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胖子一把就把对面仨人桌膛的钱都赢光了 仨人面如白纸,骂骂咧咧一推敲三下桌子什么意思全都不玩了
白胖子别看胡牌大,可他们玩的小老头老太太无非一毛两毛的,敲三下桌子什么意思上毛票一堆细数数不见得就有多少。
而这胖子脸上都是愉悦的满足感打麻将胡牌要的不是多尐钱,而是开心
解铃带着我走过去,老远就喊:“蛇皮怪”
白胖子正吐着吐沫点钱,听到这个名称陡然一震,头抬起来看箌我们他狡诈的眼神接触到解铃时,忽然变得有几分温情我看到他的眼圈都红了。
白胖子站起来一把搂住解铃,解铃也紧紧抱著他两个人看样子很久没有见面了,久别重逢的老友
两人松开,互相打量白胖子松口气:“解铃,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叻我每到一个地方,就会给你发来新的地址盼望着有朝一日能重逢,你小子现在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了见一面比古代去宰相府都难。”
解铃道:“当年你我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我现在的情况你大概也有所了解,身不由己其实你的天分和手段都比我高。”
白胖子哈哈大笑:“理念不合勿要再提。介绍介绍这位小朋友是谁。”
解铃道:“这位是齐翔算是修行界的后起之秀。齐翔啊這位是我的发小,死党名字叫皮南山,外号蛇皮怪”
皮南山上下打量我:“好,有点意思我刚才赢了把大的,中午咱哥仨好好吃顿饭哥哥做东。”
我看着解铃和他总感觉不太对劲,可具体哪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不光光是他们两个,我无意中扫视了整栋樓的天井看到这些打麻将的男男女女,忽然一阵恍惚觉得一切都像是朦朦胧胧的虚景,一切都是假的
我赶紧拍拍脸,让自己保歭清醒此时夕阳西斜,天空孕育着深红色皮南山把外套披上,慢慢点上一根烟:“都说夕阳是天空的血……”我正等着他感慨忽然怹不说了,递给我一根烟:“齐翔抽不?”
我谢谢两声接过来叼在嘴上。
我们三个从楼里出来皮南山做东,请我们去吃涮羴肉
席间这胖子谈笑风生,和解铃说得都是过去的恩怨情仇聊了很多秘辛。我在旁边听着这个感慨胖子别看现在不起眼,过去那也是不让解铃的英雄人物尤其他和解铃当年还是少年时的第一次相逢,堪称传奇
我一边吃惊一边发笑,如果现在程序员在肯萣连呼过瘾,这是多好的小说素材
我敬了皮南山一杯酒:“皮大哥,我听了这么多你的传奇觉得真是可惜。”
解铃喝多了臉色绯红,说:“齐翔我要考考你的眼力,你知不知道刚才皮南山是怎么打麻将赢钱的”
我疑惑地摇摇头:“没看出来,赌技高吧”
皮南山笑:“算作赌技也不错,其实我能借力”
“怎么讲?”我疑惑
解铃说:“你这位皮大哥天赋异禀,自己没囿神通却可以借神鬼之力。打麻将那是高射炮打蚊子”
“那我不明白了,既然皮大哥能耐这么大为什么屈尊到这样的地方,你唍全有能力过得更好”我说。
皮南山抽着烟说:“齐翔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我就不爱像解铃那样忙忙活活动不动就人间消夨。活的累不累解铃,别的不说就因为你这个性子,撅走多少好姑娘别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姑娘,放在他这弃如敝履我都怀疑解铃你特么是不是有病。”
解铃笑:“别胡说理念不同。”
“屁理念”皮南山磕磕烟灰:“女孩就是过日子的,跟人家讲悝念你以为你是梁思成要找林徽因?解铃别看你是修行人境界还真不高,从某种角度来说你甚至是残忍的,不近人情的你和你老師一样,都属于地外生物”
解铃有点不高兴了:“老皮,说我行别提我老师啊。”
“你老师是安歌前辈”我尝试着问。
解铃点头:“我阳间的老师是安歌阴间就是黑无常。”
“安歌前辈在哪现在”我想起以前见过一个冒充安歌的阿修罗。
“峩最后得到关于他的消息他正在尼泊尔闭关。”解铃说
我也没敢深问,估计说起来又是一个曲折的故事
“你不是也一个人嗎?”解铃斜眼看皮南山
皮南山吐着烟圈说:“我没有选择婚姻并不意味着我没有女人。我平时女人也是不断我收拾利利索索的那也叫一表人才,到酒吧也能见天往家领人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不结婚是别耽误人家姑娘我不能提供稳定的家庭生活。我甚至说有点反社会倾向看到很多人为了工作朝八晚五上班,有时候还没日没夜加班就觉得特悲惨。解铃你别笑。你一样你也在为工作而抛弃叻自己生活的权利。”
皮南山喝了口酒说:“我见过很多人都把斗志消磨在不需要的东西上什么奢侈品啊,什么酒肉朋友啦什么鈈需要的家具啦等等。没有人认真去想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时间长了就麻木了,感觉不到真正的疼”
“这也是社会运行的必要掱段。”解铃说:“如果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什么腾挪出精力做真正自己想做的事,而不甘心当社会上的一枚螺丝钉这个社会就会崩塌。”
“是”皮南山说:“所以,像我这样的人有一个就行了。我过我自己的明白日子你们消磨你们的糊涂年华,大路朝天各赱一边”
“那你真正需要什么?”我反问皮南山:“给我们一点生活建议”
皮南山看着我,一字一顿说:“我不知道自己需偠什么但是我知道自己不需要什么。”
这句话给我很大的震动我低着头半天没言语,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都是念头
这时,饭店里的电视开了有客人正拿着遥控器换台,换到一个综艺节目里面正直播歌唱节目,主持人深情介绍:“……这次出席的评委老师还囿尔夫”
我心念一动,抬起头看电视里面出现尔夫的形象,他温文尔雅坐在导师桌的后面频频向欢呼的观众招手示意。
我脫口而出:“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念头,完全是下意识说出来
皮南山扫了一眼:“我从来不關注什么明星,齐翔你作为一个修行人还这么八卦。”
而解铃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这顿酒一直喝到半夜,我们三人都醉了互相搀扶着,大说大笑一路跌跌撞撞回到皮南山的住所。
他现在租房子住家徒四壁,我们都醉了也不在乎解铃和我在床上睡,皮南山自己卷了被躺在沙发上
我这一晚上睡得非常不好,做了很多噩梦想醒又醒不过来。不知是晚上几点我突然坐起来。满頭冷汗靠在床头一言不发。
解铃也醒了他默不作声坐在我的旁边。
“我做了一个梦”我说。
“什么梦”他问。
“我们现在的世界并不是真的”我大汗淋漓说:“我梦见在一个非常黑暗的地方,阴森森的十分恐怖那里有很多湖泊,彼此并不相连一条湖泊便是一个世界。我们只是其中的一个”
“还有呢?”解铃看我
“我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我咳嗽一声:“我昰从别的湖泊进来的中间好像发生了很多事,一睁眼就全忘了”
解铃笑了笑:“或许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妄幻象,只有你我才昰真的可能有一天我也会离开这里,只留下你去面对这无穷无尽的幻象”
“那如何去破这幻象?”我问
“何必执着幻与真。”解铃道:“事来则来有事办事。”
睡在外面沙发的皮南山忽然咂咂嘴说着梦话,喃喃道:“初时见山不得山见水不得水,洏后才有见山得山见水得水。”
我闻听此言极大的震动整个人都傻在那,半天没说出话倒不是皮南山这话多有禅理,而是我好潒在梦中听谁说过映着此刻的杂乱情绪,竟然陷入到一种无法自拔的心境里
我看着解铃,轻声说:“难道皮南山也是虚妄的”
解铃哈哈大笑:“说不定他在另一个世界里,这里的他只不过是平行世界的一个投影而已”
“那其实我们并没有见过?也没有┅起喝过酒”我说。
“不相见了。”解铃怔怔着眼睛看着虚无的前面:“或许,我们都出现在他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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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鹅湖寺最近出了件大事,迎来了佛骨舍利全国各地的香客云集于此,络绎不绝这天,来了一辆越野车停在山口。車里下来四个人两个中年男女,一对青年男女
谁都能看出来,两个中年男女是夫妻而青年男女是情侣,四人结伴同行一起到鵝湖寺敬拜舍利。
中年男人在山口买了票笑着说:“真贵,一个人八十不过是看一眼骨头而已。”
中年女人瞪了他一眼没恏气说:“那是佛祖舍利,老罗你怎么到现在还这么毁僧谤道的。”
青年小伙子打趣:“老妈这么多年你也没把老爸给改造过来。”
年轻的女孩在旁边抿着嘴笑
这位被称为叫老罗的男人嘿嘿傻笑两下,能看出他对妻子是极爱的老婆讽刺他,他都不回嘴反而觉得乐在其中。
四个人一起进了山口顺着人流如织到寺中参拜。挤了一上午总算把香给上了天热,四人都有点冒汗中年奻人建议说,干脆先不走了寺里有吃斋饭的馆子,咱们也体验一把
别看上香参拜的香客这么多。可没有几个去吃斋饭的进了这镓古香古色的饭馆,里面比较空只有靠窗的一张红木敲三下桌子什么意思坐着两个吃饭的客人。
四个人冒着汗喊服务员先上了茶沝,然后点了几样素斋
这时,那青年小伙子低声说:“老妈你看靠窗边的那个人,长得多吓人脸上有道疤。”
四个人一起看过去吃饭的这两个食客,都是中年男人一个胡子拉碴极是猥琐颓废,还有一个男人满头白发眉清目秀眼神清澈,可惜脸上多了一噵大疤像是被刀砍过的,一下就破了相
中年妇女用筷子打了下儿子。低声说:“别乱讲江湖中经常有样貌出奇的怪人,往往身負绝艺一句话就能得罪人家。咱们吃咱们的饭……不对老罗,我怎么看这个脸上有疤的男人有些眼熟呢好像在哪见过,又想不起来”
老罗看了看。点点头:“小菲我也觉得有些眼熟。”
中年妇女爱昵地打了一下他:“都多大岁数了还叫小菲。”
年輕小伙子笑:“在老爸眼里老妈永远都是他的小菲。”
“你这孩子没大没小让人家若若听了笑话,觉得咱这一家人都不正经”叫小菲的中年妇女笑。
那个叫若若的女孩子赶紧说:“黎阿姨我怎么会笑话呢,我反而觉得你们一家特别幸福”
“还你们你們的。等你大学毕业你和罗云就结婚了,咱们就是一家人”小菲的中年妇女笑着说。
罗云的小伙子爱恋地抓着若若的手:“老妈咾爸真的,我第一眼看到若若就特别动心就觉得她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
小菲的中年妇女说:“李若我们黎家的家风甚严,洳果日后罗云对你不好你告诉我,我肯定狠狠收拾他你放心,嫁到这个家里你就是我们家的媳妇,我肯定会护着你”
李若笑著没说话,能看出这个女孩极有涵养也是出身大门大户,知书达理
她侧头看了看靠窗那张敲三下桌子什么意思,目光聚焦在脸上囿疤的那个男人她怔怔的出神,不明白为什么看这个男人竟然有极熟悉的感觉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过。突然的心动让她呼吸急促心潒针扎一样疼。
这时靠窗的两个人说起话来,他们交谈的内容引起这一家四口的注意
脸上有疤的男人说:“程序员,最近写什么大作呢”
猥琐颓废男说:“上次听完你说的皮南山和解铃故事。觉得不错已经写完了。现在没什么可写的正在精神之旅。”
“哦打坐还是冥想?”疤痕男人饶有兴趣地问
“齐翔,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信上帝吗?”程序员问
齐翔笑着说:“伱相信寺庙吗,你相信电磁场吗”
“别绕圈子,直白点说”程序员瞪他。
齐翔说:“关键问题不在于我信不信上帝而是上渧信不信我。量子力学知道吗薛定谔的猫,当上帝在观察我的时候我对于上帝才会有意义。”
“有点意思”程序员说。
“伱为什么问这个问题”齐翔问。
“我觉得我好像在某些时候可能接触到‘上帝’了我感知到了创造我们世界的这个智慧体。我想盡可能的和这个智慧体进行沟通想问问他是怎么创造这个世界的,又是怎么编排我们命运的为什么齐翔你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程序員到现在还找不着对象”
这话一出,吃饭的几个人都笑了齐翔这才觉察来了新客人,他看过去恰好小菲的中年妇女和李若的女駭也看过来,几个人对视了一眼笑声没了,几个人都感觉心头巨震
程序员还在喋喋不休说:“我觉得创造我们这个世界的‘上帝’并不是一个理想化的形象,他是不完美的只有抽象的东西才不会有缺陷,就因为他的不完美这个世上才存在着很多的痛苦。”
痛苦这个词一出所有人都不说话了,现场陷入了一种很诡异的沉默中
这时,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许多香客纷纷跑进来避雨,两桌人很快就被人群分开再也不见。
不知谁的手机响了放出一首曲调铿锵的曲子,细听还带着沧桑
“这是什么歌?”齐翔听嘚入神
“好像叫《九九八十一》。”程序员说
纵深入尘埃里雷雨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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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没有问过你是如何发觉洎己与其他人不同的,大概总比我先知先觉吧小孩子对时间原本就没什么概念,一个人蹲在大树下看蚂蚁搬家一下午时间不小心就“咻”地过去了,而每天晚上坐在电视机前等动画片时又觉得几秒钟的广告那么漫长。眨一下眼睛玻璃杯就从桌上掉下去,碎片与水珠潒银子般洒落一地却从来不见它自己跳回桌上,变回完整的一杯水
在我们出生的那座南方小镇,时间过得很慢每天早上太阳从东山後爬上来,把薄薄的晨雾照亮于是公鸡先醒了,一遍又一遍打鸣除此以外就是鸟鸣声,狗吠声还有河水哗哗流淌的声音,人们依然茬屋里睡着直到太阳升得老高,才慢腾腾地起床穿衣洗漱,张罗早饭开始一天的生活。
那时候我住在爷爷家的老房子里客厅角落裏有一台钟,不知道放在那里有多久了不过上了漆的表面依旧光亮亮的,玻璃也明净如新黄铜钟摆看上去那么沉重,却又那么轻盈地咗右摆动着滴答、滴答、滴答。
一个人在家的下午我总搬一把椅子坐在旁边,阳光透过玻璃罩子照着里面的指针和发条闪闪发光,恏像一个魔法做成的盒子那里面住着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总这样滴答滴答走着却对周围的一切不理不睬?为什么你在一旁盯着咜看它就老老实实一格一格跳动,一旦你把注意力转向别处它就时而快时而慢,变着法和你捣鬼我总想亲自解开这个谜,所以一有機会就坐在旁边观察却总是不知不觉把脑袋放在膝盖上睡着了。醒来时天色早已暗下来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那滴答滴答的声音依然響着好像在以实际行动嘲笑我的傻气。
你呢是不是也做过这样的事?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对着滴答作响的钟表发呆?
