。

老周的话终究还是像针一样扎进刘老黑的心上,他给儿子们打电话,收到的回复依旧如往年一样:爹啊,最近市里领导检查工作,我实在是抽不了空,改天一定回去看您;不行啊爹,学校的工作实在太忙了,没有时间;爹,我最近在外地谈生意。以前他总是表示理解,并劝诫孩子们要劳逸结合,以免累坏身子,只是今年他觉得这些话格外厌烦,当父亲的要儿子回家都不回来,这不就驳了他的面子吗?

刘老黑气得在堂屋里直打转,最后他翻了翻黄历,在心中估算自己的年龄,七十六还是七十七,他记不太清,反正也差不多到头了,又从房间里的床头柜里取出这几年拍好的遗照,小心翼翼地一张一张铺在床上,生怕弄出褶皱。在众多照片中挑选出最满意的一张对刘老黑来说并不简单,每一张都有瑕疵,如果不是因为想见那三个小兔崽子,刘老黑绝不愿自己死得如此仓惶。

他挑出一张还算合他心意的照片,然后在相片背面涂上强力胶水,牢牢粘在相框里,任何人都别想更换照片。依儿子们的德性,他们断然不会欣赏他挑中的这张太过于平静坦然的照片,他们更希望墙上挂着的刘老黑面带微笑,仿佛这样就能代表他今后也会以亡魂之躯荫庇后人。刘老黑决计不肯这么做,不愿在死亡面前如此轻佻,这是他余生最后一件拥有处置权的事情,他可不想这几年准备下来的满床黑白照成为供他们遴选的对象。

将相框挂在正堂屋的墙上,刘老黑看着墙上的自己,黑白两种颜色是他所钟爱的,因为这样看来脸就变成了灰色,比黢黑好得多,连那上面的老年斑也被淡化了,虽然二者看起来同样没有生机的盎意,但如果是彩照,那更会让他脸上的垂垂暮气暴露无遗。哪怕今后真的死了,起码这照片中的自己看起来是活着的,而且没有畏惧。

在刘老黑“慨然赴死”之前,还有些事情要做,尽管他死得突兀,也不想被人诟病为暴毙横死。他提前几天对外宣称自己旧疾发作,连照相馆的老板也不觉得奇怪,否则刘老黑没必要年年来照相,又不是排泄一样的例行公事,除非他有一种还未被发现的怪癖。刘老黑这一辈子就没有挪过窝,上一辈,这一辈,下一辈的三代人都对他了若指掌,如果他有这种怪癖,那早就人尽皆知了,所以这种假设并不存在。乡里人觉得寂寞,那坡上少了一出戏,他们也就失去了一份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乡里唯一的娱乐活动因此被搁置,他们的生活除了柴米油盐就是家长里短,所有人都觉得无趣,于是结伴去刘老黑家探病。

这可把刘老黑乐坏了,要是生病的是默默无闻的寡老汉,估计病死在屋中都没人发现,除非那腐烂的恶臭从屋里飘出来。刘老黑常看到这类新闻,所以老三前些年提出把他接到城里住的提议时被他断然拒绝了。一是因为他向来不待见老三,二是老三常年不着家,他也怕老三哪天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房里的一副枯骨。他不能接受这种死法。

刘老黑留下了老周和老王。老屋的门前有两棵树,一颗桃树,一颗梨树,以前总是结着果,现在枯败了,树干上全是蚜虫挖的洞,晦气得很。这两棵树是要砍的,留不得,它们已经丧失了生命力,只是在世上苟活着,已经没有余力去结饱满多汁的桃和梨,连叶子也稀疏了,露出光秃秃的树枝,和刘老黑的头一样。在装病前的日子里,刘老黑喜欢拿起一张小凳子,坐在门槛边上,斜靠着老屋的木墙,看着两课苍老的树,回忆三个孩子在树上翻腾的场景: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摘果,咬上一口后都露出白花花的牙齿。有时候尝了几个未成熟的青涩果子,就会龇牙咧嘴地抱怨。刘老黑总是垮着脸,教训他们∶果子有什么好摘的,赶快回房间写作业,好好念书,将来才能出人头地,才能被别人看得起!

