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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么一部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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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言有这么一部电影,一个健康的小伙子不经意触动了某种恶势力,便被他们诬陷为疯子,暴力押送疯人院,并用种种对待有危险倾向的病人的手段折磨他.他的申辩被人们理解为歇斯底里的正常发作,后来他真的疯了.我们都被人类社会存在的残酷无情所激怒,同时又情不自禁为受害者哭泣.然而灯光骤亮,泪渍干了,原来编造的故事欺骗了我们.但是,谁为温森特 凡 高流过眼泪 温森特 凡 高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之一.他一生大部分时间孑然独处,周围既无朋友也无同伴.对他来说,几乎没有人可以听他吐露心曲,可以分享他的欢乐与痛苦,可以理解他的抱负与梦想.——欧文 斯通《凡 高书信 序》短短37年的生命里程中,受尽了人间歧视和冷遇,饱尝饥饿与孤独的折磨.一个痛苦的灵魂在19世纪西欧大地上呐喊追寻,一颗孤傲的心在光辉灿烂的艺术殿堂外颤抖徘徊,最后自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然而他们都下了这么个结论:这是一个疯子的举动!他敬爱的亲人说:"你得挣钱,获得社会地位!"他崇拜的长辈说:"我讨厌像你这样的人!"他的同龄伙伴说:"绘画得有天分,你成不了艺术家!"他的画家朋友说:"你是一个疯子,你的画让人无法忍受!"他爱慕的姑娘说:"讨厌的傻瓜!"被他同情和帮助的底层人说:"这人准是疯啦.要不就是个被警察追捕的杀人犯!"流落街头的弃儿给他唱着歌:"红头发——疯子!"一个小商贩的举动更加爽快.看样子那个小商贩早就想在这个疯子身上干出点什么刺激的游戏,他用肩膀把温森特一撞,温森特像纸鹞子一样飞出去,哗啦啦一声巨响,他连同画架一起散了架.他躺在地板上,两眼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他没有感到身子不适.但是,他觉得心灵深处有一种看不见的东西被撞碎了,就像他的画架一样残缺不全.他把烧焦了的,滚烫的土豆从火里抓过来,丢到嘴里嚼着,他忍受着口腔被灼烂的巨大痛楚,直到麻木,眼泪控制不住拼命突破眼眶子往外涌.土豆的作用不再是充饥,而是成为了某种象征,被温森特嚼碎了.——《海牙之恋》嚼碎一个土豆而已!所以他对他渴望接近的人们说:"如果你们认为我走了好,那我就走了."然而走遍天涯,所有的乌鸦都是黑色的.精神病院的疯子比正常人更懂得礼貌,显得有理智和有教养.被人类遗弃的结果是走向永恒.于是人类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永远的错误!事实站出来雄辩滔滔:温森特 凡 高是一个和我们大家一样的普通人,他充满真情挚意,热爱生活,热爱人类,热爱艺术,热爱自己;正直热情,光明磊落,渴望理解,渴望爱情.惟一的区别,在于他把全部的心智与毅力,全部的天才与爱,付诸生命之桨,逆流而前,永不退缩.孤独的身形塑铸在后来人眼前,风霜雨雪,仍清晰明辨,灿然生辉!"凡 高不仅是一个伟大的画家,而且是一个出色的作家与哲学家!"获得这项殊荣的时候,凡 高已经死去了47年!生前作品往往换不到一碗通心粉,一幅《鸢尾兰》售价达5400万美元的时候,凡 高已死去近一个世纪!作者日总序郭锷权一个对人类充满美好遐想和机遇的21世纪正悄无声息地向我们走来.21世纪是竞争的世纪,是高科技知识爆炸的世纪.竞争的关键是人才,人才的关键是素质.素质从哪里来 有人说,3语文,数学,英语+X=素质.素质=传记人物的EQ情怀.这话有一定的道理.翻阅《巨人百传丛书》书稿,不难发现多数巨人的伟业始于风华正茂,才思敏捷的青少年时期,我们的丛书记录着以下巨人们创造的令人赞叹的辉煌业绩:美国飞行之父,16岁的莱特兄弟已是多种专利的小发明家;诺贝尔24岁首次取得气体计量仪发明专利;爱迪生29岁发明电灯;居里夫人31岁发现钍,钋,镭三元素;达尔文22岁开始环球旅行并伏案构思巨著《物种起源》;克林顿46岁出任美国总统;比尔 盖茨28岁成为全球电脑大王,并评为1998年度世界首富;普希金24岁开始创作传世之作《叶甫盖尼 奥涅金》……读着巨人们的一本本使人激动不已的奋斗史,他们追求卓越的精神和把握机遇的能力,使人肃然起敬,这一切对今天的青少年朋友无疑具有启迪,教育和诱惑力.正是基于这一点,我们编撰了这套丛书.获悉《巨人百传丛书》即将付梓,北京大学附属中学校长赵钰琳先生,清华大学附属中学校长赵庆刚先生,天津南开中学校长康岫岩先生和复旦大学附属中学校长曹天任先生先后寄来了热情洋溢的信,对丛书出版寄予殷切的期盼和高度的评价.北京大学附属中学校长赵钰琳先生说:"我们高兴地向广大青少年朋友推荐《巨人百传丛书》.在世纪之交,能有这样的精品丛书陪伴你,是智慧上的愉悦."清华大学附属中学校长赵庆刚先生说:"每一位具有世界影响的伟大人物,都蕴藏着一部感人至深的故事."天津南开中学校长康岫岩先生说:"高山仰止.巨人是人类的精英.世纪伟人南开中学最杰出的校友周恩来以及毕业于南开中学的四十多位院士校友和各界杰出校友们的业绩,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复旦大学附属中学校长曹天任先生说:"仔细阅读这套丛书,犹如看到他们的音容笑貌,言谈举止,感受他们的理想,信念,胸怀,情操,这将帮助你学习做人,学习做学问,学习做事业……"有必要说明的是,《巨人百传丛书》的读者对象为初,高中学生和部分大专学生,因而在传主和传主内容的选择上有针对性的考虑,如果有挂一漏万或不足之处,敬请学界原谅.1998年6月于盛京凡高第一章 追梦少年1西奥多勒斯牧师的心愿1869年2月的一个上午,荷兰南部布拉邦特省一个叫松丹特的小村子里,新教牧师西奥多勒斯 凡 高带着长子温森特和次子提奥步行到雷斯勃根去看望病人.上午去,黄昏时候赶回来.传教和看病是牧师的日常工作.父子三人沐浴着明媚的阳光,并排走在乡间小路上,就像一架斜放的木梯上的三个台阶.西奥多勒斯牧师已经连续多次带温森特出去工作,其目的是很明显的.温森特很快就16岁了,到了该工作的年龄.而凡 高家族是世代相传的基督教家庭,牧师从温森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少年时代的影子,温森特有一种天生优良的品质,就是同情和关心穷苦的人,这使得他具备了作一名传教士的潜质.而且他对父亲的职业有一种独特的兴趣.他没有更多的爱好,除了呆呆地看某一种他认为美丽的自然界的景致,或者用棍子在地上画一匹驮稻草的马和一只流泪的狗当然大多数时候他安不好动物的四条腿,然后就是带着他的小跟屁虫提奥往穷人的地里钻,帮助他们挖土豆或者给蔬菜浇水.