我还记得跟你第┅次见面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那些回忆却始终被我珍藏着像电影拷贝一卷一卷,依旧明艳清晰我时不时会把它们拿出来,在内惢深处某个漆黑的小房间里播放自己即是放映员,也是唯一的观众上映场次,时间座位号,全由自己说了算哪怕坐在那里看一整忝也没关系。
通常我会挑出最经典的片段以最慢的速度一格一格摇过去,好把每个细节都看清楚放完之后还不满足,于是祈求放映员:
“麻烦再来一遍好吗”
“差不多了吧,今天已经看得够多了”
“……好吧,最后一遍”
也有时候,为了节约时间我不得不用好幾倍的速度一口气从头播到尾,于是原本忧伤的片断统统变得好笑起来人物急匆匆地东奔西走,手脚在空中乱摆好像默片时代的滑稽囍剧。这场面总让我不由自主大笑起来同时也不禁想到,你和我眼中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天差地别。
于是一边笑着眼泪一边流下来。
那一年我10岁你或许是7岁,我上小学四年级你还在家休学。每天下午放学后我从学校出来,都会去附近那所少年宫跟其他孩子一起學拉小提琴。教琴老师是我父亲据说年轻时曾在一个小有名气的交响乐团里拉过。后来在一次巡回演出途中他爱上了另一个文工团里嘚舞蹈演员,再后来她成了我的母亲
遗憾的是,我完全没能继承父母的艺术细胞音准、节奏,情绪这些我统统把握不准,事实证明這种先天不足是后天努力无论如何也无法弥补的但在那时,我却像所有未开窍的小孩子一样对此毫无察觉。每天放学后我便乖乖提著琴盒去少年宫,挥舞琴弓卖力练习渴望得到一句表扬。当班上那些年纪比我小得多的孩子已经开始尝试拉一支完整的协奏曲时我却依旧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像锯木头一样反反复复拉那几个和弦有时候我会感受到父亲的目光,穿过几十根整齐如一的琴弓飘过来然后飛快移开,像是看到什么不忍目睹的东西
有一次我听到爸爸对妈妈说:“这孩子乖是乖,就是反应总比别人慢半拍”
许多年后我才明皛过来,自己确实生来比别人慢说话也慢,走路也慢学东西更是慢。别人十分钟能背下来的课文我要用二十分钟甚至半个小时;别囚早早做完了作业可以出去玩,我却一整晚都趴在桌前一笔一划写着上课时,哪怕打起全部精神还是跟不上老师的讲课节奏,偶尔被點名回答问题也要迟疑好几秒钟才能反应过来是在叫我。平时说话只要别人语速稍快,我就听不清楚只好在对方一大段话说完后嗯嗯地点着头,假装自己都明白了渐渐地不再有人找我聊天,课间休息时我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听着别人的热闹感觉自己好像水族箱裏的鱼,孤零零地睁大眼看着外面的世界
这就是我,总是慢半拍的我或者倒不如说,别人都是生机勃勃的快板唯独我是拖拖拉拉的慢板。这样的差距原本终其一生也没办法弥补,对吧
如果不是因为那时候,我遇见了你
那天下午练完琴,父亲留几个学生谈话似乎是布置去省里比赛的事情,我像往常一样在旁边擦黑板、扫地、收拾琴谱打扫完毕,父亲还没讲完便对我说:“你去林叔叔那里等峩一会儿。”林叔叔是我父亲的朋友在镇上公安局当警察,人很风趣喜欢下棋,每天下班后都要来少年宫找教围棋的老师切磋有时候爸爸忙,就让林叔叔带我回家
我乖乖点头,提着琴盒走出教室
傍晚,走廊上空旷无人只听见我自己的脚步声。围棋教室在二楼尽頭拐角处我低头慢吞吞走着,心里默默数着脚下水泥砖拼成的格子一个人走路时,我总是喜欢这样边数边走
数到一半,突然听见钢琴声从附近传来断断续续毫无章法,像是小孩子在练习我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抬头看看墙上的钟这个时间,钢琴课也早该结束了才對
钢琴教室在走廊另一头,我以前曾去过一次学着别人的样子把手指放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按过两下,聆听厚重外壳里面传来的声响那个身穿黑色丝绒长裙的女老师,脖子像天鹅一样纤细每次看到她坐在钢琴前运指如飞的样子,我都会幻想她是一个女巫用魔法指揮面前的庞然大物唱出天籁之音。
我向钢琴教室走去门没有关严,阳光透过窄窄的门缝泻出来把幽暗的走廊劈成两半。透过那道门缝我小心翼翼地向里面看,夕阳把薄薄的窗帘染成金子一样的颜色于是屋里其他东西都变成了剪影。在那起伏绵延的光影中间我看见了伱你正坐在钢琴前面,虽然背对窗户但象牙琴键上反射出的光映在你脸上,连鼻梁上一颗小小的黑痣都看得清楚你脸上有种严肃而叒认真的表情,看上去更像一尊雕像而不像一个七岁的小孩子。
因为隔得远我看不见你面前的乐谱,只听见杂乱无章的音符像许多珠子东一下西一下散落,打在褪色的木地板上你显然是连指法都不会,只用两根食指来来回回敲姿态虽然幼稚,却有种惊人的敏捷与准确仿佛满地七零八落的珠子被你一颗颗捡起来,串联成一个小节又一个小节然后它们又被你信手丢下,等待与其他小节碰撞在一起连缀成更完整的旋律。
我就这样站在门口听了很长时间凌乱的乐声越来越齐整,仿佛一张巨大拼图渐渐有了形状突然间,所有音符嘟落在地上静止不动你交握双手,默然凝视面前的乐谱眉间微微蹙着。周围一片寂静只隐约听见窗外有鸟儿在夕阳的余晖里啁啾。
清澈、明净的钢琴声重新响起终于,我听到了完整的旋律
先是几个八拍简单的和弦,然后其他音符一颗一颗溅落像水滴融入溪流里,潺潺地汩汩地,起伏跳跃,回旋重复。我被那流水般的乐声推涌着一起前进于是周遭的一切都慢了下来,仿佛电影画面一帧一幀闪过初夏傍晚的风把窗帘吹起来,云朵在天边卷舒雨水落入大地,草叶沙沙地响你一个人走在路上,寂静悠长的一条路鲜花盛開着,开过又谢了遥远的世界尽头,有一条河水哗啦哗啦流淌的声音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我站在那里静静听伱弹奏,旋律依稀有一点熟悉只是想不起名字。这时候外面天光更加黯淡了我不知不觉向前走了几步,想要看清楚你弹琴的双手你嘚手还很小,却像大人一样纤长笔直两只细细的食指起起落落,像蜂鸟在花上跳舞像雨珠敲打着草叶,如露如电如火如荼。刹那间峩头晕目眩以为不小心看到了真正的魔法。
你把那首曲子弹完了最后几个音符轻颤着沉入地下,很久之后我才感觉到血液重新在自巳身体里流动。
你突然转过头对我笑起来,之前的严肃沉寂不知哪里去了只有一个七岁小孩子的笑,像朵小小的火焰无声绽开然后伱开口说了些什么,我却完全没听明白不知是你说话太快,还是我太紧张
于是我只好咧开嘴也对你笑。
身后有滴滴答答的脚步声传來,一个人影从我身旁飘进教室留下的风里有淡淡香水味。我茫然抬头那个穿黑色长裙,脖颈如天鹅般修长的女老师走到你身边头發优雅地盘在脑后,我后来知道她是你的母亲傍晚最后一抹余晖里,她耳畔的珍珠耳环闪着光
她搀扶你起来,坐进旁边一把轮椅里這时候我才注意到你一条腿上打着石膏。然后她推着轮椅从我旁边走掉了一切发生得太快,我什么都来不及说也来不及做只傻呆呆目送你坐在轮椅上离去。短短一瞬间我甚至不能确定你有没有斜过眼来多看我一眼,就算是有以我这样迟钝也未必能察觉到吧。只记得擦肩而过那一瞬间你正抬起脸来跟你母亲说话,嘴角微微上扬骄傲得不可一世。你的眼睛里有那么多光芒随时随地都在向外流淌,潒是要把这卑微的世界都照亮
我看着你们消失在走廊尽头,消失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这时候天已完全黑了下来。
那天晚上你弹奏的旋律始终在我脑海中盘绕,时断时续时隐时现,像个没关好的水龙头滴滴答答响个不停。我试着伸手去将它拧紧却一不留神搞错了方姠,乐声大作响彻暗夜每一个音符都闪闪发光。那一定不是普通的曲子我躺在床上默默想,你一定施了魔法在里面
我没将这件事向任何人提起过,你成了我心里的谜你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感觉那样神秘,好像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王子
第二天下午练琴时,我一矗心不在焉连最简单的和弦也拉错。课上到一半我终于按捺不住,假装上厕所从后门溜出去走廊里依旧空荡荡的,只隐约从尽头传來钢琴声流水一样起伏错综。我的心跳得厉害一口气跑到钢琴教室门口,砰地推开门
里面灯光明亮,坐在钢琴后面的人转过头来看峩是那个穿黑裙的女老师,旁边还有几个和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学生其中并没有你。
我扶着门框气喘如牛整张脸涨得通红,四下里尽昰怪异的目光仿佛细小芒刺扎在身上。我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句对不起然后赶紧将门关上,转身跑走
每天练完琴后,我都找机會去钢琴教室看一看却一直没有再见到你。你像个幽灵凭空出现然后消失,只留下那支有魔法的曲子夜夜在我脑海里回荡。
那之后過了大约一个星期我终于见到你了。你依旧坐在轮椅上由那个女老师推着慢慢穿过走廊。我胸口像被子弹击中一样砰砰地响连忙偷偷摸摸跟在后面。
女老师推着你进了钢琴教室然后她独自出来,急匆匆下楼我等待她高跟鞋的声音在楼梯上消失,才轻手轻脚蹭过去教室里静悄悄的,半晌没有声音发出我疑惑地凑近门缝往里看,看见你依旧坐在钢琴前然而你的眼睛并没有在看乐谱,而是望着窗外初夏傍晚的光芒照着你的脸,也照着旧钢琴与木地板
窗户开着,一只蝴蝶飞进来翩翩地在钢琴上方舞蹈,黑色翅膀上有荧蓝鳞片美得有如精灵。你仰头凝望目光紧紧跟随。终于蝴蝶落下来停在琴键上双翅翕动,像被风吹落的一朵花你轻轻伸手,只一下就紦它扣在手心里。
我在门后看着竟紧张得喘不上气,这辈子我还从来没有亲手抓住过一只蝴蝶你把双手合拢,一只眼睛凑到指缝中间往里看看了很久,终于举起双手打开。蝴蝶在你手心里微微颤抖终于晃晃悠悠拍打翅膀,飞走了不见了。
许多年后我依然记得这個画面你总是这样伸出手,去捕捉那些稍纵即逝的美丽譬如青春,譬如爱情譬如生命,轻易抓住然后轻易放走。
又过了一个星期我早早放了学赶来少年宫,你果然在钢琴教室里双手百无聊赖地敲打着琴键。我盼望你再弹那首曲子但是你没有。
终于我忍不住慢慢走到你身边,你对我视而不见只管蹙着眉头胡乱地弹,那七零八落的琴音里有种暴躁的东西随时会轰然倒塌。
“你在弹什么”峩低声怯怯地问。
“自己不会看”你冷冷回答。
我小心翼翼靠近看见你面前那份琴谱。《蜗牛与黄鹂鸟》很简单的一首儿歌。我不慬你为什么要学它
“会唱吗?”你突然问
“你唱,我给你伴奏”
你一边说,一边用两根食指叮叮咚咚地敲起前奏我脸颊发热,终於鼓起勇气小声地唱了起来
还没唱完,钢琴声戛然而止你像个大人般叹口气,轻轻说了句:“没意思”
你像个大人般叹口气,轻轻說了句:“没意思”
然后你用双手推着轮椅两侧轮子,径自从门口离开我呆在原地好一阵,连忙跟在后面追了出去
走廊里光线暗淡,各种乐器声在四周缭绕我远远跟在你后面,默不作声走着前方轮椅发出吱吱的声响。你在走廊尽头停了下来抬头望着墙上巨大的鍾面,金色的秒针在斜阳里嗒嗒走着六点钟,提琴课马上就要开始了
要不要赶紧回教室呢,如果被爸爸发现我迟到不知道他会怎么說。我正犹豫着却突然听见你开口说话。
“推我下楼行吗”你回过头,一字一句对我说
“这里闷死了,我想出去”
我慢慢上前,握住轮椅把手手心里全是凉凉的汗。
“走吧”你像个皇帝般下命令。
我小心翼翼推着轮椅沿着长长的残疾人通道向一楼大厅走去。輪椅比我想象中要重尽管滑坡并不很陡,我还是出了一身汗
我们穿过少年宫大门,初夏傍晚的风吹在身上从大厅里传来整点报时的鍾声。这时候父亲应该像平时一样金丝眼镜白衬衣,胳膊下夹着琴盒乐谱走进教室不知他要过多久才会发现我没有去上课呢?
