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彩色垃圾袋衣服哪吒衣服

[转载]少女哪吒&·&绿妖
都会变好吗
女孩子大都有相似的一段经历:和另一个女孩好得要死,相约独身一辈子,最后弄丢对方。
花朵与果实
"我有一个秘密:如果你沿着河堤一直向前走,你就能走到世界尽头;如果你走得足够久,你就能回到原点,因为地球是圆的。
我是怎么发现这个秘密的呢?话说那是今年的四月份,我跟李小路去河堤寻找创作灵感。春天的河堤,到处都是花朵,有梨花、杏花、桃花。我们欣赏了一会儿,决定偷几个杏吃。由李小路爬树,我望风。其实,这时候的杏还根本不能吃,酸得倒牙。我们只是觉得有趣,而且,杏子看上去实在可爱得很。我用衣服兜了几个杏后,就听到农民大声咒骂,还有狼狗的狂吠。不好!被发现了!李小路一个跟斗摔下来,我们掉头就跑。那只狗不知为什么,就是穷追不舍,吓得我魂都掉了。后来我想起我跑两千米得过学校冠军,就又不害怕了。我们一直跑出城,周围都是麦苗地,这时候一片青葱。狗叫声听不到了,我们置身在一个陌生之地。而河堤还一直向前延伸,无穷无尽。我想,这条河大概是要汇入黄河去的,黄河是要流入海的,所以,顺着河走,你就可以看到大海。这个念头让我急不可待:我已经十二岁了,这辈子还从未见过大海!岂不年华虚度?
&我忍住了立刻就要去世界尽头的想法,因为我们什么也没带,一口吃的也没有—我还有一百块压岁钱压在褥子底下。但奔跑的惯性使我们刹不住脚,我们从河堤冲下去,张开手脚。我的皮筋跑丢了,披头散发,好像要飞起来。这个地方离渡口已经很远很远,河床这里那里都露着沙子,河水清浅,好像可以横渡过去。我犹豫了一下,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对面山坡上开着一两树水红色的桃花,被风吹得一摆一摆,似乎在跟我招手。我心一横,继续跑,跑到河里,惊得水哗哗响。为了春游,我穿了一双凉鞋,还有一条白裙子。我拉起裙子拼命向前跑,好像要摆脱仍然穷追不舍的大狼狗,其实背后没有人,世界异常静—如果不把李小路讨厌的大喊大叫算上的话。为了压过她,我也拼命喊。这么一喊,世界变得明亮极了,似乎它跟我一样,有的是劲儿。后来,我们的喊声在我耳朵里变得模模糊糊,我开始不明白自己为啥下河,为啥要在这么深的水里往前走。这时候我已经跑不动了,我吃力地走,像是要自杀。河对岸离我咫尺之遥。最后我折回岸边,裙子全都湿透了。我们只好在河堤上游荡,直到裙子晒干为止。这是星期天,太阳很好,回民老头带的武术队都出来练功。小个子的分成一排排,整整齐齐地踢腿,一踢能踢到自己的额头,在脑门踢出一个黑印子。年级高的在一片撒了沙子的平地上练拳。武术队大部分都是男生,经过他们时,他们都在看我。我的脸红了。
亲爱的朋友,你想一想,河堤给我们提供了多少乐趣。我可以每天都去而不会厌倦。因为有了这条河堤,宝城也更加可爱。是的,我深深地爱着我的家乡,希望跟它永不分离。"
《春天在宝城的河堤》是我初二时,"花朵与果实"文学社的文章,作者李宛冰,那时她还叫王晓冰。文学社一共有四个女生,创办人是我和她。最开始,我们为起名字而苦苦思索。我说叫"七色花",她摇头:"全中国至少有五十个七色花文学社!叫我说,应该叫'果树园'。"晓冰即使在嚷嚷的时候,眼睛也是喜气洋洋的,好像在吃什么甜的东西。"那也太实用了,"我嘟囔,"看见它,我就没法不想到吃!咱们总得有点儿精神追求吧。"
最后叫"花朵与果实",它只出了一期。当时是冬天,我们写的都是"冬天来了",只有晓冰写了一篇"春天",被评为最优。
&不知为什么,对宝城的记忆,总是与寒冷有关。到了冬天,街面上似乎格外穷,又因为穷,而显得格外窄。人们很少在街上走,就算走着也不好看,都低着头,缩着脖子,两只手揣起来,眼睛因为受冻而变得更小,鼻子倒变大变红。在冬天,不知为什么,大家的表情都十分愁苦,好像挨着饿一样。去上早自习时,一路都没有人,穿过一条有狗的胡同,远远看到零星灯光,那是十字路口卖早点的。在冬天,连他们也不像平日里喜庆,虽然脸上照例还有笑容,可是像被冻僵在脸上,摘不下来。他们一律都揣着手,缩着脖,扬着脸,老远就能看见照顾生意的人,抢在隔壁摊位前头喊出来:"热豆腐脑热包子,热胡辣汤热蒸馍!"如果来的不是买主,比如我,他们就停住不喊,继续跟隔壁摊主一起跺着脚,左脚,右脚,左脚,右脚,来回倒换着跺,像一排吐着白哈气的企鹅。
在冬天,上早自习是痛苦的。唯一的好处是,在早上,街上的泥巴还上着冻,它们以昨天傍晚被碾过的姿态,硬邦邦地屹立着。太阳出来后,街上的泥巴就融化成一锅厚粥,只能沿着墙角边前头人垫的路走—这条路由碎砖头、长木板、稻草团、垃圾袋、破布娃娃、旧皮包、一只烂鞋组成。可以想象,前面的人,为了走下去,把身上能垫脚的东西都解了下来,但还是不够。那条路,常常走着走着就消失,不知前面的人走到这里,是不是凌空飞起?