如果说上述一切还不明朗,那么从前一年的10月份开始,西奥多勒斯牧师就开始坚信他的事业已经后继有人了.金秋10月,一个阳光很好的日子.牧师带着温森特和提奥到海牙去拜望他的弟弟——与他的长子同名同姓的温森特 凡 高.温森特是伦敦古比尔艺术公司的股东,在海牙有一家经营绘画作品的分店.小温森特被叔叔店里陈列的绘画惊呆了.他停留在法国画家德 格鲁的《穷人的长椅》前面,泪流满面.牧师被儿子这种感情深深打动.小温森特抽泣着对父亲说:"我看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凄凉景象,排着长队等待施舍的穷人,他们是多么不幸啊!"而小提奥却在父亲和叔叔面前表现出了惊人的记忆力:他能闭上眼睛一口气数出二十多幅作品的名称和价格,使温森特叔叔对小侄儿发生了浓厚的兴趣.正像西奥多勒斯对长子所产生的兴趣一样.牧师在晴朗的天空下想着自己的心事,两个孩子蹦跳着走路,沉醉于包裹着父子三人的美丽的乡村景色:四处是黑黝黝的田野,小路两旁的土地上种满谷物与蔬菜.冬暖夏凉的气候使农作物开始长出了嫩绿的苗子,一望无际的蓝天上,飘着悠闲的云朵.云雀在谷物和白云之间快乐地啼叫,两旁栽着山毛榉的石子路蹦蹦跳跳地向脑后延伸.温森特把双臂举起来,提奥赶紧模仿哥哥的样子伸着手臂,两颗毛绒绒的脑袋仰向蓝天,温森特说:"啊,现在我的心与上帝的心已经结合在一起."然后兄弟俩一起高喊:"耶路撒冷!耶路撒冷!耶路撒冷!"西奥多勒斯牧师觉得这是一个诱导儿子的最好的机会."我为你骄傲,我的孩子."牧师说,"我很高兴你有了崇拜和敬奉的偶像.""是的,我有,爸爸.我崇拜伦勃朗,德拉克洛瓦,米勒,雅克,朱理 勃列东,还有约翰 布斯布姆."温森特一口气讲出了几位荷兰和法国画家的名字,牧师感到很意外."那么上帝呢 "牧师问."您说上帝吗 爸爸,上帝的工作和生活跟这些人的工作和生活多么相似啊.""哦,我的孩子,你认为这能比较吗 ""如果权衡起来,上帝也许比他们更高些."牧师叹了口气."那么你愿意做一个播种上帝思想的人吗,像我和你的爷爷一样 "温森特的脸上布满迷惘."这是您的心愿吗 爸爸,可是我想我也许更适合干别的什么."提奥向哥哥伸出舌头,然后说:"啊,尊敬的牧师温森特 凡 高先生,上帝与你同在,你并不孤独!"温森特的回答让牧师的雷斯勃根之行顷刻间失去了原有的光泽.2 这也许会成为我所有回忆中最美的印象温森特并没有满足父亲的愿望去继承他的衣钵,父亲为此生了一场病.温森特想,那是父亲的心在燃烧.父亲是他们六兄弟中惟一接任爷爷职位的人.温森特为此感到内疚.温森特叔叔帮助温森特获得了在古比尔公司当职员的权利,使他有机会接触更多的画家和他们优秀的作品.温森特对这一职业非常满意.1871年5月,14岁的提奥从家乡赶到哥哥的画店里,这是温森特盼望已久的事情.两兄弟相聚,格外亲切.温森特每次给家里写信,都要单独给小提奥写一页纸,几乎都是热情邀请弟弟到画店去看看.小提奥对哥哥选择的职业举双手赞成,如果说他心中有什么偶像的话,那就是温森特.况且提奥对自己将来的职业已经有了明确的选择,他得作一个画商,像温森特叔叔一样,甚至比他更加出色.为了欢迎弟弟的到来,温森特动用了他月薪的23——两个英镑,买了牛肉,鸡蛋,蔬菜,罐头,奶酪,面包,以及一大块黄油和一瓶杜松子酒,提奥惊叫起来:"温森特,你准备了十天的食品吗 "他觉得哥哥简直成了一个富豪.两兄弟都不会喝酒,呛得满脸通红.温森特向提奥喋喋不休地提起他购买和收藏的画,他喜欢那些描写下层人物的作品,那些东西能引起他的共鸣,牵引着他柔弱的情丝.他不厌其烦地向提奥讲他所崇拜的画家,比如米开朗琪罗,丢勒,伦勃朗,德拉克洛瓦,米勒等等."哦,提奥,昨天我在教堂外面看到一个小个子的老太婆,头上披一块长到膝盖的黑纱巾,上面闪着油腻的光芒,她的脸上布满深深的沟壑,眼睛像受伤的鹰一样哀伤而绝望,你能感受到那种渴望生存的心愿吗 她能使你的心像风中的杨树叶一样颤抖.我想她是一个烤土豆的人,要不就是一个卖货的小贩,她的样子使我想到了伦勃朗的铜版画,正像有的好书和诗同样能使我想到伦勃朗或者丢勒的画一样.啊!艺术是多么伟大的东西!艺术家是多么伟大的人!"温森特滔滔不绝,然后举起手中的酒杯."为伟大的画家干杯!为我们有幸欣赏伟大的艺术干杯!"提奥一言不发,他的外貌和思想都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实际年龄.他喝酒的样子很难看,看上去是在嚼着一个个鱼胆."我想我得为你干杯,温森特!"提奥说.窗外正下着雨,柏树和杨树被洗涤得像一个个精神抖擞的小伙子,两旁镶嵌着鹅卵石的小方砖道路闪闪发光,这是乌云开始撤退的象征."也许我们能看到美丽的彩虹!"温森特兴奋地说.雨过天晴,彩虹真的出现了,装饰了温森特的窗口.温森特忽发奇想,他觉得如果把窗户以及它所包含的景致割下来,会是一件多么神奇的作品啊!温森特决不会放过自然界任何美好的景观,他拉着弟弟的手,沿着雷斯维克的小道奔跑,心里涌动的酒意和雨后的清新舒畅融会成一种无与伦比的快意.他们来到旧运河旁边的一座磨坊里,一个老婆婆坐在里面,老婆婆的孙女在磨坊外的干草堆旁边挤牛奶.奶牛被拴在一棵柏树上,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安详.老婆婆请温森特和提奥喝鲜牛奶.温热的牛奶清醇可口.温森特忽然记起了海牙画家魏森勃鲁赫描绘一座磨坊的画,那幅风景画历历在目,他觉得魏森勃鲁赫画的正是这座磨坊.他一下子涌上一股激情.他问老婆婆和小姑娘."你说魏森勃鲁赫先生呀,"小姑娘抢着说,"我们村子里的人都叫他'愉快的魏斯',他经常在这儿画画."温森特还是第一次走入画家所画过的景物中,一时激动得难以形容.他拉着提奥围着磨坊转圈子,转了一圈又一圈,然后他说:"亲爱的提奥,你看画家们多么伟大,他们理解大自然,热爱大自然,并且教导我们去欣赏大自然.谁要是真正热爱大自然的话,谁就能随处发现美的东西!"提奥瞪大眼睛,看着温森特,认真地说:"据我看温森特,你像艺术家一样伟大,你就是一个艺术家,至少你以后一定是!"温森特被提奥的话惊呆了.温森特一直在心里玩味着小提奥的话,涌动着莫可名状的激情.但同时他觉得那些他所崇拜的众多的艺术家,都站在亚洲的喜马拉雅山上,高不可攀.提奥再也逗不起温森特谈话的兴趣,但他感觉得到,哥哥的这种沉默类似农民秋收时的一个场景.晚上睡觉的时候,温森特突然说话了:"亲爱的提奥,不管怎样,雷斯维克的小路以及它的磨坊给我留下的,也许会成为我所有回忆中最美的印象."提奥笑了,偷入窗内的月光把他的牙齿洗得洁白.3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温森特 凡 高在古比尔公司从海牙分店转到布鲁塞尔分店工作了一段时间,又调往伦敦总公司,在伦敦已有一年多时间了.22岁的温森特已经搬了新的住所,原来他只是和店里的另外两名小伙计合租一间房子,那两个小伙子总是显示出一种英格兰人特有的傲慢,瞧不起荷兰的乡下佬.温森特很希望交几个知心朋友,但是这些人简直无法沟通,他觉得他们甚至比不上松丹特一匹会打喷嚏的骡子.温森特每天都感到非常高兴,他对自己的住房非常满意.