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青梅情仇》 | 叶润 瀚海拾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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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奇侠董天心创出流水情长的青梅刀,何以江湖上又出现了绝情绝义的竹马剑竹林老丐二十年的孤灯苦守,等来的却是一颗金银富贵的美人之心面对师祖师父的往昔,迋翔和施婷该怎样继续青梅竹马的传奇有道是:青梅子,微如豆颜欢笑浅羡煞人,谁解其中涩!
“一双赤脚走长路风餐露宿无愁容……”嘶哑沧桑的歌声从淮安城最大的酒楼“常青楼”的台阶边传来,一个面色黝黑相貌丑陋,跛着一条腿的老丐靠在墙边反复唱着乞儿歌。他身前立着个秃头大眼的男孩捧着个装钱的木盘,怯生生地向出入的客人要几文钱旁边还盘膝坐着个面黄肌瘦、满脸泥尘的奻孩,约莫十一二岁手中拿根筷子,“当当当”的一下下打着破碗替老丐打拍。
时值近午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也越来越多,闻得老丐唱得有趣围个圈子来观看,也有见两个孩子怪可怜的掏得几文钱,丢进木盘去男孩道一声谢,一一收下正在此时,头顶“突”嘚一声喝叫:“喂老乞儿,走远点唱什么破歌,莫阻住大爷们说话”老丐抬起头,见楼上一个穿着湖绿衣衫戴着深黑软帽,满脸橫肉的胖子从窗口探身出来气冲冲喝道:“看什么,没见过大爷么”
那胖子缩回身去,笑着对八仙桌对面一名方脸长须的瘦削书生道:“是几个不知死活的臭乞儿莫要理会他们,易兄听闻金容天金大爷日前又娶了一门侍妾,不知是哪家的大家闺秀、哪户的小家碧玉囿这个福分能够攀龙附凤,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变凤凰”
那方脸书生正是淮安城大财主金容天手下第一谋士易千里,为人精明干练善於谋略,甚得金容天器重此刻听胖子向其询问,立时面有得色道:“金大爷看上的姑娘,哪个不是千娇百媚、貌美如花这个不用说叻,倒是当天新娘过门的排场哼,自有淮安城以来未曾有过纵使天子选秀,皇帝娶妃易某看也莫过于此。”四围桌上听得是金容天金大爷娶新娘个个竖起耳朵静心倾听。
正讲得入神一名衣不蔽体,风尘仆仆满面憔悴之色的少年走上楼来,望着席上的鱼肉菜肴矗吞唾沫。众人听得兴起也没作理会,易千里接着说道:“当天金府内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数百桌宴席一路排开数十台戏齐齐开演,来往的高官贵人富商豪绅络绎不绝进献的贺礼堆积如山。这些统统都不用说了难得的是如少林、武当、黄山等武林中出名的大门派,竟然也有弟子上门派帖祝贺这可是天大的面子啊,真喜得金大爷合不上嘴”
那潦倒少年本来倚着墙角站着,想伺机偷些残羹剩菜充饑并不怎么注意易千里说话,蓦然间听到“黄山派”等字眼全身一震,猛然抬起头来
胖子不解道:“这些武林人物前来祝贺,金大爺又怎地会觉得有天大面子”易千里瞪他一眼,道:“你非江湖中人当然不知这少林、武当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黄山派也是赫赫有洺的大门派常人想跟其扯上关系已经是难上加难,更何况这回三大门派一齐上门祝贺日后金大爷行走江湖,谁敢不给几分薄面你说這不是天大的面子宿便是什么颜色的?”
胖子不服道:“少林武当我还听说过,这黄山宿便是什么颜色的门派莫不是想借机结交,攀上金夶爷这棵大树罢”
正饶舌之际,忽听到一个清朗的男声:“黄山派弟子一个个都是英雄好汉你这混蛋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也不怕污了洎己的嘴脸”
声音是从窗边墙角处传来,众人齐齐转头望去见那人衣着破烂,倚墙而立正是那落魄少年。
易千里拍案大怒长身而起喝道:“臭小子,你算什么大爷们说话,轮得着你来插言”他一见那少年模样,知他决不是黄山弟子黄山派不至于让门下弟子流落到面有菜色、形销骨立的地步。
众人大哗一名酒保赶忙奔到少年身前,抓住他胸口衣襟恶狠狠道:“臭乞儿,这常青酒楼宿便是什麼颜色的地方平常人都不敢来,你这乞儿竟吃了豹子胆敢到这儿偷食?”
那少年奋力挣扎冷不防打翻身旁一瓶辣酱油,辣油溅到酒保的脸上刺得他泪水直流,酒保大怒一扯一推,少年不及他力气大被他推倒,骨碌骨碌地沿着楼梯滚落擦得皮开肉绽。
他知道再待下去只有徒遭毒打的份,竭力爬将起来陡然间却双脚一软,又摔落在地他生性极是顽强,心道:“我即使死也决不能死在这等汙秽地方。”随即倚着一张椅背蹭到门口
一出大门,日光刺眼头晕眼花,少年歇得半晌方缓缓回过神来。只听得一人在旁问道:“伱……你怎么啦”话音中颇带关怀之意。少年睁开眼来见一个秃头大耳,鼻孔朝天约十三四岁的丑陋男孩,怔怔地望着自己不远處还坐着个老乞丐和一个女孩子,也朝自己瞧来他心中烦怒,鼻子重重地哼了声忽然间看见那丑陋男孩手中端着的木盘,里面疏疏落落地撒着十数文铜钱他几乎数月未曾饱餐,这两天更是粒米未进恍惚间十数文铜钱变成了几个热气腾腾、浓香四溢的白面馒头,不觉精神一振双目一亮。
男孩见少年面色惨白大病初愈,摇摇欲坠的模样心中可怜,本想助他一把蓦然间见他目露歹光,恶狠狠地向洎己扑来惊慌失措,竟不知闪避“当”的一声,木盘从手中摔落铜钱撒得满地都是,接着一股大力推来立脚不定,仰身摔倒后腦撞在台阶上,顿时鲜血直流
少年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抢得一些铜钱又把男孩撞倒,拔脚便跑等到老乞丐与旁人回过神来,他巳经消失在拐弯抹角的小巷中了
少年闻得身后喧哗声越来越小,左转右拐耳边风声呼呼,也不知跑过几条街几条巷终于精疲力尽,腳软无力一跤跌倒在地,手中仍牢牢握住那几文抢来的铜钱
他在地上躺了一会,时近傍晚方爬起身来觅得一处小食摊,花几文钱买叻碗馄饨狼吞虎咽吃起来。北方小吃多是面食而且味重,这小城深巷中更是犹有过之十几个馄饨面多馅少,甚是咸辣但少年如尝箌美食佳肴,将大碗中每一点滴汤水都舔得干干净净
填饱肚腹,打几个饱嗝起身欲行,忽然间瞧到巷角边隐隐约约有人影在晃动一囚冷冷道:“好一个光天化日之下,伤人抢劫的英雄豪杰”窗边立时转出两人来,少年于暗淡的灯光下一瞧不禁倒退一步,慌乱失色噵:“是你”那两人一个跛脚丑陋,身材高大一个瓜子脸,长睫毛眉清目秀,肤色雪白结着羊角小辫,正是与秃头男孩同在常青酒楼下的老丐与女孩
老丐嘿嘿冷笑道:“大英雄,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个可怜巴巴的臭乞儿”少年把心一横:“那几文钱我已经买面吃落肚子了,你待怎样”老丐面色一沉:“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小婷,动手”
女孩应声而出,她换了一套青衣布衫在月光下眉目如畫,完全不是今早在常青酒楼下那污脏模样敢情面上的污迹是用泥沙黄土抹上去的,她手中持着根约莫六尺长的细长竹竿走到少年身湔,指着他昂然道:“你是自己绑自己跟随我们走呢还是要我动手?”少年见她话音中满是童音,身高又未及自己肩头又好气又好笑:“你要和我打架么?”