&去上早自习时,我就踩着石头般坚硬的泥巴,一溜跑,脚步声刚响起就被冻上,像风筝一样拖在我身后。我一路跑进教室,脱帽子,解围巾,眼睛才从围巾里挣脱出来,就看到一双喜气洋洋的眼睛看着我。它的主人像我一样,脸蛋冻得绯红,淡绿色的围巾靠嘴的地方有一圈湿漉漉的白水汽。她也刚到,正在费力地解围巾,它在她身上缠了十几道,像一条绿色的大蛇。像我一样,她也是从黑暗和严寒里跑过来的,她手里还握着一块砖头,用来对付狗。像我一样,她也一见面就迫不及待地讲她昨晚做的梦、看的电视。那就是我的好朋友,王晓冰。
来报到那天,我站在教室门口,爸爸抱着一张课桌站在我身后,因为我是插班生,班里没有我的桌椅。课桌是铁的,又大又沉。桌面是一块厚厚的白铁皮,翻开可以装书。未来的同学看着这个黑家伙,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老师指了指第一排的角落:"李小路,你挨着王晓冰坐,她学习好。"我斜眼看去,就看到一双喜气洋洋的眼睛,有的人眼睛会说话,晓冰就是。我忽然不慌张了,镇定地跟着扛着桌子的爸爸走进去,坐在她身旁。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我们的友谊是秘密。我的朋友们,主要坐在班里的后三排,擅长干坏事。而我自己,很快被识破,被调到倒数第二排。她的朋友是另一群:班长、各科课代表、考试前五名,他们都坐在第一排,连第二排的都没有。这是两种阶级,划分标准是分数和老师的宠爱。我们好像天生就明白这些道理,在班级里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以维护晓冰所属阶级的尊严。当然,我的阶级也有尊严,我们的尊严就在于有自知之明,不讨好,不与他们来往。我跟晓冰的友谊,在两个阶级都是叛逆。
寒假结束了,但春天还没来。教室里仍然冷,后门框上缺了两块玻璃,灰蓝色的风从那里吹进来,比野地里的还要刺骨。写字时,仍然写得歪歪扭扭。手指头还是生着冻疮,变成丑陋的暗红色。班里流行挖开课桌下的地面,抹好泥巴,放一块快烧完的炭,再封上。脚搁上去,就有微弱的热气,从脚掌心一直上升到小腿。取暖运动被镇压后,教室的前面多了一个小煤炉,恒常坐着一个装满水的铁茶壶,用以取暖。这个煤炉被迅速利用,班里开始流行开餐厅,有琼瑶餐吧、海洋饭店、好美丽饭馆。放学后,我们轮流用煤炉做饭,从屋檐下摘一根透明的冰凌,搁到搪瓷茶缸里,放上白糖,烧开就是一杯热糖水。菜谱还包括煮面条、糖炒芝麻。我们严肃地做饭,扮成自己的爸爸妈妈,也轮流当对方的爸爸妈妈。这一切都与取暖有关,与食物有关。我们即使在过家家时,也是一批现实主义者。
&我呼朋唤友干这些时,晓冰总是一个旁观者,甚至不屑于批评。我们的友谊建立在文学之上,那跟这些都不一样。
&"我现在总希望我们两人在一块合写一部大型的小说。如果你也有意,这星期六好商量。晓冰。"她板着脸给我们发英语作业本,给我的纸条,就夹在作业本的第一页。
&周日,我找她共商大事。晓冰家是一个幽深的大院子,她一个人住在二楼,有一间书房,一间卧室。她的书房里还有个绿沙发,盖有钩织着硕大荷叶的白布—这也是罕见的,在宝城,沙发是父母客厅里的摆设,与孩子无关。在她家时,我们蹲在沙发上,用白布盖住头,假装是两只小鸟,躲在谁也看不见的巢穴里,我们的乐趣就在于不停说话。
"你妈妈太宠爱你了。"我说。
"那当然。你妈不爱你吗?"
