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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李鹏回忆录p>
作者:李鹏
出版社:中国电力出版社
作者简介:
李鹏,男,汉族,1928年10月生,四川成都人,1945年1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41年3月参加工作,前苏联莫斯科动力学院水力发电系毕业,大学文化,高级工程师。曾先后担任国务院副总理、代总理、总理、第九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中共第十二届、十三届、十四届、十五届中央委员,十二届五中全会增选为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书记处书记,十三届、十四届、十五届中央政治局委员、常委。
内容简介:
《李鹏回忆录(1928-1983)》是李鹏同志亲自撰写的一部自传体书籍,时间跨度从1928年至1983年,共55年。本书详细记述了这一时期李鹏同志的人生经历,包括动荡的童年、少年时期在延安成长、从延安到东北、在苏联学习水电专业、在电力系统工作等。
在电力系统工作的28年中,李鹏同志在水电、火电、供电和电网等各种专业上都工作过,做过技术、行政和党务工作。1981年担任电力部部长。
本书分为16章,共计48万余字,并配以130余张照片,其中大部分内容是李鹏同志的回忆,其余的资料主要来源于李鹏同志父母亲的传记、李鹏同志的日记和工作笔记以及其他有关资料、文献等。
《李鹏回忆录(1928-1983)》内容翔实,感情真挚,语言质朴,为读者展现了一幅波澜壮阔的中国革命、建设和改革开放事业的画卷,是进行革命传统教育的生动教材,对党史、国史研究具有重要史料价值。
我的出生
书摘正文
第一章
一我的出生
我出生在一个革命家庭。我的父亲叫李硕勋,母亲叫赵君陶(原名赵世萱),他们于1926 年8 月在上海大学结成良缘,成为一对志同道合、相亲相爱的革命伴侣。从他们的结婚照片上可以看出,母亲坐在一个大椅子上,相貌端庄、温柔文雅,父亲坐在母亲身旁,身材修长,刚强坚毅。这张照片我母亲一直珍藏在身边,这是她幸福而永恒的纪念。
说起父母亲的相识,还有一段往事。那是在1925 年3 月,我父亲在上海大学读书。当时的上海大学是我们党参与创办的一所学校,培养出了大批党的干部,著名共产党人瞿秋白、张太雷等都曾在这里任教。有一位同学叫阳翰笙,他患有胃病,组织上安排他和李硕勋、刘昭黎、雷晓晖等几位同学一同到杭州养病并补习功课。他们四人在西湖边的葛岭山上租了一套四间屋子的平房,自己动手做饭和料理日常生活事务。杭州风景秀丽,气候宜人,阳翰笙的病一天天好了起来。我父亲随身带了许多关于马列主义的哲学和社会科学书籍,在那里苦心阅读钻研。有一天,雷晓晖碰到一个叫钟复光的同学,就邀请她来西湖的住处。钟复光后来嫁给了上海大学的一位教社会科学的教授施存统,他们的儿子就是新中国成立后著名的作曲家施光南。过了几天,钟复光来到了葛岭山上的住处,和她一起来的还有一位20 岁左右的女学生。钟复光介绍说:这个女孩子叫赵世萱,是赵世炎的妹妹,从北京来到上海,准备明年报考上海大学。就这样,我的父亲和母亲相识了。以后他们同时就读于上海大学社会学系。他们经过相识、相知,互相萌发了爱慕之心,在第二年8 月结为终身伴侣。
我的母亲非常喜欢杭州,我想这不仅仅是因为西湖秀丽的风光,还有她对父亲的无尽怀念。母亲晚年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但她还是想回杭州再看一看那令人牵肠挂肚的地方。1982 年她终于如愿以偿,在西湖边上的一家休养所度过了一个多月的时光。
1928 年10 月20 日,也就是农历九月初八,我出生在上海法租界明德里15 号。在我出生的时候,我的父亲受党中央委派,正在浙江省从事党的白区工作,任中共浙江省委常委、组织部长、省军委书记,后又任省委代理书记,所以未能陪伴在母亲身边照顾她。过了半年,到1929 年3 月,我父亲才奉中央的调动,回到了上海。这时候我已经快半周岁了,父亲见到一个活泼可爱的小男孩,心中自然十分高兴。他就问母亲:“给他取名字了吗?”母亲说:“还没有呢,等你来取呢。”他好像胸有成竹,说:“他在我们李家属于‘远’字辈的,就叫李远芃吧。”我母亲不假思索念出了白居易的一首诗《贺雨》,其中有两句是“万心春熙熙,百谷青芃芃”。我父亲说:“‘芃’代表草木茂盛的意思,这说明我们家又多了一个革命的后代,我希望他能够像茂盛的草木一样,永远扎根在中国人民的土地上。”就这样,我的名字就定下来了,叫李远芃。后来,我12 岁去延安的时候,蒋南翔帮我改名为李鹏,一直沿用至今。
我的家庭
二我的家庭
我的父亲李硕勋于1903 年2 月23 日出生在四川省宜宾庆符县(今属高县),我的祖父叫李天祺,祖母叫何圣熙,我都没有见过。我们家在当地是一户比较富裕的家庭,我的祖父是做生意的。据说我的先辈是从湖北省麻城县移民过来的。早在明末清初,由于战乱和疾病的影响,四川省人口锐减,清政府动员邻近省的老百姓移民到四川,耕种土地,减免税赋,让四川重新发展起来。我在麻城的祖先李朝翰从麻城迁移到四川庆符县。家谱中记载,四川李氏从第一世李朝翰一直传到我这一辈“远”字辈。后来在湖北省麻城县也发现了李氏家谱。家谱上说,这个家族的第十代有一个男丁名朝翰,后迁移到四川,他的出生年月是明万历十二年。这样,两份家谱就对上了。麻城的父老乡亲们听说我的祖籍是麻城,都很高兴。当地的县领导多次到北京来看望我,希望我能回老家看一看,我也有这个愿望。2002 年5 月,我终于如愿以偿,和朱琳一起回到了麻城老家,来到我的祖籍地李家坝,去李家祠堂祭拜了李氏祖先。
李硕勋从庆符县小学毕业后到宜宾上中学。那时正值五四运动前后,他积极参加反对日本帝国主义、反对北洋军阀和抵制日货的斗争,并接受了进步思想。他和阳翰笙是好友,两人都认为宜宾消息闭塞,就到成都考上了四川省立第一中学。在1921 年的这段时间里,他们接触到许多新的进步思想,其中包括民主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给他们印象最深刻的是中共创始人之一李大钊在《新青年》杂志上发表的《我的马克思主义观》。他们结识了吴玉章,钦佩他的革命思想和渊博知识,多次向他请教,思想上受到很多启迪。吴玉章是同盟会会员,当时在成都高等师范学校任校长。共产党员王右木也向他们讲了中国共产党成立的事情。李硕勋、阳翰笙和其他同志共同组建了四川社会主义青年团。
因为搞爱国学生运动被发现,李硕勋、阳翰笙等人被四川当局通缉。他们不得不在1922 年11 月离开成都,坐船到重庆。阳翰笙在离开成都时写了一首诗,反映了那时他们的心情。诗中写道:“锦江之水清又清,水底游鱼分外明。不怕虎狼爪牙至,一帆东去自由身。”年底,李硕勋又从重庆到北京,进入弘达学院(即今北京市二龙路中学)学习。随着国共两党合作,实行孙中山先生的新三民主义,共同反对北洋军阀政府,革命力量中心已转移到了南方,李硕勋和阳翰笙又到了上海。他们在1924 年都考入了上海大学。我父亲在上海大学接受了系统的共产主义思想教育,并于1924 年由青年团员转为中共正式党员。
我的母亲赵君陶于1903 年1 月17 日出生在四川省酉阳县①龙潭镇,她原名赵世萱,后改名为赵君陶。我的外祖父叫赵从善,外祖母叫陆碧莲,他们是从江西南丰县迁到龙潭镇定居下来的。酉阳位于四川的最东南部,是一座千年古城,交通十分闭塞。全县大部分是山区,唯有龙潭镇这块地方有酉水经过,土地肥沃,气候温和,是一块富饶的地方。从四川的东南五县要到外地只能走水路,经过酉水,进入湖南省的沅江,然后再进入长江。
我的外祖父赵从善在江西的时候家境十分贫寒,他给一位桐油商人做徒弟,这位桐油商人带着他经长江到了四川酉阳。那时候桐油商人的生意做得还不错,逐渐积累了一些财产。但是他年纪大了,膝下无子,看赵从善身强力壮,做事勤快,为人忠厚老实,临终的时候把所有的财产和桐油生意交给了他,要他好自为之。这样,我的外祖父接管了这位桐油商人的全部家产,继续做桐油生意。他精于管理,生意越做越大,赚了不少钱,后来在龙潭镇购置了200 多亩土地,算是一个富足的大户。
我的外祖父、外祖母膝下一共有九个孩子,五男四女,我的母亲排行第九,名字中间都是“世”字。我的二舅叫赵世珏,三舅叫赵世炯,四舅叫赵世章,五舅叫赵世炎。我了解较多的有三舅、五舅和三姨,其他的我就不大清楚了。
我的三舅赵世炯,信仰读书救国,从北京的一所交通通信学校毕业后,进入邮政电信机构工作。当时,这类机构的薪水比较高,收入也比较稳定,他对我们全家,特别是我的五舅赵世炎、我的母亲和我的三姨赵世兰,尤为关照,不仅在他们读书的时候照顾他们,而且在整个革命斗争中也为他们提供了许多帮助和援助。后来,赵世炯的几个子女都先后加入了共产党。周恩来、邓颖超很熟悉我们赵、李两家的情况。解放后,邓颖超专门给赵世炯写了一封信,称他为“三哥”,要他从杭州到北京邮电部工作。当时,李强是邮电部的负责人之一,他曾告诉我:“我和你的三舅是很好的朋友,在一起工作过。”
我的五舅赵世炎,早在1920 年就赴法国勤工俭学,与周恩来等建立了旅法中国共产党早期组织和旅欧中国少年共产党(共青团组织的前身),是我们党早期的领导人之一。在大革命时期,他参与领导了上海三次工人武装起义,并取得胜利。1927 年7 月19日,赵世炎在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被杀害了,当时他担任中共中央委员、江苏省委代理书记。
我三姨赵世兰,是我们党内一位比较著名的老大姐。她1919 年随全家从酉阳迁往北京,后来上了北京女师大,1925 年参加反对校长杨荫榆的斗争。许广平等学生运动领导人受到反动政府追捕,其中刘和珍和我三姨都被非法关押,她们在狱中作了坚决的斗争。由于社会各界名流对北洋政府的强烈抨击并多方营救,她们才被释放。学潮时,我母亲也曾在女师大补习功课。
我的父母和赵世炎、赵世兰等亲属都具有坚定的革命信念,他们的革命事迹影响了我的一生。虽然他们出身于富裕家庭,但后来都成为了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和中国早期的共产党员,特别是我的父亲和五舅都为共产主义的崇高信仰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这并不奇怪,许多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都是类似的情况,因为他们从青年时代就抱有强烈的爱国热情,特别是在逐步接受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后,脱离了原来的封建家庭,走上了革命的道路,成为坚定的革命者。
①四川省酉阳县,即今重庆市酉阳土家族苗族自治县。1997 年3 月14 日,八届全国人大五次会议批准设立重庆直辖市,原四川省东南部的石柱、秀山、酉阳、黔江、彭水5 个民族自治县改由重庆市管辖。
三父亲在海口英勇就义
1925 年5 月30 日,上海发生了轰动全国的五卅惨案。李硕勋参加了上海各界进步人士和广大工人群众的抗议活动,成为上海学生会的领导人之一,后被推荐为上海学生联合会代表。1925 年夏季,在上海举行的全国学生联合会第七次代表大会上,他当选为全国学生联合会会长,成为中国革命学生运动的领袖人物。
1926 年夏季,北伐战争打响了。经过激烈的战斗,北伐军节节胜利,占领了通往武汉的要地汀泗桥和贺胜桥,并且攻克了武汉。革命的中心逐渐转移到武汉地区,中央派遣李硕勋和赵君陶夫妇也来到了武汉工作。随后,以叶挺独立团为基础组建了国民革命军第四军第二十五师,师长是李汉魂,副师长是叶挺(后升任第十一军副军长兼第二十四师师长)。受党组织的派遣,李硕勋前往二十五师,担任政治部主任,这也是他投笔从戎的开始。
大革命失败后,许多共产党人认识到,我们党不掌握革命的武装力量就不可能取得胜利。1927 年8 月1 日,在周恩来等同志的领导下,发动了南昌起义,并且占领了南昌城。这是我们党反抗国民党反动派武装打响的第一枪,所以新中国成立后把南昌起义的这一天定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节。
在南昌起义中,李硕勋担任第十一军第二十五师的党代表兼政治部主任,师长是周士第,归军长叶挺、党代表聂荣臻领导。南昌起义后,部队开始撤离南昌,南下广东,战斗力最强的第二十五师担负后卫任务。这支部队和兄弟部队一起在江西会昌同国民党部队打了场恶战,伤亡很大。会昌战斗后,起义军向广东汕头方向转移。起义军进入广东境内,第二十五师转归朱德同志指挥。当部队转移到广东大埔县三河坝镇时,国民党钱大钧的部队已追赶到大埔一线,朱德、李硕勋、周士第三人组成的前敌委员会在三河坝镇指挥部队,对钱大钧带领的大队人马进行了顽强的抵抗,赢得了一定的时间。鉴于形势十分危急,朱德对李硕勋说:“我们现在需要请示党中央,决定今后部队的动向,你对上海很熟悉,所以决定由你去上海向中央请示。”这样,李硕勋就告别了部队,转道广东前往上海。后来,朱德、陈毅等领导的第二十五师等部队的余部上了井冈山,和毛主席领导的秋收起义的红军胜利会师。
李硕勋到上海以后,立即向中央作了汇报。当时主持中央工作的实际上是瞿秋白和周恩来,周恩来同时还担任中央军委书记。随后,李硕勋被留在上海做党的地下工作,先后被任命为中共江苏省委秘书长,中共浙江省委常委、省委军委书记,后又任浙江省委代理书记。1929 年春回到上海,参加了中共江苏省委的领导工作,担任江苏省委军委书记,后又担任中央军委委员。
在担任江苏省委军委书记期间,他积累了建立人民军队的丰富经验。大革命的失败使他深刻地认识到建立工农红军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于是,他在省委的领导下,将当地的共产党武装力量组织起来,先后参与领导了红十四军和红十五军的组建工作。何昆(又名何坤)和李超时曾先后担任红十四军军长。这几支红军活动的地区地势平坦,没有可以隐蔽大批军事人员的地方,在敌人的心脏地带建立这样的武装力量很不容易。不幸的是,这几支红军终因势单力薄,在和国民党反动军队的战斗中被打散,何昆和李超时等同志都英勇牺牲了。
根据党中央的紧急指示,中央的一部分同志从上海等地转移到了苏区。我的父亲也被任命为红七军的政委,接替原政委邓小平。红七军是邓小平领导百色起义以后建立的一支工农红军队伍。
我父亲原定的任务是尽快赶上红七军,把红七军带往江西苏区,以便集中红军的兵力,壮大中央苏区的力量,抵抗蒋介石对苏区的侵犯。就在他抵达香港准备转往红七军的时候,突然接到中央电报。原来,中共广东省委书记蔡和森不幸被捕,英勇牺牲。广东省委代理书记章汉夫认为省委领导力量很单薄,向中央报告,希望派一位负责同志来广东主持工作。在这种危急情况下,中央改变了原定让李硕勋去红七军的决定,任命他为广东省委军委书记。军委办事机构那时设在香港九龙。不久,经过组织上的批准,我的母亲带着我一起来到了香港,见到了我的父亲,一家人团聚了,十分高兴。