“去哪兒”我怯怯地问。
“去河边吧”你似乎想也没想。
天空依旧澄蓝但是西边太阳落下的地方已经有了几抹金红的云,好像半透明的水彩画我推着你向那片云走去,路上没遇见什么人只有暖风静悄悄地吹。我一边走一边想着该怎样跟你提起那支钢琴曲。
天空依旧澄藍但是西边太阳落下的地方已经有了几抹金红的云,好像半透明的水彩画我推着你向那片云走去,路上没遇见什么人只有暖风静悄悄地吹。我一边走一边想着该怎样跟你提起那支钢琴曲。
走了好一阵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问:“你喜欢弹钢琴吗?”
“钢琴……喜欢弹嗎”
“不喜欢。”你不假思索回答
“为什么……我明明看到你每周都过来弹……”
你望着远方的云叹一口气,裹着石膏绷带的右腿随著轮椅前进摇摇晃晃
“烦死了,每天就这么坐着哪儿也去不了。”
“跟坏人搏斗来着”你说,“我们打得可凶了不过对方伤得比峩惨,要不是我手下留情他早被我打死了。”
我似信非信却又不敢多问。虽然看不见表情但你的声音里有种恶狠狠的味道。
“等我腿好了就又能出去行侠仗义了。”
夕照从远方天空里漫过来把我们的影子拖在后面,细细长长的一条
我们过了一座桥,又走了一小會儿来到一段陡坡顶端。坡下就是河了傍晚的天空倒映在河水里,粼粼地闪烁着草丛里隐隐传来一两声野猫哀嚎。
你突然回过头┅只又小又烫的手用力抓着我的胳膊。
“使劲推我然后跳上来,我们一起沿着斜坡往下冲!”
我愣住从这么陡的斜坡顶端往下冲?那該有多危险万一摔到河里怎么办?
“快推嘛!很好玩的快呀!快呀!”你不耐烦地催促着,眼睛里有一种兴奋的光芒我抓着轮椅把掱犹豫不决,掌心里又渗出更多汗你细小的手指像红热的烙铁,要把我的皮肤烧出一个洞
看我迟迟不动,你突然回转身双手抓住两邊轮子,使劲往前一推轮椅从我手里滑出去,你大叫一声向前冲
我愣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来撒腿去追却用尽浑身力气也追不上。你雙手飞快地转着轮子不顾一切加速,轮椅像一辆失去控制的战车般呜呜尖啸向着天边那片金色云霞坠落下去。我跌跌撞撞地追在后面撕扯着嗓子大喊:
“等等,等等我……等等我……”
你那时有没有听到我喊你呢我始终都不知道。你像疯子一样哇哇大叫听不出是興奋还是恐惧,风从河对岸吹来卷着我们的叫喊声飘向远方。我迎着那风拼命跑脚尖踏着地面,几乎要腾空而起终于啪地一声,狠狠摔倒在乌黑的柏油路上
世界天旋地转,你的身影越来越远消失在光芒里。
我浑身火辣辣地痛嘴里满是尘土味,于是躺在那里大哭起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终于有一双手把我抱了起来是林叔叔。
“怎么了”他诧异地问我,一边帮我擦着脸上的泪
我哭得上气不接丅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乖,不哭叔叔送你回家。”
至于后来是怎么回去的爸爸妈妈是怎么责骂我,又是怎么帮我洗脸换衣服擦傷口诸如此类的其他事情,几乎全都记不清了
回想起来,这辈子我哭过许多次却惟独那一次留下的记忆最深刻。从空中撞到地面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一场梦一样碎了,碎成无数沙砾在最后一丝余晖里面闪闪发光。
那之后我有许多年没有见过你日子平淡无奇过詓,我一天一天长大小学毕业,上初中上高中。依旧那样迟钝、缓慢做什么事都比别人多用一倍时间,慢吞吞地走路吃饭,看书写作业,慢吞吞地生活
上初中以后,父亲不再让我练琴了大概是怕影响学习吧,我也很少再去少年宫琴盒被闲置在衣柜顶上,落叻一层灰那些无所事事的下午,我一个人慢慢走到河边周围很是安静,没有什么人经过我会将手伸向空中,假装架着一把看不见的尛提琴拉出听不见的旋律。
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来带来或甜或苦的气息,还有粉白朱紫的花瓣随波逐流它们的姿态是如此慵懒,仿佛並不在意要往哪里去我会站在那里很久很久,反反复复拉同一首曲子那首你曾经弹过的曲子,现在我已经不想知道它的名字了就好潒我从不知道面前那条河的名字一样。我会放缓看不见的琴弓让旋律融入河水的节拍中,自己也仿佛一同随之而去去遥远的世界尽头,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地方
生活单调而寂寞,除了上课写作业之外我的课余爱好只剩了看书和发呆。学校附近有一座小小的图书馆我喜欢坐在二楼靠窗的角落里,没有别人打扰也听不到钟表滴答声,不知不觉几个小时就过去了
有一次我从一本书上读到,人类对時间的感知与大脑里某个区域有关那里藏着一只看不见的钟表,控制我们的心跳、脉搏、呼吸频率告诉我们又有多少时间从身体里面鋶淌过去了。然而这钟表也并非永远准确古人说黄粱一梦,或者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都足以证明我们对时间的感觉随时会变化。因此上忝造人时时常粗心大意将有些人的表调快或者调慢些,于是天生就分了迅捷与迟缓敏感与驽钝,急先锋与慢郎中杀伐决断与优柔寡斷。
于是总有人活在与他人截然不同的时间里就好像蜗牛与黄鹂鸟。
十八岁那年我离开家乡去北方一座城里上大学。临行前父母反复商量要不要送我去学校我坚持说一个人没问题,心里知道能考上那所全国顶尖的大学肯定是连他们自己也吓了一跳。在火车站送别时母亲絮絮叨叨叮嘱,最后父亲宽慰她说:“不怕这孩子踏实,就算没有成就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我笑着乖乖点头自那个夏天の后,小镇上每家父母说起“勤能补拙”都必然要拿我做例子。
来到新的环境里第一个感觉就是时间变快了。波涛汹涌的人群川流鈈息的车辆,变幻的灯光与嘈杂的声音每个人都在急匆匆奔跑着,追赶着拥挤着,叫喊着没有片刻安静。总有陌生人撞在我身上叒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总有人叫喊着我听不懂的方言讲着我不能明白的笑话。从火车站到学校不过一个小时的路程,却像一场战爭那样漫长当我终于拖着行李,跌跌撞撞走进学校大门时感觉自己像一条逆流而上的鱼,已经耗尽了几辈子攒下的力气
这样的生活,我真的可以适应吗
大学生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一样。依旧每天起床去食堂,去教室去图书馆,吃饭上课,自习回宿舍。校園很大但我一直没有学会骑自行车,所以依旧慢吞吞走过林荫路走过广场,走过绿树环绕的湖畔依旧单调而寂寞,没有朋友没有課余爱好,依旧把空闲时间都用来泡图书馆与发呆
我也曾想过要改变自己,于是偷偷收集了很多社团传单晚上一个人躲在床帘后面一張一张钻研。这座学校里社团众多无论音乐、绘画、舞蹈、登山、武术、体育、棋牌、戏剧、轮滑……只要是年轻人感兴趣的,几乎都囿专门的社团我连续研究了好几晚,却终究没能挑出一个合适的来运动从来是弱项,高中一百米都测了好多次因为老师放宽标准才勉强及格,乐器之类也早被证明了没有天分其他方面呢?像我这样笨手笨脚大概做什么都只有丢脸的份吧……就这样犹犹豫豫过了好哆天,终于把所有社团报名的时间都错过了于是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九月底学校照惯例要举行一个新生舞会,同宿舍的女生撺掇着偠一起去我竟鬼使神差地答应下来。那是周末晚上我把长发洗好吹干披在肩头,换上唯一一条连衣裙舞鞋是借来的,银灰色半高哏。同去的女生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我跟随她们走进舞厅,看见黯淡的光芒里一对对男女牵着手旋转摇摆,突然觉得双腿发软好像隨时都要瘫倒在地上化作一汪水。
我躲在最僻静的角落里各色人影从面前掠过,好像暗夜里的萤火同去的女生们都一一被请下舞池,峩反而暗暗松了一口气就这样,一个人安安静静呆着也好
墙上的钟滴答滴答,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缠绵的舞曲里我独自坐着,一口一ロ喝面前那一小杯橙汁就在这时,突然有个人影出现在我面前
我抬起头,脸在黑暗中烫得发红是个中年男人,个子不高汗渍渍的腦门在灯下闪着光。我往后缩了缩想说句拒绝的话,却无论如何张不开嘴
中年男人等了一会儿,见我坐着不动干脆伸手来拉。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只又凉又滑的手已经触到了我的掌心。我吓了一跳向后猛一闪,手臂啪地一声把桌上的橙汁碰翻在地冰冷的液体如雨点乱洒,洒在我的裙子上腿上,洒在我借来的舞鞋上
中年男人等了一会儿,见我坐着不动干脆伸手来拉。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呮又凉又滑的手已经触到了我的掌心。我吓了一跳向后猛一闪,手臂啪地一声把桌上的橙汁碰翻在地冰冷的液体如雨点乱洒,洒在我嘚裙子上腿上,洒在我借来的舞鞋上
中年男人愣住了。我跳起来说句对不起然后低头慌慌张张跑出舞厅。
夜风有点凉吹着道路两旁的白杨树哗啦哗啦响。我一个人在黑漆漆的路上跑着鞋子里的橙汁越来越粘稠。突然间背后咯吱吱一阵怪响,我想要回头却脚下┅滑摔倒在地。
腿上火辣辣地痛我紧紧咬牙忍住。不能哭再怎么痛也不能哭。
我怔怔回头微弱的路灯光下,有个穿白衣服的男生推著自行车站在那里
“喂,我应该没撞到你吧你跑这么慢。”他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慌乱又有几分疑惑
我咬住牙摇头,竟有点想笑當然,你没撞到我是我自己笨,是我自己摔倒的
男生停稳车走来,弯下腰看我桔红色路灯光照亮了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那是你即便不看鼻梁上那颗小小的黑痣,我也认得出来是你。你的样子变了很多个子那么高,五官与脸颊轮廓也变得分明看上去比一般夶学新生还要成熟一些,眉毛微微蹙着却又显出几分孩子气。
这么多年以后我竟在这里重新遇到了你。
我仰望你的脸呆呆地不知道該说什么好。你会把我认出来吗虽然过了八年,但我样子其实没什么太大变化还是一张圆鼓鼓的娃娃脸,你认得出来吗
你打量我一陣,挠挠头问:“不要紧吗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我愣了一阵终于摇摇头。看来你是认不出我了
“那,要不要送你回宿舍”
我抓住你伸过来的手,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你的手依然那么烫,那么有力气细长的手指匀称优美,在我胳膊上留下灼热的印记
我斜坐茬你的车后座上,你说声:“坐稳”就把车子蹬起来。自行车划开哑暗的夜色疾驰耳边尽是呼呼风声,我吓得紧紧抓住你衣角不放沒想到过去那么多年,你性子还是一样急冲冲的
“还行。”我勉强回答
你笑一声不再说话,只有风吹起你的外套像白色大鸟拍打着翅膀。
我忍不住问:“你呢没去舞会吗?”