房东一家十分有趣,就是简单的两口人:罗伊尔夫人和她19岁的女儿萼休拉.萼休拉是一个可爱的姑娘!她俩的职业是幼儿园的老师,幼儿园就在住房的对面,中间隔着一个小花园.母女俩把温森特当作她们的亲人.住房在泰晤士河的旁边,环境幽雅,空气新鲜,温森特不像在海牙那样忙碌,平日从早上9点工作到下午6点,星期六下午4点就下班.近来,温森特内心里有一种莫名的躁动,确切地说,是幸福就要降临的预感.他恋爱啦!温森特从搬入罗伊尔家第三天开始,就在她们的小花园里种下了满园的罂粟,麝香,豌豆和木犀草.每天他照料花草的时候,萼休拉总是跟在他身边,弓着腰,微微弯曲着膝盖,把一双柔和的白藕一样的手撑在上面,看着他浇水施肥.她的体香与花香融合到一起,她的面容和体态又像鲜花一样姣好,她的笑容天真而又意味深长.温森特在这种熏人欲醉的氛围里坠入情网,这是天经地义的.这天早晨,温森特仍在料理花草,眼角的余光感觉到萼休拉过来了.她的脚步轻盈得像一只猫.温森特涨红了脸,有种无法控制的燥热迫使他转过身去,他想平静下来,以一种从容不迫的姿态,郑重其事地向高贵的萼休拉表白.他昨天打了一个通宵的腹稿,但是所有他认为美丽的词藻顷刻间消失殆尽,于是他绞尽脑汁追寻昨夜的思路.正在这时,他的背上被拍了一下,更确切地说,他感觉是被一朵棉絮很温柔地擦了一下——因为那是萼休拉的手."嗨,园艺师先生!"萼休拉说.他慌忙转过身来,面向着她,但是眼睛却盯着她的脚,他说:"我……我……我……我想……"萼休拉小姐格格地笑起来:"我……我……我……,格格格格,你成结巴啦,苹果树才开花呢,你的脸却已经熟了!""我想,"温森特鼓起勇气,"我等不及啦,我得告诉你一件事,是关于我们俩的."他的声音小得像蚊子.萼休拉望一眼天空,她的样子有点心不在焉."今天真是好天气."她说.这种神态把温森特的勇气挫败了,就像在沸腾的牛奶中骤然加入一块冰,泡沫很快消失.他一时茫然无措."你刚才说什么 "萼休拉说."我想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温森特突然大声说.萼休拉若有所思地盯着温森特的脸,突然伸出一个指头放在自己的唇边,温润而鲜红的小嘴撮成粒红樱桃.她快乐地说:"我得去照看孩子们了,回头再说吧!"她眨巴着大眼睛,"也许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接下来的时光多么漫长,针表好像都出了毛病,缓慢得让人心焦!温森特从住处到画廊平时需要45分钟,但今天只用了25分钟.他几乎是脚不沾地,全身心都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虽然泰晤士河的晨景新美如画,他能舒展着自己身上的每一个细胞去感受它,但却不能像平常一样边走边细细品味.还有,在他眼前晃动着所有与他一同生活在这片天空下的伦敦人或异乡人,都是那么可爱,简直是妙不可言.温森特对所有闯入他视野的人和物以及自然景观,都怀着一种特别的好感.想到萼休拉他就想这两天应该有邮件,正盼望着,邮差就来了,果然就有温森特的邮包,是温森特在古比尔公司结识的画家朋友凯撒 德 科克从巴黎寄来的.早些天温森特把科克的一幅复制品寄给科克,请他给萼休拉题字.他已经许诺送给萼休拉的幼儿园一件有画家签字的作品,昨天早晨他在花园里向萼休拉说过明天准会接到邮件,她高兴地对温森特说:"你真让人喜欢."分店经理奥巴赫先生发现温森特一反常态,脸上整天荡着笑意,深感奇怪,因为他是一个性格孤僻的小伙子."看得出你遇到了喜事."奥巴赫拍着温森特的肩膀说."是的,奥巴赫先生,我恋爱了."温森特心中充满了柔情蜜意,这使得他无法控制他的想法,他希望所有认识和不认识的人都来分享他的幸福."恭喜你,我的孩子."温森特在爱情之火的煎熬中终于捱过了这一天的分分秒秒.回到家里,远远看见萼休拉正和孩子以及他们的父母挥手告别,他赶紧把画藏在身后,他得给她一个惊喜,然后在惊喜中继续早晨的话题.那样更有情趣.他坚信萼休拉同样爱他,"也许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其实就是她的表白.罗伊尔夫人从房子里出来,萼休拉像麻雀一样弹跳着过来了."妈妈,凡 高先生要给我一个好消息呢,我们一起来享受怎么样 ""好啊,我们期盼着善良的凡 高先生给罗伊尔家带来好运."温森特毫无准备在罗伊尔夫人面前把话挑明,而且他感觉到她慈祥的笑容里有一种寡妇特有的庄重,或者说是严厉,他顿时又红了脸,局促不安."我……不……我没……"温森特结结巴巴,双手死死地抓着身后的画,仿佛是捞到一根救命的稻草.他看到罗伊尔夫人皱了皱眉头."不用藏啦,我说过我知道你的秘密,你把身后的东西拿出来看看."萼休拉笑着上前去拉温森特的手臂.温森特脑子飘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但很快又否定了它.画被萼休拉夺了过去,当时晚霞满天,那幅布拉邦特的风景画在美丽的天幕下显示出诱人的魁力.画上写着:赠给我的朋友温森特和萼休拉 罗伊尔凯撒 德 科克."太好了,他就是我的朋友了是吗 "萼休拉高兴得跳了起来,"我终于有了一位艺术家朋友."温森特很开心,但他注意到罗伊尔夫人不以为然."晚饭后你帮我把它挂到幼儿园去好吗 ""好的."温森特的心又跳得急促起来.晚饭后他们把画挂上了幼儿园教室的墙壁,在做着这些事的时候萼休拉总是没完没了地说话,她的心清很是兴奋,而温森特却默默地一言不发,动作呆滞,手脚慌乱,时时走神.萼休拉就数落他:"你今天怎么啦 ""你真是个笨家伙!"其实他在心里准备着他的"宣言",每一次他要开口了,她就及时用一种娇嗔的口气呵斥他,把他的思路打断,使他一切都得重来.回去的路上,月明星稀,夜色很好,走过花园的时候,温森特回想起萼休拉上午说过的话,心潮澎湃,他不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冲上去抓住了萼休拉的手臂,他的手带着萼休拉的手一起剧烈地颤抖着,他的呼吸粗重而急促.萼休拉甩了一下手臂没有甩脱,她惊愕地说:"你到底怎么啦,凡 高先生 这不是你的手臂!""你说过你知道我要说什么,我爱你萼休拉,我要你做我的妻子!"萼休拉怔怔地瞧着他,温森特感觉到她的眼睛在月光下熠熠闪光."我爱你萼休拉,我愿意为你而死!"温森特骤然间变得异常镇定."你疯啦!"萼休拉奋力甩掉温森特的手,"我已经有了未婚夫!""可是你说过你知道我要说什么."温森特大声地坚定地说,并冲上去粗鲁的抱住她,"你说过的!""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萼休拉一面挣扎,一面愤怒地说出一连串的"我没有".然后她挣脱身子,气喘吁吁往家里跑.到门口的时候她低声骂了一句:"红头发傻瓜!"红头发傻瓜!温森特清晰地听到了这句话,他呆在那里,成了月光下一个孤单而模糊的影子.然后一种巨大的酸楚与悲愤涌上心头,眼泪刷地涌了出来.4谁也别想唬弄我三个月以后,温森特被罗伊尔夫人礼貌地赶了出来.他回到家里度过了暑假,父母亲知道了这一段令他刻骨铭心的初恋,尽量安慰他.母亲科莉尼亚告诉他荷兰有的是美丽的姑娘.