短暂的团聚后,根据工作需要和省委的指示,父亲只身一人赴海南岛主持召开军事会议。不幸的是,他一上岸就被国民党密探逮捕了。究其原因有两个:一是有叛徒出卖;还有一个原因,他是四川人,不懂当地方言,在海南又没有任何关系掩护,很容易暴露。
我的父亲被捕后,在狱中受尽敌人的严刑拷打,但他没有丝毫畏惧,以一名共产党人视死如归的坚贞品格和不屈意志,同敌人进行了顽强斗争。据后来一位被营救出狱的同志回忆,敌人对他进行了各种残酷折磨,以至两条腿都被打断了。身份已经暴露,为了保护党组织和同志们的安全,他始终咬紧牙关,只承认自己是共产党员,没有做出任何出卖党、出卖同志的事情,表现了共产党人大无畏的革命精神。他给我母亲留下一封绝笔信,信中要求我母亲培育我成长。在临刑的那一天,他在刑场上大义凛然,高昂起不屈的头颅,面对国民党反动军警,大声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国革命胜利万岁”的口号,从容就义,时年28 岁。
父亲离开家后,母亲带着我一直在香港焦急地等候着他的消息。一个多月过去了,仍杳无音信,母亲心里非常不安,预感到父亲出了什么事,随即向广东省委报告了。广东省委代理书记章汉夫已布置全力营救父亲。母亲非常思念自己的丈夫,终于有一天忍不住跑到柯麟同志的家里,请他帮忙搜寻父亲的消息。柯麟同志是我父亲的战友,当时在香港做地下工作。其实,我父亲在入狱后就已感到凶多吉少,写下两封遗书,托狱中同情共产党的人,把这两封信带到香港,转交到柯麟和他的夫人陈志英手中。柯麟夫妇大约在十天前就收到了书信,并得到李硕勋牺牲的消息。他们知道我的父母是那样的恩爱,不忍心将这个噩耗告诉我的母亲。在我母亲再三追问下,最后陈志英不得不将李硕勋牺牲的消息以及他留下的这两封遗书交到我母亲手里。
第一封信是写给陈志英的,信中说:“英姊:我本不识你,但我曾知你同我的妻子是朋友,故特写一函存你处托转她。我死不必念,务望代安慰她!!!并望托人照料她回家去!!!要她向肥兄处要数百元作路费回家,根本把儿子安顿好为要。勋托九十四”①。
第二封信就是我父亲写给母亲的遗书:“陶:余在琼已直认不讳,日内恐即将判决,余亦即将与你们长别。在前方,在后方,日死若干人,余亦其中之一耳。死后勿为我过悲,惟望善育吾儿。你宜设法送之返家中,你亦努力谋自立为要。死后尸总会收的,绝不许来,千嘱万嘱。勋九十四”。这封遗书表现了父亲对中国革命忠贞不渝和视死如归、大义凛然的气概。他还嘱咐我母亲不要过分悲伤,“惟望善育吾儿”,当然就是指我了。
这封遗书,我母亲一直没有给我看,我只是从了解情况的老同志那里听到过一些遗书的片段。直到1951 年中国共产党成立30 周年之际,我父亲的好友、战友李一氓在《新观察》杂志发表了《革命先烈李硕勋》一文,详细叙述了他短暂的革命的一生,同时公布了这封遗书,我这才看到这封遗书的全文。在这期杂志上,还刊登了朱德、郭沫若、周士第等同志缅怀李硕勋烈士的题跋。
后来,我的母亲在国民党的报纸上看到了一则简短的消息:在海口捉拿了共匪要犯李硕勋,现已按照国民政府的决定,执行了枪决。我的母亲十分小心地收藏着父亲的遗书和这份报纸。直到1959 年夏末,我妻子朱琳抱着大儿子小鹏随母亲一道,亲自将原件交给了正在为国庆十周年布展的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使之成为缅怀先烈、教育人民的珍贵教材。
不久,母亲接到了中央的来电,指示我们先回上海,再商量以后怎么办。这时,我母亲已经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行动已不是很方便。她带着我从香港坐着轮船颠簸到了上海。到码头接我们的是阳翰笙,还有一位叫戚元德的女同志。当时戚元德在党的一个外围组织互济会工作,任务是接济一些党内有困难的同志,比如说遇难同志的遗孀或是有危险的家属。多年以后,我在延安遇到了戚元德。她对我说:当年在上海码头上接到君陶,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挺着一个大肚子,手里领着一个3 岁多的小男孩,那就是你。我看到后感到十分的心酸和悲痛,两人互相拥抱大哭了一场。
这就是我父亲1927 年离开上海,直到1931 年在海口英勇就义的经过。新中国成立后,广东省委和四川省委收集了大量我父亲的革命经历,而且编辑成册,教育后人,在这里我就不再详细叙述了。
① 1986 年,广东省委党史研究室从国民党遗留下来的档案中,查到了李硕勋烈士就义的确切时间为1931 年9 月5 日,而遗书落款时间却是“九十四”。该室同志推测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李硕勋将“是四号”听成了“十四号”;另一种可能是李硕勋故意将时间写错,防止妻子来琼认领遗体时遭遇不测。
在育才学校
第二章
二在育才学校
育才学校,顾名思义,是一所培养人才的学校。陶行知先生是全国闻名的教育家,和一般教育家不一样,他虽然留美归来,但思想进步,是同情共产党的,同周恩来、阳翰笙等人来往非常密切,和民主进步人士团结友好。他办的这所学校当时吸收了初中一年级到三年级的学生,这些学生绝大部分都是全面抗战爆发以后流离失所,从江苏、安徽、湖北等地逃往重庆的难童,也有一些当地贫困家庭的孩子。他从中挑选了一些比较有特殊才能的少年儿童,大概近200 人。举办这么一所学校,是为了把这些学生培养成为各方面的专业人才。
育才学校位于嘉陵江东岸的草街子(即草街镇),这个镇属于合川县,是一个赶集的地方,而且还是嘉陵江边上的一个码头。从北碚坐船到草街子后,还要步行半个多小时,才能到达学校。当时陶行知先生借用了一座叫古圣寺的寺庙来办育才学校,校园还是比较宽阔的。
我们这所学校的学生年纪比较小,像我不过十一二岁,年龄比较大的也不过十四五岁。由于来这里上学的学生年龄和学习程度参差不齐,因此学校的课程不是按照普通的中学体制来设置的,而是分为六个组:即文学组、戏剧组、音乐组、绘画组、自然科学组和社会科学组,以后又增设了舞蹈组、普通组和小学部,各组的主任或老师很多都是全国文化界的知名人士。在我记忆中,文学组主任是艾青,他是一位著名的诗人。音乐组主任是贺绿汀,他是中国著名的音乐家,是抗战时期广为流传的《游击队歌》的作者,这首歌鼓舞了许多游击队员和爱国青年奋起反抗日本侵略者的斗志。绘画组主任叫陈烟桥,也是当时有名的画家。舞蹈组主任是戴爱莲。戏剧组主任是重庆戏剧界很活跃的一个人,叫章泯。社会科学组主任叫孙铭勋,是一位搞社会科学的,是中共党员,一直是陶行知先生主办育才学校的得力助手。
我到了育才学校以后,孙铭勋主任首先和我谈话。他介绍说:我们这里有六个组,你看看哪个组你感兴趣,或者你在哪方面有爱好或专长。我认真地进行了思考,当时我在读小学时换了几所学校,语文学得不是太好。音乐,我唱歌五音不全,戏剧、舞蹈好像都与我无缘,美术也不是我的爱好。因为受母亲、三姨,还有夏娘娘的影响,我对国内政治形势的发展很感兴趣,就学社会科学吧。这样,我就进入了社会科学组,前后学了两个学期,从1939 年的下半年到1940 年的上半年。社会科学组的课程主要是一些社会知识,其中社会主义方面的多一些,讲三民主义的少一些,而且经常对国内外时局进行学习,有时还到农民家里走访。
在第二学期,我和同组的同学一起到农民家里做社会访问。重庆是丘陵地带,虽然雨水很多,但都流入长江了,所以农民每家每户都要修池塘,把雨水集存下来,一方面是供生活用水,另一方面可以浇地,供春天播种的时候用。有的池塘很大,还可以养鱼。有一天,天气非常炎热,为了避避暑,我们几个同学在经过池塘主人的同意后,就跳到池子里游泳。我们中间有的同学会游泳,有的不会。我当时不会游泳,也就会“狗刨”两下,正游着,突然觉得腿上被刺了一下,就喊了一声:“哎哟,什么东西刺了我。”同学们听到我的呼叫后,赶快把我拉到岸上,恰巧附近有一位过路的农民,他叫我不要动,说我被蚂蟥刺了。一只蚂蟥刚刚钻进我的腿,一半多还留在外面。这个农民很有经验,叫我赶快躺下,脱了他的鞋,用鞋拼命敲打蚂蟥钻进去的部位,蚂蟥因为受到打击,慢慢退缩出来。等蚂蟥完全退出来后,那个农民用自己的嘴把血吸了几口,他说这个血有毒,必须把它吸掉。这一次经历让我了解到,蚂蟥是一种专门吸血的软体动物,如果硬拽,可能就把蚂蟥拽成两半了,因为软体动物被分离后可以继续生存,所以留在腿里面的还会继续吸血。那位没有留名的农民使我久久不能忘怀。
1940 年秋季开学不久,我接到通知,要我马上到重庆,准备去延安。这样,我结束了在育才学校的学习生活。之前,母亲已经跟我讲好了,一有机会就送我到延安去。去延安是我母亲为我这一生作出的重大决定。父亲在遗嘱里讲了“惟望善育吾儿”,母亲在父亲牺牲以后,含辛茹苦地把我拉扯到12 岁,还带着一个妹妹,非常不容易。虽然我们母子之间感情非常好,母亲也舍不得我,但是她还是决定把我送到延安去学习锻炼,因为父亲的遗嘱里还有一句话,“你宜设法送之返家中”。这个“家”有双重意思,一个是指他的老家庆符镇,另一个是指共产党。我现在理解这个“家”还是指共产党。周恩来和邓颖超到了重庆以后,也对我谈到,有机会就把我送到延安学习。
在育才学校学习的这段日子里,最令我敬佩的就是陶行知先生。陶行知曾留学美国,他同情广大贫苦的工人和农民。他办的学校有个特殊的口号,叫做“生活即教育”,就是生活和教育是联系在一起的,生活除了指学生有自己管理自己的意思之外,还有一个学会劳动的意思,所以他一直提倡“生活即教育”的教学方针,这个教学方针得到了我们党的支持。陶校长平时不住在学校,而是住在重庆市区,但是差不多每个月都要到学校来一次,除了同各组主任和教务主任交谈工作外,还要召集全体同学开会,我们都喜欢聆听他的教诲。他也讲过自己的经历,他说:我原来叫陶知行,因为觉得应该先学习,先知道,然后再去行动;但是后来我改了名字,改成陶行知,认为是先行动,然后再知道。这是他受了马克思唯物主义思想的影响,认识到劳动是第一位的,知识是劳动的产物,精神是物质的产物,所以才有了这样一个重大的思想转变。他为我们写了一首歌,大家都会唱。我还清楚地记得歌词的内容:“人生两个宝,双手与大脑。用脑不用手,快要被打倒。用手不用脑,饭也吃不饱。手脑都会用,才算是开天辟地的大好佬!”这个“大好佬”是“好人,有出息”的意思,这是安徽的土话。总之,在育才学校这一年应该说对我的思想、对我以后的成长是很有益处的。
抗日战争结束后,陶行知先生回到了上海,立即投入到“反独裁,争民主,反内战,争和平”的斗争中。为此,他受到国民党特务的迫害,被列入了黑名单。在著名的爱国民主人士李公朴、闻一多先生被特务杀害后,他一面作好了“我等着第三枪”的牺牲准备,一面继续坚持斗争,视死如归,始终站在民主运动的最前线。他终因劳累过度,于1946 年7 月25 日患脑溢血逝世,享年55 岁。
陶行知先生不幸逝世,我感到非常悲痛。在他逝世一周年之际,我写了一篇题为《陶行知先生与育才学校》的纪念文章,署名远芃,发表在1946 年8 月15 日的《晋察冀日报》上。我在这里摘录几段。开头写道:“我看到先生逝世的消息,心中很难过。忆及先生生平为人民服务的事迹,特别是在1939 年的育才学校,我亲受先生教诲,他那艰苦朴实的作风,对待青年慈祥的爱护,使我难以忘却。”我接下来还写道,“现在先生不幸去世,确是中国人民的巨大损失。但20 余年的教育的成果,先生的弟子已布满全国,许多优秀的青年都已成为革命先锋战士,先生的教育方针也被解放区采用。先生不幸被国民党特务逼死,这已引起我们无限的愤怒,我们誓继承先生未竟的遗志,为中国的独立和平民主的事业而奋斗。”这是我在报刊上公开发表的第一篇文章。
见到周恩来同志
三见到周恩来同志
1940 年秋季,我正在育才学校读书,突然接到通知,要我赶赴重庆八路军办事处,准备去延安。我从学校步行到草街子码头,坐船到北碚,正好我的母亲也从对岸的黄果树来接我,母子汇合后一起坐公共汽车前往重庆。
我们先来到重庆曾家岩50 号周公馆,周公馆位于今渝中区中山四路,在靠近嘉陵江边朝天门附近的一个小巷里。1938 年冬,中共代表团由武汉迁移重庆后,为便于工作,周恩来以个人名义租赁这幢房子,作为中共南方局在市内的一个主要办公地点。楼房内,中共代表团仅租赁了一、三两层,二楼的大部分和底层门厅旁的厨房,均为国民党人居住,真有左右内外夹攻之势。
在曾家岩,我见到了周恩来和邓颖超,我们这些烈士子弟都亲切地称呼他们“周伯伯”和“邓妈妈”。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周伯伯,1939 年他曾摔伤了右臂,到苏联治疗。事情发生在1939 年7 月,周伯伯在骑马过延河的时候摔了下来,造成右臂肘关节部位骨折。党中央和苏联政府都十分关心,由于国内医疗条件有限,苏联政府派了专机来接他。这样,他和邓颖超一起赴苏联治疗,还带了几名在延安的革命烈士的后代和负责人的孩子去苏联学习。我记得有孙维世,她是孙炳文烈士的女儿;陈祖涛,是陈昌浩的儿子;高毅,是高岗的儿子;还有陈小达,是陈伯达的儿子。这就是以后被周总理称作送到苏联学习的第二批革命后代。周伯伯在苏联治病,医生诊断后认为,骨折是可以医治的,治疗的办法就是打钉子,把他的右小臂与肘部固定起来,这样他的右手还可以活动,但是右臂上的肘关节就不能恢复活动了。在征求周伯伯和邓妈妈的意见时,周伯伯表示:只要能使我的右手活动,还可以拿枪、写字,那就没什么关系,一样可以做革命工作。伤养好了以后,他们先被送回延安,然后又回到了重庆。
周伯伯看到我非常高兴,对邓妈妈说: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越长越像硕勋了。邓妈妈说:我看更像君陶。大家哈哈大笑。这时候,周伯伯看到我有一点驼背,就用巴掌拍拍我的背,然后又用拳头轻轻敲了敲。他对我说,可不要驼背,要挺起胸膛,这样身体才健康。这件事我一直记忆犹新,因为以后到了延安以及在北京再次和周伯伯见面的时候,他都要看看我是否还驼背。
有一天,周伯伯问我:你在育才学校学习什么功课?我说在社会科学组。他听了以后,从桌子上随便拿了一张《新华日报》,叫我把社论念一遍。我很流利地念了一遍。他说:你能不能把这篇社论的要点给我讲一讲?我当即根据自己的归纳讲了几点意见,都是比较中肯的。他听后对我大为称赞。于是这件事情在曾家岩传开了,说育才学校有一个孩子,小小年纪就能背马列主义。这当然是误传。到了20 世纪90 年代,我们在北戴河休息时,我和朱琳看望宋平同志和他的夫人陈舜瑶,当时陈舜瑶问我:最近出版的《延河之子》那本书内容符合事实吗?我说:基本符合事实,因为书中有关我的内容大部分是我口授的。她又笑着说:那你就是当年在曾家岩的那位小同志了,大家都说你背马列倒背如流。我解释说:那是误传,我当时只不过是念了一篇《新华日报》的社论和归纳了要点罢了。
我在曾家岩安定下来后,母亲就回北碚了。我被安排住在办事处一位同志的房间里面,我们俩挤在一张双人床上。据我的记忆,当时有很多知名人士都在那里,如徐冰、张晓梅夫妇。徐冰解放以后长期担任中央统战部副部长,张晓梅则成为邓颖超的得力助手。还有宋平和陈舜瑶夫妇,宋平曾在延安马列学院学习,后来到重庆中共南方局和新华日报社工作。乔冠华的夫人龚澎也在那里,据后来陈舜瑶告诉我,当时乔冠华不住在曾家岩,而是在市内另租有住房,不过当时他定期为重庆《新华日报》撰稿。新中国成立后,他们夫妇成为外交战线上的优秀工作者。此外还有陈家康等同志。我在曾家岩住了几天,就看到许多统战工作对象和重庆的民主人士纷纷来拜访周伯伯。有一次,我看到文化界人士郭沫若、阳翰笙、田汉、冯乃超等人,聚集在周伯伯和邓妈妈居住的不到10 平方米的房间里,一起商谈抗日救国的大事。周伯伯还特别向郭沫若介绍了我,说:这是李硕勋的儿子,叫李远,在育才学校学习。郭沫若和我父亲很熟悉,北伐战争时期,郭沫若是总政治部副主任,我父亲是第二十五师政治部主任,他们经常来往。