那不一样的。晓冰从来没挨过打,我也没见过她妈妈出去打麻将,或者把家里弄成麻将场。晓冰的毛衣从来不像我们的那么臃肿,她的虽然也是妈妈自己打的,可是手工精巧,颜色多半是鹅黄和淡绿,真正像一个小姑娘的颜色。晓冰的妈妈是五年级的语文老师,她像电视剧里的妈妈一样文明,从不大声呼喝。在家里,她一会儿送盘水果,一会儿端两杯茶,一会儿拿小点心给我们吃。每次脚步声一响,晓冰跟我就赶紧把白布铺好,两个人装着念英语,像地下党一样。她妈妈从楼上下去后,晓冰总久久倾听,直到楼下房间的纱门"咣"的一声响才罢。"我妈可会偷听了。"她说。&
有一次,我在晓冰家待得太晚,她们不放我回家,我就住下了。临睡前,洗脸洗脚,她妈又拿出来一个小盆,里面装着温水。晓冰犹豫一下,端起来去了洗澡间。"这是你的。"她给我也拿了一个,"每天都要洗屁股,女孩儿家要讲究卫生。"我端着小塑料盆,觉得窘极了。我没有见过晓冰爸爸,我们也从不提他。我模糊地觉得,虽然不挨打,但晓冰也很可怜。不过有的时候,特别被我爸猛揍以后,我就想,没有爸爸也挺好的。&
那天晚上,我们睡一张床。睡下之后,我们俩好久没有说话,后来晓冰叹了一口气:"现在你还羡慕我吗?"她莫名其妙地说。&
"羡慕。你妈妈对你真好。"&
"可有时真希望自己是个孤儿,无父无母,谁的情也不欠,浪迹天涯……"&
"你三毛看多了。"我嗤笑。&
"你不懂。"她闷声说,声音像是从枕头底下发出来的。&
我快睡着的时候,听到她小声问我:"你睡着了吗?"我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她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小路,我真希望自己是孤儿呀。我可羡慕你了。"&
这是什么话,难道我是孤儿吗?她有两间屋子;我呢,连床都要跟姐姐睡一张,什么隐私都没有。像冬天,我们盖一条被子,如果并排睡,我身体的左边和她的右侧都会漏风;如果我们都向右,我的前胸和她的后背之间,就总会有块被子掖不紧;如果那里掖紧,我的后背又会凉飕飕的。"你妈妈多关心你。我留下来住,她就换一床大被子……"我说。&
"我妈还坚持要我冬天跟她睡呢。我脚凉,她爱把我的两只脚紧紧贴在胸口给我捂……太可怕了。"晓冰把她的脚离我更远一点儿,弄得被窝有点儿漏风,"她很胖,胸口鼓囊囊的,真恶心。我洗澡,她都一定要给我搓背。我也没有隐私。可是你妈不会永远都在窥视你,想知道你在想什么,连你洗澡都不放过。你比我强。我要是孤儿就好了……"&
那天我们说了很久,最后我都睡着了,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虽然被子又大又软,可天亮后,我的脚仍是凉的,她的也是。&
过完寒假不久,我又转学到英才。爸爸来学校,用自行车驮走了我的课桌和板凳。我扶着桌子腿,慢慢地跟在后面走。晓冰不在,她去参加英语比赛了。这时候已经是春天,河堤上的桃花应该都开了,再过两天,连杏花和梨花都要开的。梨花是白的,杏花是粉的,桃花是红彤彤的。我今年还没跟晓冰去过一次河堤呢。自行车驮着我的大课桌,沿着与河堤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白铁皮桌板,在自行车后座上咣啷咣啷响,像只大白鹅一路叫。&
很多很多的秘密&
"听说英才现在练武成风。大概你已经忘了我们合写小说的计划了吧?九一年三月三十日,晓冰。"&
"我们已经有两个月没见面了。你在英才是不是又有了好朋友?我还是你最要好的朋友吗?九一年五月十日,晓冰。"&
"或许人一长大,就会变得太大了,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了。小路,等放暑假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吗?到时,我们穿着裙子,拿着课外书,一起去玩。我还要领你去一个有回声的地方,你只要轻轻说一句话,哪怕随便'嘿'一声,都会从远方传来回声。那个地方夏天风很大,旁边还有坟地。到时我们带上黄瓜、番茄、汽水,像旅游一样。九一年五月三十日,晓冰。"&
"来我家的客人中,有个长得道貌岸然的中年妇女。有次见我看课外书,就说起她女儿升高中时,不准摸杂志不准看电视不准跑着玩,直到考上大学为止。我真想给她的茶里下毒!现在我妈也控制了我的娱乐。最倒霉的是,她不准我再给你写信,更不准我去找你。我现在只有周六能看一小会儿电视。上星期正大剧场放的《孤儿流浪记》你看了吗?看得我是眼泪汪汪的。我也是个孤儿呀。这是这学期最后一封信。别忘了我,晓冰。"&