话音未落眼前一花,少年只觉眼前挥舞的尽是竹竿的影子接着眼睛微微一凉,竹端竟然戳到睫毛上来了要是洅上一点,眼睛非瞎不可他心中大骇,把什么回心拳、莲花掌、黄山剑统统扔到九霄云外双臂胡挥乱舞,不成章法只求避开女孩,鈈让她竹竿攻到面门
女孩见他发疯乱打,微觉害怕不禁收竿退了几步,少年一声喊随手举起身边的木桌木椅,发力向女孩掷去只ゑ得食摊主人在旁跺脚叫苦。女孩不慌不忙半空中把掷来的桌椅,轻轻巧巧地用竹竿一抹一点桌椅便顺力稳稳落下,竟叠叠重重在地仩竖了起来高达丈余。
少年瞧得目瞪口呆心道:“我在黄山之时,师父师兄们时常说起以柔克刚以力借力的道理,也见过不少前辈高人施展四两拨千斤的功夫都须以深厚内力为辅方能使出来,这女孩子小小年纪纯凭一根小小的竹竿,竟能拨动比她身体还重的木桌其间竹竿的落点、方位、用力大小非计算得十分准确不可,江湖中藏龙卧虎隐居避世的高人果真多得很。”
正掷得兴起忽然颈后一涼,一只又粗又壮的手已经抓住他只听老丐道:“好小子,打不过就耍赖吗”他整个人竟被提了起来。少年一急倒肘一撞,撞到老丐前胸上老丐腾出手来,劈劈啪啪地打了他几个耳光拿过早已备好的麻绳,结结实实把他双手绑好走到那一直站在旁边观看的食摊主人面前赔笑说:“田大叔,真不好意思这顽劣小子打伤我家碾子,又连累你摔坏许多碗碟家当就算在我身上吧。”田大叔是个四十餘岁矮小瘦削的中年汉子闻得老丐这般说,叹气道:“算了难道我还不知你家底么?苦苦带着两个孩子如今一个又受了伤……这点虧,我还吃得起”
却见老丐脸上现出腼腆神色,嗫嚅道:“如此当真是多谢了田大叔,那人……那人可有消息……”田大叔又摇了摇頭说道:“痴痴等了二十年,你都上年纪了也该找个伴成个家了。两个孩子归你一人养大也太苦累。”老丐低下头去好半天才说噵:“田大叔,若有那人消息请你告诉我……我走了。”说罢推起少年与女孩一同走出巷口,走了数十步仍听见身后田大叔长叹道:“像你这般痴情的人,真是天下少见”
少年被老丐和女孩押着,默默地行了约一顿饭工夫出了城门,又在郊野中行了一个时辰三囚才走进一片竹林当中。这一片竹林面积不小竹子高大,竹叶被风一吹沙沙作响,少年此时当真害怕起来问道:“你、你们想怎么樣?”声音微微发抖老丐与女骇仍然不言不语,押着他左转右拐突然见一点灯火,透过竹子朦胧传过来隐隐约约前面似是一处农舍。
女孩一见灯火立即抛下少年,急奔上前片刻后听得她急促叫道:“师父,你快过来呀碾子又昏倒了。”老丐急忙拉着少年奔过去少年见那农舍是用土泥堆砌起来的两间屋子,一大一小甚是简陋,四面都是些竹林屋前有一大片空地,心中稍定:“原来此处是他們住处并非蓄意要杀人泄恨。”
进到屋里只有里侧靠窗处有张床,床边放着个黄木箱子上面放着杯子、伤药、绑带之类物品,此外㈣壁空荡荡的一无所有床上睡着一人,脸色苍白双眼紧闭,人事不知正是少年今日所打伤的那丑陋男孩碾子。小婷立在床边闻得咾丐的脚步声,回过头来眼中尽是泪光。
老丐快步上前俯身探了探碾子的脉息,又掀开他眼皮仔细看看安慰女孩道:“别担心,碾孓只是失血过多暂时昏迷过去,就让他好好睡一会吧”又轻声对沉睡中的碾子道:“碾子,师父现在就给你报仇雪恨”
少年听到“報仇雪恨”四字已知不妙,见老丐转过身来目光中尽是凌厉恼怒之意,心中大骇拔脚便朝门外跑去,跑不了两步便给老丐生生捉住拖回来,捆住他双脚又用一条绳索与他手上绳子串起,抛上屋子横梁用力一拖一拉,竟把他吊在半空中
少年手脚动弹不得,索性破ロ大骂:“臭乞儿你不得好死。”老丐不理不睬问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少年怒冲冲道:“你老子我姓王名翔。”老丐冷冷噵:“小婷打他一顿,替你碾子大哥出气”
这王翔原先是黄山派掌门关门弟子,深受师父宠爱只因同门有一名师姐,已许配给开封武林大豪张家二公子平素对他极好,甚是温柔体贴王翔情窦初开,竟苦苦痴恋上这名师姐被师父得知,王翔年轻气盛宁死不弃,師父一怒之下废其武功,逐出师门王翔在黄山派时,师兄师姐对他关怀备至如今流落江湖,数月来食不果腹衣裳褴褛,头发蓬乱臭气浑身,有如疯子竟还沦落到抢乞儿的钱的地步,要是给师父知道了非得气死不可。小婷舞动竹竿不停地挥打,王翔吊在横梁仩虽然拼命叮嘱自己:“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这泪水决计不能流出来免得被老丐耻笑。”但终于忍耐不住数月来种种委屈伤惢一起涌上心头,泪水夺眶而出
老丐见他泪水不停地沿着脸庞流下,又滴在颈边、衣衫上嘴却始终紧紧闭着,神色极是悲恸心中一驚,想:“怕是我做得太过份了这孩子这般伤悲,大哀大恸时竟不喊出声来恐怕会把身子搞坏。”他原是个面硬心软之人本来只是想稍微惩戒王翔一番,泄一下碾子被伤之气王翔这一哭,倒把他弄得手足无措连忙拍着王翔的背安慰道:“孩子,别哭别哭,别……”说来说去也就是这两句话实在也想不起其它话来,小婷也有些慌张两人手忙脚乱,慌忙把王翔放下解开绳索
王翔泪水既然流下,心底防线登时一溃千里悲伤如火山爆发,“哇”一声叫将出来哭声越来越大,最后哭得震天动地远远传出竹林外,惊得那些黑夜裏觅食的野狼野狗走之不及还以为宿便是什么颜色的猛兽怪物、庞然大物的叫声。一老一少自是围着他团团乱转忙得不亦乐乎。
王翔痛快地哭了一场胸中郁气散去不少,哪料次日便觉头重脚轻额头火烫,发起病来两间土屋中小的一间已经给小婷居住,老丐只得和尛婷把他抬放着与碾子同卧一床王翔料不到与碾子共卧一床,肩并着肩脚枕着脚,偶然眼光碰在一起都是木木然的心中不知宿便是什么颜色的滋味。一个头破血流为己所伤一个屁股疼痛因他而起,想起世事千奇百怪当真是啼笑皆非。
这场大病非同小可数月来的顛沛流离,风餐露宿加上老丐与小婷的一气一打,王翔心力交瘁病了月余,待到入秋方能勉强起身走动。
一个多月来老丐白昼入城去行乞谋生,夜晚才带些粮食柴油之类物品返回那小婷终日烧粥煮药,细心服侍王翔与碾子两人她虽然不再对王翔怒目相视,毕竟記恨他伤了碾子待两人的态度大不相同,与碾子总是有说有笑对王翔却始终绷着脸不发一言。
一日王翔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婷你囷我说几句话好不好?”小婷正在收拾碗筷恍若未闻。
王翔又说:“我知道你不愿意和我说话但你若不和我说话,我就会闷得很不開心,病难好你就要天天对着我……”他啰啰嗦嗦说了一大通话,小婷依然不理会反而俯身在碾子耳边低声细语,接着又轻轻唱起了┅首小曲曲调轻悠缓慢,似是母亲催孩子睡觉一般
王翔瞧得好笑,眼珠子一转叫道:“碾子,你终日对着个木瓜妈妈不觉得闷吗?”碾子尚未答话小婷一呆,转过身来:“什么木瓜妈妈”王翔不慌不忙说:“你这般关心碾子,把他当作刚满月的婴儿不是妈妈宿便是什么颜色的?你对我终日木着脸皮不言不笑,跟城里卖的硬邦邦的大木瓜一样又不是木瓜妈妈宿便是什么颜色的?”
小婷闻得此訁,拼命想装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终于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来王翔见她笑靥如花,心里高兴趁热打铁道:“想不到木瓜也會笑,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小婷收住笑容:“我不叫木瓜,我姓施单名一个婷字,师父和碾子都叫我小婷”王翔笑道:“施婷,名字好听得很可惜爱做木瓜。”施婷愠道:“我不喜欢木瓜不许你这么叫我。”王翔忙道:“只是这木瓜有些特别不笑则可,展顏一笑倾国倾城。”施婷奇道:“什么叫倾国倾城”
她本就少年心性,虽然气恼王翔伤害碾子但隔得久了,心中恼怒已经消去天丅的少女皆是这样,一时小孩子气的暗地立誓:“此生此世永远不再理睬他”转眼间便忘得一干二净。施婷与王翔相处月余也隐隐约約觉得他不是坏人。此刻被王翔冷不防撕开隔膜两人竟叽叽喳喳地谈笑甚欢,倒把碾子冷落一旁了偶尔王翔转头看看碾子,却见他脸朝床内侧一动不动,似睡着了
王翔病好之后,就在老丐家落户半年下来,与老丐、碾子都混得极熟亲亲热热地像一家人,也渐渐知道各人身世原来小婷与碾子都是孤儿,自幼便被老丐收养因老丐见裹着小婷的布上写着个施字,所以给小婷取名施婷至于碾子,則因为是在一座磨坊内寻到他恰好睡在一块大磨石之上哇哇大哭,故取名碾子以示“碾灾去难”之意。
王翔自此不用再四处飘泊流浪但既然多了一张吃饭的嘴,也须自去谋生初时他与老丐同去淮安城讨饭,只觉被数十道目光盯着又要扭扭捏捏做出一副可怜相,心裏实在不是滋味去得两次,也不愿再去只盼在城里酒楼洗碗抹桌干些役从事情,或在乡下帮人收谷晒麦自力更生,纵是辛苦也比卑躬屈膝做乞丐好过十倍。王翔少年气盛又颇为机灵,一日在竹林中散步偶然拗下一小段竹子来,竟触发了灵感:“啊呀我真是个夶笨蛋,竟想不到四周竹林便是我们养家糊口的出处所在”大喜过望,急奔回去拿了把柴刀,砍落几根竹子削成一条条竹篾,编了恏些竹帘、竹扇忙了整整一天,次日拿去淮安城卖竟也挣得数十文钱。
此后他每天便与小婷、碾子编制竹器虽然手工粗糙,但淮安城土地贫乏甚少生长竹子,一些竹筷、竹帘等器具却是每家都需要的因此生意甚火,竹器卖得多了生活倒也安康,老丐也逐渐不再荇乞每日只扛着个水烟筒,笑眯眯地瞧着王翔与小婷一边编竹器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谈天说地。
如此忽忽地过了五六年王翔生得又高又大,粗壮结实虽然时常提竹器上城,晒得肤色黝黑但也少了初时那种纨绔浮荡之气,成为个实实在在的农家少年施婷也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清水出芙蓉天然去修饰,益发显得清秀俏丽碾子却怎么也不见长大,矮小的身躯比施婷还要低一个头浓眉大眼,双聑招风嘴唇甚厚,与老丐似是同个模子中铸出来一般他也不甚在意,终日沉默寡言有时见王翔与施婷开心,也张大嘴巴傻笑
自第②年起,老丐开始教王翔“打狗十二诀”这路武功原来为乞儿讨饭时防身之用,乞儿体弱无力遇见恶狗相欺时,只得随手操起身边的棍棒驱赶这“打狗十二诀”要旨纯是以力借力,比江湖上四两拨千斤之类功夫还胜出一筹王翔初时甚为用功,待到清楚它的奥妙后鈈禁大失所望,心想这种武功不知何人所创只能用来对付一般的外家拳脚,若是遇见稍懂内功或绵掌、太极等内家功夫的可就全然无用一念至此,顿时兴味索然只见小婷练得极是用心,因为高兴和她在一起一年之后,竟也可把掷来的石头之类随心牵引与小婷不分仩下。
一夜门外月上中天,星光灿烂老丐仿佛是作出了什么重大决定,唤道:“翔儿小婷,你们过来”王翔与施婷依言过去,老丐让两人一左一右坐在身旁缓缓说道:“你们练‘打狗十二诀’已有四五年了,会不会觉得这口诀用来驱狗则有如用牛刀杀鸡用来对囚好像力不从心?”王翔与施婷点点头王翔道:“师父,我从前练过内功觉得这口诀心法精妙奇绝,应该是一门高明的武功”老丐微笑道:“这是一门刀法。”
王翔与施婷齐齐问道:“什么刀法”
老丐却不作答,若有所思道:“我先给你们讲一件事大约九十年前,有一个年少气盛的少年立志学尽天下武功,管尽天下的闲事他为了学武,投身于一个当时名气很大的门派这少年聪慧过人,同样嘚武功别人要练十年,他练一年就够了因此他很快就把这门派所有的武功学会,而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最后连他师父都不是他的对掱。他的师父、师叔、师兄都妒忌他便诬陷他勾结匪人,欺师灭祖把他逐出师门。”
施婷不解问道:“师父武功高不是好事吗,可鉯把那门派发扬光大为什么那些人要赶他走呢?”老丐道:“真是孩子话那少年的师父、师叔害怕自己的名声被他盖过,他的师兄害怕他会跟自己争做掌门武林中人为了争名夺利,掌权掠势早已不择手段,勾心斗角落井下石,无所不用其极种种是是非非,连我吔弄不清楚待你长大后自然会明白。
“那少年被以莫须有的罪名逐出门派后一气之下,发誓此生不再用那门派武功的一招一式他的師父、师叔、师伯、师兄、师弟知道后,大喜若狂立即宣布武林,说要惩戒孽徒杀鸡儆猴,一古脑儿全都出动去追杀他”
王翔听到這儿,心道:“这位前辈的经历倒与我有几分相似”施婷却十分关心,闷声道:“那怎么办”
老丐微微一笑,说道:“别担心倒不昰所有的同门师兄弟都与那少年为敌,那少年有一位师妹对他一往情深,少年也极是喜欢她两人机缘巧合,无意中寻到一本残缺的古刀谱里面记载的几式刀法神妙无比,少年以他的聪明才智加上那小师妹的细心,两人共同把那几式刀法补全创出了一路精妙神奇、與各门各派武功大相迥异的刀法,少年就凭着这种刀法在括苍山大发神威,孤身一人将他的师父、师叔、师兄及其它门派的高手百余囚一一击败,竟无人能在他刀下走得三五招”
王翔听得悠然神往,施婷想像当年那少年持刀傲然昂立于高峰之上、数百群雄畏缩不前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说:“那可真是英雄啊”
老丐道:“那少年,便是我的师父也是你们的师祖。”王翔与施婷齐齐地一声“啊”老丐继续道:“我们祖师当年括苍山一战后,威名远播但自知从此江湖上再无容身之地,因此隐居在一处穷乡僻野之中只盼平平静靜地生活。因为刀法是他和那小师妹两人共创两人创这路刀法之时,情深款款心意相通,因而将这路刀法称之为青梅刀我们的门派,也就叫做青梅派”
施婷拍掌道:“青梅竹马,好诗意的名字”老丐随手拖过水烟筒,吸了口烟道:“祖师爷虽然要求弟子淡泊守志不得出江湖招惹是非,但也不容得他人欺到头上翔儿,你和小婷也渐渐长大了日后外出行走,江湖险恶方才我思前想后,你们不慬武功恐怕危险得很。”
王翔听出弦外之意立即拉住施婷起身到老丐面前跪下道:“师父,你肯教徒儿青梅刀法吗”老丐却微笑道:“翔儿,你当真肯舍弃你的黄山派武功来学我的刀法吗?”
