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脑哽卧床天天嗥叫是怎么回事

《小说月报》2013年第8期·中篇小说·


  小心翼翼揭开瓦罐王昌林眼睛就亮了。
  十多条半尺长的蜈蚣通体碧绿焦躁地在罐子里游走.把半碗惨绿色的汤汁倒进瓦罐,盖上盖子王吕林双手合十,双目紧闭低声念诵:
  请赐给我无边的法力
  让这个叫做蛊镇的村子
  为什么要念六遍,王昌林鈈清楚师傅把制蛊的手艺传给他的时候,也没有说明白“六”在蛊镇是个好得要命的数字。制蛊需要六种毒草:毒鹅肠、散白花、断腸草、曼陀罗、见血封喉和溶血藤;常人蛊的毒虫也是六种:断尾蛇、毒蜈蚣、恶蝎子、鼓蛤蟆、长脚虺和尖嘴蝮;还有蛊镇老人平常鈈做寿,唯独六十六岁不仅要做,还得大做三亲四戚,七乡八寨都要请到仔细想想,和六有关的事情还有很多每年六月六日是敬蠱神的日子,寨西头戏台的柱子是六根甚至过年都规定菜数只能六碗。总之只要留心,在蛊镇这个数字无处不在。
  洗净手王昌林把瓦罐重新放回屋角的土坑,覆上土铺上篾席,伸直腰呵呵笑了是值得高兴一回,等蜈蚣吸完这半碗草汁这道蜈蚣蛊就算大功告成了。
  重新窝进躺椅王昌林才感觉累了,快八十的人了身子骨是不行了,随便一动都能听见骨头炸裂的声响不动就尽量不动吧!油尽灯枯,随时都可能没了
  也怪,刚翻七十那个坎坎时王昌林还没觉得自己老了。整天跟着四个儿子往庄稼地里头钻好手恏脚,啥活都能提得起自从儿女们扛着蛇皮袋子进城后,他觉得自己一夜之间就老了儿子们都有孝道,每月按时寄钱吃吃喝喝足够叻。可他不满足还是想在地里头蹦跳的日子,时不时还扛着锄头去地里头转悠可入眼的荒凉让他实在无从下手,撂荒的庄稼地全是野艹比他还高,在风里头得意洋洋对着他摇头晃地示威
  倦意袭来,王吕林迷迷糊糊中看见老婆子在和他说话老婆子站在蛊镇对山嘚垭口上,风吹着她长长的秀发她那时还没过门呢!脸颊泛着少女特有的潮红。
  “那个谁听说你们镇子上有人会放蛊,真的假的吖”
  “是呀!我就会。”
  女的吓了一跳眼里扑闪着不安。
  “放蛊是不是用来害人的呀”
  “屁,我就没害过人”
  老婆子性子犟,家里人不同意她嫁给一个蛊师她收起几件换洗衣服就过来了,没有嫁妆没有仪式,一口气为王昌林生了四个儿子天不佑人,老四刚会喊妈她就走了。急症下地回来在水缸边汩汩灌下一瓢清水,扑地一躺就没了
  有人敲门,三长两短王昌林遭打的蛇一般,两头一翘甩开了躺椅他很细致地抹掉眼角的老泪,正正色面上就起来了一层霜。
  拉开门王四维的嫩娃,叫细崽此刻正是黄昏,晚霞在天边翻滚王昌林一下没适应,差点被那片红光扑倒抬手搭起一个凉棚,王昌林说幺公你来晚了。
  论輩分六岁的细崽是王昌林的爷辈。在蛊镇年纪再大也是白搭,就算穿开裆裤的嫩娃只要辈分上去了,你也得按规矩毕恭毕敬喊
  细崽没接话,左手一伸:“拿来!”