至于什么样的人会被人看不起,刘老黑从来没和孩子们解释,只是告诉他们将来一定要有正规的工作,至少别人在提及他的孩子时,会让他倍有面子。

屋外,刘老黑的咳嗽声像蚂蚁回巢一样源源不断地涌入老周的耳里,老周堵住耳朵,尽管他残忍地想要把蚁群消灭,可他的手指始终无法阻断制造蚁群的源头与耳膜之间的联系,一些漏网之鱼就从耳朵的缝隙里钻进去。他叹了一口气,回头望了一眼老黑的木屋,和刘老黑斗嘴几十年的过节都被放下,他现在唯一能拿得起的就是挂在墙上的斧子。

老王早就拿好了斧子,走到桃树面前,说:“老周,那棵梨树就交给你了。”

树干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结实,一斧子下去,豁口处就裂开了好几道狰狞的口子。垂垂老矣的桃梨树早就是外强中干,哪还挨得住斧头的劈砍。老周挽起了衣袖,露出了干黄的手臂,也加入了砍树的行动当中,他们没有叫年轻人来帮忙,只当做是在为刘老黑送行。两人喊着号子,屋内刘老黑的咳嗽声也越来越剧烈,随着老周一声沙哑的“树倒咯!”,那咳嗽声戛然而止,隐约间老王和老周听到一道怅然的叹息。

接下来的几日,刘老黑把自己的存折交给了老王,让他给自己买一口材质好一点的棺材,甚至一些后事的流程都要按大户人家的标准来置办,既然演戏,就要演得真实一些,老王被他聘用为这出戏的道具组负责人。至于老周,让他打电话通知刘老黑的三个儿子,顺便拍几张刘老黑卧病在床脸色枯槁的照片发过去。老周打电话时就在刘老黑的床边,听着老周沉重的话语声,刘老黑急忙用被子捂住自己脸,生怕嘴角的笑意被老周发现,以至于计划就此夭折。

等老周打完电话,刘老黑喑哑着说,老周,其实你人还挺不错的。老周退了一步,瞪着眼,老黑,这些话就不要说了,你还是好好休息吧……都吵了这么多年了,你咋就……唉!

老周离开后,刘老黑终于忍不住躲在被窝里笑出声来。

学校的晚自习刚结束,正学骑着电瓶车在回家路上,兜里的手机一直在振动,耳边是喧嚣的鸣笛声,他赶忙着回家,并不着急听电话。回到小区,把车停好,正学小心翼翼地走到一个拐角处,从裤兜里掏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顺便拿出刚用一块钱买的崭新火机把烟给点上,狠狠嘬了一口,再从口鼻当中喷出浓浓的烟。老婆不准自己抽烟,正学只能偷摸摸地抽一支,幸亏前几日丈母娘生病被接到县医院住院,老婆要陪护到晚上十一点才回家,不然正学绝不敢抽这根烟,生怕烟味会被她嗅到。抽了几口,正学才把手机掏出来,上面显示的未接电话是乡里的老周叔,眉头被正学拧成了川字,他回拨过去。

“喂,周叔,我是正学。”

“正学啊,刚才是在上课吗?”

“周叔,有什么事您直说。”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叹息,正学静静听着,脸上的表情由惊讶变得沉痛,呼吸也随之急促起来,几十秒后他才冷静下来对电话那头问:“明礼和笃行他们知道了吗?”

“刚才已经通知他们了,正学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下午吧,学校这边请假需要找同事代课。”

挂掉电话,正学随手扔掉还剩一半的香烟,伸出粗糙的手掌拍了拍脸,又叹了一口气。不知是住在几楼的夫妻俩又吵了起来,女人破口大骂,你家老者吃我们,喝我们的,年年大病小病不断,为了那点家产硬是挺着不肯咽气。男人静默着的身影被灯光照射在窗户上,正学大骂一声他妈的,大晚上的吵什么吵,然后才上楼回家。

十一点,正学老婆准时回家,屋里的灯还亮着,她把鞋脱好放在鞋架上,看到正学坐在沙发上,便把挎包扔到沙发上对正学说,这么晚还不睡?正学站了起来,你收拾一下东西,明天跟我回老家一趟。女人问怎么了,正学说事情有点紧急,听老周叔说咱爸病危,可能挺不过几天了。女人急忙问,明礼和笃行是不是也要回来?正学点头,女人立马去收拾东西,还一边嘟囔,可不让他们比我们先到。正学沉默着,没有阻止。