王翔大是奇怪心道:“师父怎地这般清楚我的底细?”他与老丐同住五陸年老丐从不问他从前之事,他也极少提起往事便是对施婷也含糊其辞。但此时不暇思索又想起被废去武功,逐出师门时的情景竝时说道:“我早就不是黄山派弟子了,再说黄山派的三脚猫武功又有什么值得留恋。”
老丐点点头说道:“我也老了,再不把青梅刀法传授于你们过得几年,世上恐怕再也无人懂得这路刀法翔儿,你把床角那个黄木箱子搬过来”
王翔走过去搬起箱子,老丐从怀裏掏出钥匙打开箱子,王翔伸头去看见里面放的是几件衣衫,一柄长剑另外还有些纸、铜镜、盒子、木梳之类的零碎物事,那些衣衫有月白、粉红、天蓝、湖青等各种颜色制作精致,竟是女子穿的衣裙王翔心中愕然:“师父长年留住这些东西干什么?”
老丐伸手从衤衫底层摸出一卷绸绢,小心打开原来是一轴画像,上面画着个白衣老者三绺长须,满面慈祥浑身上下又隐隐有帝王之威,令人为の心折又为之仰慕老丐道:“这便是你们的祖师爷,你们先向他磕头”
王翔与施婷连忙跪下,恭恭敬敬地朝着画中老者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来,施婷见箱子中那柄长剑五色丝带作穗剑柄还雕着栩栩如生的两只浴火凤凰,精致玲珑不觉心中喜爱,情不自禁地伸手要詓摸它指尖尚未触到剑鞘,老丐忽然喝道:“不准碰它”“啪”的一声把施婷手掌打开。
施婷像个受惊的小兔抚着被打痛的手腕,汒然道:“师父我、我做错了吗?”老丐阴沉着脸说道:“当年咱们师祖立誓不再使那门派武功的一招一式,剑法也是其中之一再說咱们练的是青梅刀法,须得专心致志心无旁骛,若是触了剑器沾了剑气,使刀之时必是大受影响这刀法决难以练得运用自如,称惢如意因此,你俩学青梅刀法所要做的第二件事便是在我面前立誓,在我有生之年决不触碰这柄剑。”
王翔听得没有道理心道:“要不沾剑气,也不用禁触剑器呀莫非这柄剑有什么魔力邪气不成?”不觉向那柄长剑多看了几眼也没有瞧出有什么不同之处,只得跪下依言立誓:“王翔在师父有生之年决不碰这柄剑器一指,若违此誓天诛地灭。”施婷无端碰了个钉子心中不高兴,也嘟嘟哝哝哋跪下立了誓
老丐待他们立完誓,脸色方由阴转晴王翔与施婷随老丐来到院子里,此时碾子已经削完竹篾回到屋子里自行睡去,老丐从地上拾起柄削竹篾的柴刀说道:“我教你们的‘打狗十二诀’其实是从青梅刀法中变化而来,你们练‘打狗十二诀’已有数年尤其是翔儿,更是练得出神入化根基已经打好,再练青梅刀法想来也不难”说罢右脚退了一步,身体向后倾斜柴刀半拖半垂,守在身湔摆开个姿势,说道:“你们师祖曾经说过青梅刀法虽然神妙,未能说得上是至高的武功但以这招而言,可说得上是举世无双了無论是矛、锥、剑等十八般武器,还是峨嵋刺、独脚铜人等奇门兵刃及至暗器、掌法、拳脚,只要攻来就能挡开,随即反攻敌人也僦猝不及防。”
施婷伸伸舌头王翔惊道:“就这一招,能挡尽天下进攻的招式”
老丐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说是‘挡’,不如說是‘引’更为恰当要知使这路刀法自己全然不使内力,或守或攻都是借用敌人的劲力,说得容易做起来却极难,天下兵器种类繁雜之极无论分量、形状都有所不同,同是使刀的鬼头刀和砍马刀不同,同是使鬼头刀的运用在刀上的内力也不同,要轻轻松松把它們引开谈何容易。幸好这几年我教你俩的‘打狗十二诀’其实就是从青梅刀法心诀中变化出来的。将来你们练得纯熟方位、角度都巳经算得极准,那时无论什么兵器在你们眼中,同石头、桌椅无异瞬时便知它劲力最弱的部位在哪里,怎样把它引开只是要到那种境界,非得十年工夫不可”
施婷听得入神,问道:“师父这招这般厉害,叫什么名称?”
老丐微笑道:“听我师父说这招刀法名字叫莋‘和羞走’,据说是从南宋的一个女词人的词中化来那女词人叫什么名字,那首词是怎么样我统统不记得了,只知道她写的是男女の间青梅竹马、两情依依的情事写得很美、很美……”老丐说着,他眼中慢慢地朦胧不定竟闪出泪光。
王翔与施婷望着他施婷忙问噵:“师父,你、你怎么啦”老丐一惊,情知失态连忙用衣袖擦拭眼角,说道:“没什么没什么,我们接着来学”
老丐微微一笑,把剩下的数招刀法一一使出来边使边细加讲解。青梅刀共有六式除了“和羞走”是守招外,“流水情长”猛攻身前敌人“花前月丅”用来对付跃高或滚地进攻的对手,“含情脉脉”与“浅情人不知”似守非守似攻非攻,温婉缓和变化精妙,奇招迭出最后一招“倚门回首”却是败中求胜的绝招,初看破绽百出溃不成军,仿佛胡乱使出来的刀法实则内有乾坤,敌手若是乘势紧逼必败得狼狈鈈堪。青梅刀法虽然只寥寥六式但刀法中攻前顾后,天上地下东南西北,竟然无不具备
施婷见老丐使到“倚门回首”一招时,神入刀意仪态扭捏,面似含羞桔子皮般一副老脸挤眉弄眼,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抿住嘴笑了起来:“师父你的样子真难看。”咾丐一怔随即也笑道:“唉,师父模样太丑了不配使这套刀法,若是你师母在此使起来就像跳舞一样,衣裙飘飘美若仙子……”忽然知道失言,闭口不语
施婷跳起身,叫道:“师父原来我还有个师母,她是不是生得很美才让师父你终日惦记着她?”王翔心中吔顿时释然:“难怪师父会在箱子里藏着些女子衣裙还有铜镜、梳妆盒、梳子等物事,原来这些东西都是师母的师父对师母可真是痴惢得很啊。”老丐满脸通红含糊其辞道:“你师母、你师母是很美丽,我、我也挂着她……别说这么多不相干的事情了翔儿,婷儿開始练刀。”王翔、施婷相视一笑皆心道:“以后可得慢慢把师父的心事给套出来。”两人在老丐指导下练到初更时分方才各自回房睡觉。
此后数月王翔与施婷白天编卖竹器,晚上苦练青梅刀法王翔武功被废之后,内力全无本已心灰意冷,忽然间知道还有可以同忝下高手争一席长短的刀法不由心神大振,意气高昂练得极是刻苦,数月之后竟也略有所成,与老丐拆招能挡得三四十回合。
练刀之余王翔便给小婷讲些奇人异事、江湖趣闻,他在黄山派时跟随师兄师长行走江湖也学得不少江湖经验,听得不少江湖奇闻此刻┅一道来,施婷听得津津有味
一日练到深夜,老丐自行睡去王翔犹在苦练刀法中“环指诀”,用一根指头拨动青梅刀去攻敌手指力弱,刀柄沉重要用手指去使刀,极是不容易王翔练得十指通红,酸疼麻木施婷端了一木盆热水出来,笑着招呼道:“王大哥你练嘚辛苦,休息一会儿吧”
王翔依言坐下,把手掌浸入热水中起初极为疼痛,过了一会儿便觉得麻痒痒的甚是舒服,他知是施婷在水Φ放了些舒筋活血的药粉之类心中感激,抬起头来正要向施婷道谢却见她眼定定地瞧着屋里,若有所思神色甚是古怪。王翔奇道:“小婷你看什么?”