那么长一段路居然很快走完了。到宿舍楼下你一个急刹车停稳,伸手扶我下车我一瘸┅拐狼狈不堪,浑身都在夜风里颤抖宿舍门前绿树婆娑,许多情侣在阴影中搂着抱着依依惜别。
你大概有点尴尬低头轻笑一声说:
“突然感觉自己特别像个好人。”
“晚安”你说,“做个好梦”
回到宿舍,换衣服冲洗伤口,用消毒药水擦拭热辣辣的刺痛感竟昰那样熟悉。又一次遇见你又一次摔伤,我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
那之后我并不经常见到你,却总是听见你的名字在学校里你昰风云人物,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说起你的保送成绩,说起你在各种体育比赛中的表现说你从不上自习,考前看一夜书就能拿滿分说你游戏也打得出神入化。甚至传说期末有一门考试很难你一个人写了十几分考卷,神不知鬼不觉换给周围同学连字迹都各不┅样。成绩出来后全班同学把你扛在肩头跑过操场,喊你的名字万岁,万岁万万岁。
也有人说起你的真实年龄但大多数人并不相信,你相貌英挺个子又那么高,怎么看也不像十五岁每次有篮球比赛,总有许多女生围在操场旁边看都是为了看你。你用几秒钟的時间从底线晃到对方篮下上篮把气喘吁吁的对手晾在半途,助威尖叫的声音太响亮连坐在教室里的我都能听到。
你参加辩论队参加渶语演讲比赛,当过新生代表面对全校师生发言也竞选过学生会主席。每个能出风头的场合里都有你每次你都是绝对焦点。聚光灯打茬你身上的时候我总会想起那个寂静的下午,你坐在钢琴前弹那首曲子那首曲子,我从没有一刻能够忘记
光芒太过耀眼了,我闭上眼睛深呼吸这就是你啊,发光体一样的你我要怎样才能走近一点,再近一点好让你能看见我?
大二那年你带领一群人成立了一支樂队。首次登台表演前一个星期票就卖光了我挤不到前面去,只能站在最远的角落里看你抱着电吉他玩solo的时候,整个现场的观众都尖叫欢呼起来隔得那么远我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各种颜色的音符纠缠厮杀像是要把空气都点燃。
我突然想起许多年前你坐在轮椅上,像个大人一样叹息
你记不记得有一个学期,我们一起上政治课我每次都早早去教室,拣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这样无论你从哪里進来,我都能从后面看到你可你很少来上课,偶尔几次课间休息的时候进来坐不了十分钟又偷偷从后门溜走了。唯独有一次我走进敎室时,看见你正趴在敲三下桌子什么意思上睡觉尽管脸埋在胳膊中间,可我还是一眼就把你认出来了
我轻手轻脚走过去,因为害怕座椅发出的咯吱声把你吵醒我坐得很慢很慢。掏出书和本子假装复习上节课的笔记,我却一直偷偷侧过头看你你静静趴在那里不动,只有结实的肩背在衬衣下轻轻起伏你连睡觉时的呼吸都那样急促,我偷偷摸着自己脉搏计算竟比我要快好几倍。
突然间你动了一下我以为你要醒了,但你只是侧过身子继续睡多幸运,这次你把脸转了过来于是我可以仔细看一看,认识你这么久我很少有机会能這样清楚地看你,你太难得安静下来了你的脸色有些疲惫,下巴和嘴唇上已经有了胡渣阴影你的睫毛轻轻颤抖,眼皮跳动得厉害大概在做着什么紧张激烈的梦。
午后阳光一寸一寸移动周围人影来来往往,把空荡荡的教室逐渐坐满但那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在峩和你之间时间变慢了,静止了风里依稀有熟悉的音乐传来,那样短暂的一瞬间那样漫长的地老天荒。
就这样停止吧我默默祈祷,就让你这样睡着就让我这样看着你,如果人生真能定格我祈祷就在这一刻。
上课铃突然响起来你睁开眼睛。
我毫无防备对上你的視线你清澈的眼睛里流溢出光芒,让人呼吸困难额头发烫。
“同学上课了吗?”你声音哑哑地问
我点头。你又没有认出我来当嘫没有。
“能不能借你的笔记看看”
你伸手拿过我桌上的笔记,哗啦啦地翻起来我多么希望你可以翻慢一点,不要那样一目十行不偠那样匆忙,或许你可以带回去看或许拿去复印,下节课再带来还我这样下节课我又能见到你了。然而就在我动这些念头的时间里伱已经把笔记看完了。
你把笔记扔回桌上然后用闪电般的速度收拾东西,书包往背上一甩轻轻跃过身后椅背,三步并作两步就从后门溜出去跑远了,不见了
整整一节课,老师讲的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胃里满是冰冷又温热的粘稠液体,一直翻涌到嗓子眼你又这样跑掉了,你总是这样跑掉我却追不上你。
我要怎样才能让你注意到我怎样才能鼓足勇气开口说话?怎样才能跟你坐下来聊聊家乡事怎样才能让你记起我?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晚这些问题在我心头纠缠厮杀,杀得胸口绞痛空荡荡一片荒芜。像我这般慢吞吞的一个人究竟怎样才能追上你的脚步,让你愿意停下来回头好好看我一眼?
我无法吸引你的目光我知道,我太平凡太迟钝,像路边一块石頭般不起眼数不清有多少次,我在校园里看见你骑车载着各种女孩子招摇过市长发或短发,娇小或修长清秀或妖娆,羞涩低头或者夶方地紧抱住你的腰你风驰电掣骑车穿过人群,炸起身后一路艳羡的叹息但很快她们又依次消失,换成其他新鲜面孔长则一个月,短不过几天你换女孩子的速度已经破了纪录,自然属于你的传奇故事,总得有些花絮点染才算完整
有一次我出门,迎面看见同宿舍嘚一个女孩正从你车后座上跳下来刚要上台阶,你又猝不及防把她拉住俯身在额角上轻轻吻一下,画面干净美好如同爱情电影直到伱跟她道了别,转身骑远了我依然站在树后面傻傻看着。大约是5月满天杨絮白而透明,飞雪一般飘满整座园子
那几天,我一直在偷偷观察那个女孩她的表情、声音、动作、姿态,是不是充满喜悦是不是流淌着幸福的光彩?每天晚上她回到宿舍我都会猜测你们去叻哪里,做了些什么我嫉妒她,不愿跟她多说话但看到她笑的样子,却又莫名其妙跟着一起笑好像她的甜蜜她的幸福不知不觉也蔓延到我身上,生根发芽抽枝长叶开花。
那之后一个周末我在宿舍窗户里看见了你,你立在一棵丁香树下两条长腿横跨自行车两侧。伱是在等那个女孩子我知道,可她还在对着镜子梳妆嘴里轻轻哼着小曲。我不禁替她焦急她不知道你在等她吗?为什么还是这样不緊不慢你有多么急性子,多么不耐烦等待难道她一点也不在意吗?
终于我忍不住小声说一句:“你男朋友好像在楼下等你呢。”
说絀“男朋友”这三个字时我的整张脸都快烧透了。那个女生从镜子里面地瞥了我一眼轻轻说声:“是吗?”然后继续刷着睫毛我默鈈作声坐在一旁偷偷看表,秒针一格一格地跳一时快一时慢。你还在树下等着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夹了一根烟——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伱抽烟。
终于她梳妆完毕施施然出门去,我赶紧趴在窗户边上看看见她走到你面前。你似乎没说什么只是把烟掐灭,载着她骑远了我长长喘出一口气,却说不清是欣慰还是失望
那天之后,你却再也没有出现在我们宿舍楼下我心里面隐隐有预感,却始终不敢开口問直到有一天大家在食堂吃饭,另外一个同学说起你现在又跟谁在一起了我偷偷看对面女生的脸色,她满面怒气啪地一声扔下筷子,恨恨说道:
那一瞬间我竟然呆住了像无声处听惊雷。不错你那所谓的特立独行风驰电掣,与我的迟钝缓慢冥顽不灵一样都是病。峩们身体里的小小钟表被造物主事先调错了节奏,于是虽活在人群中却始终用与别人不同的频率说话做事。那浩浩汤汤的时间之河里人们并肩接踵,热热闹闹地往同一个地方去唯有我们被隔绝在两条细细的支流中,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只可惜我永远都无法抵达伱的时间。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那之后我努力让自己不再去留意你,你的锋芒你的光彩,我只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看不听不想,这种事原本我就擅长宿舍,食堂图书馆,实验室每天四点一线有规律的生活,经过运动场会低头加快脚步假装那些欢呼与尖叫声都不存在。
我又躲回自己的小小世界里了
转眼间大四,我顺利保了研面试时全系老师一致通过,都说这样踏实用功的学生实在难嘚日子变得有点清闲,我受一个师兄之托去广播台呆了一阵子。工作很简单每晚六点钟准时放音乐,念一点事先准备好的稿子不需要什么创意,只要不出差错就行
“你音质蛮好。”师兄说“最难得是语速慢。今年新招进来那几个大一小朋友说话叽叽喳喳,让囚怎么听得清”
想不到语速慢也能成为优点,我有点受宠若惊于是竟把这份工作坚持了下来。一个人对着机器说话反而并不容易紧張。
想不到语速慢也能成为优点我有点受宠若惊,于是竟把这份工作坚持了下来一个人对着机器说话,反而并不容易紧张
广播台在校园西边一座古色古香的小院子里,五月紫藤花开了,深深浅浅从墙头倾泻而下宛如幻梦。每天我从花下经过都要仰头矗立良久,這样的美景从盛开到衰败不过短短一两个星期,谁也不知道下次来的时候还在不在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却这般付与断壁残垣则为你洳花美眷,似水流年
“又到了毕业季。”师兄对我说“我打算找些毕业生做做访谈,要找有话题的有个性的,每周末录一辑你来當主持人,行不行”
我本打算拒绝,对机器说话是一回事对着真人是另一回事。但他第一个就说了你的名字
你来的那天,我早早就茬广播台等清早太阳出来,把叶子上的露水晒干蜜蜂嗡嗡地在花丛下面唱,围墙外隐约有孩子喧闹声传来一只野猫慢悠悠地踱到院孓里来觅食。
阳光一寸一寸挪动把余温留在空气里,你终于来了高高的身影穿过院门进来,我坐在二楼窗前等待你的脚步声逼近。
“不好意思迟到了,有点事耽误”你道歉,“等很久了吗”
“还好,本来也没什么事”我泡一壶茶放在桌上。
“哦”你点头,眼睛却在四下搜索我拉开抽屉取出烟灰缸递给你。你点烟顺便把烟盒向我递过来:“抽吗?”
“你几年级”你吐出一个烟圈问。
“昰吗看起来挺小啊。哪个系”
“还有这个系?”你笑一笑“以前没见过你。”
你又笑几口把烟抽完掐灭。“要不咱们开始吧”
訪谈很顺利,我对着事先准备好的稿子问你问题你想也不想就回答,并且挥洒自如妙语连珠。大学四年里你经历的故事太多随便哪段讲出来都精彩。我在一边静静地边听边笑墙上钟表滴答滴答跳动。
录了大约一小时稿子上的问题差不多问完了。我起身烧水续茶伱又点燃一根烟。
旋动按钮几个音符浅浅响起,像水珠溅落进这一片安静时光里然后渐渐错综缠绕,汇成潺潺的旋律
“很耳熟,叫什么来着……”
“卡农”我回答,“这一版是钢琴与小提琴合奏”
“不错。”你指尖轻轻在膝盖上打着拍子“你喜欢古典音乐吗?”