我在曾家岩住了一段时间,由于那里来往人员多,工作繁忙,并且处于国民党特务的监视之下,他们觉得我住在那里也不太方便,把我带到了红岩八路军办事处。红岩八路军办事处是一座三层小楼,周伯伯、邓妈妈住在第二层靠东边的一间房子里。我住在凯丰的房里。凯丰当时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中宣部代理部长,在重庆做统战工作,但他当时不在重庆,听说去了延安。他的夫人廖似光没有一道走,因此邓妈妈把我托付给她,让她照顾我,等待时机,再奔赴延安。廖似光是一名老共产党员,是叶挺将军的外甥女,她原来是上海的一名女工,一直做地下工作,她参加了长征,是我们党内的一位老大姐。当时廖似光身边没有子女,对我爱护有加,就像母亲对待儿子一样,我在那里住了一个多月。
毛主席和我谈话
第三章
六毛主席和我谈话
1942 年的秋季,我们已经从自然科学院补习班转到新成立的延安大学中学部学习,校址在延河东岸原中国女子大学的地方。在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从延安大学出发,步行前往杨家岭。杨家岭是中共中央的所在地,也是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陈云等中央领导同志居住的地方。
我跨过几个山湾后,来到了杨家岭。我先去找蔡畅同志,但她不在家,我就去找陈云同志。我和陈云在窑洞里坐了一会儿,天色已近黄昏,陈云说:我们去吃饭吧。
根据中央的规定,在延安有三种伙食标准:一种叫大灶,就是供一般的工作人员和学员所吃的;第二种叫中灶,是供一般负责干部吃的;第三种叫小灶,是供中央领导同志用餐的。
中央领导同志虽然在小灶吃饭,但是可以采用两种方式:一种方式是由勤务员把饭菜打到自己的窑洞吃;另一种方式是领导同志自己到小灶食堂吃。
陈云带着我来到一座两层建筑前,这是中央办公厅的所在地。这座建筑的上层是中央开会和中央办公厅办公的地方,下面一层就是小灶食堂,同时也是中央召开参加人数较多的会议的地方。
我们进入小灶食堂。食堂内摆设了若干个小方木桌,每个方桌配有四个座位。我就靠近陈云旁边坐下来。当我们正要开始吃饭的时候,毛主席和江青进来了。陈云见后赶快站起来打招呼,我也马上跟着站了起来。大家打过招呼后即落座,毛主席坐在我的对面,江青则坐在陈云对面。毛主席看了看我,问陈云:这个娃娃是哪里的?陈云介绍说:他是延安大学中学部的学生,他的父亲是李硕勋。听了这个名字,毛主席想了一会儿,似乎不大记得起来了。陈云这时马上补充道:他是世炎同志妹妹的儿子。当听到世炎的名字后,毛主席兴致高了起来,他说:世炎啊,我们熟得很啊,我们都在大钊同志手下工作过,他是革命的早期领导人,不过,世炎他们是搞工人运动的,而我是搞农民运动的。
这时毛主席又仔细打量了我,停顿了一会儿,他说:李硕勋同志我想起来了,他曾参加过南昌起义,后来听说在海南岛牺牲了。陈云讲:是的,我和硕勋一起在江苏省委工作过。这时候毛主席又转来问我:你们正在学习什么功课啊?我说:我们正在学习整风文件。他又问道:你看小说吗?我说:看。他问我:看什么小说?我回答:正在看《三国演义》。毛主席问:你对《三国演义》的哪一个人最佩服?我脱口而出:曹操。主席听后感到十分惊讶,就追问我:为什么呢?我就说:曹操能团结干部。毛主席说:那你举个例子。主席在等待着我的回答。我说:官渡大战后,曹操取得了胜利,缴获了许多他的属下私通袁绍的高官和谋士的书信,但他并没有采取什么处置措施,而是当着这些人的面把这些书信都烧了,因此团结了这一部分人。听完了以后,毛主席点头称是。他对陈云说:这个娃娃了不起,要好好培养,将来一定是个人才。
江青听说我到延安之前曾在陶行知先生办的育才学校学习过,她很感兴趣,问了我一些陶行知先生的情况,我一一作答。
毛主席和我这次谈话虽然简单,但是含义深刻。十月革命以后,建立了中国共产党,中国共产党人都在不断摸索中国革命的正确道路。周恩来、赵世炎等同志是从工人运动搞起,在大革命时期发动了上海工人三次武装起义,取得了胜利,建立了上海市临时革命政权。蒋介石到上海后,叛变了革命,对共产党员进行血腥大屠杀,造成大批共产党人牺牲,这就是历史上的四一二惨案。我的五舅赵世炎也在此后英勇就义。而毛主席呢,他在看到南昌起义失败后,就上了井冈山,创建了工农红军和红色根据地,走了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终于取得了革命的胜利。
关于团结干部的那段话,这也是以后毛主席讲过的,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包括一些犯了错误的同志,只要他们承认了错误,并在实际中改正了错误,我们还是要相信他们。
关于《三国演义》的那些评论,其实也并不是我个人想出来的,是一些老同志的议论给了我启发。不过当时我用比较简单和肯定的语言回答了主席的提问,因此得到了毛主席的称赞。
相识在松花江畔
第七章
十相识在松花江畔
我和朱琳同志相识,是在松花江畔的东关宾馆。这是一家由吉林市委、市政府管理的宾馆。1957 年元旦之夜,按照惯例,吉林市政府邀请苏联专家、有关厂矿的负责人同吉林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举行联欢会。当时苏联在吉林市援助建设的重点项目的代号是吉林101、102 厂和103 厂(现隶属中国石油吉林石化分公司),另外还有几个较大的企业,如吉林热电厂、碳素厂、军工厂、制糖厂,当然还有丰满发电厂。这些工厂基本上都请了苏联专家,所以在吉林市工作的苏联专家很多。我作为丰满发电厂的领导,应邀参加了联欢会。
联欢会由市委秘书长主持,首先是张文海市长讲话。张文海的年岁比较大一点,他讲话的时候往往要引用一些成语、古语,这是俄文翻译最担心的事情。听说他要讲话,在场的俄文翻译纷纷躲到一边。张文海环顾了一下四周说:“翻译在哪里?”没人答话。他又问:“小朱来了没有?”小朱就是指朱琳,那时候她的名字不叫朱琳,叫朱霁凌。张文海又提高声调喊了一遍:“小朱在哪里?”这时从第二排走出来一个姑娘,大概20 多岁,穿紫红色女式套装,梳了两条辫子,有一双明亮自信的大眼睛,五官端正,举止大方。
张文海开始讲话。他首先感谢专家们无私帮助中国建设,接着讲了对匈牙利事件的看法,中间夹了古语,这给朱霁凌翻译带来了困难。朱霁凌当时在102 厂专家翻译室工作,专门为一位安装方面的苏联老专家做专随翻译。她还抽空给全厂技术人员讲俄文课,大家都叫她朱老师。朱霁凌根据张文海讲话的意思,把一些难懂的古语译成比较易懂的话。坐在第一排的苏联老专家默契地点头,她圆满地把场面应付下来了。我懂俄文,又在苏联学习了那么久,知道她的翻译是意译。她的俄语发音很好,翻译的语言也比较正确。
这位漂亮的姑娘自然引起了我的注意。当时我虚岁已经29 岁了,我的生日小,实际上是28 岁。之前,虽然有过选择女朋友的机会,但都不太合心意,所以一直单身。那个晚上,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对她一见钟情。市长讲话结束后,大家开始会餐,碰巧我和朱霁凌坐在一桌。我先主动向她敬酒,而她礼貌地对我说:“请先给专家敬酒吧。”
晚餐后,大厅里奏起了音乐,大家纷纷寻找舞伴开始跳舞。两场舞过去了,我始终盯着朱霁凌,发现她的舞姿很美,很动人。我心里又激动又紧张:不如与她翩翩起舞?当音乐再次响起时,我鼓足勇气,走到她面前说:“可以请你跳舞吗?”她看了看我没说什么,只轻轻地点点头,这样我们跳了第一场舞。我灵机一动,用俄语与她交谈,通报了姓名。我说:“我叫李鹏,在丰满发电厂工作。”她说:“我叫朱霁凌,在102 厂工作,在专家翻译室当翻译。”
在场的还有我认识的其他舞伴,但我没有任何兴趣再和别人跳舞了,只想着怎样才能再和朱霁凌跳一次舞。几段音乐又过去了,她恰巧停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又一次勇敢地走上去说:“可以再请你跳一次舞吗?”她看了我一下,微微点点头,这一次似乎比上一次热情一点了。这次跳的是华尔兹,我们配合得不错。我在苏联时间很长,不敢说跳得很好,也还过得去。上一次我比较紧张,动作有些生硬,这次就自然多了。我们用俄语交谈,我问她是从哪个学校毕业的,她告诉我她在重庆住过4 年多,在南下工作队参加土改运动,因年龄小,由川东土改工作队介绍到北京,参加解放后第一次大学统考,是哈尔滨外国语学院毕业的,毕业时间是1955 年,后来分配到吉林102 厂工作。我也告诉她我的情况,我说:“我在丰满发电厂工作,是一位工程师,我在苏联念的大学,专业是水力发电,毕业后就到了丰满发电厂。”她看了看我说:“我陪苏联专家到过丰满发电厂几次,没有见过你,不过我听说有一个留学苏联的学生,是你吗?”我说:“是的,我是丰满发电厂的副总工程师。”话还没说完,这场舞就结束了。我再不好意思去找她跳第三次舞了,因为我们毕竟刚刚相识,再去找她就显得过分了。
曲终人散的时候,苏联专家开始退场。我赶忙跑到礼堂门口,抢在苏联专家之前和她握手告别,然后才和相识的几位苏联专家握手告别。以后我才听说,她在车上和一位女翻译说:“李鹏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礼貌,跑过来先和我握手,然后才和苏联专家握手。”那个女同志叫孙丽君,已经结婚了,笑着对她说:“他对你有意思,你小心一点。”
从那以后,我经常想,什么时候能再和她见面,介绍一下彼此的情况,问问她能不能做我的女朋友。机会终于来了。有一位搞电气开关的苏联专家正在吉林102 厂调试开关,同时又在丰满发电厂搞老旧开关的技术改造,我和他在一起工作,就熟悉了。我向他问起:“你们那里有个叫朱霁凌的翻译,你认识吗?”他想了想说:“是不是叫卓娅?”卓娅是苏联的著名女英雄,在当年影响着我国的一大批爱国女青年为国献身。我说:“我还不知道她的俄文名字。”他说:“她是个不错的翻译,非常勤奋,我们合作得很好。她对我们的家属也很热情,我们的家属去看病或到街上购物,都是请卓娅一起去。大家对她都很夸奖,翻译工作难不倒她。在专家家属的要求下,她从厂部专家翻译室调到了专家招待所。”
三八节前夕,这位苏联专家在丰满的工作告一段落,要回吉林,我托他带了一封信给朱霁凌。信很简单:“祝你三八节快乐。”随信还带了两件小礼物:一件是上海出品的幸福牌钢笔,在当时算是比较好的;另一件是一个纪念章,是我在苏联的时候,一个朋友参加世界青年大会后送我的。我在信中还写道,“这是一个朋友参加世界青年大会后送我的,我现在转送给你。”苏联专家很热情,他说,“没问题,等好消息吧。”
我心里一直急切地等待着她的答复,猜想,她也许不会给我答复,也许会把礼物退回来。等过了两三周后,这位苏联专家再次到丰满来工作,我问他:“礼物交到了吗?”他说:“交到了。”我又问:“她没给你什么答复吗?”他笑着说:“没有答复。”看到我急切的样子,他马上补充说,“她没有拒绝你的礼物就是答复了。”我听了以后很高兴,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这时候,他又建议我:“你应该主动地到专家招待所去看望她,要大胆一点,不要犹豫嘛。”他还鼓励我说,“按照你们的条件,我看是很合适的一对。”幸福牌钢笔和纪念章朱琳后来一直保存着。
一天傍晚,我坐吉普车到吉林市的江北专家招待所去看望朱霁凌。见到她的时候,专家招待所的干部都下班了。朱霁凌的办公室不大,但是布置得整洁、朴素、大方。她招待我坐下,问我吃饭没有,我说还没有。她说:“今天我值班,我让餐厅把饭送过来。”匆匆吃完了饭,我们面对面坐下来,彼此介绍自己的情况。这次谈话的内容比上次跳舞的时候更多一些。
我主动介绍,我生在一个革命家庭,父亲1931 年牺牲了,母亲做地下工作。我12 岁的时候到延安学习,抗战胜利后到东北工作了一段时间,1948 年到苏联学习,学的是水力发电专业。毕业以后分配到丰满发电厂,开始是见习厂长,见习期满以后,因工作需要,担任了副厂长兼副总工程师。我还讲,我的母亲叫赵君陶,是一位老革命,在化工部教育司任副司长,为人非常和善。我还有一个妹妹叫李琼,也是学俄文的,在你们外国语学院学习过,现在在中国人民大学学习。
朱霁凌也讲了她的情况。抗战胜利后,她和父亲一家人从上海搬到了重庆北碚,先在北碚兼善中学学习,曾是学生会副主席。由于她思想进步,引起北碚警方的注意。为了对她进行保护,经组织介绍转到重庆市巴蜀中学高中部学习。她追求进步,在重庆市巴蜀中学第一批加入了党领导下的团组织。她说,曾看到第一面红旗在学校升起,非常激动。解放后,她又转回北碚兼善中学高中部学习。抗美援朝开始后,她参加了川东区土改工作队。1951 年土改队的负责人问她,“你年纪小,愿意上大学的话,组织上可以开证明,介绍你去北京参加解放后全国第一次高考。”还有人说她有表演方面的才能,建议她报考北京电影学院。于是,她就拿着川东区土改工作队的证明材料到北京报考北京电影学院。
报考北京电影学院的人真不少,但能考取的人不多,竞争很激烈。发榜之后,她果然被录取了,但这时她却犹豫了,虽然在学校里也演过话剧,但想到要以此为终身的职业,还是感觉别扭。在团中央转组织关系时,工作人员衣同志建议:“你想不想到苏联去学习?哈尔滨有一个外国语学院,可以到那里学习俄文,然后再去苏联学习。”当时的青年学生都很向往到苏联去学习,她就又报考了哈尔滨外国语学院。朱霁凌考外语是第一志愿,第二志愿填的是医学。哈尔滨外国语学院是半军事化管理,要面试,没想到很顺利就考取了,通知她第二天出发到哈尔滨外国语学院。老师和同学们都很喜欢这位从西南川东土改委员会来的姑娘。当时她像男同学一样梳短发,穿了特制的列宁服,自觉很棒。学院根据她的情况,指定她为学生会的康乐部长。她入学一年后在滑冰时不小心把腿膝弄伤了,在党委书记兼校长王季愚和副校长赵洵的直接关怀下,级部主任王忍、支部书记张延龄与学院医务室联系去辽阳医院动手术。辽阳医院医生都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手术前,要本人签字,因为有可能手术后会“强直”,不能再做伸直打弯的动作。朱霁凌听了,不肯签字也不想动手术,要求保守治疗。医院和学校商定,每年寒暑假就把她送到鞍山汤岗子治疗。鞍山汤岗子温泉疗养院,建于日伪时期,浴池四周是日本式石头图案。此处的水含硫磺,橙黄色,出口水温很高,可以煮熟鸡蛋,对关节炎有疗效,喝了还可以治胃病等。此处的泥是灰黑色,很黏,涂抹在身上,可治关节病。各地干部和家属闻名前来医治,数北京的最多。汤岗子名声远扬,来人络绎不绝,人数逐年增加,特快列车在汤岗子火车站也得停一分钟。汤岗子的泥,据说卫生部在苏联测试检验,里面含有100 多种特殊矿物质,对关节风湿病、外科手术后的恢复治疗很有效。在汤岗子疗养院治疗期间,朱霁凌在巴蜀中学的同班同学杨居敬去看过她两次,哈尔滨外国语学院的同学也去看她。在那里她还认识了萧劲光大将的夫人朱仲芷。鞍山的千山离汤岗子很近,是旅游胜地,治疗中不宜爬山,所以朱霁凌没有去亲眼目睹千山。从哈尔滨外国语学院毕业之后,朱霁凌被分配到吉林102 厂做翻译工作。