正学是老大,二弟是明礼,在他的隔壁县城当公务员,三弟笃行住在省城,有一家自己的公司,是他们三兄弟中最富有的一个,不像正学和明礼,每月都要还房贷。三兄弟中也是正学和明礼感情比较好,笃行小时候常是被欺负的那一个,总是哇哇地哭,正学还记得小时候总骂笃行是没有出息的哭包,再加上笃行学习不好,正学一直认定笃行长大了会拖他们的后腿,然而未来的发展总是那么戏剧化。笃行全款买的房都不止一套,更不要说车了,一想到自己天天骑的小电瓶连爬坡都艰难,正学心里就有点嫉妒。三兄弟本该互帮互助,可正学实在拉不下脸去跟笃行讨要好处。

老婆在屋里收拾东西,正学又拿起手机给明礼打了个电话。

“明礼,明天你什么时候到?下午吗,刚好一起……嗯,老家地基和礼金的事明天再说……笃行?笃行他不差这点钱。”

挂掉电话,房间里的媳妇问正学,要让迎方回来吗?正学思考了一会后大声说,迎方现在在高考冲刺的重要阶段,不要打扰他,那兔崽子跟他爷爷的感情又不是很深,大不了高考完带他去坟头烧个香就行了。正学接着大喊,媳妇,我抽支烟!

你……唉,抽吧,就这几天准你抽。

啪嗒,一缕火苗在火机打火口处升起,火焰一直在跳动着,直到感觉到烫手了,正学才将烟头对向火焰,松开拇指后,只有烟头还在微弱地燃烧着。房间里是老婆的碎碎念——倒是会挑时间。

抽完烟后,正学走进房间,对着还在收拾的老婆说,差不多了,赶紧睡觉吧,明天我去学校请假,你记得约好车。老婆做好收尾工作,有些嫌弃正学身上呛人的烟味,就说你先睡,我去洗个澡。正学也不管她,脱好衣服躺在床上,一会便响起了响亮的呼噜声。

绵亘的群山,环山公路像一条匍匐的巨蟒,正趴在大地上休憩,蛇背上的有缓慢移动的小点,视线拉近,是一辆银灰色的面包车,车身上有不少泥灰,应是许久没洗车了。这条乡路虽然刚修缮没几年,原本的土路都变成了水泥路,但道路内侧的岩壁总会脱落一些泥土,车开过去,就会扬起灰尘。

车里,正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他的老婆和其他同行的乘客挤在狭小的车厢里,原本限载七人的车,此刻却足足坐了十个人。车里的空气浑浊难闻,座位上都是一些回乡的老头和老太太,还有人抱着刚断奶的孩子,车一抖那孩子就哇哇地哭,车载音响还放着响亮的音乐。婴孩哭泣声、乘客闲谈声、老太哄孩声和流行乐声汇合,形成一道噪音大军,气势汹汹地向每个人的耳膜发起进攻,但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没有丝毫不适。

开车的司机和正学是同乡,在县城返乡的这条路上已经跑了近十年,对这条路无比的熟悉,所以才能够分心和正学聊天。两人从工作生活聊到国家大事,再到世界新闻,一些个人的独到见解张口就来,正学作为一名老师,眼光更是犀利,大多时候都是正学在侃侃而谈,司机不断应和。“你说得对”,“是这个理”,“本来就该这样”……即便嘈杂的环境也无法阻碍司机从正学口中获取一些真知灼见,正学是一名老师,饱读诗书,自然比他这个大老粗懂得多。正学为此非常受用,激动得唾沫横飞,尽情挥洒着肚子里的墨水,连脖子上的青筋都隐隐冒了出来。等到正学的词语用尽,两人的话题不得不中断,沉默了一会,便听到司机问,正学,你是来准备刘叔后事的吧?正学神情隐隐有些悲痛地说,是啊,昨天刚接到老周叔的电话,今天立马赶回来了。司机叹了一口气,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外一只手从兜里掏出有些褶皱的软盒香烟,抖出两根,一根递给正学,一根放嘴里叼上说,刘叔身子骨确实不太硬朗,前段时间我还去你家老屋看望过他,情况不太好,恐怕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正学回头看了自家老婆一眼,发现她只是呶呶嘴,这才把烟点上,没有说话。司机又说,明礼和笃行回来吗?正学还没来得及吐烟,就要开口说话,那烟就从齿缝中渗出来。要回来的,怎么能不回来。正说着,司机咦了一声,挂了一个低速挡,然后将车缓缓停下说,那不是明礼吗?

