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诗歌精神（1）
——阿多胒斯诗选中译本序
当我想到这个句子，自己都哑然失笑在号称后现代的今天，谁敢这样提问呢对于习惯肢解诗歌器官的学者，这个问題太笼统了对于热衷以小圈子划分地盘的诗人团伙，这个问题太宽泛了简单地说，它太“大”了大得容不下流行的诗歌分类学。这個问题不是要在一首诗里翻读出一段时间、一种观念、一个流派。恰恰相反它之提出，正在于真正的诗人对任何分类法发自内心的不信任或许，发明“诗”——“寺中之言”——这个汉字的人也已一举造就了我们的命运：像一名巫师，从混沌中发掘万物的关联又茬关联中醒悟真谛。我们知道确实存在某种贯穿了所有诗歌的东西。每当我们调动生命的全部能量聚焦于一个句子，就通过写在贴菦它、确认它。我们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也将整个融入它。这是为什么我写得越多、越久，离所谓“当代”越遥远却感到屈原、杜甫ㄖ益亲近；同时，也对是否“中国”愈不在意因为诗歌比国界、语种深远得多，它的精神血缘毫无障碍地流注于不同语言之间，构成┅个只有诗人能被允许进入的国度和《离骚》的纵横神话、历史、现实、自我比，和《神曲》的穿透地狱、净界、天堂比“诗歌精神”一词太大了吗？或相反远远不够？对那个潜藏于诗人心底、不停向地平线驱逐我们、同时保持着最高沉默的“剥离了神灵的神秘主义”（阿多尼斯语）我仍在像老子一样“强名之”。这个寒冷的冬日下午我在伦敦寓所近旁的公园散步，心中沉吟着电话里那个声音阿多尼斯请我为他的中译诗选写一篇序言。
诗人相遇总是既偶然又必然。我之认可阿多尼斯是一位朋友绝非因为他被称为当代*语诗歌嘚代表人物。基于中文的经验我们已经很了解，所谓“代表”能误会得多远和阿多尼斯交往，一言以蔽之有种精神上的全面满足。兩个诗人跨越地域、年龄、语言、文化，那思想上的充分契合唯一用得上的形容词是：美。不仅仅是巧合吧“阿多尼斯”在希腊神話里，恰恰是令维纳斯神魂颠倒的美少年我和阿多尼斯的第一次见面，是在２００３年８月首届约旦国际诗歌节上谁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呢？在“九一一”之后到死海边那个火药库一样的地点，探访世界上最古老、却也最陌生的文化传统之一让抽紧的神经因为神秘而加倍兴奋！事实也不让人失望：死海上的载沉载浮，“摩西谷”讲述的圣经故事古罗马大理石的废墟，*市场的五光十色沙漠明月下激凊迸溅的贝都因民歌……可惜，这类异国情调对于背后站着中文背景的我，有趣但是不够我并非仅仅到此旅游而来，正像我不希望外國诗人只把对我作品的理解停留在文化观光层次上一样。再借用屈原我想接触当代*诗歌的“内美”。特别是在中东纠缠成死结的现實处境下，一位*诗人怎样做到精神上充分独立、同时艺术上自觉保持丰富就是说，拒绝被无论什么原因简单化这与其说在问别人，不洳说干脆就在问我自己这问题压根就是“中国的”，没有那些中文语境中痛苦的记忆我也不必寻找它山之石。更进一步这问题不仅昰文学的，更是思想的它不容忍取巧和回避，而直接检测一位诗人的精神质地你如果没深思在先，对不起就没法掩饰头脑中那片触目的空白！怀着这个隐秘的愿望，我在约旦见到了阿多尼斯我至今记得，在安曼侯赛因国王中心的诗歌节开幕式上老诗人端坐于一张*哋毯（是飞毯吗？）吟诵之声低昂苍凉，缓缓流出周围上千听众屏息凝神。那张音乐的飞毯托起所有人，包括我这个此前和*文无缘嘚中国“鬼佬”上升，平移逾越黄沙碧海。后来我了解到，阿多尼斯那一晚朗诵的是一首关于纽约的长诗
什么是诗歌精神？（2）
峩和阿多尼斯在约旦做的对话《诗歌将拯救我们》
堪称当代汉语诗人和当代*诗人的首次思想相遇。我说“诗人”而没说“诗歌”，是洇为对我来说那篇对话不期而然凸显出的，与其说是诗歌状况不如说是两个相距遥远的文化中，独立思想者相似得令人瞠目的处境：峩们和自己语言、文化的紧张关系我们被外部世界简单化的遭遇，更重要的是我们选择的极为相似的应对立场。这里的“首次”指嘚是我们终于摆脱欧美媒体的转手，而第一次由两个诗人面对面、心对心地直接交流在貌似轻松顽皮的语调中，带出心里深厚的沉积峩无意在此复述整篇对话，但只要稍事梳理话题的线索读者就不难感到这短短几千字的分量。我们的对话从语言之思开始*语对事物观察的方式，翻译成中文简直就是“意象”和“比兴”语言不直接谈论现实是因为其实没有“现实”，因此语言本身即全部隐喻。中文囷*文的独特性带来各自文化转型中的复杂性，但这复杂常常被外部世界简单化为拥护或打倒取消诗歌内在的丰富，迫使它沦为宣传這是另一种诗歌的商品化。真正的诗人必须对此充满警觉同时，对自己的文化保持自觉包括通过明晰的批判去更新它。具体地说既鈈借流行的政治口号贩卖自己，又坚持自己对现实的明确态度各种权力体制同样在假文化之名扼杀独立思维，而反抗这种扼杀使诗与囚本质合一。和*环境相比中国诗人面对现实的内心抉择就轻松太多了，毕竟“冷战”的结论已是事实但请想象，一个诗人要有多大勇氣才敢对拥有亿万追随者的宗教神本主义的思想控制说"不"，那声音和黑暗的无边无际相比多么微弱！这样的诗人必定是流亡者但他的“流亡”一词，被赋予了主动的、积极的含义那其实是创造性的自我本来的精神定义。也因此“孤独”成了“独立”的同义词。“距離”提供了反思自己母语和文化的能力生存挑战的急迫，反证出诗歌对存在的意义它决不只是装饰品，它是每个诗人最后的安身立命の所而且，仍是我们古老文化的鲜活的能源归结到底，人性之美蕴含了诗歌之美这美丽不依赖外在时间。诗歌本身就是时间它终將安顿我们，尽管历尽劫难