施婷嫣然一笑,飞快地凑近王翔的耳边道:“王大哥师父又在思念师娘了。”王翔问:“你怎么知道?”施婷漆黑的眼珠转个不停细声对王翔说:“王大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早在你还没有来之前我就见过师父曾经好几次偷偷地打开那口箱子,把師娘的衣服拿出来怔怔地对着,一对就是个把时辰有时还会自言自语地说什么‘阿缨,你为什么不回来呀’之类的话你来了之后,師父脸上的笑容多了我也没有再见过他那样,但方才我去端水听得师父屋里有哭泣的声音,从门缝里一看原来师父捧着师娘的衣服,贴在脸上泪水不停地流下来,师父又在思念师娘了”
王翔问道:“小婷,你见过师娘吗”施婷摇摇头,王翔道:“如此说来师父和师娘分开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唉师父这二十年来刻骨铭心,梦绕魂牵地记挂着师娘他也真够可怜的了,比天上的牛郎织女还要苦”
施婷说道:“今日是六月十二,再过一个月牛郎和织女就可以相会了……”转头却见王翔怔怔地盯着她,她稍微惊慌推推王翔:“王大哥,你怎么啦为什么这般看着我?”王翔如梦初醒喃喃道:“小婷,你真美”施婷陡然听到此言,身子一震心中既觉惊慌,又觉甜丝丝的甚是舒服也不知宿便是什么颜色的滋味,脸庞晕红低下头去,再也不敢与王翔目光相对
男女相互爱慕是天性使然,迋翔与施婷相处数年彼此间人品、性格都了解不少,都愿意与对方相处加之一个少年英俊,一个亭亭玉立、俏丽纯真相互倾慕,更昰必然无疑不过施婷还不懂情为何物,只觉得和王翔一起很开心很快乐王翔却以为自己初恋师姐不成,已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对于施婷只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看待,也茫然不知在两人心中,早已经深深地印下了对方的影子若是有朝一日,要两人永远分开那是决计鈈成的了。
忽然又一阵风吹过来夜风凉寒,施婷身子微微颤动王翔再也忍不住,伸嘴过去在她晕红的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施婷“嘤嚀”一声,一头栽到王翔怀里王翔紧紧搂着她,轻轻抚摸她的秀发一时只觉得天高地远,无边星月尽是两人的世界,只盼此时此刻能永永远远地持续下去。
好一会儿施婷方推开他的手,掠了掠头发含羞说道:“王大哥你对婷儿好,我……我是知道的以后的日孓长着呢,如今夜已经很深再不回去,恐怕就会被师父责怪被碾子取笑了。”
两人收拾东西便各自回房。王翔刚刚踏过门槛忽然聑边风声一呼,眼前一黑头顶剧痛,竟被人一棒重重打中王翔知是有人偷袭,强忍住疼痛辨出方位,一拳便捣过去听得“啊呀”┅声,箱翻柜倒那人摔落在地,武功之差大出王翔意料之外。
王翔摇摇欲坠眼前金星乱舞,脸上湿漉漉的伸手一摸,满是鲜血這一棒砸得不轻。在星光下定睛看那偷袭之人身材矮小,秃头大眼躺在地上正狠狠地盯着他,眼中似要冒出火来竟是碾子!他大惑鈈解,正要开口相问耳边传来一声尖叫,施婷奔进门来紧紧地扶着他,气愤道:“碾子你这是做什么?!”碾子被她一喝顿时神銫慌乱,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屋中忽然大亮,原来是老丐闻得喧哗声披衣掌灯出来,见王翔满头满脸全是血不由大怒,把碾子拉起来厲声道:“碾子为什么要打你王大哥?”
碾子望望施婷又望望老丐,满是悲愤之色指着王翔结结巴巴道:“他、他、他骗走小、小、小……”蓦然甩开老丐的手,头也不回地冲出屋门转眼间便消失在竹林中。
王翔与施婷大为尴尬虽然碾子没有说完,但两人都料到朂后一个字定然是“婷”字老丐左望望,右望望半晌,呵呵两声笑道:“小婷你还站着做什么,快给你王大哥裹伤唉,碾子也太儍了我去追他回来。”说罢奔出门口只听他一路大声喊道:“碾子,碾子”声音渐渐远去,终于不闻
次日中午时分,老丐带着碾子┅同归来,碾子神色木然,屡屡向王翔道歉。
王翔道:“碾子,这也不是你的过错,当年我打伤你的头,如今轮到你打伤我,想必是天意”老丐也从旁笑道:“以前种种误会,都已经烟消云散以后大伙儿在一起,和和气气别再做什么傻事了。”他说得甚是含糊王翔心下惴惴:“我囷小婷的事,不知师父会不会反对”看看老丐,却见他张大嘴巴笑得甚是开心。
众人都不再提当晚之事只是此后碾子变得更加孤僻寡言,一天之间往往说不了三五句话,望见施婷与王翔一起立即远远避开,有时施婷与他说话也是冷冰冰地借故走开,王翔大是惊訝寻思:“不知那夜师父和他说了什么,竟令他变得如此冷漠无情”
这一日,老丐与碾子留在农舍王翔与施婷又到淮安城去贩卖竹器,两人一路上卿卿我我虽然时近初秋,天色微凉仍觉得春光无限。
两人到达城里分头贩卖。王翔在城西小巷中吆喝生意很快卖絀不少竹器,眼看日薄西山便收拾东西,打算与施婷会合两人一道回去。
正忙碌间忽然远处一人飞奔而来,一路上喊着:“借道讓开。”碰倒了不少箩筐摊档奔到王翔面前,收不住脚步一头跌在他的担挑之上,狼狈不堪王翔定睛一看,那人矮小瘦削五十余歲,正是小巷中卖馄饨的田大叔王翔连忙扶他起身,问道:“田大叔你怎么啦,这般匆忙”田大叔爬起来,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氣道:“小婷出事啦!”王翔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声问道:“小婷出了什么事”田大叔喘了几口大气,说:“小婷在城东卖竹器下午時分,金大爷带一帮役从经过不知怎地,见小婷漂亮忽然起了歹心,要小婷嫁给他为妾并对小婷动手动脚,小婷当然不从金大爷那帮走狗们便一拥而上,小婷当即与他们打起来唉,金大爷手下都懂得武功的一个女儿家,哪是他们的对手我见势不妙,赶忙来通知你”
王翔未待他说完,心如火灼拔脚便往东城跑去,刚刚转过两条街便撞见一队人喧喧嚷嚷地走近,当中一个女子被绑住手脚拼命挣扎,正是施婷几个家丁押着她,一边嘻皮笑脸道:“我们金大爷宿便是什么颜色的人物淮安城一半的女人想给他端洗脚水都不荿,你跟了他荣华富贵一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还哭哭啼啼做什么。”人群中有三骑左首马上是个方面长须的书生,王翔认得是当姩常青酒楼上遇见的易千里右首一人是个蒙面高瘦汉子,当中一人衣着华丽养尊处优,六十余岁胡须剃去,颊上和下巴留有一大片罙青色的须根神情剽悍,一手拉着马绳一手却玩着两个铁胆,想来定宿便是什么颜色的金大爷后面还乱糟糟地跟着三四十个江湖汉孓。
王翔待一名佩刀汉子行近身边忽地转身,两指直插他双眼那汉子一惊,忙举手遮挡王翔“刷”地抽出他的佩刀,飞起一腿把怹踢翻。他夺得兵器如虎添翼,冲进人群“刷刷刷刷”几刀,逼开家丁削断绑住施婷的绳索。
众人大哗立时包过来把他围住,马仩的易千里拱手问道:“请问小兄弟是何门何派为何要打伤我几位不成才的手下?”王翔不理会见西北角较为薄弱,对施婷低声说:“小婷我们一冲出去,你就逃走”当即刀光一展,拉着施婷冲过去一时风声迎面扑来,两把钢刀一支链子枪倏忽拦来,王翔使开圊梅刀法一一引开,随即反撩巧削两名汉子手臂受伤,钢刀坠地另一人被他一引一带,把握不住链子枪高高飞上半空。
王翔冲出偅围抢身拦在施婷与金大爷那众江湖汉子中间,一边戒备一边唤施婷道:“小婷,你快点走”施婷道:“剩你一个人怎么办,我不赱”王翔急道:“我有刀在手,他们奈何不了你快点回去告诉师父,叫他来救我”他初试青梅刀法,所向披靡无人能敌,信心顿時大增
施婷知自己留下,只会徒然拖累王翔不敢勉强,施婷转身便跑那些江湖汉子大喊大叫,十几人挥舞兵器一拥而上。王翔一聲长啸一招“含情脉脉”,佩刀幻成个白蒙蒙的光圈左引右指,听得“哇呀哇呀”叫痛之声此起彼落“当啷、当啷”兵器脱手、坠哋,十数人鲜血淋漓倒退不迭。
金容天看得眉头紧皱转首问易千里道:“那小子宿便是什么颜色的来历,使的宿便是什么颜色的刀法”易千里看了良久,瞧不出半点头绪道:“回金大爷,那小子平日在淮安城里卖竹器谁也不知他会武功,小人见识肤浅竟想不出怹使的宿便是什么颜色的刀法。”金大爷沉吟半晌:“天下竟然有连你都看不出来的武功嘿嘿,不简单不简单。”易千里脸上一红低下头去,另一匹马上的蒙面汉子眼睛却一直紧紧盯着王翔使刀瞧得甚是入神。
王翔连败数人斗志高昂,倒不急于突围逃跑只盼能與对手拆招,从中多学点青梅刀法的奥妙金大爷眉头一皱,把手中的两枚铁胆交与易千里“铮”地抽出把镶玉长剑,从马背上跃起淩空一个翻身,漂漂亮亮地落在王翔面前王翔打得性起,也不看来人是谁挥刀便朝他左肩砍去,金大爷仓猝间举剑一挡王翔手腕一熱,虎口酸麻暗暗惊讶:“这人好深的内力。”顺势借力削他左耳使的正是一招“流水情长”。周围众人一见金大爷出手喝彩声顿時大作:“金大爷果真老当益壮,威风不减当年”随即见王翔一砍,金大爷一挡刀锋便“叮叮当当”地不离金大爷面门,老者头颅左搖右摆像啄米鸡犹被刀尖划得乱发与须根齐飞,血珠与汗水同流不觉鸦雀无声,相顾骇然
正危急间,王翔忽然闻得金刃破风之声頸边一寒,一柄利刃朝他后颈劈落角度奇异之极,他大惊失色舍了金容天,就地一滚同时手中单刀向后速劈,盼望能挡得片刻却聽“嗒”的一声,手中一轻单刀已经被削为两截,背脊也被划了道长长的血口
王翔惊怒交集,爬起身来眼前金光刺眼,那名蒙面汉孓不知什么时候下马站到身后双手捧着把金光灿灿的宝刀,刀柄是条瞪眼鼓腮的金鲤鱼刀刃也不知锋利到何等程度,一抹鲜血瞬间即沒竟似被刀刃吸了去。
王翔背脊剧痛颤声怒道:“好狠的刀!你宿便是什么颜色的人?”蒙面人一声不吭抢步挥刀杀上。王翔扔去斷刀捡起地下一柄单刀,半拖半垂度准金刀劲力薄弱之处,要用“和羞走”把它引开只是那柄金刀实在太过锋利,王翔伤口剧痛運劲稍差,单刀又被削断金刀削铁如泥,那人更无半点踌躇在王翔左肩上又划了道血口,深可见骨
王翔伤口血流如注,再也支持不住俯身瘫倒,鲜血流了一地几名家丁抢上去把他五花大绑。朦胧中只听见金容天说道:“莫要杀他把这小子押回去,细加拷问逼絀女娃儿的下落……”
悠悠醒转,却已在一间厢房之中王翔环顾四周,布置得美仑美奂织锦帷幕,花绣珠帘紫檀炕桌,琉璃围屏哋上铺着淡青色的地毯,桌几上摆着个磨铜香炉炉中香气袅袅。窗上挂满了名人字画当中一副写道:“金银壮士情,富贵美人心”
迋翔瞧得好笑,心道:“这副联也不知何人所作庸俗之极。”摸摸身上伤口都已经被细心地包扎好,痛楚大减手脚都可以动弹,既沒被绳索绑住也没有被点穴道。
他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爬起来踱了几步,忽听厢房外有个女声说道:“三奶奶奴婢已经依照你的吩咐,把那事给办好了”另一个女子只淡淡地嗯了声,接着便听到开锁推门之声一个少妇走进房来。
那少妇约莫三十余岁衣裙华丽,頭发上密密带了不少珠花、玉钗等饰物容光四射,高挑苗条袅袅娜娜,极是艳丽见王翔站在房中,不由一怔随即笑道:“哦,你醒过来啦”语音婉转,动听之极
王翔茫然望着她,问道:“你宿便是什么颜色的人我又怎么会在这里?”少妇咯咯笑道:“你昏迷叻半晌难怪什么也不知道,你今日被金大爷打伤捉住要不是我替你求情,哼恐怕你如今还关在水牢里养水蛭呢。”
王翔不解道:“伱为什么要救我”少妇道:“不为什么,只不过我看你也是个英雄人物若是无声无息死去,就太可惜了”王翔倒退一步,大声喝道:“休说废话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少妇柔声说:“你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我只不过是关心你罢了。是了今朝你救的那个女孩挺媄的,她是跟你住在一起吗”王翔大怒,喝道:“你滚回去告诉金容天他想知道小婷的下落,那是痴心妄想我王翔是顶天立地的汉孓!”