父亲则趁机做他的工作,问他是否换一个环境,或者去上神学院,去做传教士,温森特拒绝了.回到伦敦,他又恢复了孤僻乖张的性格,大家反而认为这是他正常的象征,他要高兴起来就不应该叫做温森特.初恋的伤痕一时无法痊愈,痛苦使他容不得任何虚伪的,不合情理的东西,商业性的画廊在他看来只是一个合法化的诈骗场所,商人们仅仅是从金钱出发去糟踏艺术与捉弄顾客.所以他决定从此心安理得地作人.譬如一位不懂行的顾客在选购某幅低劣作品时,他会毫不犹豫地指出那幅作品的弊端,并且让顾客信服.他觉得一件真正的艺术作品必须表现人世间的情感,要么是痛苦,要么是欢乐.他的所作所为往往弄断了画店的财路,奥巴赫先生对此十分不满.有一天,一位胖太太来为她的新居选购一些画,她的口气是居高临下的:"拿出你们店里最好的画,"她拿出尺寸数目,"你不必考虑价钱."温森特拿出伦勃朗,马里斯,柯罗,杜比尼等名画家的重要作品介绍给她,但都被这个贵妇人否定了,她用傲慢的口气发一些幼稚可笑的议论.她伸着胡萝卜一样的手指头指点温森特的头说:"我知道你们卖画的招数,谁也别想唬弄我!"然后她在众多作品中挑出了几件最差的.温森特心里暗暗好笑,奇怪的是她竟能那么准确无误地挑出这些东西.劣质品天生就该傻瓜们享用!温森特想."我选的才是最好的!"胖妇人自我陶醉地摇头晃脑,满身的珠光闪耀着.温森特忍不住了:"的确是最好的,太太,好得让正常的人都不敢买它,谢谢您的光临."胖妇人怔了一下,然后感觉到受了侮辱,她的血往上涌,像只正在战斗的公鸡,涨着红红的脸,暴跳如雷:"你!你!没有教养的乡巴佬!"然后丢下她选的画,拂袖而去,对奥巴赫先生的赔礼道歉置之不理.奥巴赫发了大火."长此下去,顾客会被你赶光,画店将被你弄垮!"奥巴赫先生握着双拳,像只龙虾一样,弓着背,红着脸,唾沫四溅."那么奥巴赫先生,您会终生因为这种虚伪的买卖心安理得吗 "温森特平静地顶撞道.奥巴赫根本不回答他的问题."你如果一意孤行,我就请你的叔叔把你调走!""悉听尊便!"事实上用不着奥巴赫先生采取什么措施,温森特在两个月以后一声不响地回到了家乡.奥巴赫先生大惑不解.他把温森特的擅离职守告诉了他的叔叔温森特 凡 高,温森特叔叔决定把侄儿安插到巴黎夏尔塔普街的中心陈列馆.温森特毫不客气地答复叔叔:"我从此与商业美术无缘!"这使得叔叔伤透了心.第二章上帝兴衰1我预感到未来有着某种伟大的东西在向我们招手1877年5月,温森特来到阿姆斯特丹,住在海军中将约翰尼斯 凡 高叔叔家里.经姨父斯特莱克牧师引荐在著名的牧师和学者曼德斯门下学习拉丁文和希腊文.曼德斯先生是一个严谨的老人,他要求温森特的学习一丝不苟.所以温森特每天早晨起床朗诵圣经,早饭以后用七个小时学习希腊文和拉丁文.他的刻苦使曼德斯深感欣慰.除此以外,他每天抽出半小时左右的时间到阿姆斯特丹的街上散步,观赏首都美丽的景物.当然,他更愿意通过自己居住的小房间的窗口观看从早到晚瞬息万变的各种景色.窗户外是建立在海滨的一个海军造船厂.成群结队的工人疲惫地进出厂门,常常使温森特感慨万千,他为此情不自禁地画了一些素描.一天,曼德斯先生突然宣布他将出门一个星期.温森特一下子就有了一种轻松的感觉,他有点奇怪,自己的努力原来出自于外界的一份压力.其实从他决定到阿姆斯特丹以来,他就在心里制订了一个计划,去看在特里本休斯的伦勃朗的铜版画,现在终于有了这个机会.他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尽情观赏了伦勃朗的画,之后又在勃里街找到了伦勃朗居住过的房子,在房子四周遛达了半天,他完全没有回家去的念头,他的心里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浓烈的艺术氛围,这使他激动万分.走在回家的路上,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周围的灯光像萤火虫一样忽明忽灭.他忽然想到了他辛劳一生的父亲,他想父亲那样的人才是真正伟大的人,一生一世坚持自己的信念,矢志不移.他往往从温热的被窝里爬起来,冒着严寒或者酷暑,去看望一个垂死的人,他的灯笼孤独地在夜风中摇曳,他向那些可怜的人传达上帝的温暖,他实在是充满痛苦的黑暗中的一盏明灯.父亲的工作和伦勃朗的铜版画对人类产生一样的效果.艺术家和牧师实际上是一个体系,温森特想.父亲对伦勃朗的铜版画,比如那幅《深夜逃亡埃及》,会产生什么样的感觉呢 这一夜温森特彻夜难眠,他清楚了很多以前朦胧的东西.他觉得一个好的开端来了.他给提奥写了一封充满激情的信."亲爱的弟弟,"他写道,"我们一定要成为有出息的人.尽管我们现在都还不是,但我预感到未来有着某种伟大的东西在向我们招手!"凌晨4点45分,忽然出现了一阵可怕的大雷雨,温森特把窗户打开,眺望着黑黝黝的造船厂,闪电中他看到倾盆大雨往木头和船甲板上直泼下来,白杨树被强风压迫着弯下腰去.过了一段时间,几乎是个奇迹,雨停了,东方渐渐发白,太阳升了起来,倒映在洼地水里的天空闪着金光.在第一批上班工人通过大门的时候,温森特看到了一个短暂的,奇妙的景象:参差不齐的黑色身形组成一条绵绵不绝的长线,从狭窄的街道上到木料停放场.他们大约有3000人.踢踢沓沓的脚步声就像大海在咆哮.温森特立即拿出纸和炭笔画素描,画了一幅又一幅,他试图努力从画中把工人们的脚步声表现出来,从中找到一种痛苦的呐喊和伟大的悲壮,而他追求的目标就是根据上帝的旨意为他们服务.2波里纳日的人民需要你1878年8月中旬,温森特背着行李,来到了布鲁塞尔教会学校,他是放弃了在阿姆斯特丹神学院的学习后来到这里的.这是一所比利时福音传道委员会开办的新学校,只收了三个学生,学校的负责人也是三个,他们是布林克校长和德容以及皮特森牧师.温森特发现布林克是个固执而古板的人,而德容却是那种懒得理解别人的人,好像上帝创造他就是为了平衡人类的善与恶,他从长相到行为都有一种让人难于接受的天性.而皮特森先生就大不一样了,这是一个慈善的老人,温森特觉得他在某些方面有点像曼德斯牧师,他们身上都有一种"普照宇宙的宗教精神",或者叫做一种博大的胸怀.温森特牢记父亲要学会宽容和忍让,多听朋友的叮嘱,努力想和另外两名同学建立感情.那两个都是不满20岁的小伙子,他们一拍即合,而与温森特却无法融洽,而且为了加强他俩之间的友谊,常常取笑温森特.令温森特气愤的是,他们的教师波克马先生居然和那两个学生站到一起,公然拿温森特取乐.温森特觉得自己的口才缺乏先天性的优势,他渴望能够具备庄严地,动人地,流畅地,自然地向群众演说的能力,他越是心急,越是出乱子,因为波克马先生禁止他使用演讲稿.于是,他和他的教师以及两个同学之间产生了不可弥合的分歧.11月14日,他的两个同学被校方批准毕业,并被委派到两个教区去当传教士,而温森特因为波克马的"拒绝服从教导和不能即席演讲"的评语而不予安排工作.当天晚上,皮特森牧师把丧魂落魄的温森特请到家里吃晚饭,并告诉他一个消息,他为他争取到了去比利时南部波里纳日当义务传教士的职位."波里纳日是个产煤的矿区,"牧师说,"那里的男人整天都在黑暗的煤洞中劳动,而且不断发生危险的事故,薪金却难以养活一家人.他们的妻儿衣不蔽体,住着破烂的棚屋,忍受着寒冷,热病和饥饿的煎熬.他们得不到安慰,也没有人为他们布道."