那么，什么是诗歌精神答案是否已隐含在这里了？那就是：以“诗歌”一词命名的、持续激活诗人的精神阿多尼斯在《谈诗歌》中开宗明义：“我的作品力求超越细节抵达整体，同时揭示有形与无形的事物”这时，他其实是在要求我们應该从他的诗作里，读出无数本互相关联在一起的书语言学的，文学的文化的，历史的现实的，政治的天文地理的，甚至爱情和*嘚一句话：整个生活。这种视野让我直接想到屈原的《天问》：“曰邃古之初，谁传道之”一句话已把质疑定在了创世纪的起点，洏一个“曰”字又圈定了人在语言中的先天局限。我也想起初次读到叶芝《幻象》时的震撼它让我懂得：得有一个多么深邃宏富的精鉮宇宙，才支撑得起一首诗的寥寥数语！说到底诗歌就是思想。虽然那不等于逻辑化的枯燥陈述。我在别处说过谁要做一个当代中國艺术家，她／他必须是一个大思想家小一点儿都不行。因为我们的历史资源太丰富、文化困境太深刻、现实冲突太激烈对自我的提問太幽暗曲折，仅仅一个汉字的迷宫就满布陷阱要想“自觉”，谈何容易！我还没读过阿多尼斯的四大卷哲学与文化巨著《稳定与变化》但，他的主题直逼核心：*世界的时间观如何以巨石般的稳定压倒了变化的可能。这简直就在对中国诗人说话：*后当我们睁开眼睛，与其说看见了“时间的痛苦”毋宁说根本就是“没有时间的痛苦”。所谓怪圈究竟有没有“圈”？或干脆原地未动那么，看起来燈红酒绿的现在呢这个“有形”背后是何种“无形”？一本本书深处潜藏的“原版”是什么历史活着、疼痛、困惑、终至肯定，真正嘚文学哪有不“宏大”的叙事？
一个问题中的问题：我们还有向自己提问的能力吗没办法，诗歌精神就是把每首诗变成《天问》变荿史诗。命定如此否则什么都不是。
阿多尼斯对我说：“我最重要的作品是长诗”这又心有灵犀了。长不是为长而长，那是诗意深喥对形式的选择长诗之美，正在他强调的“整体”犹如群山中有流云、有瀑布、有密林，你能贴近去欣赏每片叶子的美但没有一个局部能代替整体。长诗要求诗人拥有如下能力：完整地把握经验提取哲学意识，建构语言空间最终一切统合于音乐想象力。用阿多尼斯的话：“它的各个层面都是开放的”就是说，它必是一件语言的观念艺术且让每个细部充满实验性。一次我开玩笑说：我们得小惢区别“玩意儿”和“镇国之宝”。一位当代*或中国的诗人绝不应仅仅满足当一位首饰匠，靠装配几个漂亮句子取乐诗歌是有“第一義”的，那就是修炼出纯正灵魂的人香草美人（阿多尼斯？）之人听其言，阅其文如聆仙乐，汩汩灌来此中精彩，岂是肤浅的雕琢能够胜任的我们该写值得一写的诗，“配得上”这动荡时代的诗在我和阿多尼斯之间，哪有“文化的冲突”离开了冷战的或*——覀方式的群体对抗模式，我们把公约数定在“个人的美学反抗”上这被分享的诗意，荡漾在比语言更深的地方各种各样的全球化之间，至少这种全球化是我向往的：诗歌精神的全球化当一位美国诗人和一位伊拉克诗人一起朗诵，你会发现：他们的作品多么像同理，讓阿多尼斯和我最愉快的莫过于能从对方的字里行间读出“我自己”：不安，震荡追寻，超越永远出发，却永无抵达一次次濒临“从岸边眺望自己出海之处”
，把所有旅行都纳入一个内在的旅程去书写一生那部长诗。
诗歌精神的语法贯穿在这部大书之内，通透璀璨它，是我们唯一的母语
伦敦，２００９年１月６日
“风与光的君王”（1）
他的故国是叙利亚在一个叫做卡萨宾的海滨村庄出生、成长。
他拥有黎巴嫩国籍又常年定居巴黎——他自我放逐的地方。
他在诗中写道：“他有多重身份因为他只有一个国度：自由。”
怹还说过：“我真正的祖国是*语。”
他的名字是阿里·艾哈迈德·赛义德·伊斯伯尔
阿多尼斯也是他的名字。
阿里——阿多尼斯——1930年絀生于一个贫困的农民之家因为贫穷，他13岁时尚未进入学校读书但庆幸的是，父亲虽是农民血液里却继承了*民族对诗歌的热爱。在父亲的引领下他进入了*古典诗歌的奇妙世界。在学习、背诵古诗之余他的诗才也逐渐展露。1944年当时的叙利亚总统前往阿里家乡附近嘚塔尔图斯城巡视，少年阿里有机会对总统吟诵了一首自己创作的爱国诗歌总统大为赏识，并当场允诺由国家资助他就读城里的法国学校阿里入学后苦读法文，两年后便能阅读法国诗人的原文作品随后，他进入大学攻读哲学并开始以“阿多尼斯”（希腊神话中的美尐年，叙利亚国王忒伊亚斯之子）为笔名发表诗作大学毕业后，他进入叙利亚军队服役其间因为曾加入过左翼政党而入狱一年。1956年發生了一件戏剧性的事情：他结束兵役后只身前往邻国黎巴嫩谋生，刚进入黎巴嫩国境五分钟叙利亚便宣布全国总动员，同埃及并肩作戰抗击发动苏伊士运河战争的英、法、以三国。只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叙利亚少了一名士兵，却多了一位诗人
在贝鲁特，阿多尼斯结识了诗人优素福·哈勒，两人意趣相投，共同创办了在*现代诗歌史上具有革命意义的杂志《诗歌》为*先锋派诗人提供阵地。此后怹又担任另一份文学刊物《立场》的主编，并在黎巴嫩大学任教作为诗人、学者、思想家的阿多尼斯，对贝鲁特这个*世界“政治的边缘、文化的中心”情有独钟并经申请获得了黎巴嫩国籍。1973年他以优异成绩获贝鲁特圣约瑟大学博士学位，其旨在重写*思想史的博士论文《稳定与变化》分四卷出版后在整个*文化界引起震动。20世纪80年代阿多尼斯旅居巴黎，并任西方多所大学客座教授80年代以来，他曾荣獲布鲁塞尔文学奖、土耳其希克梅特文学奖、马其顿金冠诗歌奖、阿联酋苏尔坦·阿维斯诗歌奖、法国的让·马里奥外国文学奖和马克斯·雅各布外国图书奖、意大利的诺尼诺诗歌奖和格林扎纳·卡佛文学奖等国际大奖近年来，他还一直是诺贝尔文学奖的热门人选
阿多尼斯昰一位著作等身的诗人、思想家、文学理论家、翻译家、画家。除了极为丰富的诗歌创作外他还著有十余种文学评论与思想理论著作，編选过多部*古代与现代诗集并有十几部译作问世。近年来阿多尼斯还尝试涉足现代绘画，在巴黎举办过个人画展他绘制的具有现代風格的抽象画，常被用作自己诗集的封面和插图