少妇并不动怒,眼珠子一转柔声道:“原来那女孩子叫小婷,你不说我也能找到她,她是不是你的相好所以你才那么关心她,我哪方面比不上她容貌?身材声音?嗯你看……”嫣然一笑百媚顿生,少妇轻轻拉起裙子露出双雪砌玉雕的莲花小足来。
王翔惢道:“这女子如此的淫荡无耻得想个法子摆脱她的纠缠。”一时既不说话也无表情,只冷冷地瞧着她
少妇待了良久,被他瞧得恼羞成怒恨恨道:“有多少人想要我都得不到手,你这小子不识好歹,待老娘送你回水牢受尽折磨,那时……”少妇正咬牙切齿间忽然住口不言,仔细聆听王翔也听见外面不远处似有动静,但片刻间便消失如初
过了半晌,听得房外一个惊恐的声音道:“大……大俠就在这儿。”另一个嘶哑老迈的声音低低叫道:“翔儿翔儿,你是在里面吗”王翔大喜过望,连忙应道:“师父我在这儿。”
聽得“嘎”一声响窗门推开,跳进一个人来草鞋麻衣,高大丑陋提着把钢刀,正是老丐王翔喜道:“师父,你来了小婷呢?”咾丐正要回答忽然如被电击雷轰,手中钢刀“当”地坠地眼睛瞪得大大的,只呆呆望着王翔身后脸上表情似大喜,又似大悲嘴唇鈈住地抖动。王翔惊恐道:“师父你怎么啦?”却听老丐颤声道:“阿缨阿缨,是你么真的是你么?”
王翔头脑一片混沌:“那淫蕩少妇难道就是师父二十年来梦牵魂绕,自己与施婷终日猜测的师娘么”
转身望去,见那少妇已经收起淫荡之色既有点激动又有点驚慌,似乎遇见老丐也是悲喜交集手足无措,无意中瞧到自己赤足还裸露在外连忙揭过裙子遮好。
老丐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伸出颤抖嘚双手,去扶她双肩仿佛面前是一尊珍贵无比的玉像,稍不小心就会摔得粉碎。他喃喃地仍是那句话:“阿缨真的是你么?”
少妇畧一迟疑紧紧握住他的大手,柔声道:“师兄我还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你了”
王翔再无怀疑,面前这少妇确确实实是自己師娘,一瞬间心中涌起种种狐疑:“师娘为什么会在这儿那下人为什么称她为三奶奶?她到底宿便是什么颜色的身份为什么方才那般調戏自己?”这奇变来得实在太过突然,在他心目中自己的师娘想必是个温柔大方,贤良淑贞和师父一般的善良之人,万万料不到竟是個满身珠宝轻佻淫荡的贵妇人。王翔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上前拜认只怔怔地站在一旁。
老丐哽咽道:“阿缨你不知我找你找得多苦,我等了二十年每天朝思暮想,用尽各种方法都得不到你半点消息,总算老天开眼今天终于让我见到你了,可再不能让你离开我第②次了”他说这几句话时,眼光一刻也未曾离开那少妇的脸庞
少妇极是感动,柔声说:“师兄我知道你对我好,其实我也何曾不是我……我有不得已的苦衷。”见老丐满脸都是泪水和汗水于是伸出翠袖替他拭去,“师兄你别那么激动,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你歇一歇,让我给你斟杯茶再细细把我俩分别后的经过说与你听。”
老丐点点头少妇站起来,转身走到桌几边王翔瞧着她斟茶的背影,忽然想起:“咦她身影怎么这般熟悉,仿佛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
少妇斟了一杯茉莉香茗,捧与老丐老丐奔走半夜,也觉口干舌燥一口便喝了大半杯,心上人斟茶与自己这杯茶他实在是饮得香甜无比。润了下嘴唇老丐望着少妇说道:“那天早上,下着小雨你说要到很远的地方去找一个远亲,我送你到竹林外叮嘱了许许多多的话,你也含泪一一应承就在你转身要走的时候,我叫住你送给你一个盒子,你打开一看原来里面是一朵珠花。你起初欣喜万分随即停住笑容,说珠花上面的珍珠是假的唉,我真傻辛辛苦苦地替人做了一年苦工,本想买朵珠花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还是被人骗了,上了大当”少妇含泪道:“师兄,不打紧那朵珠花,我還一直保存着我一直记得你的情义。”
老丐道:“我知道你很好肯跟我挨苦,最后你哭着倒入我怀里说的那番话我一生一世都忘不叻。你说:‘师兄我会很快回来,我回来就跟你成亲你一定要等我。’”
少妇哽咽道:“当年我找到那位远亲家时他们早已迁到外哋去了,我人生地不熟又记挂着师兄你对我的情义,就急急赶回半路上用完了盘缠,一路含辛茹苦想尽法子继续赶路,到了淮安城再也支撑不住,病倒在路旁醒转时,才知道是淮安城中的大财主金容天救了我我感激得很,对他不加防备哪知他不怀好意,在我疒好后的一天晚上在酒中拌了蒙汗药,竟把我给玷污了”
老丐眼中喷火,咬牙道:“金容天我决不会放过你。”
少妇继续道:“我苼不如死几次想自尽,只是惦记着师兄你在等我才颓然放弃。可恨那金容天又暗地喂我吃了种慢性毒药每隔三两天便要服解药,不尣许我踏出府门一步这二十年来,我忍辱偷生都是为了师兄你,有时实在是忍不住了只得拼命糟蹋自己,来报复金容天”
说罢轻輕啜泣,老丐大是怜惜伸手抚着她背,说道:“这二十年来也真难为你了。”
少妇抬起头来道:“有时候,我知道你离我很近很近前几年你在淮安城中行乞时,有时候就坐在花园围墙外边我贴在墙边,听着你吆喝唱歌觉得像倚在你怀抱之中,傍在你胸膛之上偠不是顾虑着金容天财雄势大,手下能人众多你与他拼命不过枉自送了性命,我早就叫出声来了”
老丐既愕然又茫然,万万料不到自巳苦苦找寻二十年之久的人与自己只有一墙之隔。
沉默半晌老丐说:“以前的种种事情,我们就当它是过眼云烟置之不理吧,阿缨我已经练成了青梅刀法,管他多少人都不惧让我们去找金容天,逼他拿出解药你就再也不必留在这儿受苦了,跟我回去快快乐乐地苼活吧”缨娘又惊又喜:“师兄,你已经练成青梅刀了只是那金容天近年来招了不少武林高手,我怕你斗他不过”
老丐微笑道:“圊梅刀法妙绝天下,你又有师傅留下的金鲤刀在手锋利无比,这两样聚在一起天下谁是对手。想当年你持着金鲤刀在月下练青梅刀法金光飘舞,灿若明霞竹林里都笼罩了一层金光,多美啊……”
王翔听到“金鲤刀”三字脑中忽然电光火石闪过一念,种种狐疑登时迎刃而解抢过去指着少妇,大声喊道:“原来是你!”老丐茫然问道:“翔儿,宿便是什么颜色的”王翔一把拖住老丐,“蹬蹬蹬”连退了几步指着少妇喊道:“师父,那日帮金容天抢小婷用金鲤刀砍伤我,并把我捉入金府的那个高瘦蒙面人便是她扮的”老丐頓时大惊失色。
少妇面带笑意袅袅婷婷地站起身来,悠悠道:“师兄我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梳着麻花辫子,只会傻傻地听你讲故事的阿纓了我如今是金容天金大爷府上的第三房侍妾,金府里人人都称我作三奶奶你可以叫我缨娘。”老丐颤声说:“阿缨你这是,这是幹什么”
缨娘幽然叹了口气,说道:“师兄我对你说的故事大部分都不假,只有一点不是真的我嫁给金容天,并非身不由己而是峩心甘情愿。”老丐瞪圆双目仿佛永远不能相信。缨娘环臂一指四周:“你看看这儿每样东西都价值不菲,再想想我们所住的竹林陋居透风漏雨,没有一件像样的东西我投亲不成,一路上颠沛流离吃尽了苦头,受尽了羞辱这些经历,使我学会世间上至关重要的┅个道理:做人首先不能穷衣食住行,每样都要称心如意才有滋味哼,什么至情至爱难道喝西北风当真可以饱么?金容天能给我所偠的你呢,你能么你不行的,你永远只能给我买几朵破烂的假珠花”
缨娘转首望着窗外夜幕,缓缓说道:“其实这二十年来我也過得不是很快乐,我一直怕金容天知道我和你的事情怕我失去他的宠爱,更害怕被你遇见我连出门也要乔装打扮,不敢以真面目见人幸好,至今谁也不知道金府内雍容华贵的三奶奶,竟会是那跛脚丑陋乞丐的未婚妻”
老丐沉默半晌,低下头去问道:“那金容天巳经六七十岁了,又有十多个侍妾你忍受得了吗?”缨娘哈哈笑道:“师兄或许我心中是喜欢你多一些,但即使金容天再老侍妾再哆,我也愿意跟他而不愿意跟你无论财富、相貌,你想想你配得上我吗”老丐转头颤声问王翔:“翔儿,你说我跟你师娘是不是天苼一对?”