正学视线中,明礼和往常一样带着黑框眼镜,今天还刻意穿着熨烫齐整的浅蓝色衬衫,衬衫的扣子系到了最上面的一颗,手里还提着一个公文包。他带着老婆和孩子,一脸忧心忡忡地在路边站着,前面也有一辆停着的面包车,一些同行的乘客正在和司机争论,大体听到的都是埋怨或者叫喊着要退钱的话语。正学急忙摇下车窗,伸出手大喊,明礼,怎么回事,是车抛锚了吗?说完,正学见旁边的司机已经打开车门走下车去,于是自己也跟着走了下来。

明礼走到正学面前,先是欣喜,喊了一声大哥,然后解释说:这车有些年头了,引擎出了点故障,估计要修个把小时才能重新启动,大哥你们这辆车还有位置吗,要不我们两家挤一挤算了。正学摇了摇头说,怕是坐不了了。明礼有些失望,然后伸手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纽扣,呼出一口气,抱怨说算了,只能怪今天太倒霉。正学把媳妇叫下车来,让她和弟妹还有侄子打招呼聊天去,他这辆车的司机似乎有帮同行的意思,所以一时半会他们也走不了,他就把正学拉到不远处窃窃私语。

“听老王叔的口气,老爷子应该撑不了几天了,他平常最宠你,连你找工作的时候都托了点关系,到时候你好言好语几句,让老爷子把那地基分给你,我不和你抢。不过办丧宴的费用你得帮我垫一份,而且老爷子的存折我得收着。”

“大哥,老爷子的存折有多少咱俩都有点根底,那地基又是乡下的,你还让我帮你垫付丧宴费,是不是有点过了。”

“明礼啊,你现在的事业还有上升空间,不像老哥挪不了位置了。再说咱侄儿年纪还不大,不像我家迎方,马上就要读大学了,到时候学费生活费又是一笔大支出,你老哥有难处啊。”

“不过咱俩分了老爷子仅剩的那片地基和一张存折,那笃行怎么办?”

“笃行?笃行差那点钱吗,再说老爷子向来不喜欢笃行,就算咱俩不说,估计也不会给他留下什么。”

明礼叹了一口气,心里面还是稍稍有些愧疚。一阵鸣笛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两人抬头望见一辆奔驰从不远处驶来,停在二人面前。降下车窗,老三笃行从车里探出头来,他的身材有些发福,连带着脸都大了一圈,不过脸上的气色倒是红润。大哥二哥,你们怎么在路边停下来了?然后又沉声让车里的美妇和双胞胎女儿和明礼和正学问好。明礼的神色有些慌乱,只能不断地点头,正学的表情同样有点不自在,不过还能僵硬地笑着回复。笃行看了一眼前面的状态,心中了然,就对二人说,大哥二哥,老爷子的身体重要,可不能在这里耽搁时间,我这车上还能坐两人,要不你们先坐上我的车?正学摆了摆手说,不用了,咱们拖家带口的呢,不能丢下媳妇和孩子,你先去吧,我们过会就到。笃行叹了一口气说行吧,先替我和嫂子们问声好,待会到乡里再好好聊。说完,打上火离开了。

正学和明礼面色难看地走回面包车旁,正学担心地对明礼说,不能让正学先单独见老爷子,万一老爷子意识不清醒,胡乱答应了笃行什么就不好了。然后又招手叫来自家老婆说,笃行回来了,你留下来和二弟妹他们在这里等车修好,我和明礼先赶回去。他那辆车的乘客也等得不耐烦了,都喊着司机重新启程,明礼也挤上了这辆车。

天色渐晚,面包车在山路上追着落日的尾巴,车窗外的青山翠叶飞速后退,不一会儿就看到了前方残留的淡黑色尾气。正学和明礼心中默契地只有一个想法:千万不能让笃行先见老爷子!

面包车在山路上的速度并不逊色于奔驰,也或许是开车的司机心里较劲,甚至还在路的后半段反超了,在笃行抵达寨门的同时,正学和明礼也刚好下车。车不能在从寨门到刘老黑家的路上通行,笃行也在寨门广场找了一个空地停车,带着美妇和两个女儿走到正学明礼面前,带着深意的微笑说,大哥二哥,你们怎么丢下嫂子和侄儿们先赶回来了?