"李大路,你考去哪儿了?我的分数很可怜,只上了卫校,在P市。你赶快给我写信,我在这里一个朋友也没有。对了,写信时,你可以写'李冰儿收'。如果不是要上卫校,我妈是绝不会同意我用我爸的姓的,我趁机把名字也改了,你写李宛冰、李冰儿,都能收到。我在这儿,父母离婚的事儿,从没对任何人讲过,你也不要对你的同学说我的事。我爸爸来看过我。你知道不知道,我长得可像我爸呀!都是头发有点儿自来卷,眼皮都是薄薄的单眼皮,脸圆圆的。他大我三十岁,今年都四十五了。我们第一次见面很戏剧化。当时,我到传达室去领信,一个很高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手里拎个公文包。我还很热情,问他找谁。他说找九二级护五班李宛冰。我很吃惊,说我就是。爸爸立刻就说:'你都长这么大了!爸爸终于见到你了。'我'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扑到他怀里,哭完了还问'你到底是不是我爸爸'。后来,我们到旁边的公园散了好长时间的步。我今年一米六,才到他肩膀边儿。我们说了好多话,他现在在这里的一个大单位当头。他给我一百元,我死活都不要,他就拿走了。过几天,又给我汇过来了。李大路,这些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否则,传到我妈那里,她非打死我不行。九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冰儿。&
又及:小路,黄玲玲也在我们学校。她给你的信,被传达室直接退给我了。我拆开看,她就写了几个字:'今年我要博大胸怀,心怀蓝天'。她是你在英才的好朋友吗?"&
"小路,告诉你一个秘密,千万别对任何人讲。去年军训时,我们排长曾经当众训过我。没想到,军训结束后,他给我写了好多封信,说很喜欢我,可是部队纪律很严,拖到现在才对我说。他信上这样说:'我现在正式提上排长,按部队纪律,找朋友已经可以了。我知道你还很小,但我不能不告诉你。虽然你并不算太美丽,但你长得吸引人,可爱。我也曾想过,我毕竟大你十岁。你今年才十五岁,我都已经二十五了……'我看了很吃惊。小路,我该怎么办呀?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接到求爱信,我不敢保存,看完都烧了。九三年一月十日,冰儿。"&
"小路,我给你寄的一套《楚留香》你收到了吗?上星期我回家,到我三姨家去玩。三姨说过,她们的东西都搁在外面。我骗小乐乐说院子里有蚂蚁搬家,把他支出去。我开始翻,看能不能找到什么东西。翻了半天也没看到零用钱,倒是在梳妆台上看到一本《楚留香》第三册。我又去翻床上,枕头底下还有两本。我想,李小路不是很爱看武侠书吗?我又仔细找了一遍,终于在橱柜里找到最后一本,包到衣服里面,骗过小表弟,带了出来。到邮局给你寄时,管邮包的老头非要我五块五邮票,我哪有那么多钱啊,就苦苦哀求。他不知道哪儿来的邪火,训斥我不好好学习。我大声说:什么课外书,这可是马克思!于是他让我贴了四块钱的邮票就通行了。这包书来之不易,花了我好几天的伙食费,你可千万要查收。九三年三月三十一日,宛冰。"&
"《楚留香》是我骗你的。愚人节快乐。九三年四月二十日,宛冰。"&
"记不得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吃饭的,总之,挨饿的时间有几周以上了。开始,我体内还有脂肪,还能提供活动需要的能量。可是,后来我渐渐觉得不行了,身体日渐消瘦,而且经常感到头昏、没劲,整天无精打采。可我一点儿都不怕,还暗暗高兴,因为节食不仅可以减肥,省下的伙食费还可以买一件好衣服。这种日子过了一段时间,老天,我实在坚持不住了,心里经常想那些好吃的。有一次放学后,我去洗脸间,五楼没水,只好到四楼。刚到四楼,就看到楼梯口一块很干净的地上躺着一块黄澄澄的炸馍片。天哪,我当时只想立即把它拾起来吃了。我已经饿了四天。它躺在那里,那么安静,那么宁祥。我看四下里没人,立即弯腰拾起来,把它放到脸盆里用毛巾盖上,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到水龙头前,把脏的地方扔了,干净的就给吃了。自从第一次拾吃后,每每经过楼梯口,我都会条件反射似的到处乱看。四月底的一天,终于又遇到了。这一次更加偶然,事实上,我根本还没想好非要吃东西呢。在五楼,我端着脸盆、牙缸去洗漱,看见通风窗口上放了半个馒头,它很白,看不出是硬是软。我看见它,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我这次很踌躇,故意在五楼与四楼间来回地走,后来心一狠,拿起它就往三楼洗脸间跑。因为三楼是九一级的,她们不认识我。我大胆地吃。这半个馒头很是可笑,拿它时,手感很硬,可是里边很软。由于好长时间没有吃过东西,所以吃起来觉得很甜。我嚼得很慢,把淀粉里边的糖全给嚼出来了。吃完了,我刷刷牙,洗洗脸,回五楼睡觉。第二天醒来,觉得头不是多昏了。&