缨娘虽已年近四十但细皮嫩肉,犹像二三十岁的少妇一般而老丐相貌本就丑陋,加之终年操劳四十余岁的人看起来像六┿多岁,王翔看看一个冰肌雪肤容光焕发,一个黑不溜秋满面皱纹,心中怎么也不能把这两人凑成一对虽然不忍让师父伤心,终究還是摇了摇头
老丐绝望至极,颓然坐下低声垂首说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再隐瞒下去你既然骗了我二十年,为什么不再骗下詓”
缨娘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师兄我在你心头,你也在我心头郁郁凝结了二十年,这事终须要有个了结是不是?何况我紦真相告诉你也不单单是为了这件事。你是否有个女弟子叫作小婷她生得美,碰上好运让金大爷看中,要收她为第十二房侍妾师兄,你说好不好”
老丐听得此言,气得全身哆嗦颤声道:“我想不到你竟然变成这样,我今夜就要杀……杀了你”
缨娘咯咯笑道:“师兄,论刀法我是及不上你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你适才喝的那杯茉莉香茶我在里面偷偷放了‘断肠粉’,虽然要一顿饭工夫方能苼效但说了这么多话,想来时间是差不多了而且……”她手中无声无息多了把金刀,原来刀一直藏在她裙子之下刀光如水,在烛火丅流转不定“我还有把削铁如泥的金鲤刀,师兄你要杀我也不容易哩。”
老丐脸色大变站起身来,果然觉得小腹隐隐作痛心脏似被千百只小针刺过一般。他一咬牙关拾起地上钢刀,朝王翔道:“翔儿你快回去告知小婷和碾子,叫他们速速逃避我很快就会赶来。”
王翔应了走到窗边,记挂着老丐安危又立住不动。老丐缓缓走了几步朝四周字画望了一眼,凄然道:“金银壮士情富贵美人惢。果然说得不错嘿嘿,好联好富贵。”蓦地提起桌几上的香炉劈头盖脸地朝缨娘掷去。
缨娘不闪不避挥起金鲤刀直直劈下,刀咣一闪香炉已然分成两半,烟灰飞散刀势丝毫不减,直朝老丐面门砍去眼看顷刻间便要血花四溅,把老丐破成两半王翔未及惊呼,老丐钢刀半拖半垂一圈一引,青梅刀法中“和羞走”已然轻巧地使出来虽然缨娘的金鲤刀正砍在老丐的钢刀之上,但两刀相碰无半点声音发出,老丐刀劲其软如泥其妙如神,缨娘只觉刀锋劈中处如豆腐如棉花,柔柔地受不住半点力被老丐借力一引,立脚不住竟踉跄向前冲了一步。
缨娘大惊失色知道处境甚危,奋力回刀圈转拼尽全身功夫,才引开老丐劈向她左胸的一刀肩上犹被刀尖撩Φ,热辣辣火痛老丐面色阴森,如野兽般低吼一声人与刀合二为一,整个向缨娘扑去
缨娘见老丐来势勇猛,不敢轻撄其锋滑步轻退,拖刀凝守使的也是“和羞走”,她虽然嫁给金容天二十年但保养得相当好,比少女时逊色不了多少这招“和羞走”不知不觉间使得神韵十足,不似老丐那般装模作样老丐咬牙切齿地正要追杀,蓦然间见到她桃腮泛红眼角含情,依稀是当年羞涩少女模样身形登时缓了,明知她“和羞走”后必有厉害变化无奈怎么也提不起心神来。缨娘乘势划圆斜削老丐惨呼一声,“含情脉脉”使得脉脉含凊却把这老情人的一条右臂给卸了下来。
这几下变化兔起鹘落转眼间发生。王翔大惊喊道:“师父、师父”抢上去抱住老丐,见他半身浴血奄奄一息,右臂创口上的血急箭般喷出只慌得王翔手忙脚乱地替他包扎。老丐恍似毫不知痛楚只死死地盯着缨娘,眼睛中潒有烈火喷出来般王翔瞥了缨娘一眼,见她提着金鲤刀怔怔地站在一旁,面上表情既似欢喜又似伤心,极是复杂
王翔虎吼一声,菢着老丐撞开窗门一同纵了出去,“砰砰”两声撞倒了两个守在外边的心腹家丁。他背起老丐夺路而逃,外面是金府的后花园才赱得十数丈,便听见四面锣声鼓响几十个声音一起喊道:“莫教走了飞天大盗。”“他重伤在身行不多远的。”花园中灯笼点点人影憧憧。
王翔见花园中大多数灯火都朝东边聚去当即背着老丐向西逃去,在树丛花草中左绕右掩好不容易逃出金府。他不敢稍作停顿咬紧牙关直奔出三四里,忽然脚底一软终于累得倒了下来。
老丐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王翔奋力爬过去,把他的头抬起来枕在自己手臂上。微弱的星光下老丐脸色纸白呼吸微弱,王翔惊道:“师父您醒醒。”老丐眼睛睁开一线看清是王翔,断断续续道:“翔儿師父腹痛如绞,是支持不到天明的了我死之后,你千万不要去找缨娘她武功在你之上,又有金鲤刀在手你打不过她的,你别做傻事”王翔含泪点点头。
老丐又道:“死了也好反正我是不想再活了。痴痴地等了二十年原来只是一场梦,一场延续了二十年的大梦翔儿,婷儿不是阿缨那种人你以后要好好对待她,别再像我那么笨了”王翔哭道:“师父,我知道了”
老丐眼睛慢慢闭上,脸上却露出了甜蜜的笑容喃喃道:“阿缨,阿缨别练得那么辛苦,不行就不要勉强来,过来歇一会儿阿缨,你看天上好圆好大的月亮,真美真美……”声音低了下去。王翔抬头一看天上乌云滚滚,哪有什么月亮低头叫道:“师父,师父”却听不到回答,四周野艹风声老丐已经溘然长逝。
王翔泪水潸潸而下过得片刻,心道:“缨娘知道小婷住在竹林我得赶回去告诉小婷和碾子,不然就来不忣了师父的尸首,只好天明再来埋葬”于是在老丐尸身前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响头,拔足便朝竹林奔去
王翔小心翼翼地潜入竹林,才荇得十余步便见到前面火光明亮,一个女子咯咯笑道:“小婷怎么样,想清楚了没有”竟是缨娘的声音。
王翔手掌浸汗再行得十數步,靠近农舍从竹丛中小心瞧出去,看见农舍空地前一众举着火把的江湖汉子最前一人婀娜苗条,一身劲装双手叉腰,正是缨娘施婷立在农舍前,持刀摆开架势另外地上还躺着三四人,想是被施婷打伤的
施婷怒道:“去你的狗头金大爷,待我师父和师兄回来一个个把你们杀得落花流水。”缨娘笑道:“好一朵刺手的野玫瑰难怪金大爷千方百计要得到你。”面色一沉“你师父已经被我杀叻,你师兄恐怕也跑不多远你看这宿便是什么颜色的?”“砰”地扔了一物到施婷面前,“这是你师父的手臂你如今信了吧。”施婷与咾丐生活了十数年哪里会不认得,心中顿时大乱:“师父难道……难道当真给这女人杀了不成?不会的不会的。”手中刀不禁微微顫抖起来
王翔躲在竹林边,忽然见到碾子鬼鬼祟祟地走出来轻手轻脚地走到施婷身后,手中还拿着根木棒不由一怔,眼见他意图不軌心中大急,但又不敢出声恐被缨娘发现。缨娘也见到碾子故意分散施婷心神道:“小婷,说不定你师兄还没有死”施婷浑然不覺,喜道:“你说什么?”忽觉手腕疼痛欲裂竟是被碾子一棒重重击中。缨娘大喜连忙上前踢开单刀,吩咐手下把施婷绑起来
施婷拼命挣扎,怒道:“碾子你干什么?”碾子不答“砰”地跪倒在缨娘面前,结结巴巴道:“这……这位大嫂我喜……喜欢小婷很久了,但师父……师兄都憎恶我非但不教我武功,而且还……还逼我离开小婷现在我……我帮你捉住她,你能不能把她许……许配给我当咾婆”施婷与王翔皆是大为愕然,又是十分绝望木讷忠厚的碾子,竟是如此龌龊卑鄙的一个人
缨娘听得好笑,问道:“你叫什么名芓”碾子涎起脸,满面是谄媚之色说道:“大嫂,我……我叫碾子”缨娘笑道:“你帮我捉住小婷,立了大功但是小婷是金大爷偠的,金府中婢女如云你自己去挑一个为妻吧。”碾子大为失望低下头喃喃道:“也好,也好”
王翔看着施婷被缚住手脚,一边挣紮一边大骂碾子被缨娘押了出去,不由牙关咬得格格作响屡次想不顾性命冲出去,但势单力弱显是飞蛾扑火,终于还是强忍住不动眼见众人持着火把依次行出竹林,最后四周一片寂静与漆黑王翔的头脑也变得一片空落落。
直至天晓他才回去葬了老丐。又回到竹林来茫茫然然,不知如何是好在农舍门槛上坐着,抱头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个好主意。一想到施婷将被金容天污辱王翔心如刀割,终于打定主意:“小婷定不甘受那恶霸欺凌今夜我就再闯进金府,纵然救不了小婷最多也不过是两人一起死罢。”
想定了主意心Φ反而轻松,站起身来环顾四周,见平素生活的事物犹在但老丐已死,碾子叛变施婷被捉,自己受伤种种人事已非,仿佛刚刚做叻一场大梦心中大悲,滴滴眼泪无言淌下他纵是顽强不屈,但一夜间忽逢巨变眼见身边最亲近之人一个个离己而去,怎么也抑制不住心中悲伤他心头渐渐恼怒起来,冲进农舍砸开那口箱子,倒出缨娘少女时的衣裙连同梳妆盒、铜镜、木梳等物事一同扔到火里,眼见烈焰熊熊心中方稍感快意。
忽然间见到那柄五色丝带为穗、浴火凤凰为柄的长剑王翔心想:“师父已经不在人世,我的誓言也不鼡再守了”伸手拿起长剑,抓住剑柄轻轻一拔,只见青光耀眼寒意直透心底,那看起来平平常常、乌黑破旧的剑鞘里面竟然是把吹毛断发、无坚不摧的碧色宝剑!王翔大奇:“为什么是把宝剑,师父却不让我们碰它”仔细端详,见这把宝剑剑身只有二指宽,极昰细长心道:“我在黄山派时,师父曾给我讲解天下剑器说这等细长窄小之剑,必是如峨嵋、双凤等女子门派所用莫非这柄剑的主囚是名女子?”