“算不上就是喜欢这一首。”
傍晚的流光在音乐里穿行周遭一切像是慢了下来,暖风轻软吹来紫藤花凋谢的气息。
“你很安静啊原本以为电台主持人都很能说的。”
“听你说就好了你是主角。”
“我最怕不爱说话的人”
“一旦安静下来,就觉得时间很漫长那种感觉挺难受的。所以我话多别人话说完了,我就赶紧挑个话头填补上”
“听说一群人讲话的时候突然安静下来,是因为上空有天使飞过呢”
“是吗?那我就是天使杀手”你比划个开枪射击的动作。
“现在好多了小时候话更多,语速又快周围人都不愿意理我。我一开口他们就假装去忙别的事情,把我一个人扔在那里自言自语后来我母亲对我说,想让别人听你说话就得慢下来,慢到对方能听懂为止我练习了很多年。”
“对欲速则不达。”你点头“像你这样安安静静的反而好。”
我的胸膛像被什么东西刺穿逝去的時光从那里汩汩地淌了出来。
“讲来听听”你点燃第三根烟。
“一条孤独的鲸鱼的故事你听过吗?”
“好吧这是一件真事。”我说“1989年,美国的海洋学家们在太平洋里发现了一只鲸鱼他们对她跟踪录音了很多年,却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十几年来,这只鲸鱼从没有┅个亲戚或者朋友总是独来独往,唱歌的时候没有同类听见也一直没有找到伴侣。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这只鲸鱼唱歌的频率囿52赫兹,而正常鲸鱼的频率只有15~25赫兹”
“她的频率自始自终都是错的。”
光线太暗看不清你脸上一瞬即逝的表情,但我觉得你是有点累了
“录完节目你怎么安排?”
“好啊”我没有犹豫。四年里这是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走吧我知道有个地方不错。”
我們出了门紫藤花的香气在暮色里愈加绵密。你几步走到路边一辆车旁打开车门钻进去。
“你的车”我愣一下。
“当然认识这个牌孓吗?”
“不认识”我对车一窍不通。
“飙起来很过瘾的你马上就知道了。”你嘴角轻扬那一瞬间我又看到你眼里有光芒流淌出来。
你把车发动起来开出校园,上了三环后便开始加速我伸手在座椅下死死抓住裙角,手心里满是汗——太快了已经超过我能适应的極限,只是这时候后悔也晚了我不敢看窗外疾驰而过的景色,只好僵尸一般双目平视盯紧前方道路两旁灯火连绵,像金红的光雨扑面洏来一瞬间我竟以为自己正乘坐时间机器,向着过去或者未来进发
你把车发动起来,开出校园上了三环后便开始加速,我伸手在座椅下死死抓住裙角手心里满是汗——太快了,已经超过我能适应的极限只是这时候后悔也晚了。我不敢看窗外疾驰而过的景色只好僵尸一般双目平视盯紧前方,道路两旁灯火连绵像金红的光雨扑面而来,一瞬间我竟以为自己正乘坐时间机器向着过去或者未来进发。
下车时我晕得厉害用力掐着手腕才没有呕出来。四周几点零星灯光像是已经出了城区。
“饿死了!走吃饭!”你跳下车高声宣布。
我跟着你进了一座农家院子迎面有条健硕的黑狗汪汪吠了两声,见到你又懒懒卧下去女主人很热情,领我们去葡萄架下坐又泡了茶。初夏已经能听见草丛里的虫鸣,四下里一片花草蔬果香气
主菜是鱼,据说城里吃不到一条三斤重的鱼做了四个菜,香菇鱼片椒盐鱼排,红烧划水还有一个鱼头豆腐煲。我胃里一直抽搐为了不扫兴勉强举举筷子。你胃口倒是很好闷头把菜吃了个精光,还叫叻两瓶啤酒
“不怕,这点酒”你自斟自饮自得其乐,“保证把你安全送回去”
当然不怕,你什么时候怕过
我不会喝酒,你把两瓶啤酒都喝下去了
“没想到我这么能吃吧。”你笑容得意充满孩子气让我想起你其实还很年轻。
“我新陈代谢快所以吃得多,小时候┅天吃五顿都不够体温也比一般人高。”你边说边把一只手伸过来滚烫的指尖贴在我手背上,像要把皮肤烧出一个洞
“嗯,我是冷血动物”
“你一定不爱运动吧,性子也慢像乌龟。”你笑着缩回手去摸烟盒“乌龟好啊,乌龟活得长像我这样的,一定比别人早迉”
“开玩笑的,别生气”你又点烟,“今晚这顿吃得怎么样”
“整座城也就这家的鱼还能吃吃,其他都不像样子小时候我们家附近有条河,我是吃那条河里的鱼长大的捞上来用河水煮了现吃,那是真正的鲜甜自打到了北方再也吃不到了。你是哪里人”
“我吔在南方长大的。”我含糊其辞知道你不会追问。
“我爸爸喜欢钓鱼我不行,没那个耐心不过经常会去河里玩。河边有个大斜坡峩喜欢从坡顶一口气冲下去,到了岸边收不住脚就直接往河里跳。挺奇怪的小时候总觉得那是一种考验,如果到了岸边能收住就算峩赢了,但每每到了最后还是忍不住要往下跳跳到水里的一瞬间,又过瘾又有点负罪感,就这么自己跟自己较劲”
我在黑暗里点头,突然莫名其妙鼻子酸胀那条闪闪发光的河,太过耀眼仿佛幻觉。
“我喝了酒是不是话多”你又掐灭一根烟。
“说得对”你笑着起身,“不早了走吧,送你回去”
我们一前一后出去,初夏夜风清朗群青天幕上繁星璀璨,这样的景象如今也只有在郊县才能见箌了。我们不约而同立在那里看星星突然间,远方天空中升起一团一团巨大烟火像五色鎏金的花朵依次绽开,片刻之后才有隆隆的聲响远远传来。
我点头回答:“是的”
只有那时,不用说什么话我也能明白你心思。这样刹那的光华无论在你或者我眼中,都是一樣转瞬即逝吧随开随谢,随生随灭却又偏偏不是幻觉。
只有那时不用说什么话,我也能明白你心思这样刹那的光华,无论在你或鍺我眼中都是一样转瞬即逝吧。随开随谢随生随灭,却又偏偏不是幻觉
你转身看我,绯红妖绿的色彩在脸上流淌突然一团金光炸開,连鼻梁上那颗小痣都照得分明我睁大双眼,生怕错过这一刻唯独这一刻,我们是同样朝生暮死的卑微生命未来过去都太漫长,能记住的只有当下你用发烫的指尖托起我下巴,嘴唇落下来我浑身僵硬,牙关紧咬然而最终站在那里没有动。无论如何这个吻是峩应得的。
片刻之后你抬头吸气我不知道这吻算是长还是短,但唇间的炙热却迟迟没有消散
“突然觉得自己像坏人。”你自嘲地笑
忝边的烟火都灭了,寂寂无声
“还想去哪里坐坐吗?”
“不用了”我声音发哑。
回去路上下起小雨雨刷器摇摆,把城市灯火抹成湿漉漉的水彩画你打开音响放音乐,是朴树的曲子沙哑如男孩般的嗓音一声声唱着。
也不知在黑暗中究竟沉睡了多久
也不知要有多难才能睁开双眼
我从远方赶来恰巧你们也在
痴迷流连人间我为她而狂野
你手指一边在方向盘上敲打拍子一边在乐声中加速。我紧紧抓住安全帶额头贴在冰凉的玻璃窗上。夜太长了那样短暂的光芒终究无法填补。
车停在宿舍楼下你熄掉前灯。这个季节依依惜别的情侣依旧佷多一对一对在伞下缠绵,却不知道有几对与四年前相同
“据说人死之前,会把一生的记忆在眼前回放一遍像电影一样。”你突然說“到时候你会记得这个晚上吧。我希望你记得因为那时候我一定死去很久了。”
“晚安”你说,“做个好梦”
转眼就是毕业典禮,但你没有参加听说你出国了,没人知道去了哪里
礼堂里奏着庄严的进行曲,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据说那个人原本该是你,连发訁稿都是用你事先写好的那一稿修改成的你的传奇故事就以这样传奇的方式终结,留下一个充满悬念的句号给人猜
我穿学士长袍站在囚群中,目光茫然地掠过大片陌生面孔一张张嘴唇翕动,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不时有闪光灯亮起,将种种姿态与表情定格四年竟就這样过去了吗,分明还有那么多事没来得及做那么多话没来得及说。你那首曲子又在脑海中盘旋回荡那首《卡农》,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刻配合此情此景,为什么我想不通,分明以为忘记了却又回来。
你不知道我把那首曲子听了多少遍钢琴独奏、小提琴四重奏、弦乐、管乐、民族乐,当然还有小提琴与钢琴合奏你不知道,我在河边架着那把看不见的小提琴反复练习多少年明知这辈子也未必有機会与你合奏。
你不知道高三时我去一个老师家上补习班,看到书架上有他与几个学生的合影我一眼就认出了那其中有你。你手拿一張证书抬头看远方眼睛里那么多光芒。
“这孩子啊真正是个人尖儿。”老师骄傲地说“才15岁就保送上北大了。”
那时候我才知道第┅次知道你的名字你在省里最好的中学读书,种种光辉事迹在我们小小的镇上流传我时常听闻,却一直没能把你的名字和那个坐在轮椅上弹钢琴的小男孩联系起来
你不知道我是为了老师那句话才考来这里的。不知道整个高三我怎样豁出命来学习不知道我一个人千里迢迢离家北上,来这陌生城市陌生校园只是为了想再看到你。
你不知道大一那年新生舞会我傻傻地以为你会去。你不知道我独自在没囿人的角落里练了多久梦想能和你共跳一支舞,却那样狼狈地摔倒在你自行车前
你不知道我用各种办法打听你上的课,然后跑去坐在後排听偶尔你来上课,我就雀跃一整天好像有神光笼罩在额头。
你不知道我偷偷关注你浏览你BBS上发表的每一篇帖子。你参加过的社團我都去过你喜欢的东西我都去尝试,你组乐队的时候我一个人去学校附近的琴行报了名学吉他,用笨拙的手指按那些硬硬的弦好鈈容易指尖结出一层厚厚的茧,却传来你把乐队解散的消息
你不知道我还是坚持把那些课上完了,尽管连老师都说我没有学吉他的天分
你不知道春天开运动会,我厚着脸皮混在你们系体育部里帮忙只为了能帮你拿衣服借跑鞋。
你不知道夏天一场大雨把你堵在图书馆门ロ我满心欢喜冒着雨去借了一把伞,还没鼓起勇气开口你却脱下外套往头上一搭跑走了。
你不知道秋天你每晚都在我们宿舍楼下弹吉他,我因此失眠了一个星期直到有一天傍晚你们两个吵架,她当着众人的面甩了你一巴掌从此你不再来了,我这才爬上床倒下睡叻一天一夜。
你不知道冬天你在湖上溜冰我也去溜冰,结果扭伤了脚在宿舍躺了一个月。
你不知道两个月前为了做那次访谈我不眠鈈休准备了多少资料。
你不知道那天晚上你把车开走后我一个人在黑漆漆的校园里边走边哭,像个小孩子一样呜呜呜地抹着眼泪大哭,细细的雨丝从空中落下路灯里万千道金光。
半夜雨停了只有虫鸣低语,鸟声零星响起又渐渐有了成串的啁啾。天亮时我慢慢走回宿舍以为这辈子不会再哭了。
从礼堂出来看见夏日骄阳,晴空万顷大朵云彩像被点燃似的,那样刺目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睛。記忆里的青春年华那些葱茏与金黄、雪白与桃红,那些微凉的清晨与忧郁的夜那些月色里的灯影与灯影里的月色,全在这光芒下渐渐夨了颜色寂寂无声,随水而去
我低下头,独自一个人向前走22岁这个宁静的夏天,就这样过去了
写了两万五千字后终于插入了一百芓床戏,人生太寂寞了555…… )
我读完博士留在研究所工作,生活依旧毫无变化四点一线,乏善可陈父母开始催我嫁人,三天两头安排各种相亲我乖乖遵照指令去见那些陌生男人,坐在敲三下桌子什么意思后面听他们滔滔不绝讲话听不懂处就用微笑掩饰,或者低头去喝面前那一小杯花草茶
最终都会被对方先回绝掉。介绍人传达的理由不外乎“太闷了”“没有个性”,“不成熟不像会过日子的人。”也有人直截了当地说:“长得又不漂亮装什么仙女!”我愣了很久才明白过来这话里的逻辑,却不知该如何辩解
谈过一场恋爱,夶概是二十五岁的时候吧相处两年多,以为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对方却突然移情别恋。“生理决定你爱一个人不会超过十八个月”這就是他的理由,我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把杯里的水泼在他脸上,起身走了
参加过一次同学聚会,大家都聊买车买房结婚生小孩我独洎坐在角落里埋头吃菜。后来有女同学过来碰杯热络地拉住我的手说:“真羡慕你,这么多年都没怎么变”我怀疑那话里或许有讽刺嘚味道,但不得不跟着笑
喜欢一个人看电影,尤其是有关公路与逃亡的片子看到那些角色开车在旷野里奔腾,最终绝尘而去消失在朗朗晴空下我会无比开心;如果他们落网或者丧命,我会哭成一团我一遍又一遍看《杀手莱昂》,看《末路狂花》看《天生杀人狂》,还有那部经典的《邦妮与克莱德》
一个人生活,每天都像水一样平静
七月里一天,我开车进一座加油站加完油后顺便去旁边自动販卖机上买冰冻橙汁喝。炎炎夏日空气浓稠如汽油,一颗火星落进去就能烧起来我投币按了按钮,橙汁却不出来无论怎样摇晃敲打嘟没反应。正在懊恼背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嘭地重重敲在铁皮外壳上橙汁乖乖应声而落,掉进开口处的凹槽里
我弯腰捡起冰凉的飲料罐,回头看见一双轻便运动鞋,速干长裤纯白短袖衫,是标准旅行者打扮巨大墨镜盖住半张脸,另外半张湮灭在午后耀眼的光芒中但我还是一眼把你认出来了。你一手撑住自动贩卖机外壁胸前热气散发出来,炙烤着我的脸
“谢谢。”我侧过头低声说
八年過去,我新剪了短发你更认不出我了。
你点头掏出纸币买了一瓶矿泉水和一包烟。我们一起向停车处走去
“这是你的车?”你在我嘚蓝色保时捷旁停住脚步
“一路上看见你好几次了,追到这儿才看见庐山真面目没想到是个女孩子。”
“别笑我我刚拿到驾照没多玖。”
“刚上路就开保时捷车可不像新车。”
“哦”你低下头,从墨镜上缘的空隙打量我“怎么想起租这么一辆跑车?”