我们宿舍的东西,只有在实在坚持不住的情况下,才吃一点点。一次,A的面包放在柜子里,每天放学我都提前上来,偷吃一小块—不敢多吃,害怕她发现。如此,大概合起来吃了小半个,那面包居然长毛发霉了,A把它给扔了。多可惜呀,把毛整干净,照样吃。后来,我还偷偷地吃了一点儿咸菜、剩馒头,但每次只能吃一口,因为我害怕她们发现。这种拾吃不知还有多长时间,我不想让它结束,感觉在和别人捉迷藏。&
又及:这次写信,算上这篇'拾吃记',我给你写了八页纸。你的回复不得低于这个数,否则我们就绝交。九三年五月二十九日,李宛冰。"&
"我在这儿和一个女生很对脾气,她叫吴云岚。她又高又瘦,我又矮又胖,走在一起非常可笑。她脾气豪爽,我伙食费花完了就蹭她的饭吃。我是在蹭完所有女生的饭之后才发现她的饭最好蹭,只要你把碗伸到她面前,眼巴巴喊一声'师傅',就行。我每天早上起不来,打不到热水,都是她帮我打。我们很要好,但你不要吃醋,没有人能走进我心里只属于李大路的地盘。她也爱好写作,你俩可以相互通信,认识一下。六月一日,冰。"&
"路路,我现在跟你商量一件'终身大事',就是将来我们俩都独身,一辈子不许结婚。你一定很奇怪,我怎么会想起这么一件事。主要是有一天晚上,吴云岚告诉我一个秘密,她有个姑姑,在医院妇产科,一直独身。当时,她讲了一大堆独身的好处,我都听入迷了。这之后,她问我:'宛冰,你将来独身吗?'她这句话,使我心血澎湃,当即表示以后绝不结婚。小路,你想想,结婚到底能有什么好处?至于独身的好处,等放暑假,见了面我细细告诉你。六月十五日,冰。"&
"小路,你多久回一次家?我几乎每星期都回去。有一次因为路费花没了,回不去,还在宿舍里哭了一天。前几天我妈来学校看我,医生说我的植物性厌食症需要治疗。这次妈妈带我回来,会待时间长一点儿。你写信可以往我家里写。以往我一星期不能回家,都觉得焦躁不安,这次兴许是要待很久,忽然感觉家里变得狭小,又小又旧,家具上都蒙着一层土。走动时,到处都磕磕碰碰,今天我在洗澡间又磕破了头。我妈为了欢迎我回来,在我的房间里摆了一大束色彩俗气的塑料花,我觉得十分难看。她又拿出我小时候最喜欢的玻璃小摆件,里面头并头地坐着两只小猫。这次看到,我打个哆嗦:你想想,一睁开眼就看见两只小猫的干尸,微笑着坐在你枕头边。有时想想真可怕,我好像已经老了,看什么东西都不会觉得特别高兴。九月二十七日,冰。"&
"我又回学校了,跟我妈说要考试。其实是我受不了再待下去。可是到了学校也不习惯。考试时每个人都抄,就我不敢,考得很差。现在老师一见我就说:'李宛冰,不要再蹉跎岁月了。'我觉得学校的生活非常虚伪,恨不能马上退学。九四年元旦,冰。"&
"马上要毕业了。我好像从来没有来过这儿,从来没有学过任何东西,也从来没有见到过我的爸爸。我该回家了,姥爷和我妈给我跑断了腿,也找不到一个单位愿意接收我,妈妈很伤心。你还进行文学创作吗?你总是夸我去年暑假的《茉莉香茶》写得好,随信寄去一本《张爱玲小说集》,你看完这本书,也会写得很好的。九四年四月二十九日,冰。"&
"小路,不要相信我以往给你写的那些,我都是在伪装。同学们说我:李宛冰可邪性了!这才是真的。九四年五月十九日,冰。"&
两三年后,夏天的一个早晨,四点来钟,我还在睡觉,听到有人拍我家的大门,狂喊我的名字。我想这一定是做梦,想继续睡,可楼下的爸妈也听见了,他们坐起来,跟我一样竖起耳朵。那个声音又喊起来,啪啪地打门,像要把整个沉睡的宝城都喊醒。我感觉像是认识的人,就爬起来,十万火急地开门,脸也没顾上洗。&
是晓冰,我们好长时间没见了,从她回宝城实习以后。但是我总能收到她的信,有时是邮递员送来的;有时是以往同学捎来的;有时,是从外面一进门,看见一封没贴邮票的信就扔在地上。我习惯了她的信的神出鬼没,像一个随机事件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就像有的姑娘习惯了有一个漂泊不定的男朋友一样。&
她跟我记忆中的王晓冰是多不一样了啊。她以前总是扎一个马尾,露出饱满的额头,月亮一样皎洁。现在她是短发,被风刮得像草一样蓬乱。她眼睛里那层喜气洋洋的神气不见了,看上去,她并没有在看我,而像在眺望远方,像匆匆忙忙急着去一样。她极力想显得平静,跟往常一样,还拿出一袋黄瓜和西红柿,跟我一起吃。我让她到我房间,她拒绝:"不,我们就在这儿聊一会儿。我是来跟你告别的。"她至少有三封信是抱怨实习的无聊:每天都给人做妇科检查,给妓女点尖锐湿疣。这简直让人发狂。她偷偷参加了自考,考上郑州的一所医科大学。被妈妈发现,把三个舅舅都叫来批斗她。她坐在"包围圈"中,一句话也不说,阴沉得可怕。妈妈为了给她找工作,花了上万元,好容易找的有点儿眉目。她最伤心的是,女儿为什么一定要离开自己,如此无情,像一个仇人。晓冰被关了起来。&
天刚亮,天空堆满灰蓝色的厚厚云朵,像从画册上暴风雨中的大海。我们坐在我家的木头门槛上,上身来回地晃荡。门槛又高又厚,晃来晃去嘎嘎吱吱地响,犹如一条破船。&
"我今天就走。"她说。&
"学费怎么办?"&
"我找了我爸。"&