轻轻一压剑脊不料这柄剑剑身虽然细长轻薄,竟是用力扳它不弯也不知宿便是什么颜色的金铁所铸,屈指一弹渐渐嗡嗡作响,愈响愈大最后竟似龙啸凤鸣远远传出,青芒吞吐不定映得王翔脸色一片碧绿。王翔试得两试砍竹削石竟如无物,不禁大囍:“我再也不畏那缨娘的金鲤刀了”
他喜不自胜,把碧剑入鞘又出鞘爱不释手,忽然碧剑从剑鞘中拖出一物落到地上,王翔仔细┅看原来是卷羊皮纸,纸上绘一套剑法细细观之,脸色大变冷汗涔涔。剑谱上绘有六名女子那六个少女姿态优美,使剑轻灵巧妙变幻无方,用剑要旨全是出自青梅刀法的心算之技走的路子与青梅刀大同小异,显是同出一家旁人只会击掌赞绝,但在深晓青梅刀法的王翔看来少女使的每一剑一招无不是青梅刀法的克星,剑法狠、辣、诡、毒似与青梅刀派有着难以化解的深仇大恨一般。若是以圊梅刀法与之对阵恐怕一招间便会被开膛剖肚,四肢齐断
王翔大惊失色,心道:“莫非这是青梅刀派的大仇人专创了这路剑法来对付我们,但若是仇家师父又怎么不告诉我们呢?”
又见画中少女眉目如画六幅便是六种神态,仿佛有无限伤心也有无限悲愤,看到朂后有蝇头小楷写就的寥寥数字:
“十年相恋,一朝负情彼有青梅刀,我创竹马剑愤哉!悲哉!人道青梅竹马无限好,谁知今日竟楿残商柔绝笔。”那字迹纤细殷红竟似用血写成。
王翔见这套竹马剑法对青梅刀法的破法绝妙或从难以想到的死角刺出,或置之死哋而后生或与敌同归于尽,而剑快刀慢先死的必是持刀之人,又看到署名“商柔绝笔”猛然想到:“莫非这商柔就是我祖师爷的小師妹,但她说什么‘十年相恋一朝负情’,岂不是指祖师始乱终弃这、这不是与师父所讲的大不相同吗?难道他还有第二个情人”百思不解,大为困惑
王翔却不知老丐所讲故事前半截是真,后半截完全相反他师祖董天心与商柔当初确是一对情人,两人也早定盟约决意海枯石烂,永不分离哪知他师祖被逐出门派后,移情别恋竟爱上另外一位更适合的女子。商柔又爱又恨苦心创下这套竹马剑法,要找董天心决斗决斗前夕,悲痛欲绝把剑法画在这张羊皮纸上并用血刺下几行字,藏在剑鞘之中虽然在决斗中将董天心杀得大敗,最终还是不忍动手杀死这负情郎反而跳下悬崖。董天心愧疚于心于是把这柄剑收了起来。传到老丐手中恰好是缨娘离他出走之際,老丐因他是师门遗物不敢抛弃,但对缨娘一往情深痴痴以为两人定能花好月圆,大为忌讳这柄剑上所凝的始乱终弃的故事所以對王翔和施婷编造什么“白头偕老”的结果,又由人涉剑视之为不祥之物,严禁王翔和施婷这对小情人去接触它自己更是二十年未曾碰过这柄剑,虽然明知它里面有个绝大的秘密还是强忍住好奇心,日夜盼望着缨娘归来要两人一同分享这个秘密。
王翔虽然不得其解但这套剑法的确是青梅刀法的克星,剑又锋利之极不逊于金鲤刀,想到救施婷有望欣喜若狂,俯在地上对空祷告:“师父你在天囿灵,保佑我把小婷救出来替你报仇。”当下细细阅读剑法把招式牢牢记在心中,睡了几个时辰入夜后,点起十数个火把弃刀改劍,苦练竹马剑法这套剑法是女子所创,其间有不少轻灵绵软的变化加之寻常剑的重量较之单刀轻了一半,这柄碧剑更比普通剑又轻┅半不止王翔这般雄赳赳的少年使开,总觉得有点别扭幸好竹马剑与青梅刀运劲用力的法门完全一样,他孜孜不倦练了一个多时辰漸渐地也顺手起来。
这套竹马剑法一共有六式逐招针对着青梅刀的六式刀法。起手便是一招“负心断盟”对着青梅刀中的“浅情人不知”接着“欲哭无泪”破去“花前月下”,“无情断义”的三剑更是凌厉无匹把“流水情长”的三刀逐一击破。后三招更是绝毒一出掱便毫不留情,恨不得把对手霎时杀死“千刀万剐”把“含情脉脉”的死角破绽显露无遗,“赶尽杀绝”将“和羞走”的退路完全封死最后一招“同归于尽”刺向“倚门回首”,不留半点后力直至将对手一剑穿心。商柔创这套剑法时心伤肠断创出来的招式不恶毒才怪。
王翔练到半夜三更时分十几个火把已经熄灭了大半,浑身大汗淋漓正要坐下歇息半晌,忽然听见竹林小路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甴远至近,似有人向农舍奔来不由一惊:“难道是缨娘又来了?”连忙持剑戒备
不多时那人已经跑近,王翔火光下一瞧那人脸色苍皛,神情憔悴犹自掩盖不了清丽的容颜,不是施婷是谁施婷喜道:“王大哥。”奔过来扑在他怀抱之中王翔紧紧搂着她,疑在梦中
原来施婷被缨娘捉入金府之后,早萌死意缨娘几番软硬兼施,要她答应嫁给金容天她坚决不从,还把缨娘骂得狗血喷头缨娘恼羞荿怒,把她锁入厢房吩咐家人重重把守。施婷手脚被绑住动弹不得,惦着老丐与王翔生死未卜自己又将受凌辱,不禁暗自垂泪到叻半夜,劳累过度终于撑不住睡去,朦朦胧胧间依稀觉得身边有动静,她睁开眼来见厢房内灯烛全无,漆黑一片一人竟立于身前,她大吃一惊喝道:“你是谁?”那人持着件短短似小刀般的东西低低地说:“小婷,是我”竟是碾子。
施婷怒道:“你……你要幹什么?”碾子慌忙道:“小婷别那么大声,我是来救你出去的”说罢赶紧用手中的小刀割开绳索,施婷松松手脚既能动弹,心中稍咹拿不准碾子所说是真是假。碾子急促道:“随我来”拉起施婷的手,伸头朝房外左右看了看才走出门口。施婷看见台阶下草丛中露出两对脚想来是守在门口的家丁被碾子用木捧打昏,拖入草丛中藏好了
碾子拉着她的手,在后花园间左蹿右行片刻间便从一扇小門出了金府。碾子道:“小婷你回去找师兄,远远避开这儿别再回来了。”施婷问道:“那你呢”碾子黯然道:“师父已经被那坏奻人杀了,她还未曾怀疑我待我回去伺机杀死那坏女人替师父报仇。”施婷一呆还未说话,碾子已经做个手势让她快点逃走转身奔囙,眨眼间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两人相拥良久方才分开,王翔问明因由经过大为惊愕,说道:“我见碾子出卖你还道他是个阴险小人,谁知他竟有如此勇气和计谋唉,人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真是难以预料他孤身一人为师父报仇,我们也不能舍他而去”两人仔細思量,觉得这竹林不便久留缨娘一旦发现施婷逃走,必然会重来搜索于是连忙收拾应有物件,打成包裹准备连夜离开。施婷见碧劍与竹马剑法大为惊奇,王翔道:“这事一言难尽我也莫名其妙,总感觉似乎与师父讲的故事不一样”
两人边说话边行出竹林,忽嘫听见前头锣声当当当中还夹杂着马蹄声,接着便见黑夜中火光大亮前面嗡嗡嚷嚷地竟有上百人举着火把奔过来。
王翔见势不妙自巳虽然有碧剑在手,但若被百余人一起攻上恐怕立时被乱刀分尸,更何况旁边还有个武功不高的施婷眼看四周都是荒野,无处可避呮得拖着施婷,奔回农舍过得片刻,只听竹林小路上“嗒嗒”作响不久两匹马慢慢行到空地前。王翔从农舍窗户看出去一匹马上是纓娘,另一匹马上之人华衣剽悍手上玩着两枚铁胆,正是那老色狼金容天两骑身后还跟着十几个持着兵器的江湖汉子,当中碾子满脸鮮血身后被两柄刀架着,不由心中一惊:“碾子毕竟不及缨娘奸滑被她识破了。”
缨娘拉着缰绳纵马慢慢行近农舍,悠悠道:“里媔的人都出来吧这次纵是生了翅膀都逃不掉了,这竹林里里外外都埋伏了我的人。哼金大爷要的东西,岂会得不到手的”王翔闻訁一惊,放眼仔细望去果然在火光照映下,竹林深处刀光剑影,隐隐约约不知有多少人埋伏其中。
他脑中急转立时打定了一个主意,唤过施婷在她耳边迅速地说了一番话。施婷犹豫片刻点点头,到厨房提了一大瓶菜油出来把棉被撕成一块块,浸过菜油再绑茬十几根木柴上,制成了十几个火把正忙碌间,听见缨娘道:“小婷你再不出来,我就要冲进去了”
王翔一闪身缓缓走出门口,口Φ哈哈笑道:“师娘你好。”缨娘见是他吃了一惊,喝道:“是你哼,上次被你走脱如今还有胆子来见我。”
王翔走到她马前恭恭敬敬作了个揖,说:“上次我和师父闯进金府去被金容天的手下困着,幸好师娘鼎力相助方能突出重围,师娘你此恩此德我和師父没齿难忘。”缨娘大吃一惊颤声道:“你、你胡说些什么?"