温森特明白了皮特森的意思,去下层穷人生活的地方,而且是给他们带去福音,这正是他的心愿.虽然皮特森牧师告诉他,他只是自费试用三个月,没有薪水,但干出了成绩,福音传道委员会就能委任他为正式传教士."记住!波里纳日人民需要你!"牧师说.这个晚上温森特很愉快,一种雄心壮志骤然升腾起来.此外,温森特又意外地发现皮特森牧师的墙上挂着一些水彩画,原来他竟然喜欢画画.这一发现使得他们之间又多了几分亲近."我只是业余爱好者."牧师不好意思地说.3谁也帮不了我们火车在瓦姆镇停下来,这是蒙斯近郊,靠近法国边境.温森特下车后必须步行到小瓦姆去,那是矿区的一个小村子.瓦姆镇是一排排的红砖房子.蜿蜒而上,深入山谷,就是小瓦姆,那里一派荒凉.破烂不堪的烂木板屋布满山沟,偶尔一两个小孩坐在屋前的黑土地上,或一个妇女倚在门坎边,看不到一个成年男人.面包师丹尼斯家的房子是这个荒凉山谷中惟一的一座红砖房,建在山顶上.这是皮特森牧师为温森特联系好了的食宿场所.丹尼斯先生和他的太太对温森特的到来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温森特特别注意到丹尼斯太太薄得透明的鼻翼和柔和的鼻梁,这给他一种性格温和的印象.温森特顾不上洗脸,他站在屋前的坪地上环视他的教区:四处耸立着煤矿的烟囱,红砖砌成的烟囱都黑魆魆的,四处的院子和田地也是清一色的黑,那是烟尘和煤灰积起来的.东边是矿工的小木屋,西边是一座黑黝黝的矸石山,还有马卡塞煤矿的井口.丹尼斯太太说:马卡塞煤矿是波里纳日产煤历史最长,且最危险的矿井,那里面瓦斯爆炸和塌方事件时有发生,但是老板们并不愿意改进安全设施,死人的事经常发生.温森特感到了一种莫可名状的悲惨和凄凉.傍晚,煤矿收工,一个个浑身上下不见其他颜色的黑工人从矿井里走出来,他们肩上披着一块类似麻袋的黑布,衣衫褴褛.伛偻着腰,像驮了重物的老黑马一样往家里走,摇摇晃晃,样子疲惫不堪,而且几乎没有一个健壮的人,大都骨瘦如柴.温森特想,如果把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原样放到伦敦或者巴黎,人们准会以为那是一个怪物.两个"怪物"向丹尼斯的面包房蠕动,就像两只小黑狗.走到近前,温森特根本分辨不出他们谁是谁,一个样,就像一对没有生命的东西,惟一活动的是四只眼睛偶尔放点光.他们对温森特的存在视而不见.丹尼斯夫妇几乎用不着跟他们讲话,他们各自把一天的收入50生丁换了一点面包和咖啡,然后又往山下走去.温森特追上去和他们搭讪."您是传教士吗 "其中一个说,"我们见过像您一样好心的先生,然而我们总是老样子.""谁也帮不了我们!"另一个说.说完腾出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着自己的鼻翼,"嗤"的一声,擤出两串黑乎乎的东西,然后用袖口在鼻子下一抹,一排湿漉漉的黑渍有力地画到了面颊上.4请到马其顿来帮助我温森特满腔热情地投入了他的工作,他深信自己会成为一名受穷人爱戴的,改善他们命运的福音传教士.他的工作从走访工人和他们的家属开始,逐渐地他在群众中产生了良好的印象.温森特也觉得这里的群众虽然因为没有文化而显得愚昧呆滞,但他们都能忍受艰苦的劳动,勇敢豪爽,和蔼淳朴,他们都是干事的能手,而且十分敏感,他们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对富人的不信任和对压迫者们的憎恨.温森特觉得自己之所以能与他们相处,是因为他没有虚伪和傲慢,没有半点在工人面前的优越感,他觉得自己与他们都是平等的.温森特到小瓦姆后的第七天,就开始举行宗教集会.这次集会地点是在向来供晚上集会用的煤矿工人的小屋里.矿工们在雪夜里带着自己的家人赶来,一盏小煤油灯闪耀着亮光.工人们坐在木墩上,默默地注视着温森特,他们因为洗涤过的原因,在黑暗中显得比白天更有精神.温森特选取了福音书《使徒行传》第十六章第九节作为开场白:"那天晚上保罗眼前出现幻象,一个马其顿人站在面前,乞求他说:'请到马其顿来帮助我们'."温森特脸上充满安详宁静,他的声音像磁铁一样吸引了矿工们."我亲爱的朋友们,马其顿是一个像瓦姆一样暗无天日的地方,人们在痛苦与贫穷中挣扎.那个需要帮助的人是一个患重病的劳工,他的脸上充满着风霜雨雪侵蚀的痕迹,那是疲劳,痛苦与忧愁的象征,但他的内心充满着聪明才智和无尽的力量,因为他具有一颗不朽的灵魂,那是永不腐烂的食粮.上帝希望人类谦恭地为人,不要追求不属于自己的虚荣,要使自己适应低贱,做到心地温厚而纯朴.这样,他就可以在预定的日子里进入天国,在那里得到安息."从这以后,小瓦姆村人亲切地称他为凡 高先生.温森特从此再没有一丝空闲,他整天奔走在矿工的房子里,那里有许多患伤寒和恶性热病的人,工人们称它为"可恶的寒热病",这种病使他们做噩梦,发谵语.温森特每天带着面包和牛奶或是一件御寒的衣物上门,照料病人,把上帝的光辉送上门去,温暖他们凄凉的心.每隔一个星期,他就做一次讲道.听众一次比一次增多,这些浑身煤灰,饥寒交迫的人相信温森特带来的温暖能够使他们渐入佳境.终于有一天,温森特接到了皮特森先生的信,牧师告诉他,福音传道委员会得知温森特工作出色,委任他为临时传教士,期限半年,试用期间月薪50法郎.并告诉他如果进展顺利,这个职务就是永久性的.温森特欣喜若狂,50法郎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多了.他立即给父亲和弟弟各写了一封信.他告诉父亲,他已经能够独立了,再不需要家里的资助,他将努力工作,为父母增光.给提奥的信,他写得更多,最后他说:当我站在讲坛上传教时,我觉得我正从黑暗的地窖里钻出来,融入到充满友爱的阳光之中.这是一种称心如意的思想,不管我在什么地方,我都要传布福音.要做好这项工作,就要对福音抱有诚心.上帝已经把这种诚心赐给了我.惟一使他感到美中不足的,是在波里纳日不能看到画,那里的穷工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画,而他们身上的每一个细微之处,譬如:一根指头,一双饿鹰一样的眼睛,一个坐在煤灰上光屁股像煤球一样,目光呆滞,懒得吵闹的小孩,所有一切构成一幅幅撼人心魄的好画,但是画家在哪里 5这是小瓦姆最破的一间棚屋呀后来温森特给提奥写信时,把它称为"有趣的旅行",他和矿工们一起在马卡塞危险的矿洞里度过了六个小时,他感觉到死神随时跟着他.但他认为必须体验矿工们的生活,才能真正达到与他们心灵上的高度和谐.一个叫雅克的,有33年井下工龄的矿工做他的向导.雅克看上去有六十多岁,实际年龄却只有42岁,他是从9岁开始下井的,也是小瓦姆村在夹缝中生存过来的寿命最长的工人之一."这是一个臭名昭著的矿井,"雅克说,"因为它吞噬了许多活生生的人.要么是下井时摔死或在洞壁上夹死,要么被瘴气毒死,要么被瓦斯爆炸烧死,要么被废洞积水淹死,要么被塌方压死.好好的一个人,能吃能做,谁也不能保证一分钟以后你继续活着.""可是你干了33年."温森特说."我是波里纳日惟一杀不死的人,"雅克立即显得非常自豪,"老板和矿井,他们都杀不死我!我的结局无非是老死,我能活到50岁,也许60岁!"