她是前天去的,蹬自行车。那天刮风,她迎着风疯狂地蹬了四个小时。P市是煤矿市,她进屋的时候,头发上衣服上眼睫毛上,全是煤灰。她爸爸很吃惊,赶紧把她让进屋洗脸,她握车把的手被风刮得通红。&
晓冰洗完脸,在洗手间里镇定了一下,走到客厅。她准备好了所有的话,要跟爸爸说。爸爸会理解她的。爸爸要亲切得多。这时候,从卧室里走出来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小男孩。那男孩长得一点儿也不像爸爸—爸爸高,可是男孩却又矮又胖……他是她的弟弟。&
后来,爸爸答应给她第一学期的学费,她明白自己叫他为难了。从爸爸家出来,她站在风里,哭个不停。&
这件事,到底没有保守住秘密,妈妈也知道了,叫来两个舅舅,三个人一起打了她一顿,昨天晚上打的。今天天不亮她就跑出来了,什么也没带。她不会再回家。姥爷身体不好,妈妈的日子很难—在宝城,嫁出去的女儿不兴分遗产。妈妈可能要搬出大院子,像宝城最贫贱的少数人一样,住出租屋。她是带着可怖的狂暴神气打女儿的,像打这世上最凶狠的仇人。&
"我现在,真正是个孤儿了。"说这话时,她带着思索的表情,仿佛在思索自己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仿佛她饿坏了,全心全意地嚼着嘴里唯一的一块馍,要把那馒头里所有的糖分都嚼出来。&
她劝我也去考大学,我没吭声。从小到大,我跟她都长颠倒了。晓冰在三好学生乖乖听话的外表下,有着胡思乱想狂暴不羁的东西。我呢,一直是个坏学生,可是内心里我却懦弱、怕事。直到二十多岁时,别人一举手,我还下意识地想挡避,总以为要挨打,总想有个权威来领导我。这个权威在初二时是晓冰,后来又换过很多人。&
晓冰后来的事情,我是听吴云岚说的。她把吴云岚也鼓动得去了郑州,跟她上同一所大学。晓冰一到学校,就急着找兼职,她找到一份在酒吧当服务生的工作。别人都是打车上下班,她骑自行车。去上班时,她总是把化妆品和衣服都塞到一个旅行包里,斜背到肩上,匆匆忙忙地骑过去。有一次是大风天,外面飞沙走石。她心急火燎地赶到,领班斜眼一看,笑起来:"你自己去照照镜子,头发像疯子一样,谁还敢让你服务。"&
我想,这个服务,是什么性质的服务?但我难以启齿去问吴云岚。&
晓冰很少在寝室,也很少上课,老师几乎不认识她。她总是在外面擦掉口红,跟同学们说,她在哥哥家吃过了饭。她给自己虚构出一个庞大的家庭,有哥哥、嫂嫂、侄子、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可在学校,如果不是吴云岚,她就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也没有。而吴云岚,如果不是在卫校就认识,现在也不会跟她做朋友。"她变得很奇怪,总是心事重重,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很快她离开了酒吧。后面两年,她的兼职听上去令人恐惧。在她常去的一家职业介绍所里,在她的那一页,备注栏里写的是:医学院学生,擅长干与死人有关的工作。快毕业时,她在一个丧葬一条龙服务店里工作,给死人化妆。找到这个工作,晓冰很是高兴,因为收入颇高,且没人跟她竞争。吴云岚说,大家开始躲着她,因为她身上好像老是有股味,挥之不去。"小路,你没有见到现在的宛冰,跟她几年前判若两人。如果说穷,大家都是学生,都没什么钱。如果说为找工作发愁,那谁不发愁?可是她格外不一样,连说话声音都变了。有时候给她打电话前我都害怕,那是一个像石头一样硬邦邦的声音,总是在赶时间,挂电话就像用刀子切。你劝劝她,让她别那么操心,车到山前必有路,国家不会不管我们的,就算国家不管,还有家里人,她妈妈难道真狠心看着女儿饿死吗?我不相信会有这样的母亲。"&
我却明白晓冰。她像哪吒,剔骨还母,彻彻底底地自己把自己再生育一回。只是她能力有限,没办法把自己养育得更好。&
毕业后,吴云岚回到P市。她也跟晓冰一样,曾试图留在郑州,但她俩把自行车都蹬坏了,也找不到一个单位能接收。她回到P市,妈妈给她托了门路,进到市第四医院实习。晓冰下落不明。&
其实大学期间,晓冰跟我也一直通信。如果只看她的来信,会觉得她的大学生活快乐无比。甚至教材升级,她用刚发到手的钱买本科教材,都觉得愉快。她说,这是她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她反复鼓动我也考大学。后来,我果然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原因,到外地上了一所莫名其妙的学校。&
吴云岚回P市之后,很长时间,我既没有她的信,也接不到晓冰的。我几乎要怀疑,吴云岚也许根本就是晓冰虚构的。一年后,我自己也快毕业的时候,忽然接到晓冰的来信。