纵使小时候二人常欺负笃行,可此刻他们在气势上不自觉都低了一头。正学忽然挺直身子,笑着说,老爷子病危,我们这些子女心里着急,恨不得马上过来,时间就是生命,你大嫂生怕我们赶不及,才自愿留下让我和明礼先坐上车。笃行有些感慨地说,大嫂还是那么善解人意,然后又轻声地对身边的美妇说,以后多学学大嫂。明礼提议,那我们三个一起去找老爷子吧,不过按辈分来说,得先让大哥和老爷子说话,笃行你说呢?笃行说,我知道大哥二哥的想法,你们放心,我对老爷子的家产没有想法,随你们去争,不过我只有一个要求,族谱要给我保管。正学瞪大了双眼说,这不可能,我是大哥,族谱只能我来保管。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气氛紧张。笃行转过头来对妻女说,你们先去逛一逛,我大哥二哥有话要说。路过的乡邻发现了三兄弟,都亲切地打招呼,这不是刘老黑家有大出息的三个儿子吗?快回家看刘老黑吧,估计撑不住了。也有人在一旁低声地讨论,这刘家三兄弟事业忙哦,好久都没见他们回来了,刘老黑总是念叨他们,还好能赶得上最后一面。

三人自顾自说话,也不搭理他们。众乡邻察觉气氛有些奇怪,直到正学、明礼和笃行的分贝提高,怒气由抑制到爆发,才发现他们居然在寨门口争吵。

刘老黑虚弱地躺在房间的床上不断咳嗽,身边坐着老王,老王无奈地说,刘老黑别装了,又不是真的死。刘老黑嘿嘿地笑,你懂什么,要不是老周刺激我,我会这么做吗?我家老大老二可都是有体面工作的人,这次我一定要在老周面前好好炫耀,看他以后还说不说我。老王说,你怎么不提你家老三,你家老三有房有车,还住在省城,我看他才是最有出息的那个。刘老黑哼了一声说,有钱又怎么了,再怎么说都只是个做生意的,还赚老百姓的钱,哪有公职人员和教师有出息。老王摇头笑骂,你这个老黑,真是又顽固又爱面子,我家孩子说了现在是新时代,行业没有高低贵贱,你家笃行小时候成绩是差了一点,可是赚钱的本事的确厉害。你年轻的时候还跟着大队叫喊着要先进,要破除封建,怎么老了反而落后了?刘老黑转过头去,不想辩解。

两人又聊了起来,不由自主聊到了老周,老王说真没想到你也有和老周缓和关系的一天,刘老黑又提起那天老周被蒙在鼓里的表现,笑得更欢快了。两人开始探讨如果事情真相大白于天下,老周会是什么样的表现,会不会气得胡子倒竖,或者直接找上门破口大骂?后来,老王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站到门口去接电话,喂,谁,说话,什么事!即便手机已经开了免提,音量也调到了最大,老王还是像对着喇叭一样大声囔着。

“什么,正学、明礼和笃行在寨门吵骂起来了,好多人都在围观?”

刘老黑猛地坐了起来,眼睛瞪得巨大,他心中是疑惑、惊讶和羞耻,怎么能吵起来?为什么会吵起来?他浑身轻微地颤抖着,以为自己听错了。等到老王挂掉电话和他解释事情的详细经过时,刘老黑满脑子都是“家产”、“族谱”、“争吵”和“围观”几个关键字。他忍不住大声骂出来,这几个狗日的崽子,老子还没死就惦记分家产!居然还当着同乡的面,这让我这张老脸往哪搁?刘老黑的手握成拳头,愤然下床,老王急忙劝住刘老黑说,你莫激动,你现在是装病,不能出去让别人看笑话,在家等着,我去劝劝他们。老王离开,刘老黑一会起身下床,一会又躺下,心中焦灼不已,一遍遍地自言自语,完了,我的面子都丢光了,以后大家都能指着鼻子骂我老刘家三子不和,说我刘老黑不会教育子女了。十分钟,二十分钟……刘老黑越发烦躁,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没有等到老王,而是等来了老周。老周看到刘老黑躺在床上,也没来得及观察,只是匆忙地说,不好了,老王劝不住你家那三个,都动手了,大家在劝架,刘老黑你千万不要激动,大家伙都在帮忙,一定能拉住他们。说完便匆匆离去。