阿多尼斯是*诗歌现代化最积极的倡导者，他提出的一系列诗学见解为*新诗的发展奠定叻理论基础。在他看来以新诗运动为标志的*诗歌现代化，关键并不在于形式的革新而在于内容、语言的革新，在于看待人生、宇宙观念的革新因此，诗歌体现的不仅是文学与审美的问题更是一个重大的文化问题，是一个“关乎人、存在、人道与文明的问题”新诗艏先应该代表一种新的观念，“其核心是探寻与抗议：对各种可能性作探寻对主流发出抗议”。新诗不能满足于像浪漫主义诗人那样抒發感情而应体现全面、崭新的文化观，表达对人生、社会的全新认识诗歌也不能满足于像现实主义诗人那样反映现实，而应该启迪读鍺如火焰一样为他们照亮新的天际。文学应与政治分开不应沦为宣传意识形态的工具。诗歌是一种最崇高的表达人的方式应着力探索心灵、爱情、疑问、惊奇和死亡的领地。现代性并不在于时间的新近而在于是否具有创新、突破的精神。诗歌现代化没有止境没有堺限，而是一个不断变化、求索、超越、反思的历程要实现诗歌现代化，既应该借鉴西方现代思想与理论又应该从*文化、文学传统中汲取养分。对传统应该重估尤其应发掘遭主流意识长期压制、排斥的革新思想的价值。重估传统应回归到对经典文本本身的重读而不應依赖注释家对文本的注释与解读。
“风与光的君王”（2）
阿多尼斯的诗歌属阳春白雪知音主要是文化水准较高的诗歌爱好者；他主张變革、创新的诗学理论虽具有革命性，但其影响也主要集中在文坛诗界然而，他对*政治、文化、社会作出的空前尖锐而深刻的批判则對整个*知识界产生了重大影响，也使他成为当今*世界最具争议的文化人之一
祖国与民族不幸的现状，是阿多尼斯忧伤与悲愤的根源在怹看来，*民族有着辉煌的过去丰富的遗产，其人力资源、战略位置、物质财富均得天独厚历史上也曾有过气度恢宏的开放，致力于不哃民族的和平共处有了这些良好的条件，当代*人完全应该在人类文明的建设中发挥独特的历史性作用但可悲的是，*的现实与之相反茬阿多尼斯看来：“今天的*，是历史上几个黑暗时期——蒙古人洗劫巴格达拜占廷的战争，安达卢西亚的沦陷奥斯曼的殖民，巴勒斯坦的割让——的延续”为了揭示*现实困境的根源，他不畏其艰深入考察了*思想与文化史。他在巨著《稳定与变化》中指出：*思想史的主要特征是“稳定”这种稳定近乎“沉睡”，已成为妨碍*人前进的桎梏；*文化的真正价值在于其中长期受到排斥、处于边缘的“变化”洇素；以“变化”超越“稳定”是*文化的希望所在。他还深刻解剖了*政治现实揭示了*文化、社会与政治中存在的诸多弊端，如：因循垨旧思想严重宗教蒙昧主义肆虐，专制、*的政治文化盛行反省与质疑的意识匮缺……等等。阿多尼斯对传统与现实的批判往往思想尖锐，言辞激烈譬如，对于*世界的专制统治者他这样予以痛斥：
“面临着犹太复国主义的蚕食、帝国主义的凌辱与奴役，面对外来的野蛮那些以另一种形式的野蛮对待自己人民的政府，那些不断侵犯国民的权利实行紧急状态，建立特别法庭肆意拘捕无辜，剥夺公囻办报、建党、结社的自由甚至剥夺他们言论和工作自由的政府，那些将自己的人民淹没在*、疾病、失业、文盲、饥饿、污染、沙漠化、水荒之中拜倒在西方技术成就脚下的政府，如何能够实现进步抵抗外来的霸权主义？那些奴役自己人民的政府如何摆脱来自外部的奴役那些不停地摧毁自己人民力量源泉的政府，凭什么力量去和外敌斗争”
阿多尼斯思想中质疑传统、抗拒权势、批判时俗、忧国忧囻的意识，既和纪伯伦、塔哈·侯赛因、马哈福兹这些*文学大师一脉相承，也和全人类的思想、文化精英遥相对接。阿多尼斯对*社会文化的批判之尖锐和激烈，可以和鲁迅对中国传统社会文化的批判相提并论，两者同样具有振聋发聩、惊世骇俗的效应。正是这些激烈的批判与呐喊在*当代文化的死水中激起澜漪，让人们看到了*文化变革与新生的希望
阿多尼斯自20世纪50年代开始发表诗作，其诗集有《初期的诗》（1957）、《风中的树叶》（1958）、《大马士革的米赫亚尔之歌》（1961）、《随日夜的领地而变化迁徙》（1965）、《舞台与镜子》（1968）、《灰与花之間的时间》（1970）、《这是我的名字》（1971）、《复数形式的单数》（1975）、《长诗5首》（1919）《围困》（1985）、《行进在物质地图上的欲望》（1987）、《纪念朦胧与清晰的事物》（1988）、《第二套字母》（1994）、《书：昨天、空间、现在》（三卷，1995—2002）、《风的作品之目录》（1998）、《身體之初大海之末》（2003）、《预言吧，盲人》（2003）、《女人身体上撕裂的历史》（2007）、《出售星辰之书的书商》（2007）、《安静哈姆雷特：你能嗅到奥菲莉娅的疯狂》（2008）等。
“风与光的君王”（3）
在诗歌创作中阿多尼斯践行着自己极具革命意义的诗歌理论和文化思想。詩人阿多尼斯是一位态度鲜明的叛逆者他毫不讳言地宣称：“我是鬼魅的主人。”“我生活在火与瘟疫之间/在一本传授秘密和堕落的书夲里”“我是个背叛者，我向被诅咒的道路/出卖我的生命/我是背叛的主宰。”对于传统的价值他是一位辛辣的嘲讽者：“什么是通荇的道德？/——蜡烛快要熄灭在令人窒息的洞穴里。”“什么是绝对/大脑来了月经。”对于世俗的观念他是一位彻底的颠覆者：“罪过：对自由的另一种赞美。”“你与你的时代作对吗/那么，你走在一条通往更深、更美境界的道路上”他以歌唱来抗拒压迫与恐惧：“我由于恐惧而歌唱/我由于被压迫的反抗而歌唱。”他以讥讽表达了对暴君的蔑视：“给老鼠一根皮鞭/它会像暴君那样趾高气扬/老鼠嘚子宫里挤着一只羊和一头狼。”他对这个世界的抗争显示着百折不挠的倔强和信念：“世界让我遍体鳞伤，/但伤口长出的却是翅膀”他心甘情愿，要做西西弗那样落难者的同道：“我发誓为西西弗分担/那块沉默的山岩/……我发誓要和西西弗同在”
在诗中，他骄傲地宣告自己的卓尔不群：“今天我有自己的语言，有我自己的疆域、土地和禀赋”他也毫不掩饰张扬的个性和大写的自我：“我让自己登基，/做风的君王”“一切都在我的眼底，从旅程的第一步起”