矿井张着黑洞洞的大口,一股难以准确描述的温热而又呛人的气息从洞口升腾上来,两条铁轨大约成60度角俯冲下去,矿工们下井就乘坐笼罐车,一节一节的,每个笼罐要挤五个人,就像垂直装进去的木材,肋骨与肋骨之间互相抵触.温森特挤入笼罐时,有一种下地狱的感觉,不由得全身发抖.他想也许这就是人生的尽头了,他把这种感觉告诉雅克."这不奇怪,我们谁都有这种感觉."雅克说."你们肯定习惯了吧 ""不!永远不会,不管怎样,我们都渴望生存,一种对矿井无法摆脱的恐惧永远伴随着我们,每时每刻,直到死去!就像我,也保不准哪个时候牛皮会爆.我跟您一样发抖呢.""那为什么你们还要下井干活呢 不会干别的工作或者背井离乡寻求出路 ""波里纳日没有别的工作,况且,水手明知风浪险恶,上了岸还是怀念大海.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们更适合在地下生活,太阳不属于我们!"他们下到300米深的坑道,然后又下到一个700米深的固定的停车场.温森特感觉这是世界上最隐秘的角落.矿工们叫它们为曼特纳日与格列丁矿井名称.地底下有一排排一米见方的洞窟,每一个洞窟都有一个工人半躺着挥锄挖煤.没有任何安全保障,只有主道用粗糙的木料在方洞四围做了支撑.工人们都系着肮脏的下等粗麻布,身旁摆一盏微弱的煤油灯,洞底温热而又令人窒息.洞窟顶端到处有滴水漏下来,积成水洼,在矿灯灯光的照耀下,有一种辉煌灿烂的感觉,使人觉得置身于水晶宫中.一些八岁左右的男孩和女孩,在这种光彩夺目的景致里艰难地把挖出的煤铲入矿车里,环境和工人形成强烈的反差,使温森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难过.谁要是画一幅曼特纳日的画,把悲伤和愤怒融入其中,那将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伟大的艺术品.一个工人从洞窟中像鳝鱼一样倒退着出来歇口气,发现了温森特.温森特看不清他黑脸上的表情,但是那对眸子却反射出了惊奇的光芒."啊!尊敬的温森特先生,您是来看我们怎么挣一天50生丁的吗 "温森特还未回答,一个赤身裸体的十来岁男孩大声说:"温森特先生,您不该来,您有面包和毛衣!"温森特的心剧烈抖动.六个小时后,温森特回到地面.雪景被阳光照耀,刺得他眼睛生痛.他索性闭上眼,眼前就有了一片永远的红霞,灿烂夺目,他仿佛看到了一种与血有关的悲惨景色,这种景色使他头晕目眩.在回丹尼斯家的路上,他一言不发."您有面包和毛衣!"矿工们出于他们淳朴的天性,对温森特表现出一种客气,而孩子的心不会拐弯.温森特发现了他与他们之间的隔膜.井下的半天使温森特觉得他必须成为一名真正的与人民同呼吸共命运的教士.他取出所有在丹尼斯家中的衣服行李,在矿工们的小屋边找到了一间无人居住的烂棚屋,他找到房主,以月租五法郎的价格租下来."那怎么行呢,温森特先生,那是小瓦姆最破烂的一间棚屋呀!"丹尼斯夫人感到十分惊奇."所以我才租它!"温森特的声音坚定平静.他认为他这才有资格讲圣经.6上帝并不存在冰消雪化,枯树发芽,春天来了."好日子就要来了."温森特脸黑如炭,骨瘦如柴,腰上和肩上都系着麻袋,他的衣物以及50法郎的薪金都用于接济穷工人和他们的家属了.他以一个完全的小瓦姆工人的形象在讲坛上宣讲圣经."上帝看到了你们的诚心,将赐给你们播种的春天和收获的秋天,感谢仁慈的主吧,好日子就要来了."矿工们真诚地感谢上帝,上帝的使者温森特先生和他们一样吃苦,好日子真的就要来了.但是讲道以后的第三天,事实就把温森特的话变成了谎言.马卡塞矿井一个坑洞瓦斯爆炸,六十多人被封在里面生死未卜,而煤矿经理拒绝采取抢救措施.温森特组织一支志愿救护队昼夜不停地抢救,干了12天.因为停止采煤,矿上不发工资,并通知他们停止抢救而去上工,小瓦姆村被饥饿和悲哀笼罩着.4月份的薪金一到,温森特就用它买了50法郎的食物,分发给每个家庭,矿工们靠它维持了六天,之后就吃树叶和草,村子里所有活着的动物都被抓来吃光了.最后,温森特向布鲁塞尔求援,但他料不到这封信招来了布林克校长和德容牧师,同时也成为温森特人生道路上决定性的转折.就在矿工们请求温森特为57名死难者——其中包括那个"杀不死的雅克"——祈祷的时候,温森特因为出事以来没吃过固体食物,靠咖啡和水维持生命,已经无法支撑,就靠在屋角的干草上,强撑着给死难者举行安魂仪式.屋里屋外聚集了矿工和他们的家属.这个悲壮的场面被突然远道赶来的布林克校长和德容牧师看到了,他们大为震惊,并表现出一种无法容忍的愤怒.他们认为温森特的行为有损于一个体面的牧师的形象,是对耶稣的一种亵渎."现在,我们宣布解除对你的临时任命!"两位牧师说.温森特茫然失措,他有很多理由要为自己争辩,但是,骤然的打击加上饥寒交迫,他连反驳的力气都消失了.第二天,工人们又聚到温森特家里,他们把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请求他拿主意.温森特拖着身子去找煤矿公司的经理.结果是徒费口舌.经理因为停工的缘故,把自己说成是一个受害者,并且说就经济损失而言,他是最大的一个.温森特觉得自己的所有努力化为泡影.矿工们继续去上工,现实逼迫他们走向死亡."谁也帮不了我们!"他记得他第一天到小瓦姆的时候,两个黑矿工对他说的话,他面前清楚地显示出那四只猫一样放光的眼睛.那是一种对矿工之外的任何人的不信任,是一种冷漠与敌意.一丝寒意骤至心头,让他颤栗不已.谁也帮不了他们,包括上帝.他突然明白了过去的一些模糊的概念,他几乎处于绝望之中,而且不得不承认这一事实:上帝并不存在!"上帝并不存在!"小瓦姆的上空久久回荡着温森特绝望的呼喊声.第三章初悟玄机1这么说,您还是个画家啦温森特搬回了丹尼斯家,他再也不去关心矿工们的生活,彼此除了打个招呼,几乎没有其他交往.矿工们对他的骤变并不惊奇,甚至好像没有闲暇去想它.父亲知道了温森特的事,寄了路费让他回去,他没有回去的打算,经历了巨大的创伤后,伤痕累累的心一时无法接受其他的想法与行动.之后提奥闻讯也从巴黎给他寄来钱,并恳求他不要在波里纳日作毫无意义的逗留.温森特什么地方都没有去.他因此而失去了提奥.提奥最后一封信中甚至说温森特已经堕落了,并且无可救药.温森特在小瓦姆无所事事,走出家门,腋下夹着一本书,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山间,尽量在工人们不通过的地方,读他从布鲁塞尔带来的书.比如朱理 米歇烈的《女人是永远不会老的》,爱德蒙 罗歇的诗集以及斯托的《汤姆叔叔的小屋》.这些书他以前都读过,但是他除了读书以外几乎没有其他事可做.《汤姆叔叔的小屋》他已经读了五遍,每读一次他都能在里面发现新的东西.在小瓦姆村读这本书更能获得震撼人心的感觉,小说中的人物遭际往往使他把他们与小瓦姆村的矿工作比较,并且令他涌上难以自抑的悲愤之情.他靠父亲寄来的一点钱维持半饱的生活.但是父亲对他非常不满.一天,他在丹尼斯先生的门口坐着看书,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传来.一个小老头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咳嗽的震颤使他无法行走.