刘老黑再也无法忍耐,他浑身战栗着爬下床,脸上是火烧般的灼热,他感觉这一辈子从未如此丢人,他实在想不通这么有出息的孩子怎么会不顾脸皮地在大庭广众之下打骂。对了,应该是老三,不,一定是老三,正学和明礼决计不会因为钱的事情和笃行产生争执。他应该早就料到的,老三从小就学习不好,德行又怎么能过关!刘老黑不再寄希望于同乡对他们的劝阻,现在他只想走到那三个兔崽子面前,一个踹一脚,老三那一脚还要重一点!他走在山路上,天色已经有些漆黑了,老花眼的他连路都看不太清,可他又实在慢不下脚步,恨不得两步并作一步走。他赶到经常和老周对峙的坡上,远远地,他看见寨门口处的骚动,脸色变得更黑了,他心中一急,又加快了脚步,可他终究没有年轻人的步子稳健,突然一个踉跄……

关于刘老黑的死法众说纷纭,有人说刘老黑是被三个儿子气死的,有人说他是个好面的人,宁可摔死也不要病死,但刘老黑的丧事办起来后这些讨论就销声匿迹了。老大和老二的媳妇在刘老黑的棺材旁哭得死去活来,只有笃行一家人默不作声,乡里人都说刘老黑教出两个好儿子,只有老三掉进了钱眼子里,人品不行。

最后,笃行也不争族谱了,把刘老黑剩下的家产都让给了大哥正学和二哥明礼,甚至办酒的钱都由他一个人出,他只坚持让刘老黑火化,然后把骨灰带回去。正学和明礼巴不得少一个人分家产,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后来,老大正学因为私自收取补课费被人举报,学校将他调职到偏远乡村,老二明礼因为给上级领导送礼被纪检委调查,工作也丢了。倒是老三笃行生意越做越大,公司开遍大江南北,成为远近闻名的富商巨贾。笃行老后,把所有的财产都用来支持教育事业,所以在全国各地的学校建筑上,总会出现“笃行”二字,又或者被写进校训里。成为慈善家的笃行又出版了一本自传,其中一页是刘老黑表情不算淡然的遗照,上面写到:最好面子的教育家,大商笃行之父——刘老黑。同乡老王看到这本书后,拍着腿大骂:刘老黑,这他娘才是你一辈子最长面子的事啊!

杨杭,1997年生,贵州榕江人,现就读于贵州大学。

日常生活有很多人的身上会出現黑点儿,那样很多人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实际上黑色斑一般在25岁之后非常容易出現,是后天的。黑色斑的产生原因十分复杂。那麼的身上长灰黑色的小一点是什么原因呢?一般觉得有下列好多个原因,赶快来了解一下吧。

1.应用伪劣护肤品,其所含黑色素添加剂,与汗液相混和,入侵皮肤里层,加快了黑色斑的造成。因而平常挑选护肤品一定要留意。

2.身体长期性疲劳,皮肤会焦虑不安疲惫,血液呈酸性,基础代谢缓解,皮肤将没法获得充裕的营养物质,角质层薄因欠缺水份而造成皮肤黯然无光。因此日常生活应当留意合理安排时间,不可以太疲劳。

3.怀孕时孕妈以便维护胎宝宝在孑宫内的安全性,很多代谢黄体生成素,有一部分孕妇脸部可出現黑色斑,但一般在孕妇分娩后慢慢消退。假如在怀孕期宜多吃维他命C的新鲜水果、蔬菜水果及其豆桨、牛乳,每日定时执行大便,并有充足的睡眠,保持稳定的心态,也可使黑色斑立即消散,怀孕期间维持开心的情绪十分关键。

4.思虑过度,风吹日晒过多全是黑色斑增加的原因。随年纪的增长,皮肤的脆化,黑素细胞过多地代谢,也会使皮肤粗糙。

防止过长期风吹日晒,在风吹日晒前于脸部搽防晒隔离膏。服食维他命C,它具备褪色功效。挑选营养缺乏症食材,留意适当的健身运动,维持充足的睡眠,心胸开朗,都能具有防止黑色斑和使黑色斑减低的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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