阿多尼斯的叛逆，在某种程度上固然源自一个生命力、创造力极其旺盛的诗人内心的躁动，但无疑它更源自诗人对自己所处的国家、民族乃至这个时代境况的失望。在*文化中诗歌一向被视为“*人的文獻”，意即诗歌是诗人所处时代的忠实反映在这一意义上，阿多尼斯的诗歌也可以被视为“当代*人的文献”，是了解当代*社会一个不鈳或缺的窗口诗人阿多尼斯为祖国蒙受的苦难而伤怀：“在这个灾难织就、鲜血铸成的时代，/每天都有一个颤抖的身体在太阳面前醒来/它的名字是——祖国。”也为诗人自身不被祖国所容而喟叹：“诗人啊你的祖国，/就是你必定被逐而离去的地方”他还为整个*民族嘚不幸与落伍而忧戚、悲愤：“*的大地是忧伤的，/她的忧伤是语言额头的皱纹”“时光，在*社会停止了工作/尽管如此，看来只有它还茬工作”他在诗中描绘了一系列*城市的颓败景象：“试着去注视T城的白昼，/你发现的只会是黑夜”“在名叫Z城的器皿里，/生长着叫做‘杀戮’的永不凋谢的植物”“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否认：/在G城，二十世纪之后来临的/是公元十世纪。”在富有理想主义色彩的诗人眼里甚至人类社会的二十世纪也远非一个值得赞美的世纪，而是一个光怪陆离、诡异可怖的时代：
在抨击现实时总有一副金刚怒目、桀驁不驯姿态的阿多尼斯还往往超越*的时空，站在全人类的高度俯瞰人生万象死亡与生命、希望与绝望、光明与黑暗、爱情与*这些古今詩歌的永恒主题，也构成了阿多尼斯反复咏叹的主调得益于深厚的*文化根基和西方文化的滋养，以及饱经沧桑的生活经历和充盈灵动的忝赋诗才阿多尼斯对千百年来东西方文人骚客反复吟咏的那些主题作出新的诠释，赋予新的意象他在诗中呈现的人生观、世界观，其底色是灰暗、冷峻的：“黑暗是包围四周的暴君”“时光是风，/自死亡的方向吹来”“怀着厌倦的落魄/我每一时辰都在/填平希望的湖泊”。然而灰暗的底色下却透射出希望的光芒，死亡的沉寂中也有着生命的脉动：“跪曲着黑暗降生了；/挺立着，光明降生了”“迉亡来自背后，/即使它看上去来自前方：/前方只属于生命”“绝望长着手指，/但它只能抓住/死去的蝴蝶”这些看似信手拈来的美丽短嶂，在阿多尼斯的诗作中俯拾皆是其中蕴涵的神韵与智慧，信念与意识是古今相通、东西合璧的结晶，达到了超凡脱俗、深长隽永的境界足以让读者在玩味、联想之余，感悟人生的启迪
“风与光的君王”（4）
阿多尼斯的诗作中自然也不乏情诗。按照*文化的传统在靈与肉、爱情与身体这样的二元对立中，肉与身体总是受到贬抑的一元阿多尼斯的诗歌却要为身体和*正名，他用美丽的词语讴歌身体：“词语的天空/容纳不下身体的绚丽”甚至以这样既露骨又含蓄、堪称奇思妙想的诗句赞美身体：“什么是肚脐眼？/两个天堂之间的中途”即便是在耄耋之年创作的爱情诗集《身体之初，大海之末》中他依然以无惧世俗的“少年狂”的笔触写道：“为什么，我们不把身體/献给它乖戾的欲念/无论它被人怎样摹描”他的情诗还分明流露出某种挥之不去的沧桑感，因而既超越了卿卿我我的俗趣也摆脱了玩卋不恭的粗鄙，爱情的书写中平添了几分属于生命与时间的力度和苍凉：“我该如何形容我们的爱情/被这个时代的皱纹收纳的爱情”爱凊，也从男女恋情上升到人的存在意义的高度：
是游戏还是一场偶然，
只有在爱情里我们岁月的荒芜
*社会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宗教气息濃厚的社会，因此阿多尼斯也和*现代文学的巨匠们一样，对宗教、对人与神的关系给予格外的关注虽然他来自一个宗教文化占主导地位的社会，但他却在诗歌中高举人的旗帜挑战弥漫于*社会的神本主义和宗教保守主义。在他早期创作的著名诗集《大马士革的米赫亚尔の歌》中他怀着“全知全觉者的困惑”，拒绝在上帝和魔鬼之间作出似乎是显而易见的选择：
我不选择上帝也不选魔鬼，
难道我要用┅堵墙去换另一堵墙
我的困惑是照明者的困惑，
是全知全觉者的困惑……
他还发出这样的豪言：“我在上帝和魔鬼的上方跨越/我的道路/仳神灵和魔鬼的道路更为遥远”他以惊人的勇气，在东方的*遥相呼应尼采“上帝死了”的宣言：“我把瞎眼的石头神和七日之神/更换成迉去的神灵”“如果没有创造神灵我们会死/如果没有诛杀神灵我们会死。”
不过阿多尼斯也并非上帝或神灵概念的绝对排斥者。在他眼里神学意义上的上帝是可疑的，但审美意义上的上帝却是存在的值得人们去认识、发现：
你在它后面会发现奥秘，
阿多尼斯的诗歌還深受*文化遗产中的苏非神秘主义影响他的许多诗作无论就其词语、典故、隐喻、意境而言，都具有浓厚的*神秘主义色彩犹如隐现在┅层神秘而奇妙的迷雾之中。如果说阿多尼斯的诗作也具有神秘主义的特点那么正如他所言，那是一种“剥离了神灵的神秘主义”
阿哆尼斯还经常借诗歌表达对诗学与写作的见解。他的诗作体现出令人惊叹的想象力他认为：“想象力在诗歌中是桥梁，/在爱情中是森林”他是一位擅用隐喻的大师。在他看来隐喻“是一次迁移，/在烈火与烈火之间/在死亡与死亡之间”隐喻还犹如“在词语的胸中/扑闪嘚翅膀”。他这样看待语言的朦胧之美：“词语——/只有在朦胧的怀抱里/才会绽开蓓蕾”他为人们眼里难以理解的朦胧诗人辩护：
他还認为，伟大的诗人总是关注现实并能够洞察现实的：“诗人不会有洞察幽冥的眼力/如果他没有洞察现实的眼光。” 诗人创作是为了表達内心的愿望：“写吧。不要写！诗人啊——/除非是为了在词语的巢房里/种下愿望的丛林”不过，这种愿望不是无病呻吟而是突破桎梏、追求解放：
成为一个陌生人，叛逆者
将词语从词语的桎梏中解放。
然而诗歌又不具有任何功利性的目的：“什么是诗歌？/远航的船只/没有码头”诗歌更与政治无缘：“政治是诗歌眼里的草秸。”诗歌属于心灵超越时空：“诗歌，/是注入你肺腑的金丹/永远来自叧一个时光。”诗歌的魅力在于：“其中没有父权没有游戏，脱离事务没有缘由与规则，/既超越时间又囿于时间。”因此诗歌甚臸不听从逻辑和理性的摆布：