"毕业一年,一直没有给你写信。小路,你还好吗?我现在在石家庄,在一个化妆品公司做美容师。毕业后,所有的同学都回家了,最后,连吴云岚也走了。我一个人在郑州待了大半年,暑假还可以住在学校,后来慢慢往最远的地方搬,往最便宜的地方搬。我曾经一个月只花一百元钱,包括七十元的房租钱。一块钱就能过一天:买半斤面条,在楼道里顺别人一两棵大葱,放油里煎一煎,煮二两面条,就是一顿好饭。我还能省出几块钱给手机充钱。我又开始像'拾吃记'里那样生活,看见什么就赶紧捡起来。但无论怎么省,钱还是花完了。&
"石家庄是个寒冷的城市,十一月份就要穿羽绒服。我在这里住宿舍,跟另一个女孩住一起,宿舍里有暖气,洗澡要到外面。这里的人对我很好,直到现在,我才稍微缓了过来。他们对我的终身大事都很关心,总给我介绍对象,最近的是一个三十五岁的中年男子,秃头,有房子,有工作。在大家的天平上,一个外地的二十多岁的临时工,跟一个三十五岁的秃头但有稳定工作的男人是很般配的。我没什么话说,只是不想得罪人。"她的字草草地写在美容产品提货单上,字写得很大,钢笔戳破薄薄的纸张,把下面的信纸也洇了成蓝色。我替她觉得寒冷,也有些不满:她为什么不去一个好一点儿的城市?石家庄,听上去就冷冰冰的。为什么不去成都、丽江、洛阳、上海?就连青岛,听上去也比石家庄更令人向往。我们俩已经二十多岁,仍然没见过大海。真是的,为什么不去青岛呢?&
再后来,我已经不记得她是怎么找到我的新地址,给我写信。那时,我像她一样,先是住在学校,然后往郊区搬,往最穷的地方搬,直到找到一个临时工作。两个月后,拖着箱子往北京跑。在这一长串分崩离析的搬迁里,我不知道为什么还能收到她的来信。就像我从前在老家时,推开门,总是发现地上不知什么时候扔了个白信封,没有邮票,皮儿上用水彩笔画着花、云朵,或者鸭子,或者随便什么动物。&
"亲爱的小路,上个月我回家了。妈妈手足无措地欢迎我,姥爷还在。为了欢迎我,来了一大家子,他们老问我怎么还不结婚,我不爱听。我到外面逛,我家门口以前都是农民的地,种着西红柿和黄瓜,我出门时总是顺手摘几个,带到学校跟你一块吃,又新鲜又解渴。现在地都没了,变成了大马路,我觉得我不认识宝城了。第一天回到家还很高兴,三天后,我感觉每一天都一样,一样沉闷,一样没有变化,一样让人发疯……就像我现在的生活。我又跑回去了。回去,指的是回石家庄。我现在用词很混乱。&
你还记得那个秃头男人吗?别人刚给我介绍时,我想,我该克服恐惧,试着跟男人交往。但现在我决定一辈子独身。独身有独身的好处,我不欠任何人的,任何人也不欠我的,就是我自个,像一根棍子或一棵树一样竖在田野里,这样倒干净。我想起在卫校时,我曾经跟吴云岚彼此承诺,一辈子不结婚。她现在好像已经快要生小孩了。你呢?&
最后,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抽烟了。你千万别生气。高兴时,烦心时,无师自通地就学会了。你别告诉别人。"&
晓冰的信里,总是有很多秘密,这最后一行,又让我看到了她的样子—马尾高高扎起,露出鼓鼓的额头,像月亮一样皎洁。一双喜气洋洋的眼睛,说话时喜欢故作神秘地贴在你耳朵边,告诉你一个又一个秘密,最后切切叮嘱:不要告诉别人。&
这是我收到的晓冰的最后一封信。
好几年后,有一次回家过年。那年我三十岁,北京的生活刚刚告一段落。我厌倦了文学,厌倦了工作,厌倦了北京,厌倦了混乱不堪的生命本身。我整晚整晚地不睡觉,思考着问题,时常感觉生命就像一根灯绳,禁不住轻轻一拉。那年春节,我提前回了家。宝城沉闷不变的生活节奏,这个时候变得吸引人,像一个柔软的枕头吸引瞌睡的人一样。&
宝城的生活跟十年前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每个人都变得衰老。对于我的长住,爸妈欣喜无比。我每天看书、吃饭,没有人问我:你干吗回来这么早,你还走吗?&
烦闷的时候,我独个跑去河堤上散步。那是十二月底,天气冷下来,可还不像春节前后那么酷寒。晴天时走在路上,走热了,还有一点点春天的感觉。不知何时,河堤被砌成水泥城墙,当年的桃树、杏树、梨树、苹果树,都无影无踪。在昔日的乐园处我茫然徘徊,忽想起来,小时候总是偷农民的果子,那些颜色发青的桃和杏子都不能吃,咬开一点儿皮,舔一下都受不了,都随随便便地扔掉。我应该让它们留在枝头,慢慢长大,成熟,变甜。不知为什么,这点儿小事一次次兜回我的意识,挥之不去。以前我没有注意,河堤附近是很宁静的,只有北风肃肃地刮过小树林,以及许多的坟。过了三点钟,阳光刚转薄,空气就冷起来。我走下河堤,慢慢往回走,路过一个岔路时,被迎面一个人叫住:"这不是小路吗?!"&
半天,我才反应过来,是晓冰妈。我犹豫着叫"王老师"。她的头发花白了,没有染,梳得很齐整。她穿得还是很整洁,围一条深灰色的大围巾。看上去,她很高兴见到我,非拉我往她家里"坐坐"。我稀里糊涂就跟着去了。&
她还住在原来的大院子里,院门重盖过,以前精美的砖雕瓦雕换成了高耸的大铁门,两边贴着棕色瓷砖。这一带所有的院门都是这样,如果让我一个人再来,一定找不到。&