我听她介绍完情况后说:“我们已经彼此介绍了各自的情况,我们是不是可以做个朋友,有机会多来往,增加了解。”她微笑着点了点头,可以理解为她已答应我做朋友的请求。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我看天色已晚,就和她告别。她说:“我以后有机会,到丰满你那里去看看。”
通过这次见面,我们确定了可以做朋友,而且彼此都萌发了爱慕之情。我对她的第一感觉很好,看她介绍自己的举止言谈,都是很得体的。特别是招待我吃饭的时候,她坐在一旁看着,自己不参与,而是让餐厅的工作人员接待,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不久,又来了一个机会。国家156 个重点项目之一的吉林102 厂竣工了,中央派国务院副总理薄一波带领各部委一些领导干部组成的代表团参加竣工典礼,朱霁凌也跟随代表团参加了庆祝活动。代表团随后到丰满来,因为大家都想去看看当时中国最大的水电站。一到丰满,薄一波就问:“李鹏在哪里?”我和薄一波在延安就相识,他在中央党校学习的时候,到周恩来家拜年,周恩来还特别介绍了我的情况。听说我在丰满工作,他就点名要见我,厂长和党委书记把我叫上一起陪同他参观。参观结束后,朱霁凌向她的负责人请了一个假,说这里有个认识的同志,想去见一下,晚一点再回来。
那天下午她来找我。我当时已经从最初住的那家临街的招待所搬到丰满招待所了。丰满招待所是由原来厂部办公用的二层楼改建的,厕所和浴室都是公共的,还有一个饭堂。我带她到我住的房间交谈,这次交谈讲得更深入一些了。朱霁凌给我讲了她小时候的事。她出生在上海,家住曹家渡西面北新泾的一个大院。她曾在北新泾小学上学。朱霁凌的父亲叫朱己训,曾是纺织厂的技术人员,因为聪明能干,技术很好,后来成为总工程师。朱霁凌的母亲是童养媳,年龄比她的父亲大,名字她也不大说得出来,后来听别人说叫侯阿珍。朱霁凌的父亲是在奶奶的强烈要求和催促下回家和她的母亲完婚的,婚后就离家回到工厂去了,再也没回来过,也不顾她们母女的生活。朱霁凌的母亲生下她以后,用自己的力量抚养女儿,生活非常艰苦。她记得在9 岁的时候,母亲带她到上海一个手套工厂做童工。后来母亲由于心情忧郁,劳累过度,得了肺病,因为贫困请不起医生,又没有药吃,只能靠喝童子尿的偏方医治。1943 年,在朱霁凌不满10 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朱霁凌的奶奶惦记她这个孙女,日夜思念,想把她早点接到身边来。在奶奶的坚持下,朱己训从上海郊区北新泾把女儿接到自己在上海市马浪路338 弄的家里。
朱己训和查济民先生曾经是师兄弟。查济民后来被常州的一位叫刘国钧的纺织企业家招为女婿,和刘璧如结婚。刘国钧是一位进步民主人士,解放后曾担任江苏省副省长。查济民有了自己的纺织厂后,朱霁凌的父亲就在查济民所属的上海大明纺织厂当了总工程师,生活也逐渐好转。
抗日战争时期,考虑到工厂的安全,查济民把属于他的大明纺织染厂迁移到重庆北碚。抗战胜利以后,国民党在上海大发国难财,接收大员满天飞,上海经济状况很不好,所以查济民决定把工厂留在重庆北碚。重庆快解放的时候,查济民全家面临选择,是留在重庆北碚还是到香港去,最后,他选择到香港去。走之前,查济民把厂子委托给朱己训管理,朱己训任厂长兼总工程师,但产权还是查济民的。查济民后来成为香港有名的爱国人士,担任过中华人民共和国香港特别行政区基本法起草委员会委员、全国人大香港特别行政区筹备委员会委员,参加过香港基本法的起草工作,是香港一位拥护共产党的企业家。
朱己训在重庆北碚管理大明纺织染厂的时候,有过比较大的发明贡献,生产出阴丹士林布和灯芯绒。阴丹士林布是一般女学生用的淡蓝色的细布。朱霁凌在重庆北碚兼善中学用两年的时间读完了中学的课程,成绩优良。1946 年到1948 年,她在兼善中学办黑板报,开学习会,排演革命话剧,是学校地下党组织的积极分子。她作为进步青年,被选为兼善中学学生会的副主席,参加了共产党在国民党统治区组织的大规模“反饥饿、争温饱”的群众运动。
有一天,朱霁凌的父亲把她叫到办公室,很严厉地和她讲:“我们家没有搞政治的,你要是参加政治活动,很危险啊。”不久后,地下党组织也发现国民党已经注意到朱霁凌了,让朱霁凌从北碚的兼善中学转移到重庆巴蜀中学,这是重庆最有名的一所中学。朱霁凌在巴蜀中学入了团并参加了市委组织的团干部学习班。
在帮助朱霁凌转学的同时,学校的地下党组织还给了朱霁凌一个任务。兼善中学有一位进步青年同学,叫叶云彤,被其母亲关押在家不让上学,要把她卖给国民党军官带到台湾去。当时,地下党组织让朱霁凌利用自己的家庭背景,解救叶云彤,把她带出家,返回北碚兼善中学。朱霁凌很好地完成了这个任务,把叶云彤从家中解救出来。之后,叶云彤的母亲还曾多次到北碚大明纺织染厂朱霁凌的家里吵闹滋事,索要女儿叶云彤。
我后来了解到,朱己训在全国解放后表现很好,参加了工商联组织,担任过重庆市政协委员、重庆市工商联副主任,曾经代表重庆市参加过全国“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到朝鲜的慰问团,一直都是进步的。1957 年党中央号召各界人士帮助共产党整风时,在一次工商界的座谈会上,谈对共产党的领导干部有什么意见,朱己训讲了一句话,叫“外行不能领导内行。”我估计是在实际工作中,他懂技术,而党委书记不懂业务,有时指挥不当。这句话现在看来也不是什么严重的错误,但在反右斗争中,就认为他的这句话是右派言论。虽然当时还是让他继续工作,但解除了他的厂长、总工程师的职务,只做一般的技术工作。后来在三年“大跃进”和十年动乱中,朱己训吃的苦头就更多了,一直到“文革”结束,才平反昭雪。
朱霁凌详细地介绍了她的家庭情况后,我也把我的家庭情况详细地对她讲了。通过这次谈话,我们基本上把恋爱关系确定下来了。我提出来,是不是到我母亲的家里和我母亲认识一下。于是,1958 年春节的时候,我和她一起到北京和我母亲见面。母亲见到朱霁凌后非常满意,对她很疼爱。我对她说:“你就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吧,丰满还有工作等着我,我得先回去。”她在我母亲身边住了一个多月,详细介绍了自己的情况。我母亲说,她对朱霁凌的父亲朱己训有印象。抗战时期,我母亲也在重庆北碚工作,是第三保育院的院长,大明纺织染厂还给第三保育院捐过款。我母亲的一个老战友叫罗叔章,新中国成立后曾担任中央人民政府的办公厅副主任,和我母亲来往很密切。她告诉我母亲,“朱己训先生我早就认识,他是一位进步民主人士。”我母亲对朱霁凌更加疼爱了,这说明她对朱己训被误定为右派并不介意。
朱霁凌从小就失去了母爱,她真切地告诉我,在和我母亲相处的那段时间里,真正感受到了母爱。我的母亲和她同床长谈,给她讲革命故事和政治时局。比如母亲讲她在做地下工作时,当住处暴露后,我的五舅母夏之栩推婴儿车等待我母亲,通知她马上转移的故事。这让朱霁凌觉得既惊险又佩服。母亲还有很好的文学修养,还给她讲些诗词。特别令朱霁凌感动的是,母亲在父亲牺牲时才28 岁,她一直坚持对爱情的忠贞和对丈夫的思念,终身未再嫁。在母亲的枕头旁边总是放着一本叫《红旗飘飘》的书,这是一本专门讲革命烈士事迹的书,其中有一章是介绍我父亲的。母亲把书放到枕头下,不时地拿出来看看。总之,她感到我母亲对她很亲近,我的家庭是一个革命的家庭、温暖的家庭。有一次,我母亲带她到我三姨赵世兰家里,三姨见到朱霁凌也大加称赞。三姨说:这才是我们的好儿媳。
朱霁凌回到吉林后,我们商量在1958 年6 月或7 月的时候在北京结婚。1958 年6 月底,我们一起到了北京,考虑到当时正是“大跃进”开始后不久,各方面工作都很紧张,我们决定只请少数人参加,举行一个简朴的婚礼。婚礼虽然简朴,但不等于就不会成为好夫妻。婚期定在1958 年7 月10 日,当天上午,我们到北京婚姻登记所进行了登记,领了结婚证,正式结为夫妻。晚饭时由我母亲出面,在北海公园仿膳饭店包了两桌酒席,主要邀请赵家在京的亲友参加。我记得参加的人除了我的母亲和妹妹李琼外,还有我的三姨赵世兰,和我母亲一起从事地下工作的战友李沐英,我的三舅赵世炯和三舅母。还有我的表哥赵石英夫妇,赵石英也是在延安学习过,新中国成立后在国家科委一个局当局长,他的妻子叫刘丽霞,在煤炭部机关党委工作。还有我的五舅母夏之栩,她是我五舅赵世炎烈士的妻子。赵世炎之子赵施格和甲媛夫妇也参加了。大家坐了两桌,都对我们表示亲切祝贺。
转眼间50 年过去了,2008 年7 月10 日,我们已经儿孙满堂,全家由2 口人变成11 口人,只是母亲和妹妹已经去世了。我们在北京的住处举行了小小的庆祝活动,参加的人除了我的三个子女和儿媳、女婿、孙女之外,还有我身边的工作人员,大家对我们50 年金婚纪念表示祝贺。50 年说来话长,我们经过了很多的风风雨雨,可以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彼此激励,相互帮助,也开展了友善的批评与自我批评。特别要说的是,我们的政治信念始终高度一致,我们的工作作风和思想作风也很合得来,这成为我们50 年夫妻生活坚实的感情基础。50 年来,我们的感情一直非常好,不少人,包括我的同事和外国友人,都称赞我们两个人为模范夫妻。能够找到这样的终身伴侣,我感到非常幸福。
和睦的家庭
第八章
五和睦的家庭
我和朱琳结婚以后,两人的感情非常好,她无微不至地关心我、照顾我,我也同样地爱护她、照顾她。我们当时的收入不高,但为了不影响工作,请了一位保姆照顾孩子,所以每月的工资支出都要提前做计划,至今大琳还保存着那时每月发工资的信封。我到外地出差时,几乎每隔两三天都要给大琳写一封信,告诉她我到达地区的情况、风土人情以及风景名胜。她也经常给我回信,只要我预定某一天到达哪个城市,她就提前把信写好寄出,保证我到了目的地可以按时收到。当时电力系统有调度电话,但是要公私分明,我不好用调度电话和家人通话,只好写信交流。那个时期,我们之间的两地通信有好几十封,但经过“文化大革命”,都没有能保存下来,这是非常遗憾的事情。
我们结婚后,我母亲特别盼望大孙子早点降临。1959年6月7日,第一个儿子出生,取名李小鹏。两年以后,1961年6月1日,第一个女儿出生,取名李小琳。这样一来,我和朱琳之间就不直接喊名字了,我叫她大琳,和女儿小琳区分开,她叫我大鹏,和儿子小鹏区分开。这个称呼一直延续到今天,也体现了我和大琳之间纯真无瑕而又真挚的感情。
我们当时住在东北电管局的职工宿舍,叫东电后院,是一座新建的三层楼房,前面就是我的办公楼,是同一个院子,在沈阳市中心区以北的方形广场附近,靠近南湖公园。给我分配的房子在二层,是一套两居室,带有一个卫生间、一个厨房和一个过道,使用面积34平方米。房子很新,公配家具除了双人床外,还有写字台、一个衣柜、一个沙发,把一间卧室兼办公室挤得满满的。房子地面铺了木地板,还用油漆刷了墙围。按照当时的条件看,应该算是相当好的住房。我们在丰满的时候没有房子,一直住在招待所,到了沈阳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心里很满足。
1960年下半年,大琳第二次怀孕,预产期在1961年6月初。当时东北电管局在沈阳没有自己的医院,铁路局有医院,铁路局局长叫王树恩,是我在延安自然科学院的同学,他年纪比我大,是华北联合大学从前方回来的那一批学员之一。我找到他,请老同学帮忙,请他设法安排大琳到铁路医院生孩子。铁路医院不大,妇产科在一幢日式的二层小楼上,大琳就住进去了。
1961年,小琳快要出生的时候,我们把小鹏送到了北京他奶奶那里抚养。临行前,大琳专门为小鹏做了三鲜馅的馄饨。我们看着小鹏津津有味地吃着,吃完一碗又要一碗。想着儿子就要去北京了,大琳心里有些酸楚。小鹏在北京生活的那段时间,有好几次我们想念儿子的时候,就把小鹏接回沈阳住一段时间。
1961年6月1日,是国际儿童节。我一直守候在产房的过道里,焦急地等待着孩子的出生。到了中午12点钟左右,我听到产房里面传出了婴儿啼哭的声音。我看到母女平安,心里才踏实下来,就急忙赶去参加东北电管局召开的生产调度会议了。小琳出生以后,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很多乐趣,但由于当时是三年困难时期最严重的时候,也给我们的家庭增加了不小的负担。因为母乳有利于孩子的健康成长,所以大琳一直坚持自己喂奶,小琳吃了一年多的母乳。当时,大琳本身营养不良,又给小琳喂奶,影响了产后恢复身体。
那时大家生活都很困难,我作为高级技术人员,国家给了一些优待,所以生活条件比一般工人要好一些。小琳出生后,营养品的需求量增加了,食品需求也增加了,我当时骑着自行车到郊区的市场上买了一些蔬菜、鸡蛋、小米等副食品,给大琳补充营养。后来经过局里批准,订了一瓶牛奶,晚上给小琳喝。有一天晚上,我们被小琳的哭声吵醒,我对老奶奶说:“也许是饿了,拿牛奶喂她吧。”但奇怪的是,小琳一碰奶嘴就左右摇头,并大哭,只喝妈妈的奶。我们才知道,每天的牛奶都被我们请来照顾孩子的老奶奶独自喝了。
1962年,大琳的身体一直不好,经常头晕、失眠,有时候还不想吃东西,身体日渐消瘦。大琳还病休了一段时间,工资调级受了影响,20年后才调上。我们到医院看过几次。在当时沈阳最好的医科大学医院,经过大夫的检查,也没有查出什么结果。没有药物可以治疗,只能加强锻炼,补充营养。
我每年都要到北京去一两次,参加各种会议,就住在母亲家里。其间我认识了一位来自四川的姓李的女按摩师,手法高明,给我母亲按摩很有效果。我看到她按摩的样子,偷偷学了几手。大琳有失眠的毛病,我回去后就模仿李师傅的手法,给大琳提背筋、按摩,居然有效果,没等我按完,她就睡着了。
小鹏三岁时,奶奶设法把他送到了北京西郊青龙桥的六一幼儿园。这个幼儿园的前身就是延安保育院,对孩子德、智、体几方面的教育都很重视,全国领先。幼儿园的协理员我们也认识。赵世炎的大孙子、小鹏的表哥赵新之也在那个幼儿园的大班。大琳送儿子去六一幼儿园的当天,儿子吃完饭和妈妈再见。大琳和儿子说再见,儿子大哭喊叫:再见错了,妈妈回来。老师用眼神示意:走吧!你一走,他就不哭了。小鹏在六一幼儿园三年的时间,都是住在园里,两个礼拜才接回家一次。按照幼儿园的传统,进园孩子的袖口、裤腿口都要求开口有扣眼。洗手、洗脚尽量由孩子自理。开始进园时,手巾自己洗,慢慢地一些内衣也让孩子自己动手洗,不用老师的帮助自己洗澡。幼儿园的老师教孩子识字,还经常讲一些革命故事给孩子听。孩子生了小病,可以住在幼儿园的医务室治疗。应该说,小鹏在六一幼儿园养成了爱集体、爱劳动、爱同伴的良好习惯。
到了1963年,我国的经济情况有了很大的好转,我在东北电管局的工作也比较顺利。那时又发生了一件令我们意外的事情。小琳出生一年半后,大琳又怀上了第三个孩子。当时我们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大琳的身体也刚好,我们就犹豫是不是要这个孩子。后来,大琳到铁路医院做妇科检查,妇科的巴主任检查完说:“根据我的长期临床经验,你怀的这个孩子可能是男孩。另外,依我的经验,月子里得的病要月子里养,妇女在月子里得的病,在下一个月子里就能治好。”巴主任说得不无道理,他还举了很多例子,形象地说明他的论断。这样,我们就决定要第三个孩子。如今,小儿子李小勇一听我们讲这段历史就非常“生气”,说:“谁说的要消灭老三?”