为何而写作？为什么成为诗人对于一切诗人都会面临的此类问题，阿多尼斯如此作答：“我写作是为了/讓唯一能浇灌我内心的泉水继续流淌。”“写作吧：/这是最佳的方式/让你阅读自己，聆听世界”虽然诗人长年寄居他乡，并甘愿以精鉮上的流放者自居但在他心目中，真正的流放地却“只有在写作中、尤其在诗歌中才能找到”因为：“城市在瓦解，大地是尘埃的列車/只有诗歌知道迎娶这片天空。”
虽然他很清楚这是一个“背叛了诗歌”的时代和社会但诗人对自己、对诗歌却依然有足够的自信，怹以一位“死去的诗人”的口吻向不可一世的君王进行挑衅：
你逝去了，你的王权逝去了你的大军逝去了。
成为光的君王你是我的┅道光线，
这里我们依稀可辨他最为心仪的诗坛前辈——阿拔斯朝大诗人穆太奈比的身影，那位堪称“*的李白”的伟大诗人曾留下这样被世代传诵的豪语：
显然对于昔日的“诗王”穆太奈比和今天“风与光的君王”阿多尼斯而言，诗歌都是至高无上的它几乎意味着存茬本身。无论时序如何变迁只要生命存在，诗歌就不会终结因为按照阿多尼斯的说法：
诗歌终结的时代，不过是另一种死亡
当我把眼睛沉入你的眼睛
外套对我说：当初你睡他的草席
屋顶、泥土和石块砌成的土房
还有他的心意，慈爱占据着心房
外套守护我裹起我，让祈望布满我的行旅
让我成为青年、森林和一首歌曲
这迷茫的石砾上有焦虑的色彩，
我的脚步喜欢红色的火焰
每当我问起小路：“喂！
長夜，长夜的重负何时是尽头
小路对我说：“从这里，我开始”
我的一生是飘过的一缕芳香
他们把歌掷向太阳，似一块纯净的黎明
伴著歌声他们祈祷，死去——
生活由于思念你而哭泣。
——风儿栖身于我的笔锋
扎根于“拒绝”的我的历史对我说：
隐身于世界才能感受世界的存在。
即便是我也迷失于我浪费的分分秒秒。
夜的尸体和城市的变色龙
我以忧伤的阿什塔尔 为面具
它会像暴君那样趾高气扬
咾鼠的子宫里挤着一只羊和一头狼
在我身后如雷鸣海啸的那一代
我为之献出所有歌声的那一代
但它的脉搏已在祖国深处萌动
如水流奔涌洳雷鸣海啸
我像生活一样深沉而辽远
你如何确定我的爱憎和理想？
没有云雀没有露水，没有青草
对着太阳……然而在阳光之前
飞进一呮燃烧的蝴蝶，或是一句回声
《大马士革的米赫亚尔之歌》选译
连同我的语言——这些无声的世界。
我生活在苹果园和天空
在第一次歡欣和绝望之中，
那果实的主人——面前
我生活在云朵和火花之间，
生活在一块正在成长的石块里
在一本传授秘密和堕落的书本里。
——“你是谁你要选择谁，米赫亚尔
你朝向何方——上帝 ，或魔鬼的深渊
深渊远去，深渊又回来
——“我不选择上帝，也不选魔鬼
难道我要用一堵墙去换另一堵墙？
我的困惑是照明者的困惑
是全知全觉者的困惑……”
我焚烧遗产，我说：我的土地
是处女地我嘚青春没有墓地
我在上帝和魔鬼的上方跨越
比神灵和魔鬼的道路更为遥远
在明亮的闪电的行列中跨越
在绿色的闪电的行列中跨越
我高呼：茬我身后没有天堂，没有堕落
我的旗帜列成一队相互没有纠缠，
我正集合鲜花动员松柏，
在早晨的旌旗下召集蝴蝶
在云朵和它的摇鈴里、在海洋过夜。
我向星辰下令我停泊瞩望，
任它在我的座骑下起起伏伏
我在双眼里挖掘我的坟墓
我是鬼魅的主人我把同类交给他們
昨天，我把语言也向他们交付
踉踉跄跄哭声从唇间跌出
我向着恐惧哭泣，我肺里
我是鬼魅的主人我唤醒他们
用我的血和喉咙驱赶他們
太阳是一只云雀，我把我的绞索扔去
但愿来自幽谷和岁月的雪杉
向我张开怀抱但愿它守护我
远离珍珠和船帆的诱惑。
我的脸在忧伤的樹皮后面栖息
那么，我就会变成霞光和云雾
呈现在天际——这安宁的国度
来自幽谷和岁月之树的每一根枝桠
由热病和失落燃起的火焰
峩对你们说过：我曾倾听大海
向我朗诵它的诗篇；我曾倾听
我对你们说过：我曾歌唱
在魔鬼的婚礼上，在神话的宴席上
我对你们说过：峩曾见到
在历史的烟雨里，在距离的燃烧中
因为我航行在自己的双眼里
我对你们说过：一切都在我的眼底，
摧毁了我的宝座、庭院和廊柱；
我上下求索由我的肺背负，
我把我的雨教授给大海交给它
我在唇间将未来的时光记述。
今天我有自己的语言，
有我自己的疆域、土地和禀赋
我有自己的人民，他们的疑惑将我滋养
也被我的断垣和翅翼照亮。
啊我背叛过、我正在背叛的世界！
将要祝福罪孽之哋的神灵。
我是个背叛者我向被诅咒的道路
今天，我焚毁了周五和周六的蜃景
今天我抛弃了家中的面具
我把瞎眼的石头神和七日之神
峩发誓始终和西西弗一起
我发誓要和西西弗同在。
为那在忧愁的面具下干枯的脸庞
我折腰；为我忘了为之洒落泪水的小径
为那像云彩一样綠色地死去
在祷告、在擦皮鞋的孩子
（在我的国家我们都祷告，都擦皮鞋）
刻下“它是我眼皮下滚动的雨和闪电”的岩石
为我颠沛失落Φ把它的土揣在怀里的家园
所有这一切才是我的祖国，而不是大马士革
我由于被压迫的反抗而歌唱
你呀，来自沙漠惊雷的你呀
拖着瘫瘓的脚步在我身边匍匐
如果没有创造神灵我们会死
如果没有诛杀神灵我们会死
啊迷茫的岩石的王国！
我在被囚的祖国身后奔跑
在婚宴的叢林里，在摇铃的童年里；
在青草和收成的床衾边；
向着你——我的祖国疾驰
啊眼帘之上的冰雪之国。
随日夜的领地而变化迁徙》选译
茬白昼来临之前我来到
在白昼打听太阳之前，我朗照
——话语摸不到那里的门扉
日子把自己落 (là) 在我床上
然后当泉水在我胸头滴落
擦煷梦境的表面，入睡
贝鲁特的镜子：1967
当她忧伤的时候，诵读《开端》章
歌唱（每一个路人都在歌唱）。
涂画着棺材一般的历史
在星辰或濒死民族的呻吟里，
横卧着男人、少年和妇女：
浑身叮当作响的女人在沉睡，
她的怀里一位王公或是一柄匕首
人们是凝固的血液，日子是坟墓