她直接带我上二楼。二楼楼梯从墙根裂起,一直到上面,裂出一条大口子,用粗铁丝跟楼上的水泥柱拴在一起,看上去挺危险。楼梯栏杆以前是天蓝色的,掉漆处,露出深黑色的铁锈。书房倒一切如旧,绿沙发还是擦得干干净净,整洁如新。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扶手上搁胳膊肘的地方破了一个洞。就连这个洞,也是我跟晓冰玩闹时戳破的。白色盖布还是整整齐齐地盖在上面,白底儿上钩着硕大的碧绿荷叶。&
带我进了这个房间后,她好像完成了任务,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我。我尴尬地站起来,走去看书架,那里全是晓冰上初中时的读物、上卫校时的课本。这些毫无价值的书全被包上干净的书皮,书脊上写着书名,一本挨一本地站着。&
"我知道你跟晓冰很要好。"晓冰妈妈开口了,声音粗粗的,"后来她就不回家了,我也见不着她。"我想,糟糕,她要抱怨。我下意识看看门口,她跟着我的视线也看看门口:"我不是让你叫她回家看我。她不愿意有她的道理。我都明白……我只想让你跟她说,别不结婚。你们现在年轻,能踢能咬,还体会不到。等老了,还有无数日子得过呢,身边一个人也没有,那是很凄凉的啊。你生病躺在床上,也没人给你递个水;你走不动,你就是真走不动,也没人能搀你一把,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你千万劝劝她,得结婚,人总得有个伴。我给她准备好了所有东西,你进来看。"她力气很大,一下就把我拽到里间。这是一间处女的卧室,空气里有股混合着肥皂味的淡淡香气,好像有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刚刚离开一样。单人木板床上铺着薄薄的褥子,坐上去硬邦邦的,坐久了屁股硌得慌。很难相信我们曾挤在这上面入睡,并且感觉它宽阔无比。床单是蓝白格子的,枕巾是鹅黄色的,到处都一尘不染。只有四面墙壁曾经也是白的,但现在发黄发暗。看到我的视线,晓冰妈妈露出愧疚的神色。她尽力维持,也不能做到完全不变,一切如旧。&
她掀开墙边的立柜,里面都是布料:"你看看,这个红颜色,现在找不到这么正的红了。这是给她结婚用的被罩,上面的刺绣是苏州绣娘的手工绣工,现在都是机器做,手感不一样的。布我早就买了,早二十年就买好了。还有这一块,平时可以在床边铺一铺—床边老有人坐,容易脏。这种布现在买都买不到,是手工粗布,冬天也不起静电。你看看,"她掀开另一个柜子,表情神秘,"我连小孩一岁到三岁的衣裳、肚兜、棉袄,还有鞋都做好了,男孩一份,女孩一份。只要她生孩子,什么都是现成的,什么都不用操心。你劝劝她,千万得劝劝她。"&
窗帘是拉开的,窗户朝南,回光反射的太阳光蜂蜜般地淌进来,铺满大半个房间,一直到墙跟前才站住脚。房间里一半明亮,一半暮色。那些布料放了很久也没有褪色,在木柜的深处,在苍苍暮色里,散发着丝绸锦缎特有的绮丽光泽,像是那里存着许多奇珍异宝一样。小孩的裤子在最下面,衣服在上面,小鞋子在最上面。鞋面鞋帮绣着图案,女孩的绣凤凰,绣牡丹,绣荷花,脚尖还系着一个毛茸茸红绣球;男孩的绣龙,绣狮子,绣狗,脚尖做成虎头样,威风可爱。它们似乎随时会活过来,自动跳到地上,一排排朝我走来。&
我很快就离开宝城,开始了另一个阶段的生活。我跟晓冰的联系早已中断,我没法转告她任何事情,而且我自己也仍单身。但那天,我只是点头,一个劲地点头,把托付答应下来。也许我还在盼望,或许哪天,我忽然会收到一封信—晓冰不知从何处得到我的地址,重新给我写信。或许哪天,我回到我现在南方的住处,发现有信从门缝里扔进来,就扔在地上,没贴邮票。十二岁时,我们频繁写信,相互许诺:没有人能替代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我们跟同龄的女孩子们写这种信,宛如恋人,但并不当真。直到现在,我才发现那一块位置依然空着,好像在等待一封信来把它填满,好像在等待一个人的出现,来证明我并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生命直接从来北京的二十四岁开始。我相信我对晓冰的生命,也是这个意义。或者不,我不知道。这都是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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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一一年二月二十二日,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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