大琳那次怀孕肚子特别大,大夫检查发现好像有两个胎心在跳,可能是双胞胎。我们为了提前准备好孩子出生穿的衣服和用具,决定到医院做X 光检查,以确定究竟是不是双胞胎,并把这个想法用电报告诉了在北京的妈妈。那天晴空万里,我陪大琳到医院照X 光,结果仪器显示只有一个胎儿,不是双胞胎。从医院出来,我们在门口买了两斤莱阳梨,我看着大琳一口气全吃完了。当天回家以后,才看到妈妈从北京发来的急电:“千万不要照X 光。”但是已经照过了,没办法了。
为了保证大琳坐月子的时候把身体调养好,我们做了充分准备。我想到了两个办法给大琳增加营养:首先,我经常到农贸市场买蔬菜、鸡蛋等营养品;其次,就是自力更生。那个时候在沈阳,差不多家家户户挖地窖储存白菜和萝卜和在阳台上搭鸡棚养鸡。我在宿舍对面也搭了一个鸡棚,到了春天,我买了40多只雏鸡,每天把菜叶切碎,掺一点玉米米查或玉米面,给鸡喂食,小鸡逐渐地长大了。大琳生完孩子以后,在月子里每天炖一只母鸡,她只喝汤,吃一个鸡腿,其他的鸡肉归我吃。
1963年9月6日,我们的第三个孩子在沈阳铁路医院诞生了。正如医生预测的,果然是个男孩,出生的时候重达8斤,又白又胖,十分可爱。我们在他5个月大的时候,照了一张照片,至今仍然保存着。开始我们打算给他起名叫小陶,以纪念他的爷爷。我的父亲在八一南昌起义的时候化名李陶,我的母亲叫赵君陶,所以想用这个“陶”字给孩子起名。后来征求我母亲的意见时,她不同意,认为这个字犯上了。她说:这个孩子长大以后应该继承他爷爷的事业,做一个军人,就叫李小勇吧。说来也巧,1979年,李小勇果然参了军,当了一名小战士,在部队受到了锻炼。
我们到阜新发电厂后,把小琳、小勇一块送到了阜新幼儿园。那个幼儿园就在我们宿舍的对门,相距不过50多米,打开窗子就能看到我们家。阜新发电厂的党委书记黄伯权一家住在我们家楼上,他们经常听到幼儿园那边传来阵阵啼哭的声音,那就是小琳、小勇在哭闹。姐弟俩站在幼儿园阳台上,望着家,拼命叫喊:“我要回家!”黄伯权的妻子看到了心里很不好受,就对大琳讲:“我现在没什么工作,在家里操持家务,我的孩子都长大了,我也有带孩子的经验,你们就把小琳、小勇接回来,由我来看管吧。”我们谢绝了她的一番好意。后来,我们在同事的帮助下请了一个保姆,这样,小琳、小勇就再没有住过幼儿园。
三年困难时期,我们每隔两年要一个孩子,这是家里的喜事,但也确实给我们带来了经济和生活上的困难。当时,党和政府还没有号召实行计划生育,生三胎、四胎的情况很普遍。所以,也不能排除大琳有再次怀孕的可能。如果真的发生了,对大琳的健康是极为不利的。于是,1965年初我主动采取了一项绝育措施,到沈阳南湖医院做了输精管结扎的手术。这在当时特别是在干部中是不多见的。
泪洒长安街
第十一章
八泪洒长安街
每年1月8日是我三姨的忌日。她的平反一直没有音信,我母亲悲痛不已。每年的这一天,我和大琳都要去陪陪她,给她一些安慰。1976年1月8日,因为大琳要去上班,我们商量好了,由我独自前往。
我妈妈到北京工作以后,一直住在东城区后门桥帽儿胡同13号,是化工部的宿舍。她住在正院的西厢房,一共有两间。住我妈妈对面东厢房的是公安部的老郝,是一位司局级干部,是回民,他的几个孩子都“上山下乡”去了,只有他和老伴一起居住。那时我妈妈家里还没有电话,如果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就会把电话打给老郝,他就会找我妈妈去接电话。在东厢房的北头还有一间房屋与他们相邻,是原来化工部技术司司长林华的书库。林华已经下放到兰州化学工业公司工作。就把这间房借给我居住。我们初来北京时,一家5口就挤在这间20平方米左右的房子里,一直到1969年才搬到西城区北新华街新壁街41号水电部宿舍。住在帽儿胡同时,小鹏、小勇兄弟玩耍,小勇被石头绊倒后骨折,先到位于宽街的中医医院治疗,接骨不彻底,晚上抱他小便时痛苦大喊。后来又去积水潭医院骨科,重新打石膏纠正骨位。
大家都知道,那时周总理重病在身,在医院里治疗。总理最后一次会见外宾是在1975年9月7日,他会见了罗马尼亚共产党中央政治执委伊利耶·维尔德茨。当时全国许多人都在为周总理的病而担忧。这一天,也就是1976年的1月8日,是我三姨赵世兰的忌日,我陪妈妈吃过晚饭后,母子间谈谈心。正在我们母子谈话的时候,突然听到对门的老郝急匆匆的脚步声。进了门,他对我说:夏大姐来电话,要你接。夏大姐就是夏之栩,赵世炎的夫人,我的五舅母。我连忙披上大衣,向对门走过去。这时我已经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五舅母没有这么晚来过电话,而且她与我母亲姑嫂之间情谊极深,但这次却指名道姓要我去接电话。
电话在老郝卧室的书桌上,我拿起听筒,只听舅母用极其沉重嘶哑的声音说道:告诉你们一个不幸的消息,总理已在今天上午去世了。你要把这个消息慢慢地告诉你妈妈,不要让她伤心过度,发生意外。她又对我说:你自己也要沉住气,冷静地对待这件谁也无法挽回的事情。我哪里稳得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已经控制不住流了下来。放下电话后,我不禁失声哭起来。老郝夫妇连忙推开房门走进卧室,问我发生什么事情了。这时,我已无法隐瞒,就告诉他们总理逝世了。他们先是惊呆了,然后眼泪夺眶而出,接着不禁放声大哭起来。
我回到妈妈的房里,只见她情绪十分紧张,等着我说话。我停顿了片刻,缓缓地向她说道:舅母的电话是说,总理已经去世了。我母亲青年丧夫,是一位饱经苦难的坚强的革命同志,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显得十分沉静,一言不发,只是愣愣地发呆。过了一阵,她才失声痛哭起来。过了一会儿,她的哭声渐渐停顿下来,对我几乎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父亲牺牲后,几十年来,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总是得到总理和邓大姐的帮助,总理就是我最亲的兄长。接着,她倒在床上,几乎是昏迷过去。当晚,我没有回家,一直陪着妈妈。她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第二天,在寒冷的早晨,北京电管局①来车接我到局机关。一路之上,已没有昔日的喧闹声,只有几辆小轿车驶过,偶尔有几个骑车和走路的人,有的袖子上戴了黑纱,有的胸前插了小白花。原来,早上大家已经从广播中得知了总理逝世的消息。
我回到局机关,马上召开了全体人员大会。我含着泪发表了沉痛悼念周总理的讲话。在场的职工有的掉泪,有的放声大哭。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在报刊和广播电视里,很少听到悼念周总理的消息。大家心里都很明白,这时的舆论工具已经被“四人帮”所控制,不让发表悼念周总理的消息。群众的不满越来越深、越来越大。终于在清明节前后,北京和全国各地的大中城市,爆发了各种各样的沉痛悼念周总理的活动。
周总理去世后,遗体安放在北京医院小礼堂,有控制地举行了告别仪式。我接到北京市委的通知,要我去参加告别活动。我们一行都是市委的干部和大企业的干部,集体乘车前往北京医院。看到了总理的遗容,大家悲痛的心情可想而知。开始,我的母亲没有接到参加告别仪式的通知,焦急的心情难以言表。后来,她通过五舅母的关系,好不容易向治丧小组要到了两张通行证。大概在第三天,也就是告别仪式的最后一天,我陪伴我的母亲到北京医院向总理遗体告别。在灵堂外面,我们遇到童小鹏和罗青长,他们对我和我母亲说:你们都是总理和大姐最亲的人,参加告别仪式是理所当然的。
在北京医院的告别仪式结束后,周总理的遗体被几位人民解放军仪仗队员抬上了灵车,在邓妈妈和治丧委员会人员的护送下,离开了北京医院,前往八宝山革命公墓火化。那天早上,从北京医院到八宝山,百万群众含着泪水,伫立在数十里长街两旁,不顾天寒地冻,眼含泪水,默哀送灵。这一感人的场面可以说古今中外绝无仅有。这个场面大家从晚间的电视新闻报道中都看到了。从12日起,在北京劳动人民文化宫,举行了为期三天的吊唁仪式。前往吊唁的群众络绎不绝,但秩序井然。北京电管局有维护文化宫供电的责任,所以,中央警卫局给我们发了几张特别通行证,让我们执行保证供电安全的任务。我也有一张通行证,使我看到了三天里群众吊唁总理的场面。到第三天深夜,还有不少群众在劳动人民文化宫外面等候,眼见东方欲晓,活动的主持者宣布,奏最后一场哀乐。我听到这场哀乐是特别的沉重,看见乐队里每一个成员的眼里都充满了泪水。哀乐奏毕,吊唁仪式结束。
1月15日,追悼总理的大会在人民大会堂举行。小平同志致悼词,追悼会开得庄严隆重。15 日夜至次日凌晨,总理身边工作人员乘上飞机,按照总理的遗愿把总理的骨灰抛撒在祖国的山河大地上。
2月2日,中共中央发出通知,由华国锋任国务院代总理。
清明节来临之前,北京的许多群众自发地在天安门广场人民英雄纪念碑前献上花圈,悼念总理。在南京梅园新村,在许多城市标志性的建筑前,都摆满了悼念总理的花圈,贴满了诗词,群众自发地开展了悼念活动。我们家新壁街41号,离天安门广场不远。我和大琳带着三个子女也几次到广场悼念,并留下了几张我们全家在天安门背靠纪念碑的地方的照片。那时候,在纪念碑周围已经有了一些花圈,至今这几张照片还在家里珍藏着。
4月4日清明节这一天,悼念活动进入高潮。因为我有责任保证天安门供电的安全,上午9时左右,我和北京供电局局长张绍贤和电管局计划处处长陈寿文乘坐一辆黑色轿车,由司机刘继宗驾驶,开到天安门广场东南角的变电所。我们仔细地检查了表盘所显示的各种数据和值班记录,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就乘车返回局里。当天吃过晚饭后,我又和大琳一起步行到天安门。这时花圈越来越多,把纪念碑围了好几层。纪念碑的台基和栏杆上,又贴满了大字书写的诗词。我记得有这样的诗词:
星陨光犹在,花落香更浓。撒尽周身血,只为旗更红。
长安街头百万人,屹立寒夜月西沉。只为等待灵车过,满捧热泪酬谢君。
红旗半下悼英雄,百世流芳建大功。风景宛然人不在,几回垂泪拜青松。
人民孺子牛,私利毫不求。立目千夫指,战斗永不休。
长安大街送英灵,男女老少恸失声,记住遗体告别人,不肯脱帽是谁人。
有些诗里明显影射了“四人帮”一伙。我们注意到纪念碑的东栏杆上挂了一幅白纸黑字的条幅,有人在大声朗读,更多的人在观看。诗的内容是:
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
几个穿着中山装的人,过来想撕掉这个条幅。有人喊:不要撕,我们要看。我眼观四方,发现有人在挤动,将人群赶向纪念碑。凭我的政治嗅觉,我知道这是在准备清场,我立刻带大琳从人群中挤了出去。果然不久清场开始了,只听四周的高音喇叭在播放:同志们,你们赶快离开广场,不要受坏人利用。接着,就是大家所知道的抓人事件。
第二天,人们发现,众多的花圈都被清除干净了,悼念活动中止了。但对我来说,事情并没有结束。第二天一早,我就按原定的安排,乘车经过一条险要的山间公路,向门头沟珠窝电厂驶去,检查了电厂并和工作人员谈了话。
又过了一天,4月6日,我一上班,张桂楠就把我请到他的办公室,关上门让我坐下。他说:昨天下午公安局来了两个同志,拿出介绍信,说是来调查一位梳着平头的青年的事。这件事发生在清明节的上午,有一个留着平头的青年人在天安门广场东南角的邮局前放了一把火,烧毁了邮局。他们说这位留平头的青年就坐在我们局的一辆黑色轿车里,还报了车牌号,确实是局里的车。张桂楠对来调查的人说:昨天确实是李鹏同志乘坐局里的车到天安门检查供电安全的,同去的还有三位,一位是供电局局长张绍贤,坐在前座,坐在后排的是李鹏同志和计划处处长陈寿文,司机是刘继宗。张桂楠又说:他们都是四十开外的人了,没有一个是留平头的。我和张绍贤都是北京市熟悉的人,他们听了这几个名字就不作声了,告辞而去。但他们并不甘心,过了一天,又到局里向司机刘继宗问话,仔细问了轿车出发的时间,到达天安门的行车路线,在变电所逗留的时间。他们问了半天也问不出什么破绽,就离开了。
又过了几天,大琳接到邓妈妈秘书张元的电话。张元说:如果李鹏不见了,你必须追问和李鹏最后在一起的是谁,是谁带走了李鹏。大琳听到这个消息非常紧张,但是她又不能告诉任何人,连我也没告诉,自己一个人把事闷在心里,独自承受,双眼突然得病,眼压很高,超过30多,先后到小庄医院和同仁医院眼科做了多项检查,大夫说:若有头疼,立即到医院就诊。又过了一段时间,她看我安然无事,才逐渐平静下来。
① 1975 年11 月,北京电力工业局改称北京电业管理局。
到国务院工作
第十六章
七到国务院工作
1983年6月4日上午,我到水电部上班,处理一批文件。部值班室通知,新华社记者要来采访并做专题报道。前一天晚上,我去李锐处,他已调中组部任青年干部局局长。他说我有可能到国务院工作,但没有透露担任什么职务,我也没有问。新华社记者的采访,进一步证实了有这件事。
6日下午,接到中办通知,要我列席7 日下午在怀仁堂召开的中央政治局常委和中央书记处会议。这是我第一次列席中央政治局常委和中央书记处会议。会议主要讨论“七五”建设的规模问题。邓小平提出,在人大会议后召开中央工作会议,讨论文件为《集中资金和物资,保证重点建设》。在会议讨论过程中,胡耀邦点名要我介绍一些电的情况。我说,在“六五”计划中,电力是按每年400万千瓦安排的,还不能做到与用电需要同步。第一次参加会议,我没有多说话。会议期间,郝建秀和李汉平都向我祝贺,习仲勋书记对我说,我被提名为副总理已不是什么秘密。
8日上午,水电部召开党组会。李化一传达了政协党员会议上讨论通过的中央在六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上提出的国家领导人名单,其中副总理有我和田纪云,国务委员有宋平、吴学谦、王丙乾。据说中央在征求民主人士对新一届政府领导人意见的时候,无党派人士程思远有个发言说,李鹏经验丰富,又在苏学习6年,是好评之意。下午,新华社记者来照相。晚上我回到妈妈家,还收到无锡送来的衣服,正好用于出席第二天晚上的宴会。
9日晚上,我参加了国务院招待金正日的宴会。金正日是金日成的长子,40多岁,言谈之间颇有接班人的风度。总理向金介绍:李鹏和田纪云同志已被提名为本届政府的副总理。席间,我问田是否知道,他说,对我的提名他知道,民意测验时他还投了我一票,对自己的事则一无所知。11日晚上6时半,金正日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答谢宴会。耀邦同志出席,金正日和胡启立同志分别致辞。
对于我可能去国务院工作之事,钱正英可能还不知道。6日上午我和她交换意见时,她还对我说:“埃及电力部邀请我部于1983年12 月举行第二次会议,我希望你能去一趟。”第二天上午,我和钱正英部长谈话,她说:如果调你到国务院工作,希望你对水电部的人事安排和工作提出一些意见。我说:赵庆夫副部长协助钱正英主管电的工作,可任党组副书记,推荐50岁以下的张亚圣、史大桢为副部长,贺毅任水电总局局长;电力管理体制逐步做到政企分离,大的电站、项目、电网归中央,县以下的供电可下放到地方;水电施工和设计分开,施工不一定搞一统天下,水电部队、长江流域规划办公室和水电总局可推广设立代表处的经验;部机关办好三件事,一是建设调度楼,二是办好《中国电力报》,三是办好电力医院;上海和北京两所电校可办大专班,管理学院要选有学问的人当校长,推荐沈根才同志。15日,又商讨了提一名管电的副部长的问题,王林和赵庆夫都同意考虑姚振炎。我同意,同时认为姚至少应进部党组。