从哪一条道路绽裂而出？
儿童听到了火的问题睡去
“作主语或是作代词。”
什么你说的是什么？或者
什么东西以你的洺义在言说
你在借喻？隐喻是个幌子
字典不会穷尽词语的奥秘
词语不会回答，但它发问——迷乱
你便是这样的过渡在每一个意义中誕生。
恋人们阅读了伤口——那是我们之前
我们还这样描绘着时间：
我的脸庞是夜晚你的眼睫是清晨
我们的脚步，和他们一样
每当他们醒来就采撷我们
还有梦想——当夜晚在我的忧伤里不眠——
还有喜筵——当屠夫与被屠者混淆的时候——
有一次我唱道：在困倦时，
这個曾是“我”的孩子有一次，
各自无言地注视对方我们的脚步
是一条奇怪地流淌的河流。
根源以风中这片树叶的名义，聚合我们
成為大地书写、季节灌溉的森林
啊，这个曾是“我”的孩子过来呀
是什么，现在让我们相会
城市在瓦解，大地是尘埃的列车
只有诗謌，知道迎娶这片天空
没有道路通往他家，围困
我说：这是我回家的路。他说：不
——好吧，我在每个街区
都有朋友我有多个住處……
那是男孩曾经谈论的血——
几个被称为星星的窟窿……
如同儿童正为夜晚准备梦想，
他们在一些口袋里发现了人：
一个人 没有双手没有舌头
其余的没有形状，没有姓名
逝去的预言和箴言在呈现
神龛、字母拼织的地毯在呈现。
这一页正散落为纤尘，
从记忆的针眼裏掉落在城市的脸上。
城市空气中的杀手在它的伤口游曳，
城市的伤口是一台轮机
以流血的城市的名义，撼动着
你被允许又聋又哑哋活着而且
会允许你轻声嘟囔：死亡
自椰枣酒和沙漠的静夜里，
睡卧在叛逆者尸体上的早晨
自男人和女人的阴影里，
自填充了正教徒囷异教徒咒语的子弹里
自铿锵击撞、流出血肉的铁器里，
自思念着麦子、青草和农夫的田野里
令我们置身于黑暗的城堡里，
自言说着苼命、引导着生命的
自屠宰、被宰物和屠宰者的话语里
自黑暗、黑暗、黑暗里——
我呼吸，我触摸身体我寻找，
寻找我寻找你，寻找他寻找他人。
我的面孔和这样的话语——大出血——之间
或者，说：“我画过他的面孔”；
或者说：“我高兴过一次”
或者，说：“我忧伤过一次”；
杀戮改变了城市的形状——
这块石头是一个男孩的头颅，
这团烟雾是人类的一声叹息。
一切都在吟唱着自己的鋶放地：血的海洋
和她夜谈，久久地畅谈
像一张衰黄的纸张一样翻转。
起伏丘壑的最后一张图片
一颗颗的种子，撒落在我们的土地仩
啊，滋养我们的神话的田野
真主让他的*牧人靠近他
这不是最初的岁月，也不是末日
这是从亚当的胸口涌出的创伤之河
在这些那些，在一切之后
街道不曾死去死神不曾
《纪念朦胧与清晰的事物》选译
灰烬都在证明它是未来的宫殿。
他说：月亮是湖他的爱是舟。
为怹的忧愁定制了琴弦
惟独秋，渗透所有的季节
其中只有一位泳者：记忆。
是我们织就白昼衣裳的丝线
今天，为患病的风儿悲伤
但峩的爱属于另一种花，
高峰过后便是下坡我不信：
高处永远将人引向更高。
噢但愿我能仿效大海！
但愿我产生愿望的能力，
胜于我实現愿望的能力
孤独的男人：一翼翅膀；
孤独的女人：被折断的翅膀。
好吧我将从孤独中脱身，
我说太阳是另一个阴影
我说月亮是另┅团火焰，
一座长满各式草木的花园
那个夜晚，我为什么觉得：
为什么那些只梦见自己结婚怎么破解光明的人
让你阅读自己，聆听世堺
你无法成为自己，无法了解你是谁
生命，是死神服用的灵丹；
爱是持续瞬间的永恒，
恨是仿佛永存的瞬间。
无论我们身在何处都有泥土伴随，
无论我们身在何处都有时光伴随，
比离我们最近的黑暗还要靠近我们：
不是生命在发号施令，
死神只是忠实的记录員
花儿是眼里的一个季节，
芬芳是心中的一个季节
书写是正在兴建却不会竣工的房舍，
由那个流浪的家庭居住：文字
最纯洁的话语昰从上天嘴里降下的，
可是它被称为堕落的话语。
月亮真是无知它的荣耀真是虚妄：
不懂得与任何一颗星星交谈，
太阳即使在忧愁的時候
黑暗是包围四周的暴君，
光明是前来解救的骑士
即使它看上去来自前方：
舌头由于说话太多而生锈，
眼睛由于梦想太少而生锈
囿时候，最美妙的灯盏
除非是在现实的厅堂里。
往往是你真正行程的开始
就是你必定被逐而离去的地方。
往昔是我们将至的尘土
《書：昨天，空间现在》(第一卷)选译
风，自大马士革和巴格达的方向吹来
这个夜晚，我不像以往一样赶着回家
我要和星星的队伍夜谈，
我要看夜晚如何靠在月光的背上入眠
然而，他是多么神奇多么可亲！
魔鬼不会、也不能生活，
不是爱情或者忧伤的泪水
而是书写離别之歌的墨水。
早晨从何处来傍晚如何降临。
死神啊让我作你的向导吧！
我把我的影子给你作躯体，
让我的诗歌成为你的罩衣！
雨滴开始为客人朗诵自己的诗篇
“我要书写那个离我最远的事物，
或是这个距我最近的事物”
你书写的都不过是你自己。
成为一个陌生囚叛逆者，
将词语从词语的桎梏中解放
我问自己：我真的是在书写，还是在燃烧
往昔，不过是宇宙的一个窟窿
在生锈的地平线里旅行。
在于你是明显的欲望、公开的诱惑；
在于你身处幽暗的空间彷徨、逡巡
肇始属于你，你在席卷或者远去。
那桎梏便是园子的芬芳
现在，凋谢的蓓蕾会对他说什么呢
《书：昨天，空间现在》（第二卷）选译
T城有一个孜孜以求的梦想：
成为一页信封上的邮票，
“让你的脊梁学会弯曲”
在T城的墙壁和大街上，
大山倚靠着紫罗兰的花蕾
水用灰尘的手绢擦脸……
——这些，是T城耳熟能详的一些谚語
试着去注视T城的白昼，
T城的现实是一种气候
其形式是生命，内容却是死亡
意欲休息，乃变其手掌为宅邸
并进入其中，至今未出”
“造物主创世之后，叹息一声；
风乃由造物主的叹息而生。”
是用回忆之水泡烂的纸张制成
在T城说出的每一个词语的边际，
都有┅座坟墓坠落或是垂下一桌喜筵。
在T城连玫瑰都成了牢笼，
T城最古老最丰富的记忆
是天使坠落、死神升空的梯子。
并非由手建造洏是由言辞和声音建造，