他大概是来买食品的.他的身上披着一条粗麻袋,上面印着模糊的用白色灰浆刷的字.温森特费了很大劲才辨认出来,那是"易碎品"三个字,是煤矿仓库里扔掉的一个装精炭的袋子.这件表里如一的装饰品使他骤然产生一种冲动,那种埋藏在心底的艺术激情死灰复燃.他赶紧掏出铅笔,在书本的环衬和扉页上勾勒了几个颤巍巍的形象,标题为"易碎品".此后,他搜集了能够搜集到的所有纸片和书本,包括家里来的信件,只要有空白的地方,就在上面作小瓦姆村人物速写和素描.他的画仓促而潦草,他只是把他对每个人物的第一印象画下来,并且极尽夸张地表现他感觉最强烈的地方,所以他无法把人物的比例画好,往往弄得怪模怪样.但他的人物是波里纳日的人物,这一点是无法否认的.有一次早饭后,他给丹尼斯太太画了一幅肖像,他首先想到的是她的薄得透明的鼻翼和柔和的鼻梁,他想那是丹尼斯太太温和性格的灵魂."啊!太像了."丹尼斯太太叫起来.实际上除去鼻子的特征,那张脸并不规则.温森特脸红了:"我画着玩玩.""这么说,温森特先生,您还是个画家啦!"2我抽掉了她的灵魂连日来,温森特陷入了一种狂热之中.他一下子对自己充满了信心,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和幸福,虽然每次接到父亲的汇款时他感到羞愧,但很快他就忘掉了这事.因为除此以外,他别无选择,他必须继续画画.为此他曾步行12公里到蒙斯买了纸和炭笔.有一天早晨,他爬起来把所有画过的几十幅素描拿出来品味,他在自我陶醉之中忽然觉得有一丝阴影在眼前掠过,他竭力捕捉这个稍纵即逝的感觉,终于有一种新的渴望在他心头萌生:他得找一些艺术家请教,把自己的习作给他们去品评.他认为一个人如果仅仅具有良好愿望,坐井观天,不同有成就的艺术家接触,是不可能成功的.他想到了皮特森牧师.说干就干,他带上一些人物画,早晨8点出发.因为路费不够,就步行80公里.走了16个小时,中途买了一个面包,两脚被鞋子磨得鲜血淋漓,晚上10点去敲牧师的门时,差点跪倒在台阶上.牧师好半天才认出这个衣衫褴褛,黑瘦而疲惫不堪的年轻人.而温森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靠在牧师的椅子上睡了过去.牧师微笑着坐在他身边.第二天上午醒来后,他发现自己在皮特森先生的书房里的小床上.他的双脚已被洗净包扎,油黑的双手也干干净净了,蓝色的血管在白皙的手背上高高地突出来."谢谢你,皮特森先生.""噢,我的孩子,你一定饿坏了."皮特森先生端来了干牛肉和奶酪以及一大片面包,温森特在几分钟内就把它们一扫而光了.然后他才顾得上环视四周.他发现书房的墙壁上有很多水彩和素描画."那些画都是新画的吗 "温森特一下子来了劲儿."是啊,我近来体会到,画画比布道更有意思.""您也这样看吗 真让人不相信,您的工作只是布道啊!"皮特森笑着说:"鲁本斯担任荷兰驻西班牙大使时,常把时间消磨在画架前面,西班牙宫廷的一个来访者说:'外交官倒是有雅兴用绘画作消遣呀!'鲁本斯答道:'您错啦,应该是画家有雅兴用外交事务来消遣才对!'"两人彼此会心地大笑起来.温森特把他的素描作品拿了出来,诚恳地请皮特森先生指教.皮特森把温森特的作品订在门板上,远远地观看,然后提了几点意见,告诉他一些基本技法,温森特觉得心头豁然开朗,原来他以前只是在瞎打瞎撞.皮特森先生说:"画人物的头部和身姿必须注意比例,初学者有既简单又正确的方法,就是给人物打格子.比如这个女人."他拿起笔在温森特的一幅弯腰捡矸石的老妇人的素描上修改起来,他用尺子打好格子,把妇人的头部和身材重新画了一遍,一个丰满的,完美无缺的女性跃然纸上.但温森特觉得,她再也不是波里纳日矿工的妻子了,而是任何国家任何一个乡村里一个弯着腰的妇女.温森特把改过的画重新放到其他的画旁边."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您认为呢 "温森特直率地说.皮特森看了几秒钟,忽然感叹了一声."我懂你的意思了,比例恰当以后,我却抽掉了她的灵魂."温森特觉得他说得不合适.皮特森说:"按正常的程序画画,你的所有作品都是失败的,艺术学校的初级班都不能承认你,但我越来越感觉你具有一种难以说明白的天性,你能捕捉到一种动人心魄然而又是无形的东西."皮特森向温森特要了一幅画,并当即把它挂在墙上.温森特激动得难以自制.皮特森先生送给温森特一双半新的皮鞋.3 你能原谅一个诚恳地钻研绘画的人吗 提奥已经四个月不来信了.温森特只有在画画的时候才能忘记被弟弟抛弃的痛苦,他们曾经是多么亲密无间啊!有时候温森特想给提奥写信,自尊心使他屡屡把笔丢在一边.在夏天的一个夜晚,他终于忍不住了,以自己决心全力投入画画为借口,鼓起勇气给提奥写了一封信,并恳求他寄一些画家的作品来,供他临摹.他并不奢望弟弟能对他像以前一样,他现在过得很充实,以前工作和生活中屡次失败的创伤已经痊愈,如今已全身心地投入了创作,以至于到了心醉神迷的境界.虽然他时时受到饥饿的侵袭,父亲一度停止了对他接济,使他有时甚至十几天身无分文,靠赊面包过日子,但他从未抱怨过——精神养料丰富,肚子饿一饿是可以挺过去的.严重的营养不良和过度的劳累使温森特终于病倒了,一个结实的小伙子现在已经面目全非,他的面颊深深地陷了进去,颧骨高耸,像两把刀的刀背,胡子拉碴,眼睛埋在颧骨与眉骨之间,像深不见底的两个小水潭.他发着高烧,躺在自己的小木板铺上,头晕目眩.温森特做梦都想不到,这时候提奥从巴黎赶来,几经波折,终于找到了丹尼斯先生的家.提奥推开温森特虚掩的门,同时把阳光带进了这所充满霉臭的房子."请问先生,温森特 凡 高住哪儿 "提奥问蜷缩在墙角的温森特,他觉得那是个老乞丐,他想温森特不可能与他同处一室."啊,提奥!"温森特手臂一撑,想要爬起来,但旋即摔倒了.提奥惊愕得说不出话来."真的是你吗 亲爱的提奥,瞧,我又做梦了."温森特喃喃地说.提奥的眼泪奔涌而出,他把哥哥紧紧地抱在怀里.提奥的到来比任何药物都见效,第二天温森特竟奇迹般地站了起来,兄弟俩面对面流了半天的眼泪.23岁的提奥已经是古比尔公司的高级职员,现在是巴黎分公司一位出色的画商,很受同行和家人的尊重.接到信后,他被哥哥的诚挚所打动,少年时的往事涌上心头,他立即为温森特寄去一些他所需要的画.那两天他时时感觉心惊肉跳,这种不祥的预感困扰着他,他终于准备把哥哥接回去.温森特带着弟弟走遍了小瓦姆矿区,并告诉他这里有取之不尽的艺术素材,而这些素材是在荷兰,英国,法国和比利时的城市里无法找到的.他告诉弟弟他终于找到了他为之献身的事业.见面的亲热在第二天下午便消失了,因为兄弟俩又开始发生了分歧.他们在马卡塞矿井附近散步时,走到一个废弃的地窖旁边,温森特告诉提奥,矿工们称这个地窖为"魔术师",因为它在一天之内能出现几次事故.提奥对温森特喋喋不休地谈论煤矿和工人已经厌烦了,就重新提起他已经说过三次的话题,要求温森特与他一同回去,寻找一个合适的工作,以求自食其力,给辛劳一生的父母一点安慰."如果波里纳日的艺术之源不会枯竭,我想我不能回去."温森特说.提奥沉默了一会,把头仰起来,天边挂着一片红霞,提奥的鼻孔和嘴里同时发出沉重的出气声."