19日,贺毅来访。国务院和中央军委都已批了基建工程兵水电部队归水电部党组管理的文件,从7月1日起基建工程兵水电部队移交水电部管理。我们商量,由贺毅任水电部队主任兼党委书记,崔军、翟益涛、汪成杰任副主任,孙华峰任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
这段时间我也在考虑秘书人选问题。李世忠,为人正派、谦虚,政治上比较成熟,但谈话时他对给我当秘书有些顾虑,主要是觉得自己年龄偏大。后来华北电管局局长李寿祺来电话称,李世忠经考虑愿意随我去国务院工作,一切听我的决定。另一名秘书人选郑怀生,是学英语的,现在水电部外事司工作。我认为还需要补充一名秘书,我找姜云宝和毕玉璞谈了话,他们都是技术型的。
我一边交接工作一边考虑家庭生活安排。我和妈妈谈妥,为工作方便,以后每天就到妈妈家里吃晚饭,直到大琳从捷克斯洛伐克回来。我找三个孩子小鹏、小琳、小勇谈了话。职务变了,对孩子们要求要更严,并对三个孩子约法三章:在家里住就要遵守家里的规矩,不得夜出不归。每月要交10元生活费,但父母不会花你们的钱。不能向人家借钱、传递信件和接人家的礼品。
17日,新华社记者和《经济日报》记者丁士相继来访。他写了一篇对我的专访,新华社的稿子是准备向国外发的。19日下午,我心情很平静,重新整理了报上发表的相片。到那时,我还没有收到出席全国人大会议的通知,也许决定人选时并不要本人在场。我既非全国人大代表,又非列席人员,不通知也是很自然的。20日下午,六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任命万里、姚依林、我和田纪云为副总理。《人民日报》18日至21日陆续刊登了新一届国家领导人的照片,我也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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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大梦十八年》by大醉大睡(清水无差武侠 完结)只看楼主收藏回复文案:书中说道人生如梦,谁料往日真成一梦。不幸还是别人的梦。 满身罪孽的黑道大头目厉霄,在满地罪人的醉日堡深处搭建了一个梦境。 梦里,黑道们扮演着急公好义的大侠,锄强扶弱的剑客,忧国忧民的书生,豪爽好客的大厨…… 一个懵懂无知的婴儿,在他们匪夷所思的娇惯和忠义双全的教导下长成少年,十八年未曾踏出梦境一步。 然后,梦醒好人好事武侠戏,攻受无差清水文;友情转爱情原文地址: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19792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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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多金少侠  秦颂风接过那张纸,发现居然是张礼单,写着银筷一双、礼轻情意重之类,失笑道:“大家都是江湖朋友,他怎么客套上了?俊文你先去招待,我换身衣服马上去见他。”  季舒流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见到礼单上闪着金光,拿过来细看,果然是洒金的,而且做工精致,便羡慕道:“这纸好像不便宜,我小时候拿来写字,家里大人都心疼不让多用。”  刘俊文挤挤眼睛:“高毅那小子有两个臭钱又爱显摆,还喜欢附庸风雅。”  “俊文,你这孩子别瞎说话!不许对客人无礼。”刘俊文吐吐舌头连忙跑了。秦颂风坐在床上更衣,过了一会,才发现季舒流还在发愣。  “季兄弟,季兄弟?”他叫了几声,突然凝重起来,“你认识尚通天?”  ——高毅是近几年渐渐闯下名号的江湖新秀,出身富商之家。一年前,他在单打独斗中手刃醉日堡除厉霄之外的第一高手风堂主尚通天,名气一时大盛,甚至盖过了与他年纪相仿却比他成名早很多年的秦颂风。  季舒流回过神来:“只见过两次,但是想起他已经死了,还是感觉有点……不好说。醉日堡的成名人物我只见过他和曲泽,可能我大哥怕露出马脚吧。不过曲泽常去我那里,我和他很熟悉。”  “曲泽跟他们不一样,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所以白道也没杀他。”秦颂风已经穿好衣服,走过来拍拍季舒流的肩,“你要是害怕见到高毅,躲在我屋里就行了。”  “不是,我想看他一眼。”季舒流微微抬头,盯着秦颂风的脸,“我能否跟在你旁边看一眼?我想试试能不能面对他们。以前有江湖朋友去拜访姑母姑父,他们都叫我躲起来,我不想躲一辈子。”  秦颂风赞许地扬起眉:“也行。如果他问起来,你就直说你是季舒流,钱师兄带你来我家玩几天。”  季舒流连连点头:“明白!”秦颂风中毒的消息,连尺素门中的普通弟子也大都不知,他来给秦颂风解毒的事自然要瞒住外人。  从秦颂风卧室到会客厅堂的一段路上,季舒流心里十分紧张,没想到见到高毅以后,他心里只剩下了失望。  高毅生就一副年少多金的模样,衣着考究,佩剑装饰华美,一举一动尽显潇洒,但季舒流怎么都觉得他的风度就算和现在瘦削虚弱的秦颂风相比也差远了。这高毅模样高傲,但说起自己的成名战绩,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滔滔不绝地讲起去年联手剿灭醉日堡的战绩和并肩作战的情谊,秦颂风到最后不得不轻咳一声,说明跟在他身边的少年就是季舒流。  高毅大为好奇,盯住季舒流上下打量了好一阵,转而向他问东问西,一直问到傍晚,吃过晚饭后只好留宿在尺素门客房。  次日一早,秦颂风勉强起身,和钱睿、季舒流以及数名尺素门弟子一起将高毅送出好远,返回时突然道:“我累了,歇一会。”轻轻倚靠在路边一棵树旁。  刘俊文也看出他其实是毒伤发作,撇撇嘴瞪住高毅离开的方向,低低呸了一声:“真没眼色,二门主身体不适难道他看不出来?早知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钱睿斥道:“俊文,别乱说!”  “我哪乱说了?当初向醉日堡发难的时候,他和二门主负责分头安置白道这边没人照顾的家眷,为啥二门主把消息瞒得牢牢的,他的行踪就走漏了,害得裴用国大侠的妻儿、孙呈秀姑娘的祖父祖母都被尚通天给杀了!”  钱睿皱眉:“他自己也是力拼尚通天,两败俱伤,险些丧命。”  “哼,我看他是嫌自个儿没分到容易立功扬名的任务,所以故意走漏消息好找个机会立功吧!险些丧命?还不是捡回一条命,小人得志!当初玄冲子道长分派任务的时候,看他跟醉日堡没什么冤仇要报,才叫他去保护大伙儿的家眷,结果他当时就给玄冲子道长脸色看,这种人……”  秦颂风猛地睁开眼:“俊文。”  比起师父钱睿,刘俊文好像更听二门主的话,闻声立刻乖乖低头住口。  秦颂风盯着他:“你这么说,可有真凭实据?”  “要有真凭实据,我早就抖出去了。”刘俊文神色里还是透出不服的意思。  “如果没有真凭实据,别人也说我贪生怕死心地歹毒,故意走漏消息,利用高毅引开醉日堡的威胁,你又能如何?”  刘俊文立刻变了脸色:“我认错……”  秦颂风点头:“咱们尺素门做的至少有一半是江湖上的生意,最怕得罪江湖朋友,所以平时绝不敢传什么谣言。恶人咱们不怕,好人的名声却不敢随便玷污。”他扫视同来的其他同辈弟子,“俊文的话你们听过就算了,千万别当着外人说起,别给自己惹下麻烦,更别给俊文惹来祸端。”  刘俊文似乎被秦颂风的话吓住,一路上都垂着头没再言语。回去之后,秦颂风把他和季舒流单独留下,这才卸下冷脸,诚恳道:“俊文,你头脑活络,身手便捷,为人热情,心地正直,假以时日,也许能有所成就。我知道这么说你可能不信,因为你身手在咱们尺素门目前只能算中上,但我看你临敌时反应迅速,不拘一格,将来多磨练几年,很可能会突飞猛进。”  刘俊文神色激动而诧异地抬头看了秦颂风一眼,又紧张地把头低回去。  秦颂风笑了笑,再次严肃起来:“但你也有两个缺陷。一是有时太不知轻重,咱们同门兄弟和你相处久了,知道你没什么恶意,不会斤斤计较,但你要小心,别犯了外人的忌讳。第二,你心里觉得自己很正义,还引以为傲。”  “我……”刘俊文眼神有点委屈,吐出一个字,又把话憋回肚里。  秦颂风重重拍他的肩:“当着你和季兄弟的面,我不妨实话实说。刚刚你说的那件事,另外一个人也曾怀疑过,那人私下找高毅当面质疑,又偷偷知会了玄冲子道长和我,最后玄冲子道长答应暗中调查,没查出高毅有什么问题。那人年纪比你还小,但深深懂得积毁销骨的道理,从未将怀疑透露给第五个人,你还真该好好学学。”  刘俊文好奇起来:“那是谁?居然敢当面质疑?”  “高毅骄傲自负,看重名誉,被质疑的时候已经怒不可遏,你如果将此事宣扬出去,也许真会给那人带来杀身之祸。”  刘俊文连忙指天发誓说绝不外传,季舒流跟着郑重道:“我也发誓!不会对任何人讲。”  秦颂风这才回答:“就是孙呈秀。她多年前就身负血仇,如今又面对祖父母被害的惨事,却能做到行事光明磊落,而且知道替别人着想,你可别被她一个小姑娘给比下去了!”  刘俊文脸上发烧:“多谢二门主指点,我回去一定好好想想!”  季舒流若有所思地眨眨眼睛,审视秦颂风一番,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  大半个月后,秦颂风体内毒素基本清除,不必再服用解毒之药,改用滋补之药调养身体。瘦下的身体一时还长不回来,脸色却不再晦暗,眸子也恢复了原本的神采奕奕。  这天下午,大雨初晴,凉爽微风,秦颂风去山庄东面的空地上练剑。尺素门以轻功见长,为将轻功发挥到最高,兵器重量也须减轻,秦颂风的兵器是一柄精钢锻造的软剑,名叫“雁来”,剑鞘平时就围在腰间做腰带,剑身极薄极轻,韧度极好。  他这几天练剑只为调养身体,并没使出什么绝招,而且醉日堡本是尺素门叛徒所建,厉霄也熟知尺素门招式,所以不介意季舒流观看。  季舒流于是就搬个小杌子,垫个锦垫坐到空地南边,背对着阳光来看。这把软剑的用法和他惯用的普通长剑完全不同,尤其注重速度迅捷、变化莫测,用剑之人的手法更要很准很精。  雁来剑绝非威武霸气的兵刃,秦颂风本人只算中等偏高,更不能说魁梧,但他出招之时有一股说不出的坦荡磊落之气,将一套只是入门级的剑法施展得酣畅淋漓,很多细微处精髓毕现,季舒流看着他矫健的身影,再望望远处被大雨新洗过的碧树,只觉得赏心悦目。  末了季舒流也活动活动手脚,拿起自己的剑练了一会。他用剑不能持久,而且从剑柄到护手都需要包上软布,以前在姑母家没少遭人嘲笑,现在终于没人笑他,出招自如了许多。  练了一阵,秦颂风收手后他也收手,郑重向秦颂风抱剑行礼:“秦二门主,小弟有一事相求,望你可以考虑。”  秦颂风失笑:“有话直说,别这么客气。”  “先说明白,我只是相求,二门主不必顾忌朋友义气。”季舒流微微抬头,表情诚恳,“请问我能否留在贵山庄做事?不加入尺素门,随便做些杂务就好,我会写字,会打算盘,也略通医理,虽然不敢给人看病,总能熬药、照顾伤员。很多事情我不会做,但可以慢慢学。我不要多少钱,够我一人吃穿就好。”  “怎么了?你不想回你姑母家了?”  季舒流咬牙:“因为我不想再做白吃白喝的废物。”  秦颂风收起笑容,严肃地打量季舒流:“你哪来的这种念头。”  “本来就是这样。姑母家扫地做饭的那些人,也都偷偷这么说。”  秦颂风拍拍他:“那些人的话你不用管。你是个好孩子,长大了也是个好人。”  季舒流认真道:“他们说的没错,我绝不是赌气。我自己原来也想过,等差不多了就离开姑母家。”  秦颂风犹豫一下才道:“你姑父姑母是为了保护你,才放任那些人说你的坏话,还故意传到江湖上去。厉霄没收过徒弟,你的武功却是他亲传,你虽然发誓不为厉霄报仇,有些人根本不信。让他们以为你是废物,总比他们来找你斩草除根好。”  “可是,不是他们‘以为’而已,我现在真的就是个废物。男子汉大丈夫总该勤修傍身之技,岂能养不起自己,养不起全家,托庇于亲戚羽翼之下?现在我父母早亡,暂时也没有娶妻生子的打算,所以全家只有我一个,不用很多钱。我怕我不趁现在迈出这一步,以后就要做一辈子废物了。”  秦颂风微微诧异,欲言又止,思索片刻后道:“你能这么想也好。我可以跟大伙儿商量商量,让你教我们尺素门弟子家的小孩识字。”  “教书?可是……我读书不多,怕误人子弟啊!”  秦颂风苦笑:“你不知道,不少尺素门弟子长年不回家,家里儿子淘气得无法无天,仗着武功称霸乡里,不敬师长,被先生赶回家来,没人肯教。你字写得不错,武功也足够制住几个十岁出头的孩子了,正好让你来教。不用教太多,让他们认几个字就行,也不指望他们去考秀才。”  季舒流转转眼睛,粲然笑起来,躬身一揖:“既然如此,我尽力而为,多谢秦二哥!”  秦颂风拉住他:“我看明天天气应该不错,想去接我妻子回来,你很久没出过门了,要不要跟着去?”  “要!”  秦颂风道:“她家不远,骑马慢慢走,一个多时辰就能到。我们吃完早饭出发,你别起晚了。”  季舒流有点心虚:“可是我不太会骑马,你们走得稍微快点我都跟不上。”  “没事,她也骑不快,去时我带你一程,回来可以让别的兄弟带着你。”  ※  尺素门两位门主分工不同,日子久了,栖雁山庄中的人也分成两边。  如今钱睿协助秦颂风处理江湖事务,管账的则是门主秦颂铭的得力助手张世显,此人只学过一点入门的拳脚功夫,手底下带着不少擅长经商之人,对江湖事毫不关心。但两边毕竟还是一体,这次张世显手下缺人,就从秦颂风那里把季舒流借去帮忙。  季舒流算盘打得还算快,但看不出账目真假,只能帮忙算算总数有无差错。他的字倒是比门里其他人好很多,主要便负责分门别类地抄写尺素门弟子收集的零碎消息,这些消息里江湖事居多,他长了不少见识。  秦颂风新近听闻张玉和小蓉夫妻和睦,觉得安慰,受邻县朋友之邀,和钱睿一同前去切磋武艺,数日方回。  回来后,刘俊文却趁无人注意时凑过来告状,说近几天张世显手下那帮人无理取闹,给舒流压下无数账目,害得舒流居然无暇回房休息,还不许他前去探望。  秦颂风诧异之余,直接去向张世显询问,又四处打听一阵,这才找到季舒流。季舒流正坐在桌边,头发草草地乱挽在头顶,面前的几案上摆着几大摞账簿,他迅速打着算盘一页页计算,不知有没有听到开门声和脚步声,总之全然没有抬头。  他尚显稚嫩的脸此时一丝不苟,聚精会神飞速拨动算盘,时而提笔在旁边的纸上记录。秦颂风站住不动,直到他算完整本账簿并记下数目,才走过去道:“季兄弟。”  季舒流惊喜地抬头:“你回来了!切磋得如何?我最近都很忙,但是听说再过两天账目就能全部算完。”  “还剩两天,那也不差你一个人了。”秦颂风绕到他背后,将他连人带座椅从桌边拉开。  季舒流缩缩脖子,捂起耳朵挡住刺耳的声音。秦颂风板着脸按住他,低头去捋他的裤脚,腿上果然有两条新伤,还没全部结痂,带着一点血迹。  季舒流用力挣开,涨红了面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们账本这么厚,不小心算错一点就得重来,当然有算不完的时候,不许揭我短。”  “他们因为你算得慢了就动手打人?看不出这么会耍威风。”秦颂风稍稍眯起眼睛看他,“但是你逼我吃饭时候的威风哪去了?”  季舒流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原来你也认为打人是不对的。”