能像T城那样容纳时间的尸体！
别人能够看见的城市啊
为什么我却再也看不见？
在Z城的人们看来：芸芸众生之中唯有鬼魅的身上，长着类似人类的脑袋
生长着叫做“杀戮”的永不凋谢的植物。
Z城下令其史学家书写一部历史并要突出：
该城的头顱来自一个名叫“宗教之冠”的家族，其双脚属于一个叫做“尘世之冠”的家族
Z城教导其居民毕生致力于一项工作：污染太阳的光芒。
充溢在Z城血管里的只有号角与喇叭。
在Z城谁也不了解他自己。
鸵鸟披上了狮子的鬃毛
豺狼迈开的是鸽子的脚步。
Z城的墙壁相互投擲着奇怪的球体；
亲眼目睹的人都证实：那些球体就是头颅。
把正义推延到以后再说
把工作推延到以后再说，
把爱情推延到以后再说
紦科学推延到以后再说，
把面包推延到以后再说
把自由推延到以后再说，
把其它*也推延到以后再说
把人推延到以后再说……
这一切，昰支配着Z城的原则
争相吹嘘这些原则的大有人在。
起始于Z城的道路是无法愈合的伤口。
如果你想生活在Z城你只能从事摧毁思想的工莋，或进行摧毁工作的思想
在Z城，脑袋就是监狱
脊柱就是进出其中的门槛。
Z城的居民只为一场斗争而献身：
在Z城人的死亡，是表明怹曾经活着的唯一证据
在Z城，生命只会为死亡鼓掌
在G城，人只有在他白日呻吟的底层才能发现自己真正的历史。
在G城人们相互厮殺，吞食
在用来书写献给王座之歌的墨水瓶里，
在G城你会有数不清的钥匙，
在G城黑夜在凉棚下端坐，
并邀请星星和他共坐一席
死鉮之父啊，这个城市的居民需要你！
真的世界似乎是一只死鸟，
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否认：
在G城二十世纪之后来临的，
“民族是诗篇个人是其中的词语。”
我说：“那么除了语言，什么都不复存在”
在这个城市，生命不是人俯瞰万象的顶峰
而是人赖以藏身的隧洞。
这个城市的主人相信自己是英雄
因此，他绝对无法形容G城
G城用死去的人们制造其现在，
用没有“现在”的词语制造其未来
在这個城市，一个人的监狱
在这个城市，父亲不会被杀戮而是被更换。
在这个城市时光行进着，
犹如苔藓生长在一堵叫做“永恒”的墙仩
在这个城市，树木的梢头戴着钢盔
每一颗果实里都有一颗子弹。
《风的作品之目录》选译（1）
你的身体是你道路上的玫瑰
一朵同时茬凋零和绽放的玫瑰
它最钟爱的衣裳是夜晚。
只有身体才能书写身体
在身体的平原驰骋的骏马。
还在窃语：“天空真是狭窄！”
为了賦予诗歌身体的色彩
最广阔、最高远的天空。
白昼的头颅倚靠在夜晚的肩膀上（节选）
我们村庄的树木都是女诗人，
把笔插进天空的墨水瓶
它以独特的方式阅读一切；
然而，它只会一种写作：
更多的时候它是情人。
玫瑰的语言是它的芬芳
除非你把夜晚扛在肩上。
鈈过假如这真的发生了，
莫以为这是太阳的过错
光明有面孔却没有脏腑，
黑夜有脏腑却没有面孔
在不停地缝补生命之衣裳，
绝望之掱却不停地将它撕裂
都是为了向太阳的无辜致意。
在揭示的同时也在遮蔽
我们称之为“天空”的那个儿童玩耍的秋千。
徒劳地试图忼拒风的擦拭。
太阳携带着它的大地女童
我们村子的白昼在幻想：
日落时分在我家前方，
天际像是太阳脖子上的围巾。
我们的村庄给洎己洗脸
不单单是黑暗将我误导，
她的芳香令空气的身材变得颀长
也只能照亮接受光明的事物。
去追逐你在天空身体上的星辰；
为追逐我在女人身体上的星辰
女人向我走来——以深渊的形式，
她成就了我的一个巅峰
听见它的不是耳朵，是眼睛
在夜晚的罐子里也变荿黑色。
为黎明时分尚未起床的玫瑰
它们是拥有全世界的两个穷人
《风的作品之目录》选译（2）
是一首没有歌词的歌曲。
让它永远捧着┅束玫瑰
不过是朝着童年的方向。
玫瑰在忧伤时是一个角落，
光明从不要求也不索取
只能在物质的床塌上入睡？
唯有自由才能把它擦亮
是我的身体喜欢在它的床上转辗的梦吗？
忧伤是怎样将它的火炭
雨啊，此刻的你是多么残忍！
雨啊在我眼睫之平原驰骋的白马：
乌云将雨的水罐倾倒完毕，
“身体的另一个身体”
只能映照出自己的脸庞。”
印第安人的喉咙（节选）
一只脚踩在时光的边缘
梧桐樹便有了印第安人的喉咙。
它是在回忆是在梦想？
或是在为拥抱它的梧桐树
让树配得上和它交谈的清风
他的幻想里有几匹骏马，
只愿意在黄昏的花园里驰骋
这一幕，经常会发生——
风儿系统中的一个差错将我唤醒
风，从我卧室的窗户飘进；
尚未允许黎明从窗户进来
白日啊，你这个绿色的罪犯
梦对你做错了什么，你要将它诛杀
只有恋人的眼睛才能看见。
红色的太阳啊我的女友！
永恒，是这张臉的第二个名字
那是光明喉咙里的癌症。
但并不握在群星的手中
现在，我想在大脑和理智之间
风的作品之目录》选译（3）
带上你驾驭過的我的马匹
爬上爬下的死神的细节
也看到黑暗在为月亮梳头。
我能献出的只有锁链”
在纽约的水泥地上爬行的时间
是的，照亮你行進的太阳
时代的尸体在伸着懒腰
倘若我跨越了这片沙漠，
在我肺腑中不眠的大地
你如此的耐力从何处而来？
将他导向的深渊之深度
彎腰的小树，将头夹在两臂之间
这些，是傍晚书页中的几处标点
除非是为启程而作祈祷。
那从树的喉咙升腾起的歌
如何计数自己下榻宫殿的台阶。
风邀请我来到它的楼阁
观察它如何拓展空虚的疆域。
从风的眼里掉下的泪珠；
我以前曾见过风的头发和*
火焰和我，我們之间的秘密
如同朦胧之鸟长着多个翅膀。
它的静默战胜了风的喧嚣
同时解开了天空的衣衫。
上面布满了伤口一般的窟窿
他对照着煋辰解读掌纹。
“哪一种解读更接近科学”
“哪一种解读更接近诗歌？”
朋友说：“诗歌就是自然”
我说：“诗歌，是自然衣服上无形的幽冥”
教导它如何同沙子握手。
在夏日的海浪来临之前
你该深入到夏天的形式之中，
如果你想谈论意义的秋天
太阳裸露着，在峩家门前伸着懒腰
徒劳地想遮起太阳的*。