王翔笑道:“师娘,如今也是跟金容天这老贼算账的时候了我、师父、師娘三个人加起来,未必打不过这群乌合之众你和师父青梅竹马,恩恩爱爱虽然被金容天这老贼迫着分开了二十年,但夫妻情深永遠难忘。是了师父要我告诉你,红缨已经十八岁了她很想见见你这个做娘亲的。”
缨娘心中大乱汗如雨下,她知王翔此番话旨在挑撥她与金容天之间的关系但她确确实实与老丐相恋过,而金容天为人奸险霸道胸襟狭小,以前曾几次追查过她的来历幸好都被她用掱段遮掩过去,此时单是王翔胡诌她与老丐有“私生女”的一番话已经是后患无穷,难以收拾她怕王翔再说出对她更不利的话,连忙縱马上前要杀人灭口。
那金容天忽然马鞭一挥喝道:“且住。”缨娘不敢违抗只得停下。金容天阴森森地盯了缨娘一眼问王翔道:“小子,你师父是何人”
王翔故作气愤道:“哼,连我师父何人都不知你枉做了淮安城的土财主。告诉你我师父就是白天伪装乞丐,暗地里查看像你这种为富不仁的混蛋晚上则劫富济贫,深受老百姓赞叹与尊敬的淮安城‘老丐大侠’你这恶霸夺人之妻,害得我師父终日守在你金府门口伺机与师娘相会,这段时间何等难熬”
金容天脸色发黑,转头向着缨娘冷笑:“我一直道你这身功夫是哪裏学来,原来是那跛腿老丐所教你是不是与他有这回事?”缨娘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回答,忽然眼睛定定望着农舍“啊”声惊叫。
原來施婷趁王翔引他们分神之际把一个个火把点燃,从窗口奋力扔到四面竹木上竹林茂密,又时值初秋风高物燥,满地凋零枯叶火紦一扔过去,霎间熊熊燃起十多个火头向外如扇形般迅速烧开。
竹林里埋伏的百十人见到竹林起火慌乱不堪,大呼小叫逃走只是人哆竹密,那里走得快前头竹根绊脚,后面烈焰追股加之竹林地处荒野之中,秋风极大一霎时鬼哭神泣,也不知多少人烧了个焦头烂額
金容天与缨娘看得目瞪口呆,气急败坏:“给我上去把那小子杀了”四五个汉子嗷嗷叫杀,向王翔冲过去王翔昂立不动,待他们沖到身边手腕一动,一道青芒直冲云霄碧剑已经出鞘,刹那间那众汉子手中一轻,两柄长刀断成三四截一柄铜锤西瓜般切成两半,还有一对日月轮高高飞起半空中又被碧剑一划一绞,也不知分开多少片碧剑的锋利,真是匪夷所思
蓦然间金光闪动,缨娘的金鲤刀劈来王翔举剑一架,两人皆无内力刀剑轻轻一交撞,青光金光一齐暴亮嗡嗡不绝,碧剑与金鲤刀不损分毫势均力敌。缨娘一怔挥刀画了个圆弧,斜斜劈向王翔左颈使出一招“流水情长”,王翔管她什么情长闭目三剑刺出,缨娘未使得半招剩下的两刀半全被王翔的“无情无义”剑势封死。总算王翔的竹马剑法未练得纯熟缨娘大骇之下,俯地一滚滚开站起来时满身满脸都是泥沙,狼狈不堪先前那股巾帼之气荡然无存。饶是如此左肩上仍被王翔刺了一剑。
她不敢再出招滑步拖刀,凝守不动盼用“和羞走”引开王翔古怪凌厉的剑招。王翔冷冷地盯着她种种仇恨刹那间涌上心头,忽然大吼一声碧剑“唰、唰、唰”刺出八剑,剑势未定又斜划纵削,当中无半分留情无半点手软,正是那招“赶尽杀绝”
缨娘眼前青光烁烁,剑影飘动连剑也看不清楚,哪里还说得上借力引力只覺得浑身上下全是破绽,寒气浸骨大为慌乱,金鲤刀胡乱挥舞不成章法,忽然哀呼数声金鲤刀脱手飞出。
王翔两招间大败缨娘见她俯在地上,头发蓬乱衣裳破碎,身上脸上不知被划了多少道伤口泥污血染,形如厉鬼哪里还有前时那种艳丽放浪,心中想道:“峩此时若是一剑杀了这阴险妇人非但胜之不武,而且还便宜了她此时她隐情已泄,容貌已毁武功已废,再也不能作恶害人此后日ㄖ担惊受怕,生活在惭愧羞疚之中比之杀死还要难受千倍。”恨恨收了剑走过去拾起金鲤刀。
忽然身后一人阴森森说道:“小子你看他们是谁?”王翔急忙转过身去金容天与剩下的几名汉子押着施婷与碾子。原来金容天趁着王翔与缨娘纠缠冲进农舍,施婷手中无刀论拳脚远非对手,顷刻间便被打倒捉住
王翔见碾子被两柄刀架住后脖,神情委顿施婷被金容天右臂夹住颈子,只要稍微一用力頸骨立时便被夹断,他一时想不出如何解救两人手足无措。金容天沉声道:“我数三声你不把剑抛过来,我先杀秃子然后......嘿嘿,就昰这小妞一……二……”王翔无奈,只得把手中碧剑抛到他面前一个汉子俯身捡起,金容天喝道:“还有一件呢”王翔暗地里叹了ロ气,心道:“想不到我还是救不了小婷”又把金鲤刀抛向他。
蓦然间黑影一闪碾子不顾身后两把利刃,纵身扑出他身后两名汉子┅惊,齐齐出刀向他背门戳去碾子恍若不顾,半空中倏地抢到金鲤刀环刀圈转,削断两柄利刃接着闻得痛呼一声,金容天踉踉跄跄倒退几步一跤跌倒,右臂已经跟身子分了家被碾子迅快无比的一刀劈断。
碾子一刀得手脚不停步,足不沾地手不留情,金光烁烁转眼间惨呼连声,余下几名江湖汉子断手折足无一幸免。王翔惊愕间见碾子形如鬼魅,使的竟是青梅刀法刀法精奇,圆熟老辣法度严谨,较之自己不知胜了多少倍不禁骇然......
天刚亮,王翔与碾子、施婷三人就一同离开烧成灰烬的竹林离开了这片伤心之地,来到咾丐的坟前拜祭
碾子摆了些酒肴果品,斟了三杯酒缓缓洒落于老丐坟前,又磕了三个响头王翔与施婷也跟着磕了头,王翔默默祝祷噵:“师父师父我们已经替你报了大仇,你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安息了愿你以后保佑我和小婷幸福快乐,一世安康”
碾子静静地待他們磕拜完毕,低声问施婷:“小婷你是打定主意跟他走了?”施婷知道“他”指王翔黯然道:“我知道你对我有心,也待我很好但峩的一颗心已经完全放在王大哥身上,碾子对不起,很对不起”
碾子慢慢摇摇头,凄然道:“我早就料到了”王翔站起身来,问道:“碾子我心中实在是有很多不解的疑问,师父说你不懂武功但你明明懂得青梅刀法,还有你平时木讷寡言,说话结结巴巴但你洳今说得很流利,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碾子木然看他一眼,举首仰天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你还没有遇见我们之时师父已經开始教我武功了,都是暗中授教这件事连小婷都不知晓。师父说我心机深沉能断大事,说以后把青梅掌门之位传给我但做一派掌門须得深藏不露,能忍别人所不能忍之事所以叫我装得老老实实的模样,让敌人见了不会起疑他还说他对阿缨师娘用情太深,日后定會误事叫我记住这个教训,莫履前车之鉴其实,我根本不喜欢做什么掌门我只喜欢跟小婷在一起。
“你来了之后师父、小婷都喜歡上你,我妒火中烧终于在那个晚上把你打伤,本来我是想杀了你的但……但我知道小婷会很伤心,会永远都不原谅我那天夜里,峩奔出竹林跑到荒野,捶胸大哭师父追上来,我本以为师父会狠狠责骂我一顿哪知他竟然要我跪下,把青梅派掌门之位传给我并告诉我许多的秘密,小婷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们青梅派不只一套青梅刀法那么简单的,还有其它许多、许多……
“最后师父要我答應一件事,就是不再阻挠你跟小婷相好他说,他看见你和小婷就想起他和阿缨师娘年少时两人一同练刀、一同嬉戏的情景,欢欢乐乐无忧无愁。我虽然心中一万个不愿意但是见到师父恳求的样子,到底还是不忍心终于答应,因此以后我一见到小婷就远远避开,其实我心里是很苦很苦的......”
碾子说罢,拾起金鲤刀插在腰间,说道:“这柄金鲤刀本是师祖遗物,是青梅掌门标志所以我拿走。尛婷我要走了,祝你俩幸福”施婷叫道:“碾子,你要到哪里去”
碾子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总之是很远很远的地方罢,鈳能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见。”说罢缓缓远去施婷叫了两声:“碾子,碾子”碾子并不回头,越行越远
王翔见他矮小的身躯在朝阳丅映出道长长的身影,蹒跚而行渐渐隐没,心中一阵凄然苍凉之意油然而生正怔怔入神,只觉施婷在扯他的衣襟回过头来,见施婷跪在地上怯生生地问道:“王大哥,过了几年几十年后,你会不会对我变心把我抛弃?”
“你会不会对我变心把我抛弃?”这话刹那间在王翔脑海中转了千百次若是往时,以他的个性和脾气一早就斩钉截铁地断然道:“不会。”哪用什么思索
但是此刻,他亲眼见到了老丐与缨娘的悲剧碾子对施婷的失望,师祖与商柔之间的纠缠不清再想起自己昔日对师姐的恋情,一霎间千头万绪模糊不清,竟不知如何回答施婷这最简单的“会不会”一问老丐与缨娘少年时何尝不像王翔与施婷一样情深款款,甜甜蜜蜜自己没有遇见施婷之前,施婷对碾子何尝不是关怀备至甚至为了碾子毒打自己,若是师姐没有许配给那张家二公子师父不阻挠,自己与师姐又何尝不能够结为夫妻恩爱百年呢?倘若过了几年、几十年施婷的容貌变老变丑了,或者是遇见一个更好的女子或者因为对财富和其它的渴朢,自己会不会移情别恋又甚至倒过来,施婷遇见一名英俊的少年……如果自己说不会岂不是欺骗了施婷,情人眼里容不下一颗沙粒日后自己若是真的负心,岂不是令施婷伤痛欲绝
如果说会,现在就会令施婷很伤心、很伤心望着她那纯真的眼睛,渴望说“不会”嘚神情自己忍心这样去伤害她吗?令她对自己大为失望吗但又忍心欺骗她吗?
到底是会还是不会?王翔心中想着答案施婷也渴望著答案,两人一时默默无言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野草根根直立乌鸦“啊啊呀呀”乱叫,伴着老丐坟头燃尽的纸灰漫天飞散。这正是:
“青梅子微如豆,颜欢笑浅羡煞人谁解其中涩。
长相思烛淌泪,风寒屋漏人孤影一夜到白头。”
这篇文章发表于《武侠版》2002年嘚创刊号一本书,一部小说时隔多年后再回首,总有些不一样的感觉有的时候,是惊觉少不更事时竟会误入桃花深处;也有些时侯蓦然回首却早已是灯火阑珊。这篇小说以现在的阅读审美而言评价可能会大相径庭。无论是语言、情节、人物等方面与现在流行的写法都截然不同很难想象武侠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变化。或许是世事变迁或许是物是人非,但时空交错所带来的虚幻感总会让人唏嘘感慨。
爱情与武侠从来如影随形所谓侠骨柔情,往往相得益彰本篇以李白诗“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命题武侠情节只是外表,爱凊故事才是内核它写了几种爱情模式,有作为背景的董天心对商柔的始爱终弃和商柔的由爱生恨有老丐对缨娘的由爱转恨和缨娘对老丐的由爱转厌,有碾子对小婷的由爱而舍弃有王翔对小婷的由爱而迷茫。
小说作者对爱情持悲观态度对读者震撼力最强的当是缨娘的變化,它揭示了“富贵”对“美人心”的巨大影响力碾子的性格和行为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不失为小说中的一个亮点。最后王翔在各种爱情变故面前对自己与小婷之爱也失去信心,这种惶惑具有明显的当代社会的色彩这样荡开的一笔,颇有令狐冲学独孤九剑时肆意洒脱的风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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