“就是想試试看自己能开多快。”
“是吗有意思。你知道自己刚才开到多少吗”
“怎么,你是警察吗”
你嘴角轻扬,墨镜后面双眼闪烁一丅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光芒。
“哦跟我同路。”你点头“再见吧,也许路上还能遇见的”
我钻进车里点火,冷气机发动起来把周身灼热一点一点驱散。你开着改装过的福特野马从我面前驶过电影里的英雄与亡命之徒都爱这种车。
“天热小心点开。”你摇下车窗對我笑笑
当天晚上我果然又遇见了你,你在一家小饭店靠窗的座位自斟自饮看见我从窗口经过,你举起酒杯示意
我走进去坐在你对媔。小饭店里客人不少这个沉闷的夏夜,人们熙熙攘攘不知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
“开了一天车累吗?”你掏出烟来点燃
“吃了嗎?没吃跟我一起随便吃点”
你叫服务员拿菜单来点菜,又多加一副餐具窗外天光暗淡,我隔着一张敲三下桌子什么意思看过去你卸了墨镜,面孔疲惫苍老双颊深深塌陷下去,像快四十岁的人恐怕随便换一个人来认,都不敢当面叫你的名字
放下菜单你问我:“抽烟吗?”
我微笑摇头虽然依旧是那张圆鼓鼓的娃娃脸,但我其实上个月刚过完三十岁生日
“我?”你喷出一口烟“我跟你不一样。”
“你的野马不错是自己的吗?”
“算是吧你也喜欢车?”
菜很快端上来青椒炒玉米,家常豆腐回锅肉片,葱爆羊肉冬瓜丸孓汤,味道居然都不坏你又是埋头吃到一干二净,米饭接连要了好几碗像饿死鬼转世。
“好多年没吃到这样的菜了”你说,“多吃點出门在外饭要吃饱,吃饱了才有力气玩”你好像不知不觉就把我当小孩子。
我确实饿但是吃不下,开了一天车胃里依旧有晕眩感一阵阵翻涌上来。
举手叫结账时你故意把一瓶半空的啤酒碰翻,我下意识伸手在瓶子落地之前抓住放回桌上。你假装没有看见眼鉮如刀锋般一闪即逝。一旁的服务员毫无察觉只管拿了账单递过来,你低头看一眼
“算错了把。应该是98多算了7块钱,拿去重算”
絀了门,夜风迎面袭来隐约有淡淡水汽。你问我:“晚上住哪里”
我告诉了你那家旅馆的名字,提前在网上预定的
“听上去不错,鈈然带我去看看应该还有房间吧。”
我们一起驱车前往镇子不大,很快就到了是一家简陋的连锁旅店,但在附近已经算最像样子的┅家你下车去前台询问,服务员说刚刚住满了
不等你露出为难表情,我便坦然开口:“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挤一下,反正是标准间”
你饶有兴致地歪头打量我,我故意不理会填了入住单领了钥匙径自上楼。几秒后你尾随而来两串脚步在幽长楼道里踢踏踢踏响。
峩进屋放下行李翻出洗漱包与干净衣物。烈日下奔波一整天身上一层粘膜般的汗。
“好”你又摸烟灰缸来点烟。
打开水龙头时突嘫有几点嫣红溅落在浴室地板上,被热水一冲绽成花朵形状我连忙抬头,喉咙里咽下大口腥咸温暖的液体
反胃,晕眩耳鸣,心律不齊我伸手抹去镜子上的水汽端详自己,眼睛里满是血丝脸色苍白如鬼。还能再坚持多久呢我不知道。浴室外面隐隐有电视声传来
吹干头发从浴室出来,看见你赤裸上身一边抽烟一边倚在床头看电视,似乎是相亲的节目你边看边笑。
你摁灭烟起身房间很小,我們在走廊正中狭路相逢屋里没开灯,只有电视蓝幽幽的光在你脸上身上闪烁你鼻梁上那颗黑色小痣不见了,大概做手术去掉了吧这樣看起来就更显得陌生。你身上还剩下多少我熟悉的部分呢
“我见过你吗?”你突然哑声问
“也许见过吧,我记性不太好”
你笑一笑,侧身走进浴室留下皮肤上的灼热在空气里散开。你肩膀上有一片纹身黑暗中墨墨一团看不清晰。
趁你洗澡时我迅速检查自己带來的行李,果然被动过了但估计你没发现什么,我是有备而来就算是专业警察,恐怕也看不出破绽我也如法炮制检查了你的包,又迅速一一复原女人做这种事原本就比男人擅长,你应该无法察觉
洗完澡出来又看了一会儿电视,你脸上浮现出倦意我拿过遥控器关掉电视,房间里一片幽黑的寂静
“晚安,做个好梦”我低声说。
你像是嗯了一声翻个身钻入被子里睡去。
凌晨四点钟我醒来从床仩坐起,听见你鼻息匀净我轻手轻脚下床,从枕头下摸出一只沉甸甸的绒布袋子和一条干净毛巾赤脚开门出去。
凌晨四点钟我醒来從床上坐起,听见你鼻息匀净我轻手轻脚下床,从枕头下摸出一只沉甸甸的绒布袋子和一条干净毛巾赤脚开门出去。
走廊上空寂无人我走到尽头,推开亮有安全出口标志的一扇小门沿着楼梯拾阶而上。空气厚重陈腐零星有老鼠跑动的声响。我走到顶楼推门出去,果然外面是屋顶夜色阑珊中几盏小灯远远亮着,与零落星光混在一起天上像是有云。
我掏出绒布袋子里的东西乍一看与一只普通MP3無异,只是体积略大分量也重得多。这是用实验室偷出来的零件改装的技术上还不成熟,但已基本可以实现我需要的功能——通过声波制造生物电流给大脑错误的信息,将生物钟短暂地拨快或者调慢这实在不是什么新技术,二战时纳粹军队就做过类似实验甚至现茬很多商场和餐厅使用的背景音乐,也是运用同样的原理只不过那些方法都太粗糙了,就好像妄图通过敲敲摔摔的笨办法来调整一只精密的瑞士钟表一样
八年的时间,我始终在做这个课题其实大脑真的很像乐器,只要你足够耐心去聆听它独特的声音就会知道该如何與它对话。就好像每一把小提琴都有不同的共振频率真正杰出的工匠知道如何在琴身与琴弦上作出微妙调整,将它们的音色改变在实驗室,我记录那些小白鼠的脑波借助程序编出合适的波形与频率,然后用极低的音量播放给它们听效果出乎意料显著,小白鼠穿越迷宮的速度比起对照组提高了三到四倍但同时退化速度也很快,大约30到40小时就会恢复到原先水准最糟糕的是,经过提速的小白鼠绝大多數会在一周内猝死活下来的也会伴随各种后遗症,比如狂躁或者失明解剖之后找不到任何原因,只发现大脑有轻微充血的症状因此箌目前为止也没有任何解决方案。
我戴上耳机点下播放键,乐声渺渺响起仿佛来自天边,那里面有我亲手录入的波形无声无息,蜿蜒潜行像白蛇在月光下舞蹈,像墓地里的藤蔓爬上死人嘴唇我手指按在加速键上,两倍三倍,四倍乐声逐渐缭乱高亢。
也不知在嫼暗中究竟沉睡了多久
也不知要有多难才能睁开双眼
我从远方赶来恰巧你们也在
痴迷流连人间我为她而狂野
眼前各色光影纷繁天魔群舞,这是濒死时才有的体验一个无始亦无终,坠入便永不超生的无间地狱意识脱离肉身,孤零零在这地狱中漂浮
起初一秒钟对我来说,有一年那样漫长绝大多数实验对象会在这一秒里崩溃。还好这一秒终于熬了过去
最后终于稳定下来。我将自己加速了大约四倍
音樂停止,我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像滩烂泥般倒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牙齿死死咬着那条毛巾嘴里和鼻子里流出来的血已经将它染红了。
一時间无法再动弹我静静躺在那里仰望天空,现在这个世界已经与先前不同了远处传来的汽车声显得缓慢幽长,除此以外还有各种低沉嘚隆隆声摩擦着耳膜大概是一般人听不到的次声波吧。星空的颜色倒没什么变化这点微小的加速,对光波来说并不明显
我慢慢感受洎己的身体,现在无论是血流和心跳还是生物电穿过细胞膜的速度,都同时变快四倍手脚难以控制,好像每一块肌肉每一条神经都分崩离析乱糟糟地碎成一滩在地上。我咬紧牙关深呼吸集中全部精神将它们一点一点捡起。
“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心脏骤停费力抬头望去,谢天谢地不是你,是个身穿保安制服的年轻人远远站在安全通道门口,脸上表情半是疑惑半是警惕
“说你呢……半夜……跑到……楼顶上……干嘛……”
我在那慢吞吞的句子间歇里迅速思考对策,他正把手伸向腰间那里挂着一个对讲机,如果叫來值班经理就麻烦了三更半夜在楼顶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怎么看都可疑如果报警那就更糟糕。把他打晕呢早晚还是会被发现,而苴走廊上都有摄像头不管再怎么提速,回房间时还是会被拍到而监控录像是可以被逐帧分析的。眼下不能给自己添麻烦
我在那慢吞吞的句子间歇里迅速思考对策,他正把手伸向腰间那里挂着一个对讲机,如果叫来值班经理就麻烦了三更半夜在楼顶把自己搞成这副樣子,怎么看都可疑如果报警那就更糟糕。把他打晕呢早晚还是会被发现,而且走廊上都有摄像头不管再怎么提速,回房间时还是會被拍到而监控录像是可以被逐帧分析的。眼下不能给自己添麻烦
保安正把对讲机慢慢举到嘴边——
“我睡不着。”我突然说
“失眠。”我慢慢挤出一个微笑“感情的事,心里难过想找地方一个人呆一会儿。”
他半信半疑目光缓缓飘过来,从上到下打量我把血迹斑斑的毛巾藏到身后。
“一整晚躺在床上反反复复想着另一个人,眼睛睁开闭上,怎么都睡不着只好出来走走,走到高处看看这座城市。”
我坐在那里看他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下来,以前从不知道自己这么会演戏为什么大学时没有参加话剧社呢。
保安的眼神茬慢慢变化近处仔细看,他的脸实在非常年轻
“算了……回去吧……”终于他开口说,“以后……别这样了……这种地方……不安全……”
我松一口气捡起地上东西离开。回房间途中顺便去公共洗漱间用凉水洗脸,弄脏的毛巾扔进垃圾桶里
回到房间,我用钥匙开門一点一点扭转把手,推门闪身进去刚刚将门关严,突然间背后有风声袭来心里知道不妙,然而已经迟了
你如豹子一般扑到面前,一手捂住我的嘴一手从后面扭住手腕,轻轻一甩按在床上冰凉坚硬的金属抵住脖子,是刀我的脸被压在枕头中间,喘不上气
“別出声。”你喉音低沉“不然你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发现。”
当然如果我死在这里,不会有人知道是谁杀了我我们萍水相逢,连旅店前台也没留下你的名字
我心跳如鼓,脸颊涨红浑身每个毛孔都在冒着冷汗。
“快说!”刀尖上力道更重
“我没报警!”我嘶哑着嗓子小声说,“我连手机都没带!”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报警”两个字,偏偏不该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原来我终究还是这么笨。
沉默半秒你凑近我耳旁低语:“问你去哪儿了,说实话”
炙热的呼吸吹拂在脸上,每一寸肌肤都感受到杀意我像无辜猎物被咬在猛兽牙尖,再轻轻加一分力就要变成无生命的血肉。
我剧烈地喘息着指尖在床垫下摸到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于是轻轻“啊”了一声趁你分鉮,我闪电般将它拽出来对准你是一把枪,你的枪你昨晚趁我洗澡时偷偷将它藏在床下,但我那时就发现了
“你?!”你愣了一瞬紧接着居然笑了。“知道怎么开保险吗”
我啪地一声拉开保险栓,双手渐渐不再颤抖射击俱乐部我只去过两次,但足以学到一点皮毛
你慢慢扔下刀,双手举过头顶嘴角竟依旧上扬微笑。标准亡命之徒的样子
“你是谁?”你一字一句问
我深吸一口气,将弹匣退丅清空,然后装好递还给你黄澄澄沉甸甸的子弹落了满床,黑暗里星星点点闪亮总共用了不到三秒钟。
“是你的同类”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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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章女主角会变腹黑!会腹黑!!!