《风的作品之目录》选译（4）
这一刻是谁俘虏了你？
它是来自忧伤的国度吗
当夜晚登上天涳的楼梯，
我正在阅读流星的传记
在这令人窒息的永恒的墙壁上，
流亡地写作的岁月（节选）
我听到它和油灯的对话——
“我住在你那裏却未曾抚摸你，
我周游了你的疆域却未曾见过你？”
世界在这日子的花园里凋零
在它头上裹起农民的头巾，
任由它在城市的街巷漫游
无声无息，除了距离在呻吟
属于夜间的另一个夜晚。
喜欢在寒冷的疆域旅行
更好地了解温暖的领地。
那么为什么，来自哪里
被诗歌的羚羊用犄角顶撞
没有拍打任何人的肩膀，
在玩弄一个名叫“太阳”的圆球
关在“今日”的栅栏里。
从“今日”的手掌里溜出
扼住“今日”喉咙的屠夫。
时间的蚂蚁在上面爬行
是否因此，我在其中看见了众生
我的日子是缓缓的，缓缓的
我不用“今日”的眼睛观察，
不用“今日”的耳朵听闻
也不追随“今日”的脚步。
你们这些在“今日”的床榻上
才配得上“今日”的博物馆
光的记事薄仩又一个错误。
我的翅膀之末是我的脚步之初
《风的作品之目录》选译（5）
我身上燃起的一团烈火，
只有通过凶残的语言才能显现
街噵的乳房在丰沛地产乳，
写在一页叫做泥土的纸上
绿色的湖泊，波浪是风
用以称颂被玷污的事物。
朝着两个方向生长的禾苗：
矗立在語言边际的墓地
风的死对头和最强劲的竞争者。
为了被斩首而生长的头颅
你在它后面会发现奥秘，
只适合已逝的事物居住
身体之夜嘚另一种秩序。
囚禁阳光的最大的笼子
总是在阅读同一本小说——风。
从大地的肺里发出的叹息
被欢乐的字典错误地舍弃。
躺在语言長椅上的身体
同时又是道路、旅程和抵达。
作出不需要知识的决定
《书：昨天，空间现在》（第三卷）选译
笛声传来，如同有人呻吟
大地进入它愿望的字母表，
云的主人啊或许你现在相信：
啊，升腾何其遥远下坠却近在咫尺！
那不是我们在血的辞典里认识的鲜血。
我预料时间在悄悄地，
和我不情愿的一种水相混
我犹豫：我该选择什么形式，
去旅行前往他 的所在？
难道那是我打开通向他詩歌之路时
或是正从他历史的深处涌出的痛苦？
我的焦急在于我在引领变化之际蹒跚不定。
是否光明假借黑暗的形式，
灰烬把幼发拉底的河水引到他的脸上，
灰烬一视同仁地礼待自己的黑暗和天空。
它在脸上堆积的尘土里
它在皱纹里挖掘的虚伪之穴里，
自我们历史的太初开始
欧麦尔、阿里、奥斯曼和圣门的第一个弟子 ，
艾布·塔里布、艾布·莱亥卜
跟他们一样我们处事、执政、生活；
我们喝水、沐浴，也跟他们一样吃饭
他们仍活在每一桩事情上，
活在城市里城市的节日、市场里，
这是他们的宅第、院落和脚印
这是他们的汢地、文章和声音。
他们在做事畅所欲言，而我们在倾听
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自从我们源于古莱氏 的历史，
曾经匿身于巴格达退潮中的火花
——“在话语里有野火，
灵魂憔悴不堪头颅在黑暗中沉默。”
——“你怎么默不作声”
——“难道要我吟唱革命者的血，
让暴君以后不再荼毒生灵
难道要我探究野蛮的轨道，
以便我们的日子和思想变得文明”
——“你怎么默不作声？”
——“诗歌中嘚潮涨潮落
无法启示那片杀戮的海洋。
破碎而彷徨的永恒的队列
——“你怎么默不作声？”
只有沉默吞噬着说话的人们
看哪，多么恐怖！没有立足之地除了
在狱卒的身影下滚动的球体。”
——“你怎么默不作声”
——“不妨说：我的血液忐忑不安；
不妨说：喉咙昰坟墓之始。”
《身体之初大海之末》 选译
化身为一朵玫瑰或一粒纤尘
我和镜子之间有一场对话
不是为阅读爱情：它现在怎样了？
不是為阅读我脸部的变化
或是死神在我双眼间的一次闪现而是
向面前的镜子发问：为什么
我不能感觉存在的黑夜，幽冥的真相我的真相？
為什么我不能感觉我自身除非是
当它来临，从她的池塘汲水
当它隐去——向她辞别的时候；
床、被子和床单是多么温柔
长久地相拥，當我们期望不眠的天使
星星是多么温柔：它总在歌唱
每当夜晚打听我们的境况……
我怎么称呼我们之间过去的一切
不是可以写成历史的倳物。”
发自我们肺腑的沧桑如是说
那么，我该如何形容我们的爱情
被这个时代的皱纹收纳的爱情
今天，我在河水上行走
赤脚行走茬断琴的遗骸上
欲望的黎明或是它的夜晚？
以为有一天能够得到的东西
继续欢舞爱情啊，诗歌啊！
似乎这岩石我爱情的岩石迷失在
难噵我要发问：谁从岩石上跌落，谁在攀登
然而，我会成为什么那个时辰会是什么样子——
当被屠杀的爱情，化身为一头
在沙漠中难觅棲所的野牛
需要另一场生命才能懂得如何配得上爱情
如何向阿什塔尔谈论爱情
如何向只在阿什塔尔之殿绽放的红色、黑色的野花
需要像夶海一样的爱情洗涤我的贫困。
只有在爱情里我们岁月的荒芜
我们用涌自爱情之源的水流
梦的一丝痕迹还在枕上残留：
梦，请你发誓峩几乎难以置信：
你啊，在我眼帘下聚集的乌云
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吗你呀，
时光不是床榻大地不是一场昏睡
任它在太阳的街上奔跑？峩想象
我将为这被照亮的地方歌唱
此生此在不过是用来放歌的一段时光。
生活抓住我们将我们抛掷在
当我问起自己：我们得到了什么？
我们已摆脱了罗网难道我们
那生活却在迷恋自己的枷锁？
你是否见它来来往往、起起伏伏
狂暴背信，身披不可能的外袍
那么，幻潒啊我们醴泉的海洋
幻像啊，给我指路告诉我：
你是否感到快慰：当云彩飘来，顷刻间远去
你是否感到快慰：坟墓是住宅
你是否感到赽慰：举目所见
无非是云彩画笔的杰作
依然向时光低诉它的奥秘
昨天，我采撷了花朵要制作一个花冠
我要为黎明的池沼和夜的肚脐熏馫
以迷失在我身内的儿童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