  ※  这天夜幕降临时,裴用国等人忽然收到探子的最新密报,匆匆把秦颂风和钱睿都叫去连夜商讨,客人中武功较强、名声较大、智谋较多的也几乎全都被叫去。秦颂风说这次的密报事关重大,也许要讨论一整夜,至少前半夜不可能回来。  屋里屋外都很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季舒流早上回屋不久就没心没肺地去补觉了,白天睡得太多,到了晚上十分清醒。没有秦颂风陪他说话,他只好把火炉拉到桌边,点灯看自己随身带的书,看着看着居然真有点想念栖雁山庄那个家。那里有刘俊文等几个年龄相近的朋友玩闹,有一群爱听季先生季老师讲故事的学生,还有一个最近开始喜欢缠着他的小娃娃秦问。  正在回忆之中,窗外突然分外清晰地传来一声闷响,季舒流皱起眉毛仔细听,隐隐约约觉得外面有人的呼吸声。他吓了一跳,急忙退到床边,不让自己的影子被灯火映在窗纸上,匆匆穿好外衣。就在这时,窗外又响起兵器出鞘的声音,接着是一声很轻的闷哼。  季舒流坐不住了,轻轻拔剑在手,蹲下身闪到门口,还在犹豫,又听见脚步声由近及远而去,终于壮起胆子推门而出。  他先拿剑护住自己,再往刚才闷哼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地上赫然有一滩血。那里不是大路,而是一条被抄近道的人踩出的狭窄小径,一小滩血横在小径上,血迹混着积雪支离破碎一塌糊涂,好像是流血的人曾经倒下,又在自己的血迹中拼命站了起来。  难道附近有敌人?季舒流惊悚地四顾,四周一片冷寂。  远处又是一声闷响,季舒流一咬牙,持剑顺着声音远去的方向追过去,路上又看到几处成滴的血迹。小径延续到一条大路上,左右细看,都没再看到地上有血滴。可是当季舒流放眼远望,看见大路的一头有个白色的身影,正佝偻着身体不断前行。  季舒流站下来等他再走远些,借着路边树木、屋舍、假山等物的遮蔽,暗中跟在他后面。一路上经过数个江湖人居住的屋舍,他自觉早该被附近的人听见了,不知为何居然没人出来查看。转念一想,自己轻功虽然差,但最警觉的那些人都在碧霄山庄大厅里商讨对策,余人已不足为虑。  跟得越久,季舒流越觉得哪里不对。碧霄山庄道路曲折,但是大致方向他总有所感觉。果然,跟到最后,那人停下的地方,正在季舒流挂念了好几天却没有勇气靠近一步之处——山庄西北角囚禁曲泽的那座小楼。
★★★★★★★第十六章 偷梁换柱  面对奄奄一息的曲泽,季舒流瞬间明白:他大前天晚上看到的情景不是真相,而是一个坑害曲泽的阴谋!两名白衣人根本是刻意要诱出某个人跟踪其后,再故弄玄虚一番,把郑东之死推到曲泽身上,好让那人受骗诬陷曲泽。唯有如此,方能解释他们的破绽百出。仔细回想,季舒流可以确定没有其他跟踪者,所以那两名白衣人多半没看清楚,误以为自己就是那个他们真正想诱出的人,因而弄巧成拙。  但季舒流知道,绝不能立刻说出真相。王虎等人早已神志不清,闻言只会更加确信曲泽就是真凶,将他杀害。现在曲泽命在顷刻,已经来不及和钱睿商议,只能擅自做主,笨人使笨招,把一切推给王贵铜,冒险让众人的仇恨转向自己。  季舒流话音方落,围观的数十人目光全都聚在他身上,紧张得他双手发冷。裴用国和高毅走到季舒流面前,一左一右,盯着季舒流的眼睛。玄冲子暂不在场,他们两人担起了主事之责。  季舒流挺直腰杆:“三天前的早上,贵庄少了一个厨子。”  裴用国怀疑地看着他:“阁下是说,这厨子便是内奸?敝庄所收之人无不家世清白,况且已有半年未曾收过新人,醉日堡如何能未卜先知,将杀手安插进来?”  季舒流重复道:“是否少了一个厨子,请裴庄主明言。”  裴用国低声吩咐他身边的书僮几句,那书僮转身就跑,不久带来一个中年男子。裴用国和那名中年男子窃窃私语,很快脸色微变。  过了一会,裴用国重新走到季舒流旁边,面向围观众人,抬高声音道:“在下疏忽大意,请诸位恕罪。两日和三日前清晨,敝庄各有一名厨子告假离去。两日前离开之人已在敝庄做事数年,三日前离开之人却是半年前才来的新人。此事太过凑巧。”他转个身面对季舒流,“敝庄少了两名厨子,不知季小公子说的是哪一个?”  季舒流没想到昨天早上又走了个厨子,定定神道:“三日前早上离开之人出自醉日堡,是他记录了大家的住处。”  高毅收起轻狂贵公子的神态,冰冷犀利的目光直射过来:“你是怎么知道的?又有什么凭据?”  季舒流尽力保持面无表情:“我和他以前在醉日堡就互相认识。他离开前那天晚上我偶然遇见他,于是把他拖到隐秘之处威胁他离开。当时我们动过武,在树林里留下不少痕迹,应该无人清理。诸位现在就可以跟我去验证。”  “小畜生!你私自放走醉日堡的探子?”王虎上前一步,就要去抓季舒流的衣襟。  季舒流退后两步,还没说话,高毅拔出剑来斜斜指地,却是冲着王虎的方向,威胁道:“谁都别动!”裴用国肃然作揖:“王兄见谅,稍安毋躁!事关重大,应当尽早验证。季小公子,请你带路。”  王虎悻悻扬起鞭子往地上一抽,带起一片雪雾,但多数人见到新的线索跃跃欲试,片刻都不想耽搁,没容他当场发作。众人只留下一小部分看守曲泽,剩下的全都浩浩荡荡跟过去,钱睿的束缚也被解开,走在最后。  很快,季舒流在高毅的监视下,带着人群进入厨房附近的树林里。那天留下的痕迹依然清晰,雪地上的脚印、树干上的划痕、王贵铜脱下的外衣全都在,衣服上还沾着血。季舒流比划着说明当时如何跟王贵铜动起手来,将他制住,逼他把外衣脱掉再回去。  裴用国一边仔细检查王贵铜的衣物,一边问:“你如何能确定是他偷看了我的地图?既然知道,为何又放任他离开传信?”  季舒流早就知道自己脱不了这个干系,缓缓说出千方百计编造的谎言:“我不知道他会传信,也不知道他有同伙,还以为他是个杀手,只会杀人,把他赶走就没有威胁了。后来裴庄主说有人偷窥过地图,我才依稀想起,当时我曾看到他里衣上露出一些墨迹,误认为是脏污,现在想来,那就是他记录的山庄地势和众人住处。”  王虎怒道:“你娘的怎么不早说,白白害死了郑先生!”  他身旁的江湖人也帮腔:“你这醉日堡养出的狗崽子,跟那群死狗讲讲义气,俺们也认了,这叫狗改不了吃屎。但是为啥那假厨子溜了以后,你还是不说,等到现在才说?你要是早说,俺们都能有个戒备!”  季舒流垂下眼睛:“我是私心作祟。我怕说得太早,你们追下山去杀了他。没想到……”  王虎嘿嘿冷笑:“假厨子溜了他没说,郑先生被害了他也没说,一看见曲泽快被打死,他就说了。醉日堡还真养出一条好狗!”  钱睿忽然越众而出,大声道:“且慢!裴庄主,你还记不记得,赵掌门曾发现郑先生一个护卫的尸体有异?”他似乎被捆得太久血脉不通,脚步踉跄,声音有点发抖。  裴用国一时不解:“记得,但是有何关系?”  “这位可是贵庄的厨子?”钱睿指着书僮找来的中年男子问。  “正是,他已跟随我多年,绝无可疑之处……”  钱睿居然迫不及待地打断裴用国的话:“叫他去认认那两个护卫的尸体!”  裴用国还没说什么,赵掌门一拍掌:“原来如此!快,我们一起去!”  这位赵掌门赵增文也是白道群雄重要智囊之一,说话很有分量,众人闻言虽然莫名其妙,却纷纷跟随他们去往藏尸之处。  秦颂风没急着跟过去,冷脸走到季舒流身边:“季舒流,你把剑解下来。”  季舒流看他一眼,默默把佩剑递给他。  秦颂风向裴用国道:“他既然是跟我来的,就算尺素门的人,这事尺素门也有责任。我先去搜搜他身上有没有其他兵刃。”  裴用国并无异议,盯着秦颂风的脸缓缓点头。秦颂风将季舒流带到一边,真的把他从上到下搜了一遍,小声道:“你让我小心什么?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大伙儿?”  季舒流闭上眼睛:“我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  秦颂风摇晃了他一下,声音低微却严厉:“这不是小事!”  “反正我现在不会说。”季舒流仍旧不睁眼。  秦颂风一字字道:“你既然是跟我来的,就算尺素门的人。”  季舒流睁开眼睛随随便便地道:“怎么,你要清理门户?”  秦颂风勃然变色,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上,还不解恨,又狠狠往他大腿外侧踹了一脚,正踹在最吃痛的地方。季舒流蜷起身体好一会没法动弹,秦颂风余怒未消:“你敢再说一遍!”  季舒流捂住腿,半天才勉强颤声问:“哪句话?”  秦颂风冷笑:“张玉和他老婆都是这么怀疑我的,现在连你也这么怀疑?”  季舒流这才想起秦颂风说过,他最介意张玉和小蓉通奸事发后,认定他会痛下杀手维护名声,无辜道:“我是随口瞎说气你的!事实未清,你怎么可能清理门户,那不就变成杀人灭口了。”  秦颂风这才从暴怒中清醒过来,呆了一呆,低头把季舒流扶起,回头见众人都已经匆匆离开,便放心地帮他揉腿。季舒流吸一口冷气,推他道:“别碰!”  秦颂风打开他的手:“赶紧揉揉好得快!他们连钱师兄都绑了,你以为会饶过你?你到底瞒了什么,现在说出来可能还有救!”  “没救了,你只记得小心点,我以后会告诉你。”季舒流下定决心,曲泽的事必须先告诉钱睿再告诉别人,秦颂风再可信,他也不敢用曲泽的性命去赌。秦颂风继续询问,他干脆彻底一言不发。  ※
  两人耽搁了一会,等他们赶到停尸之处,人群里已经炸了锅。  那中年男子,也就是管事的大厨,一眼就认出郑东两个护卫的尸体之一根本不是真正的护卫,而是那名前天早晨告假离开的厨子。  这厨子和那护卫身形接近,脸上都长着络腮大胡子,而且练过一些武功,筋肉同样结实;郑东的两个护卫又总是藏身在暗处,很少说话,跟众人都不熟;裴用国目无下尘、君子远庖厨,也不记得自家厨子的样貌。凶手看清这几点,只是随便在厨子脸上砍了一刀,就使得人人都把死者错认成郑东的护卫。  前天早上在郑东屋里,钱睿发现这尸体是在别处被杀以后挪到此地的,赵掌门又发现此人手上有不少细小划伤烫伤。但他们当时都没看破这个就地取材的偷梁换柱之计,现在已经迟了。  钱睿站在众人中间耐心解释他的推断:凶手不是别人,正是郑东的大胡子护卫。郑东和另一个护卫对他毫无防备,所以才能让他一击得手,连旁边房间里的灵蛇帮帮主都没听出异动。这已死的大胡子厨子不知是受了威胁还是贿赂,前天凌晨向管事的告假离开,走到无人之处,也被埋伏的真凶一击杀害,尸体送进郑东的屋舍,而凶手则光明正大用这厨子的身份走出山庄大门,扬长而去。  白道群雄出师不利,竟然让醉日堡先胜一着。  玄冲子闻讯赶到,和裴用国商量片刻,决定派出三名可信的武当弟子把郑东和那无辜护卫的尸体送回郑家,顺道调查大胡子护卫的身份来历。  真凶暂时抓不到,却还有一笔账可以清算。季舒流私自放走醉日堡奸细,而且不但瞒住消息长达三天,似乎还想永远瞒下去,最后说出真相,也是为保曲泽性命迫不得已。  “真他娘的是醉日堡养的好狗!”  “这两条人命的大事,决不能善罢甘休!”刚才急着逼供曲泽的那些人群情激奋。  季萍挣开丈夫的拉扯,抓住季舒流胳膊,用求恳的目光看向玄冲子,急促道:“道长,舒儿从那贼窝里出来才三年,这三年里帮咱们这边的人解毒,每次是都尽心尽力。这回他发现了内奸,虽然做事不周密,但本意还是把内奸撵走,不是要留下那个内奸来害人。咱们中间只有他认得内奸,他要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那人到现在还留在这里,谁能知道真相?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舒儿这么做是出于好意……”  玄冲子颔首:“正是。他自行赶走内奸,确实并无恶意,和杀害郑先生的大奸大恶之徒不同,因此惩罚不宜太过。”  季萍变色:“那你们要把他怎么样?他、他是我大哥唯一的孩子……求你们……”说着连眼圈都红了。  季舒流见不少人仇视的目光已经延伸到季萍身上,咬牙抽出胳膊用力把她推回霍庸那边,沉声道:“我做的事都是我自己的主意,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不用管。”他深深看了霍庸一眼,霍庸微微点头,用力扯住季萍,将她拉到远处。  灵蛇帮陶帮主斜睨着季舒流:“一人做事一人当?拿这句话装英雄,还真不知廉耻!我们师兄弟被人怀疑的时候你又在哪里,看热闹看得惬意不惬意?”  季舒流盯着地面道:“不惬意。曲泽遭人怀疑,理由之一是他的武功足以潜入裴庄主室内偷看地图,我却恰好知道真正的探子是谁,才能出来澄清误会。你们被怀疑时,我既不知道真凶是谁,也不知道你们是否参与。”  陶帮主怒道:“你还含血喷人!”  季舒流飞速打量一下陶帮主,暗中回想自己前天夜里跟踪的身影:“即使是郑先生的护卫偷袭杀人,也不一定毫无响动。我至今无法确定阁下是不是帮凶……”  话还没说完,秦颂风突然扬起从他手里收走的剑的剑鞘重击在他腿上,他立刻跪倒。秦颂风冷声道:“这些事有人详查,轮不到你信口开河!”  季舒流扶着地面,忍住膝盖上的疼痛慢慢跪直身体,仰头看向众人:“好。我私放醉日堡内奸一事,诸位准备如何处置?”  秦颂风绕到他面前:“你先说清楚。以曲泽的武功偷看地图不成问题,被你赶走的那个人武功也这么高么?他要是真有这个本事,怎么会败在你手上?”  季舒流答道:“他轻功不错,但是武功比较平凡,只会暗箭伤人,不擅长明刀明枪地动手,所以我才误以为他是个杀手。而且他输给我还有一个理由,就是他害怕打斗声引来别人,我却不怕。”  “是有这个可能。”秦颂风居高临下地盯着季舒流,“但是他偷窥地图到底有什么用?凶手根本就是郑先生的护卫,不用地图也知道郑先生在哪。你怎么知道那个探子衣服上的墨迹是大伙儿的住处,不是别的?”  季舒流也是听钱睿判断真凶时才想到这个破绽,紧张得渗出冷汗,绞尽脑汁道:“我的确没看清楚。之前听说裴庄主的地图被人动过手脚,又听说郑先生被害的消息,我才认为是地图,而且裴庄主的地图确实被偷窥过,除了他还能是谁?也许他另有目标,和郑先生的护卫不是一起的。郑先生的护卫是醉日堡的人还是另有内幕?真相如何,只能由你们查明。”  秦颂风露出思索的表情片刻,询问地看向玄冲子:“看来这事还得继续详查。既然凶手用不上地图,郑先生被害就跟季舒流没多大关系。他自作主张虽然不对,还好没什么恶果。”  陶帮主抢着质疑:“但是,如果他早点说厨子里藏着内奸呢?我们就有机会把剩下的厨子挨个查一遍,裴庄主也不可能再准许庄里的人随便告假,那个凶手找不着逃跑的机会,就不一定动手了。”王虎等人大声替他叫好。  季舒流垂下头去,心知陶帮主说的虽然都是“可能”,却有一点不假,自己对醉日堡的每一分旧情都可能导致无法挽回的恶果。但自己对白道的偏向,又何尝不会导致另一种“恶果”?  玄冲子决断道:“陶帮主此言同样有理,先把他押到山庄囚室,稍后我和裴庄主会去仔细询问那名醉日堡探子的详情。至于如何处置他,就等我们问过之后再作决定。”  两名年轻的江湖人出来将季舒流押走。季舒流一瘸一拐地迈步,身影很快隐没在远处的屋舍假山背后。