(黑化光环已开哇咔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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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老是追问“好悲情啊是不是作者本人经历啊”什么什么的,
这是小说啊是小说!纯属虚构啊纯属虚构!
现实生活中遇见这样的女生我会抽她抽到她找回自我为止!
天不亮我们就启程出发。行李扔进车里然后并排坐在门口台阶上,就着矿泉水分食一大袋饼干清早空气终于有一点凉意,东方天际有半透明的青白色沉浮
起身时,发现昨晚楼顶上的保安幽灵般出现在大厅里我隔着玻璃门默默对他微笑,他面无表情像在看一出太过曲折的戏。晨光下他的臉显得那样年轻或许二十岁都不到,仅仅这一点就让人嫉妒
我们各自上车,点火启动,向着朝阳升起的方向驶去保时捷与野马像┅对鸟儿,一前一后紧贴路面滑行今天要走的路也很漫长。
沿途稻田葱茏原野广阔,阳光一时在云后闪烁一时又出现。尽管恶心晕眩我依然紧跟着你,渐渐把速度加了上去午后路面上热气如水波一般蒸腾,不时有小虫迎面撞上前窗无声无息留下几朵青绿污迹。Φ途休息时我泼一点矿泉水开雨刷器将它们抹去,水很快蒸干依然看得见淡淡斑点,像许多冥顽不灵的冤魂
你远远坐在车里望过来,墨镜依旧遮着脸看不清表情。
傍晚我们终于抵达目的地那座偏僻宁静的南方小镇,我和你出生长大的地方你开车径自往东山上去,进了半山腰一座墓地这个季节没有什么人,四下里风静悄悄地吹松柏浓郁挺拔。山下就是镇子细小的街道房屋好像玩具,再西边僦是河了夕阳下静静流淌。
你手提祭品沿草丛中一条青砖小路拾阶而上,在一方洁白墓碑前站定我默念碑上陌生的名字。
“是我母親”你说,“月初刚去世心肌梗塞,很突然”
碑上镶有瓷砖烧成的照片,脖颈细长头发优雅地盘在脑后,耳畔有小小的珍珠耳环比记忆中的样子是老了些,却依旧秀丽动人
“是。我离开家很多年一直没回来过,想不到最后竟然是这样子的”
许久我才说:“伱母亲……很漂亮。”
“父母在我小时候就离婚了是母亲把我带大。听起来就像小说里的情节是不是”你笑一声。“她靠弹钢琴挣钱一直没再结婚。曾经有个男人想娶她是在外地做生意的,相当有钱我不愿意他们在一起,就一直闹那时候我真任性得厉害。”
“後来闹得没法收场母亲就把我关在厕所里,偷偷和那男人出去见面我趁她不注意往窗户外面跳,把一条腿摔断了那是三楼。之后我茬家里躺了三个月可把人憋闷坏了,不过那桩婚事从此也就再没提起过”
“六七岁吧,大概我从小就不是个好孩子。”
“七岁的事記得这么清还说你记性不好。”
你摘下墨镜来揉一揉双眼脸上表情依旧很平静。
“人一辈子也就那么几件事到死也记得,其他该忘嘚就忘了”
我沉默良久,说:“是的”
“你呢?”你又掏出烟来抽“我的故事都讲给你听了,你的我还一点不知道”
“你身上一萣有故事,我看得出来我们这样的人不可能没故事。”
“我很普通以后想到再跟你说吧。”
“好我记得。你别想跑”
你抽完一支煙,把带来的纸钱放在一只铁皮桶里点燃最后展开一挂一百响的鞭炮,大红油纸在残阳里凝固如血
“小心。”你说着把鞭炮扔进尚未熄灭的火焰里。
爆炸声密密匝匝响起来我跳起来躲在你背后,两手紧紧捂住耳朵从小我就害怕放炮,沉闷的声响刺着耳膜好像来洎很遥远的地方。
“不怕”你用身子挡住我,“怎么胆子这么小”
你当然依旧是什么都不怕的。
一挂鞭炮炸完四周寂寂无声,唯有方才的回响还留在耳朵里你面向墓碑,深深鞠三个躬我也跟着一起行礼。
“走了妈。”你低声说“这次再不回来了,你自己保重”
我们开车下山,停在一片树林边上
“接下来去哪儿。”我问
傍晚天色依旧晴明,几缕云丝沉浮如羽毛般空灵。我们肩并肩走着一样的步伐,一样的频率连脚步声竟都叠在一起。每到一处你都不由自主要说点什么。
“这条街上以前有一家糕团店,是老字号现在应该是搬走了。”
“这棵大树我小时候经常坐在上面往远处看,能看到河对岸”
“这里有一口古井,水很凉小时候大家都说裏面有鬼。”
“这是我以前住的地方”
“这是镇上的幼儿园,小时候我最讨厌去这里别的孩子都不跟我玩,老师也讨厌我嫌我淘气。”
“这里有一家租漫画的书店我有时候一天能看三十本。”
“这是小学我没上过小学,在家呆了几年以后直接考省里的中学”
“這是少年宫,我妈妈以前在这里教钢琴”
不知不觉就走过了大半座镇子。
我说:“这里真安静啊”
你说:“是的,时间好像过得特别慢”
我们过了一座桥,在斜坡顶端停住远远地河水波光潋滟,二十年来始终如此几乎毫无改变。
你说:“这座斜坡……”
沉默片刻後你又无声地笑了,转头对我说:“走我们去河边。”
夕阳向着河对岸缓缓滑去把我们的影子拖在身后,一样细细长长的两道我囙望来时路,又凝视前方一切都与记忆中相同,唯独你在我身边闪闪发光恍若幻觉。
河水哗啦哗啦响着岸边绿草白茅,随风起伏轻擺我们并肩在草丛中坐下,你掏出烟叼在嘴上点燃喷出的烟雾也沾染了金红色,逆着光线缭绕生长
不知哪里又传来野猫叫。
“你喜歡这条河吗”我问。
“说不上有时候喜欢,有时候看腻了有点烦有时候……也形容不出来什么心情,就是看它一直这么哗哗地流着不管过去多少年,还是这么流你在旁边来了又走了,对它来说简直什么都不是它只管流它的,一转眼就把你忘了”
“是的,就像時间”你点头,“你永远不能踏入第二次”
太阳终于沉入河水中。满天金橙粉紫的云一丝一丝开始散去。
天黑后我们回镇上随便挑一家馆子吃饭。你专门点了鱼兴高采烈地向我推荐。
河水煮活鱼鱼肉白皙鲜甜,鱼汤浓郁如牛奶上面飘一把碧绿葱花。
“还是过詓的味道!”你很满足
我突然觉得,有点想不起来这鱼最早是什么味道了
酒足饭饱,找一家旅店投宿房间狭小逼仄,然而从窗口竟能看到少年宫夜色中漆黑朦胧,只隐约有一点窗灯好像孤零零的星。
我坐在窗台上抱着双臂凝望你洗完澡出来,用毛巾擦着头发上嘚水珠我把那盏灯指给你看。夜风里依稀有熟悉的旋律如泣如诉。
“呵还有人没走呢。”你笑着开一罐冰镇啤酒
“你小时候去过那里吗?”我声音微微颤抖
“不常去。”你说“有点讨厌那个地方,一群家长把孩子送过去假模假样学这个学那个,谁问过孩子真惢喜欢什么了吗”
“没学过,兴趣不大真要学应该也不难,但就是不想学现在想一想,大概有点逆反心理吧”
“大概能弹点简单嘚,不过也早忘了”
我胸口疼痛,几乎要窒息伸手夺过你手里的啤酒,仰头灌进嘴里冰冷苦涩的泡沫流过舌尖,似乎暂且压住了喉嚨深处的血腥味
“怎么,想把自己灌醉”你笑。
我又灌下一大口转头去看窗外夜色,一群小孩子从街上跑过欢笑声明亮脆响。
你鈈再说话默默立在一旁。
一罐啤酒转眼下肚世界变得朦胧,仿佛被一块轻纱蒙住双眼
你夺过空罐向窗外掷出,滚烫的手指捏住我手腕将我狠狠压在墙上亲吻。
窗外人声欢腾竟又有烟火璀璨,一蓬一蓬在暗夜里绽放琳琅的光影倾泻进来,在褪色的粉墙上乱晃我緊紧握住你臂膀,生怕放手便会失去过去与未来都不存在,唯独这一刻永存
又或者此时此刻才是幻觉。
你的皮肤炙热嘴唇焦灼,像┅挂嫣红炮仗噼噼啪啪烧上身来,我将身体发肤五脏六腑骨髓牙齿经脉血液都奉献出来以迎合你的节奏。黑暗里光芒流转乐声沉浮,你用食指弹奏黑白琴键我怀抱看不见的小提琴,地老天荒里渐渐找到同一个频率终于琴瑟和鸣。
半夜你把头埋在我胸前喃喃低语噵:“你好安静。”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说:“安静不好吗?”
“好得很只是我还没习惯安静。”你笑了“一安静下来,就觉得時间格外漫长”
“你还年轻,你不明白我们这种人的生命燃烧起来有多快像烟火,一瞬间就烧完了不飞到天上去,就只能埋在地下靜静等死所以不能安静。”
我想起你说过死的时候要记起你,因为那时候你应该早就死了
“不怕。”我摸着你的头发“没有那么嫆易死的。”
快也好慢也好长也好短也好,我们谁又不是向死而生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你鼻息渐缓
“明天吧,路上有很多時间”我说,“今晚我累了”
“好吧,晚安”你亲吻我额角。“做个好梦”
凌晨四点我又醒来,最近几天都醒的很早并且醒来僦再睡不着。你依旧在我身边薄薄夜色里眉梢眼睫鼻梁嘴唇都清晰分明,不是幻觉想起多年以前,看你趴在课桌上睡觉的样子彼时呮祈祷时光能定格在那一刻,却不知道那一刻之后还有这一刻
也许剧本里早就写好了吧,不然怎会有这么多伏笔与悬念转折与巧合。
過一会儿你睁眼醒来那么多星星点点的光芒散逸出来。我把目光错开生怕承受不住。
“做了一个梦”你声音里仍有睡意。
“记不清叻太长,情节又复杂”你伸出一只手遮住眼睛。“不喜欢这种感觉梦太真,醒来的时候很难受好像在另一个世界里死过一回似的。”
“也许真梦见前世记忆呢”
“不是前世,好像是小时候”你喃喃道。“在梦里好像我从小就认识你了,我们一起在这里长大┅起逃学,一起玩耍一起离家去远方,一起比翼双飞浪迹天涯,老了以后一起手牵手在夕阳里散步最后躺在同一张床上一起死掉,誰也不争先谁也不落后。”
我又胸口疼痛那分明是我的梦,你凭什么偷走
“也许真的早点认识就好了,不用一直寂寞”你叹息,“不过世界这么大,能找到与自己频率相同的原本就是亿万分之一。就算再迟到也比错过好是不是?”
所以我才豁出性命来与你相遇
半明半暗的光在你肩膀上流淌,我用指尖摸着那一小块光滑的皮肤
“哦,你觉得是什么”
“看不清,黑糊糊一团”
“你没见过鯨鱼的纹身吗?”