你记得那一年我们在雷斯维克的旧运河与磨坊那儿散步吗 那时候我们是多么亲密无间啊!"提奥说."雷斯维克的小路,我终生不会忘记!"温森特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那时候,我们对许多问题的看法是一致的,但从那以后,你变得很厉害,你再不是原来那样了.""噢,不!这不是真的,我的变化只是面包少了,生活困难了.而我的心,我观察事物的方法,我思考问题的方法,始终如一,而且我的前途更加光明.如果说还有变化,那就是我现在的思想和信念,比过去更加严肃和成熟了."提奥几乎发怒了:"但是你现在连生活都维持不下去,27岁的男子汉,仍然一无所有,你一点愧疚的心理都没有吗 "温森特沉默了,提奥也沉默了,他们彼此都为这种争论感到内疚.兄弟俩披着晚霞往回走.温森特眼里噙着泪,轻声地,近乎哀求地说:"亲爱的提奥,在雷斯维克的磨坊中你说过我像艺术家一样伟大,记得吗 我当时多么激动,我后来说,那一次散步将成为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如果我以后有所成就,那就是你给我播下的种子."提奥的眼睛潮湿了.第三天,提奥一个人回去了,他把带来的米勒等画家的一些素描作品和50法郎留给了温森特.温森特送弟弟上火车,沿途提奥没有说一句话.此后,提奥虽然按月给温森特寄钱,但从不写一个字.直到半年后温森特写了一封长信向提奥倾吐衷肠,俩兄弟的关系才恢复正常.提奥在巴黎读到哥哥的信,往事涌上心头,他整整哭了一个小时.亲爱的提奥:仍然感谢你对我的探望.我愿意留在这里,可能是我的过失,但我只能这样,这是我自己选定的一条艰苦的道路.当我愉快地回忆你的来访的时候,我当然也曾无数次考虑你的意见,或者可以中断我们讨论的计划,它没能实现,令我们都感到苦恼,而事实上我们曾经讨论过多少办不到的事情啊!改善我的生活——你是否认为我有这个迫切的愿望 我当然巴不得生活得比我现在更好,但是正由于我盼望它,我才觉得药方比疾病本身更可怕.如果你认为我做一个刻制钞票与名片的工人,或者管账先生与木匠的徒弟,甚至面包师,就可以使日子过得舒服些,你就大错而特错了.你必须停止这种想法.现在,要重新恢复整个家庭对我的信心,是一件十分困难和几乎不可能的事,父母已经摆脱不了那一套追求时尚和讲究名誉的陋习.但是我还没有完全失望,因为我们之间慢慢地,逐步地但却是肯定地能达到真诚的相互了解.亲爱的提奥,你能原谅一个诚恳地钻研绘画的人吗 我必须在我现在所选择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如果我不学习,如果我不再继续进行摸索,那么我就会完蛋!我一定要继续干下去!又一次感谢你去年夏天来看望我!温森特1880年2月4 你一定要去看看勃列东的画室温森特根据皮特森牧师的建议,另外租了一所大房子,是矿工棚屋中最好的一间,光线很好,也能远距离地观察模特,适合运用皮特森所指教过的透视法.至于模特,他根本用不着发愁,矿工和他们的妻儿们都愿意到他的房子里来玩,这是在他停止布道以后建立起来的一种新的友谊,当然与他原来所打下的基础是分不开的.温森特要求他们摆个姿势从来不会遭到拒绝,况且他还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小片面包给他们.只是小瓦姆的男人和女人都有一个特点,就是他们永远习惯不了那种一本正经的动作,这常常弄得温森特不知所措.此外,温森特还经常临摹提奥带来的米勒的一些作品,比如《田间劳作》《白昼》《播种的人》《铲土的人》,以及提奥多 罗梭的《荒地里的炉灶》,路易斯达尔的《荆棘》等等.但是他总觉得进展不大.与此同时,他写信给古比尔公司现任经理,西欧著名画商戴尔斯蒂格先生,请求他借给他一些绘画基本知识方面的书籍.戴尔斯蒂格先生曾经很赏识温森特,认为他是一个有独到见解的年轻人.戴尔斯蒂格先生很快就给温森特寄来了四本书:两本巴格的书——《素描习作》和《绘画技巧》,另有两本关于解剖学和透视的书.温森特觉得这些书枯燥无味,有时候甚至使他大为生气,但他又逼迫自己耐心学习,因为这是他走向成功的必修课.这样,他在创作,临摹和学习理论知识三者之间穿梭一般地忙碌.日子过得很充实,尽管有时候一天到晚没有一点食物充饥,但这是无需计较的——他习惯了忍受饥饿.况且他已经有了经验:饥饿的痛苦是间歇性的,就像抽风一样,抽过以后又成了正常人,再发作要一个过程.那天他正在画一幅描绘煤矿工人的速写.男人和女人披着麻袋,弯着腰,看上去不堪重负,像蜗牛一样向前蠕动,那是一个下雪的清晨,他们沿着一条旁边栽有荆棘篱笆的小路,走向黑色罐笼.那条小道的影子隐约可见.在背景中,煤矿巨大的建筑物与成堆的煤碴,模糊地显现在黎明前的天空中.这幅画引起了他的沉思.矿工们伛偻的腰以及前行的姿态使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思想,他认为他和矿工们一样艰难而且前途未卜,只不过他们走向地狱,而他可能走向死胡同.他又一次产生了出去感受外面世界的念头.他从小就崇拜法国画家朱理 勃列东,而他住在距波里纳日170公里远的法国边境小城镇里尔.迄今为止,他还没有和任何一位声名显赫的大画家打过交道.但是没有路费,父亲和提奥寄来的钱都用来买了画笔和绘图纸以及一些文学和艺术书籍.钱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成功必须具备的基础,有了钱,很多事都会很顺利,但同时它又会成为诱惑,并转移人们对美好事物的注意力而倾心于邪恶.温森特想起莎士比亚的一句话:"金钱,你这人类共同的娼妓!"伟大的人往往鄙视金钱.温森特感到欣慰.他想,如果没有钱,我也能干得好."你一定要去里尔看一看,看一看朱理 勃列东的画室!"他对自己说.他开始了徒步旅行,这是一种令常人无法想象的旅行.一个手提包,一支画笔和一些绘画纸,以及十几幅画好的素描作品,此外就是他自己——一个形销骨立,面目狰狞的年轻人.他沿着铁路行走,这样可以少绕弯路,第一天夜里没有睡觉,第二天与第三天夜里睡在野外的草坪上,第四天睡在一个废弃的车厢里,用一件捡来的烂毯子遮在身上避寒,可早上被霜露染成了白色.第五天是他觉得最幸福的一天,他找到了一个干草堆,并把它整理成一个舒适的铺位,美中不足的是半夜里的一阵毛毛雨破坏了他的安宁.至于生活,那简直无异于乞讨,他带去的素描作品几乎全部用来换了面包皮,他不会放过哪怕跳蚤大的一粒面包屑,然后喝一大碗水.人总是善良的,尽管给他施舍的人们并不需要他的画,但人们还是给他一点食物,并且收下他的作品以使他心理上得到安慰.勃列东先生新建了一栋豪华的别墅,温森特站在那红色的院墙外面,浑身焕发出令人厌恶的汗臭,身上的衣服肮脏破烂,皮特森送给他的鞋已经张开了大嘴.勃列东的新居在他看来显示出一种冷漠与傲慢,他想象自己的烂鞋子踏在高贵的红地毯上时主人愠怒的表情,他自惭形秽,完全丧失了走进画室并且介绍自己的勇气,他只是在那座房子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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