  这日秦颂风和钱睿深夜方归,却没多说白道下一步的安排,此后接连数天,他们都是早出晚归三餐在外。钱睿不知从哪里给曲泽弄来一把勉强趁手的剑,放在他身边以防万一,也叮嘱季舒流白天多留意外面的动静,如有不对立刻喊人。  某天早上,季舒流感觉到秦颂风极轻极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照例清醒片刻。  自从两人亲吻许诺,秦颂风每天早上醒来必定要这样摸一下;季舒流从小睡得很沉,但也许对倾慕已久的人心有灵犀,每次都能觉察。  虽然被弄醒,季舒流却只觉得心里微甜,轻轻一笑,继续熟睡。朦胧中环顾四周,自己正垫着厚厚的茵席坐在精致的小石桥上,岸边桃红柳绿随风轻摆。一只柔软的手从身后伸过来抚摸自己的面颊,一个女声轻言细语地道:“舒儿,你爹等着你呢,快去跟他玩。”  他知道身后的是母亲,没回头,站起来快步跑下小桥,父亲果然站在桃树下笑着张开双臂微微弯腰,将迎面跑过来的他抱起来转了两圈。  父亲放下他问:“我藏起来,你找,好不好?”  他一阵心悸,赶忙拽住父亲的手臂:“不好!”逗得父亲仰天大笑。  爽朗的笑声忽然被一声惨叫打破,他骇然回头,赫然看见一身桃红衣裙的母亲面朝下倒在地上,一滩血从她身下一直蔓延到自己脚边。笑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他还没放开的那只手臂骤然冰冷。他颤抖着把头转回来,发现一把长剑穿透了父亲的胸膛,血从前后两个伤口泉涌而出,落到地上,跟母亲的血融合在一起。  长剑的尽头是一只手,手臂的尽头是一个人。而胸腔已被穿透却仍旧屹立不倒的父亲,和穿透了父亲胸腔正在得意的凶手,仿佛彼此在镜子里的倒影,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那是厉霄的脸。  季舒流流泪问:“大哥……为什么!”  厉霄仰天大笑,而父亲僵硬的脸上居然也泛起相同的诡异笑容。季舒流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厉霄手一挥,不知用什么利器割破了季舒流的手腕,手腕上流出的鲜血融进父亲和母亲的鲜血里。  季舒流全身发冷,猛然惊醒。梦里的血都不见了,只有脸上的眼泪还没干。  季舒流吹吹手腕上不小心被牵扯到的伤口,又拿袖子抹抹眼睛,忽听见秦颂风在他身边道:“做噩梦了?赶紧穿衣服,起来吃午饭。”  季舒流有点不好意思:“你回来这么早?都到中午了,天怎么还是黑的。”  秦颂风道:“今天轮到我休息。天黑是因为外头下大雪。”  季舒流“哦”一声,穿上衣服,先走到对面的卧室门口探头往里看。钱睿也在,对他点点头;曲泽躺在那块铁板上笑着问:“偷偷摸摸干什么呢?”  季舒流见到他的笑脸略感安慰,冲他挤挤眼睛,没进屋也没说话,转身往回走。刚走到秦颂风那边的卧室里,就听见嗖嗖的衣袂带风声此起彼伏,多名高手从远处蹿到屋舍门口和各个窗前,将这间屋子团团包围。  季舒流询问地看向秦颂风;秦颂风脸色凝重,用左手按住他右臂,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就在这时,玄冲子的声音响起:“诸位稍安勿躁,此事或许只是误会,贫道以名誉担保,你们解释清楚即可!秦二门主,你在不在里面?你是讲道理的人,如果信得过贫道,请暂且解下武器随我去对质。”  接着是高毅的声音:“我也在此。秦兄,咱们当年对付醉日堡的时候一起负责照应江湖朋友的家小,也算并肩作战,我绝对信得过你!有我和玄冲子道长一起担保,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第二十一章 做贼心虚  季舒流讲完囚室里的经历以后,赵掌门也他解释了事情经过。  前些天白道得到消息:醉日堡的暗杀还在继续,这次的目标,是裴用国或者赵掌门。  这两人一为财主,一为智囊,但裴用国只练过些粗浅武功,赵掌门则旧伤缠身有心无力,均是暗杀的好靶子。玄冲子于是选出一批信得过的高手隐藏在这两个人住处附近,秦颂风和钱睿早出晚归就是为此。  前天上午,一场大雪下得天昏地暗。赵掌门在住处和灵蛇帮的吕山探讨武学,相谈甚欢,忽听屋后传来惨叫声和惊呼声。埋伏在附近的几个高手闻声跑去一探究竟,没想到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他们一走,赵掌门就迎来了真正的杀手。  杀手白衣蒙面,事后方知他是白道联盟的内奸,年轻剑客戚勃。  郑东遇害当晚,负责看守碧霄山庄囚室大门的两人之中,有一个便是戚勃,而另一个人却是何道原。  如今看来,他们所谓跌倒片刻不省人事的说辞必定有假。戚勃显然是假装,何道原虽然也不无嫌疑,但他跟醉日堡仇深似海,为醉日堡做事的可能微乎其微,很有可能是中了戚勃的暗算。  戚勃此人,名声虽不能和秦颂风、高毅相比,却也堪称强手,赵掌门对上他本来毫无胜算。但戚勃低估了看似粗笨懦弱的吕山,在吕山和赵掌门联手之下,他一出手就处于劣势,甚至无法脱身,众人闻声赶来,当场把他格杀在乱刀之下。  可惜的是,隐藏在屋后的两名北丘派弟子终究中了暗算,一个被杀、一个受伤。伤者亲耳听见同伴被杀,却还是猝不及防地背后中剑,而且无论伤者还是闻声赶去的三名高手,自始至终没瞧见袭击者一片衣角。  说到这里,赵掌门露出悲伤的神情。玄冲子摇摇头,叹了口气:“他们两个身上的伤口都是长剑所致,而且看得出剑身极轻极薄。所用剑法的路数,和尺素门的‘飞光十七式’有几分相似。”  极轻极薄的剑,快捷无论的剑法,神出鬼没的轻功,确实叫人不想起秦颂风也难。“所以才怀疑秦二门主?”季舒流问。  “不仅如此。戚勃独来独往,朋友不多,出事前几天只和秦二门主切磋过武功,跟其他人都没有接触。”  “焉知他不是为了偷学尺素门招式,便于诬陷?”赵掌门坚定道,“秦二门主不可能是凶手,不止我信得过他,本门受伤的弟子也信得过他。那偷袭者的剑法虽然还不错,但是从伤口就能看出来,功力根本不能和秦二门主相比。”  季舒流试着道:“我也觉得,他如果要杀人,怎么可能用自己的剑。他又不傻。”  玄冲子不置可否地道:“信不过秦二门主的人则认为,伤口的问题,一来是他故意隐藏自身剑法招式之故,二来是因为他近日曾经放血,体力不足。不但如此,他们还一口咬定秦二门主和赵掌门之间有旧怨,怀疑他想借机报复赵掌门,再把一切推给醉日堡。”  季舒流听出玄冲子对这个“旧怨”明显不认同,便问:“他们所说旧怨是指何事?”  玄冲子不答,反而看向赵掌门。赵掌门摇头一叹:“郑先生被害那天,我建议让钱先生和我们一起最先进屋寻找线索,却没提秦二门主,有人说我这句话折了秦二门主的威风。”  当时那个何道宪还曾当面讽刺秦颂风智计不如钱睿,想起何道宪的嘴脸,季舒流旧怨新仇一起上涌,不自觉地握起拳头。赵掌门及时补充:“这纯属无稽之谈,秦二门主是出了名的胸襟宽广,而且他们师兄弟一文一武相辅相成,根本没什么可争。”玄冲子也颔首同意。  季舒流等待片刻,见他们已经讲述完毕,便肃然说道:“听过此事来龙去脉,晚辈更认为你们对秦二门主的怀疑太过武断。凭借你们说的所谓疑点,最多暂时不再让他参与机密而已,如今却根据一些捕风捉影的推测,直接带领一群人把他押过去对质,还反复审问我和钱先生,实属过分。”  赵掌门长吁一口气:“你说得对。只是前天议事的时候,不少怀疑秦二门主的人言辞激烈,甚至怀疑我们畏惧尺素门实力刻意包庇,还借机指责白道联盟只重名誉不重实际,从上至下论资排辈。当时那种情况,要是不请秦二门主来对质,反而会加重他的嫌疑。”  季舒流不认同地转动眼珠,玄冲子却看着窗外天色道:“赵掌门,这里由贫道看守,让我师侄护送着你再去钱先生那边走一趟。一路切记小心,我这师侄虽然不爱说话,武功还过得去。”  他那师侄抱剑行礼,跟在赵掌门身后离开,果然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玄冲子关上门坐回原位,解释道:“别急,清者自清。一个时辰以后众人就要在这里集合,把事情说明白。”  季舒流用一只手臂垫住额头趴在旁边的小几上休息片刻,小声问道:“钱先生和曲泽现在如何,没出什么事吧?”他对玄冲子比对赵掌门熟悉不少,单独面对玄冲子时终于敢流露出对曲泽的担忧。  “放心,他们都很好,比你好得多。”玄冲子歉然,“你的事怪我考虑不周。前天上午我们商讨人选的时候,何道原、何道宪一直请缨,还质疑我们选中的人跟秦二门主都有交情,有包庇之嫌。最后我迫于无奈选中了他们两个,顾忌他们对尺素门颇有成见,而你和尺素门干系最浅,就让他们负责问你,没想到我还是料错了。”  季舒流顿时庆幸:“他们对我都这么凶了,要是钱先生和曲泽落到他们手里岂不是凶多吉少?多亏道长考虑周到。”  玄冲子深深看季舒流一眼,叮嘱道:“等一下众人就要对质,为免有人露出破绽恼羞成怒,你切记尽量站在我附近。”  “这么说——你们发现真凶的线索了?”季舒流把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下口型可见。  “我放任他们委屈秦二门主,不是自乱阵脚,而是引蛇出洞。现在虽然蛇还没露面,却已经能嗅出它的味道。”  “明白。”季舒流食欲大增,转而瞧瞧旁边小几上剩下的半碗开水泡米饭,“这里有没有咸菜之类的?”玄冲子居然真的找出两碟酱瓜,季舒流便泡了一点在饭里,把剩下的半碗米饭也吃干净,然后站起来略微活动一下筋骨。  玄冲子换上闲聊的语气道:“季女侠说,你终于过问了令尊生前的形貌。”  季舒流一呆:“我爹究竟长什么样?”  “你爹身量高大,腰背笔挺,面貌刚毅,眼睛鼻子跟季女侠很像。”玄冲子露出怀念的神色,“他比我年长十岁,但是生前一直与我平辈论交,教过我不少江湖上的东西。当年白道上的举动经常由他领头,一旦有急迫之事需要当机立断,他决不推诿,无论决定是对是错,都由他自己承担。这也是我最佩服他的地方,这世上明哲保身的人太多,闯出名头以后还敢挑头的人却太少。”  季舒流站在旁边默默听着,凝视地面不语。玄冲子补充道:“你父母的故居虽然已经被烧毁大半,但是残迹尚存,你有空应该去看看。”  从前季萍曾无数次提议过,季舒流却始终没有回应。但是这一次,他抬起头郑重朝玄冲子抱拳:“等醉日堡事了,我一定去。”  ※
★★★★★★★第二十二章 咫尺天涯  这次遇袭的只有赵掌门和北丘派弟子,没人比赵掌门更有资格下定论。他话音方落,高毅等五名高手已经散开,给秦颂风让出道路,而众人看向裴用国的眼神里却开始充满怀疑。虽然何道宪在人群里极力挥臂,大声澄清自己没有收受钱财,却无济于事,他也很快被他哥哥从背后捂住嘴。  裴用国气得全身微微发抖:“我家中老父、娇妻爱子,先后死于醉日堡之手,与醉日堡一草一木皆有不共戴天之仇,只恨武功低微不能和那群狗贼同归于尽,你们竟然污蔑我和醉日堡的畜生串通!你们……你们天理难容!”他捂住胸口弯下腰去,吐出一小口血来,随即站立不稳,常在他身边的那名书僮连忙跑过去扶住他。  秦颂风走到裴用国面前,依然平静地道:“裴庄主,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我到现在还想不通哪儿得罪了你,想请你说个明白,要是有什么误会也好解释。”  赵掌门同意:“没错,虽然醉日堡要杀我,但是来杀我的却未必是醉日堡的人,你们不也认为秦二门主是记恨我折了他的威风,借醉日堡之名报复?裴庄主如果不解释清楚,我总担心不知何时得罪过你,才招来前天的祸端。”气得裴用国又呸出一口血沫。  “贫道也认为此事恐有误会,裴庄主何不有话直说?”玄冲子一边安抚裴用国,一边对身后几名武当后辈招手,嘱咐他们盯紧人群,严防有人借机作乱。  “那好。你们……随我来。”裴用国剧烈地喘息一阵,在书僮的搀扶下稳住双腿,“就在山庄西北角那座小楼地下。一切宿怨早已埋藏其中,你们去了自会明了。”  玄冲子、赵掌门、秦颂风和高毅对视一眼,前两人都点了个头。玄冲子便森然道:“裴庄主,我最后信你一次。机关陷阱我们不怕,醉日堡里见多了,望你并无他意。”  “在下光明磊落,不屑暗箭伤人!”裴用国虽然刚被揭穿许多鬼鬼祟祟的举动,语气却是斩钉截铁。  于是,近百人一同浩浩荡荡赶赴那座小楼。地下囚室能容纳之人有限,为防裴用国有诈,最终选出十五名高手押着裴用国和他那名书僮进入地下,玄冲子和秦颂风紧随其后,高毅和赵掌门则留在外面守住入口。  “道长,能否也带上我?”季舒流忽然说道,“我去过好几次,比较熟悉。”  玄冲子颔首同意,秦颂风便把左手搭在季舒流肩上,跟他并排走在最后。  此时囚室中无人,也没燃灯,只有众人带下去的几只火把照亮。  裴用国似乎还是弄了个玄虚,他走到短短的走廊尽头,面对墙壁摸索良久,玄冲子盯他盯得辛苦无比,但其实那面墙上只有一个暗格而已,暗格里藏着一把钥匙。  拿到钥匙以后,裴用国原路返回地面以上,打开另一间锁住的房门。这房间里也有一条地道通向地下,不同的是这条地道里较亮,一路上都有很多孔洞通向上面的房间,光会从这些孔洞中漏下来。  裴用国称内有贵重物件不可遇热,要求众人将火把熄灭,这才拾级而下,背负双手、下巴微扬,闲聊般开口:“在下平日常来此处,因此这些孔洞附近都放有铜镜,可将日光引入,如果铜镜摆放合适,此处还会更加明亮。”他似乎有炫耀之意,可惜众人都在全神戒备,皆未答话。  地道底下是一个宽敞的石壁密室,顶端亦有许多孔洞。时值正午,虽然裴用国并未调整铜镜,仍可勉强视物。正对入口处放着一个木质屏风,屏风上贴着一幅巨大的画,栩栩如生地画着两个身体残缺血肉模糊、只有面部完好的人,一个是厉霄,一个是尚通天,画得像极了,连痛苦煎熬的表情都十分逼真。许多锈迹斑斑匕首插在画中人身上,每个匕首下都特地用红色的墨水画出一条血痕。  绕过屏风,可见密室里储有许多冰块,因此寒冷不下室外;正中央放着两个苫了黑色绸布的方形物,一大一小,很像棺材。  裴用国缓缓踱到较小的方形物旁边,很轻很轻地揭开厚厚几层黑布,果然露出一口水晶棺材,里面躺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眉目间依稀有几分裴用国的影子。尸体保存得很好,面容也是平静安详的,裴用国佝偻着腰,凝视着小男孩血色全无的晦暗脸蛋,敛去昔时潇洒神态,露出只属于一个父亲的表情。  “这是我的独子,自幼聪慧伶俐,他启蒙已毕,生前吟诗填词,往往甚得童趣。”  众人皆知,这孩子和他的母亲都死于尚通天之手。当年正值白道联合剿灭醉日堡的紧要关头,醉日堡穷途末路之下疯狂报复,裴用国一家三口无力自保,被送到一处隐秘之所由高毅带人保护。可惜尚通天发现了那里,带人偷袭,杀死杀伤不少人,裴用国的妻儿、孙呈秀的祖父母都是因此而死。  裴用国为白道联盟输资无数,白道却未能护住他最后的两名亲人,说来实在有愧,所以即使裴用国拖延着不肯讲正题,也没人好意思在他妻儿尸体面前打断他回忆往事。连季舒流都想起小时候曾与尚通天兄弟相称,再念及那些和裴用国之子年纪相仿的学生,心里泛起阵阵悲伤。  无人打扰,裴用国便转了半圈,双手覆上另一口棺材,表情变得温柔陶醉:“这是我的妻子,知书达理,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无一不晓,婚后深居简出,不见外客,被害时还戴着面纱,外人至今都未曾见过她的真容。”他表情越来越奇怪,“我妻是个绝色的美人,我不忍将她长埋地下,是以安置于此,随时探望。虽然她眉眼已不如生前灵动,也足令尔等大开眼界。”  他歪头冲众人诡异地挑挑嘴角,突然快速伸手揭开棺材上的黑布,惊得玄冲子等人纷纷拔剑,兵刃长吟声在密室中回响不绝。  黑布无声无息地落下,却没有触发众人预料中的机关,果真如裴用国所说,露出安放他妻子遗体的那口水晶棺。平躺在里面的那名女子罗衣繁复、云髻高绾,修眉斜飞、凤目微阖,腮边淡淡胭脂装饰了她本应惨白的脸色,衬得她好像随时都会睁开眼睛。  年近四旬,亡故三载,仍有如此姿容,她生前与著名的美男子裴用国当真堪称一对神仙眷属。  不过这并不惊人。  惊人的是,她和秦颂风像极了,虽然一女一男、一老一少、一明艳一俊朗、一文雅一粗豪,但五官轮廓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在场所有人只看了她一眼,就立刻不由自主地去看秦颂风。  而秦颂风几乎在黑布落地的瞬间已经冲到棺材旁边,直勾勾盯住她,好像马上就要破开棺材,把她抱住。  “哈哈哈哈……”裴用国纵声狂笑,却笑得比哭还悲凉,“秦颂风,你机关算尽,可曾料到最终却害死了你的亲生母亲?”  ※下载贴吧APP看高清直播、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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