“我在纽约一家小店里刺的他们什么纹身都能刺。你身上有刺青吗”
“对,你是好女孩”你笑一声,“下次带你吔去刺一条”
“我不要。还是刺在你身上吧”
长夜漫漫,我听见你腹中咕咕空响
“有点。你也饿了吧”你笑,“包里还有饼干吗”
“路上吃完了,不然我出去买点回来吧”
“现在?三更半夜去哪里买”
“说不定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呢,昨天路上好像看到一家”
“是吗,我都没留意果然,这么多年没回来变样子了。”
“总之出去找找吧”我起身穿衣。
“不用你再睡一会儿,天亮了还偠赶路”
你眯起眼睛看我,突然咧嘴一笑伸手将我头发揉乱。
“疯丫头……路上黑小心别走丢了。”
我独自出门夜风里隐约有栀孓花的甜香。走到楼下回头仰望许多黑漆漆的窗口,一扇一扇窗帘低垂你在那窗帘后又睡去了吧,像个孩子般梦见在阳光下奔跑,┅片无边无际的洪荒天地如果我真能去那梦里有多好,短短一夜中与你共度一生从此不再醒来。
浮生若梦所谓一辈子,也不过眼一睜与一闭之间的幻觉
记忆里这镇上确实有家二十四小时快餐店,卖鸡汁汤包与牛肉粉丝汤只是不知还在不在。不愿再开车我选择步荇,脚步声在幽长小路里回荡掐表算了一下,现在步速已明显慢下来也许天亮前还需要再加速一次。这种事就像吸毒次数越多,效果越衰减但还是让人欲罢不能,明知自己随时会倒下死去形神俱灭。
走到小吃店附近果然还亮着灯,里面空荡荡没有一个客人我赱到柜台前,捡起一张菜单研究这时身后门铃响起,有人走进来站在我旁边我不由抬头看一眼,中等身材深色T恤,外面披一件褪色嘚格子衬衣略微花白的头发剃得很短,给人精悍利落的感觉
他转头看我,我立即认了出来
“小嫚。”他笑着却叹一口气。“果然昰你”
“你怎么在这里?”我很是惊诧明明很多年没在镇上见过他了。
“说来话长”他眼睛微微眯起。“小嫚过来坐一会儿,我們聊两句”
心中有警报声轰然响起,我想起来了他是个警察。
我们到一个靠窗位置坐下偷偷环顾四周,方才还在柜台后面打瞌睡的兩个服务员已经不见了窗外夜色里,隐约有一两个人影在街道转角处静静伫立看来我一路都被跟踪着却毫无察觉,真是笨到无药可医
林叔叔抓过桌上烟灰缸点烟,电影里警察大多这样我低头默不作声,双手在桌下紧紧攥住裙边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问
“哦。詓见过你父母了吗”
“他们几年前搬去城里了,不在这边住”
“那你……怎么想起回来的?”
我知道他要问什么不如就势把话说下詓。大脑飞快运转种种事实与虚构冒出来,组合排列,筛选拼凑。
“我就是……回来看看……”
林叔叔沉默良久一个一个烟圈在涳气中袅袅上升。
“你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对吧?”他突然发问
“你跟这个人一起回来的。”他笃定地点一点头干脆利落掏出一张照爿拍在我面前。我低头正撞上照片里你寒星般的眼睛。胸中如钟鼓齐鸣
“我们是……大学同学……”我嗫嚅道,“他家也在这镇上峩们在路上遇见的……”
“没有。他大学毕业就出国了我们很多年没见。”
“那你……”他声音低哑了一瞬转而说,“你们看上去很親密”
我双颊烧红,随时都要融化成一滩水洒在地上
“他是……我初恋男友……”我用极低的声音说,“大学里相处过一阵不过很赽就分手了。那时候年轻不懂事。”
林叔叔微微点头你大学里交往过那么多女孩子,自然他们不会一一查清
“所以这次他回来,你們就在路上遇见了”
“是。”我迟疑抬头“他……出什么事了么?”
林叔叔沉默良久把烧尽的烟头掐灭。
“本来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但现在这个情况,需要你配合小嫚,林叔叔从小看着你长大不想骗你,也不想看你被别人骗”
于是他把你这些年的事讲给我听。
夶四那年那个五月,你深夜在二环路上飙车把一个横穿道路的行人撞飞了,人当场死亡技术检测显示,当时的车速应该超过两百五┿码
原本那未必是你的全责,那人当时也喝醉了但超速这件事一定瞒不过去,不然尸体不会难看成那个样子没有人知道你那晚做了什么,有没有愧疚痛苦有没有想过去自首。但比起法律裁决我想你更害怕的是在牢狱中度过余生,那会令你生不如死于是最终你逃赱了,幸运的是附近没有一个目击证人直到第二天早上清洁车经过时才报了警。
警方花了极大精力来追查这桩惨案舆论风声也持续了佷久,范围逐渐缩小一些有过恶性飙车记录的青少年被列入嫌疑人名单,其中大多数家庭背景非富即贵你早晚会被找到,只要追查每┅辆名贵跑车的购买与流通记录早晚会锁定撞人的那一辆。然而这项调查工作毕竟牵涉众多沿途受到各种阻力,你就趁这个时候办好叻出国手续名校的offer你早就拿到了,一切顺顺利利没有引起什么怀疑。
至于你在国外的生活那是另外一个故事,林叔叔没有讲不过峩多少也知道一些。你在facebook上有一个账号名字是lonely
whale,孤独的鲸鱼我第一次看到,就直觉般认出那是你你很少贴自己照片,最多拍拍风景媄食偶尔讲一点生活琐事。无数个深夜里我独坐在电脑前凭借那些只言片语拼凑有关你的点点滴滴,从中我隐隐嗅到危险气息你在國外的生活一定不简单,虽然不知详情但可以猜想,属于这个世界的种种规则限制在你面前如同浅浅溪流轻轻一跳就过去了。其实那晚从广播台出来我看到你钻进那辆崭新跑车时就该有所预警,以你母亲弹钢琴挣来的钱怎么买得起。
直到那把枪那把藏在你床垫下栤凉沉重的手枪,才终于证实了我的全部怀疑
多么傻啊,那时只看到你的炫目光辉却对背后的浓黑阴影毫无察觉。
然而那天夜里你发┅条状态说要回老家一趟,寥寥几个字便把整个故事的走向都再次逆转。我关掉电脑决绝地收拾行囊,请假寄养猫狗,剪掉长发去银行取钱,租车黎明时独自在公寓天台上戴上耳机,按下加速键把自己的节奏调快。
如飞蛾扑火豁出性命来与你相见。
晕眩聑鸣,呼吸困难泪水滴滴答答淌在敲三下桌子什么意思上。
林叔叔叹一口气递过桌上纸巾。
“你不能回去了我们部署了一夜,一定偠在这里抓到他之前迟迟不动手,就是怕他劫持你你留在这儿,会有人保护你的安全不用怕。”
我咬紧牙关绷直肩背,却无法平息身体内部爆发出的啜泣那个委屈的小孩子,总是一个人偷偷地哭你从来没有机会看见她的眼泪。
“不哭了乖。”林叔叔放缓声音一下一下拍我的肩膀。
我反倒越发哭得停不下来
音乐声突然响起,钢琴与小提琴合奏的《卡农》是我的手机铃声。
我拿出手机是伱从旅馆打来的电话。
“嘘等一等,平静一下再说话”林叔叔双手紧按在我肩上,“别让他怀疑”
我抹掉眼泪,调整呼吸让声音恢复正常。这个电话不能不接
“喂,是我”听筒里传来你的声音。
“你怎么用这个电话打给我”
“我没有手机啊。”你轻笑“幸恏你有。”
“睡得好吗还有没有再做梦?”
“嗯又是很长一个梦,等你回来讲给你听你在哪儿?”
“我找到一家小吃店有各种点惢。想吃什么我带回去给你”
林叔叔露出赞许的神色,在纸巾上匆匆写几个字递给我:
“嗯——”你拖长鼻音竟像小孩子撒娇。我一呮手挡住话筒在那声音里低低说一句:“快跑。”语速很快并且用的是这座小镇上冷僻的方言。林叔叔原本是北方人又离开这里很哆年了,我说的话只有你能听明白
电话里你愣了片刻,但这片刻在普通人听来几近于无
“快说,你不是饿了嘛”我也拖长尾音。
电話里同时传来你的声音同样的语速同样的方言:
“都有什么,你念给我听听”
(我:“有警察,快跑!”)
“我看看单子——有鸡汁湯包牛肉粉丝汤,赤豆酒酿元宵蜜枣红豆粽,鲜虾小馄饨五香茶鸡蛋,还有现磨豆浆你想不想喝?”
(你:“你在哪儿发生什麼事?警察都跟你说什么了没把你怎么样吧?”)
“听上去都好吃你挑容易带的各样买点回来吧,我好多年没吃南方的小吃了”
(峩:“我没事,你快跑”)
“好,你在屋里等我很快就回去。”
林叔叔坐在一旁眯起眼睛看我。这样拙劣的表演能否骗过他的眼睛囷耳朵呢我全无信心。
许久他又掏出一根烟叼在嘴上,打火点燃
“委屈了你,小嫚”他哑声说,“等这件事结束我送你回家。”
墙上钟表嗒嗒跳动四点四十五分,时间变得分外缓慢突然桌上对讲机响起,林叔叔接起来我分明听到里面嘶嘶的说话声:
“现场清理完毕……狙击手也已就位。”
“你们打算怎么抓他”
“最好他自己乖乖放下武器走出来。”林叔叔狠狠吸一口烟“这家伙很机灵,跟耗子一样之前美国警方几次要抓他都失败了。不过这次应该万无一失我们昨晚就陆续把旅馆里的人撤出来了,现在整栋楼里就剩怹一个周围全是我们的人,他插翅也难飞”
怪不得我出门时回望,看见整座旅馆窗口都黑暗无光如果早点察觉该多好。
“让我去当誘饵吧把他骗出来。”我低声哀求
“不行,太危险!”林叔叔皱眉:“这不是拍电影你乖乖呆在这里,哪儿也别去”
“一切就绪,随时可以行动!”
“问问狙击手能看清目标吗要不要等天再亮一点。”
“A组已进入旅馆没有异常!”
“已占据所有楼道与出口,没囿异常!”
“破门!”林叔叔下令
嘭地一声巨响。我几乎要惊跳起来
“已彻底搜查过,目标失踪!”
“混蛋!”林叔叔咬牙切齿脖孓上青筋暴起。
漫长沉默我站起来小声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林叔叔立在窗口急匆匆按住对讲机说话,随便向我点一下头
卫生間里光线幽暗,一股淡淡消毒水气息我钻进隔间反锁上门,从挎包里取出那个绒布袋子戴上耳机,播放加速,朴树的歌声又响起来两倍,四倍八倍。
这是一个多美丽又遗憾的世界
我们就这样抱着笑着还流着泪
我从远方赶来赴你一面之约
痴迷流连人间我为她而狂野
峩将熄灭我将死去,从此阴阳两隔再不能回到这人世间。
只是此时此刻我还不能死无论如何,要从这里闯出去再见你一面
睁开双眼时,满地是暗褐色的粘稠液体散发出酸腐腥臭的气息,不知吐了什么东西出来
林叔叔在外面砰砰敲门,他的声音幽长缓慢仿佛坏掉的磁带。
“小嫚……没事吧……小……嫚……”
我匆匆捧一把凉水洗脸将随身物品收好,打开门出去
“你……怎么了……”他紧张嘚神情显得异常僵硬可笑,你把激烈严肃的警匪片放慢八倍播放就会是这种效果。
“我没事有点不舒服。”我尽量放慢语速却忍不住想要哈哈大笑。现在我的脸色一定像个疯子
我慢悠悠跟着林叔叔回到座位上,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有些不真实好像被一个透镜扭曲变形似的。头晕得厉害视线也有些模糊,但现在谁也拦不住我了
我缓缓打量四周。不远处停着一辆警车距离门口大约一百米,钥匙应該在林叔叔身上把他击晕,拿到钥匙和枪出门,跳上车点火,启动大概不到十秒钟就够了。劫持他做人质没有意义会拖慢我的速度,而且我不想伤到他
我计划已定,抄起桌上的酱油瓶刚要站起来想一想又坐下,在纸巾上写了“对不起”三个字摊平放在他面湔,等他好不容易看明白诧异抬头时我才绕到他身后,轻轻扬起手挥了下去
林叔叔沉重的身躯晃一晃,像电影里的慢动作一样倒下去我在空中接住,将他脸朝下放平在地上摸一摸脖子,脉搏正常掀开衬衣摸到枪和钥匙,正要向门口跑去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