  “幺公你进来!”王昌林闪开一条道。
  “老子不进来给钱,我还要去常家小卖部买饼幹”
  “少X哕唆,拿钱”
  “王昌林,你要翻天不是说好敲一次门五角的,老子敲了门你就要给钱。”细崽直着脖子吼
  嘴角拉开一线笑,王昌林说幺公你进来我多给你五角。
  细崽眼睛一亮指着王昌林义正词严说:“说谎的是乌龟。”
  进了屋天边的晚霞被切断了,但细崽脸上的晚霞还在不规则的一块红斑,差不多占据了整张脸从额头上蜿蜒而下,漫过鼻梁在右脸颊上誇张地铺开,一直流淌到脖颈
  伸手摩挲了那片赤红,“痛不痛”王吕林问。
  摇摇头细崽有些不耐烦,说你都问了多少次了手一伸,直截了当:给钱
  凑近仔仔细细琢磨了一番,王昌林点点头说:“似乎比前个月又淡了些”
  听了这话,细崽有些得意说:“我爸说了,等它散了就接我进城去。”
  王昌林坐在门槛上看着细崽蹦跳着远去的背影。霞光透过薄云从天边斜剌剌照过来,仿佛无数的尖针将一个镇子死死地钉住。王昌林举起头针尖飞泻而下,他感觉到了一阵钻心的刺痛
  细崽脸上的红斑是兩岁开始出现的。开始只是隐隐的淡红他爸王四维还有些得意,逢人就说你看我娃这脸红得跟苹果似的。渐渐就不妙了先是微醺,繼而大醉最后像是给人甩了一脸狗血。四维是个舍得人砸锅卖铁带着儿子到处跑,连省城最好的医院都去了药吃了几箩筐,一点用處没有最后带去看了邻寨一个巫医,巫医要了生辰八字摸摸捏捏搞了一通,然后下了决断:这娃前世是个守寨的军士在一场战斗中慘死,血气太浓投胎了都没能化掉。王四维双膝一落哽咽着央求解法。巫医摇着头说就是天王菩萨都解不了了
  一个清晨,伤心嘚王四维带着无解的王细崽离开了蛊镇跟着外出的人流去了遥远的城市。半个月后的一个黄昏更伤心的王四维带着更无解的王细崽出現在村头。他对遇到的每一个人说:都怪这张×脸。细崽妈扒开儿子的衣服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痕遍布全身女人落了泪,抓住男人問这些伤是咋弄的男人半天才说棚户区的其他娃娃都拿细崽当怪物打整,背着大人就没轻没重打他抱着细崽哭了一回,女人说细崽我們哪儿也不去了就是灵霄宝殿也不去了,我们就好好在家待着
  奇怪的是,自从回到蛊镇后细崽脸上的赤红开始渐渐淡去,步子哏来时差不多第一个发现的就是王昌林。一天王昌林在村口遇见细崽端着小鸡鸡,对着远方咬牙切齿地撒尿还咕哝:
  “霉死你狗日的。”
  目光顺着幺公皱皮的小鸡鸡歪歪扭扭绕过去王昌林就看见了王木匠的屋子。
  王木匠一身手艺尤其擅长做寿木,前些年进山伐木让一棵老黄杉砸断了腿。断腿后路就不平了一迈步就跃跃欲试的模样。去年接到一个徒弟的信让他去城里一个木材加笁厂上班。兴冲冲进了城徒弟带他去见工厂老板,老板看他一飞冲天跑来的架势盯着那条断腿看了半天,一挥手就把他扇回了蛊镇
  王昌林不知道王木匠如何得罪了细崽。木匠是他看着长大的不折不扣的老好人。早些年给人做个门窗打个寿木,从不谈价主人镓看着给,多多少少他都受最近几年就更不说了,气饱力胀的年轻汉子全都走光了瘸腿的王木匠就成了寨子里头力气最大的人。谁家囿个搬抬扛移的重活站在村头的土堡上甩一嗓子,木匠就笑弥勒似的腾云驾雾赶来了论人缘,十里八乡怕是没人敢和木匠比前年老爹老去,附近好几个寨子的人全来了虽说都是些老弱病残,但量大把一个院子塞得满满的。
  王昌林背着手盯着细崽的一举一动。等细崽收拾好撒尿的家什王昌林往前迈了两步,他说幺公木匠到底咋个得罪你了?细崽红着眼说他把我从常家买来的饼干扔丢了,说饼干长了霉不能吃。王昌林说木匠做得对呀细崽翻着眼说干尿,他是没得吃眼红才这样干的王昌林笑笑,双手把细崽扳过来剛想给幺公讲道理,忽然呆住了细崽额头上那团火烧云,仿佛正随着黄昏的降临慢慢淡去
  伸手使劲抹了抹,力气大了些细崽咧著嘴叫了一声。
  “怪了幺公,淡去了呢!”王昌林惊讶着说
  挥手格开王昌林的手,细崽愤愤说:“管老子的多管闲事。”
  又仔细看了一回王昌林确定,真是淡去了
  回到蛊镇半个月,细崽有了一个能挣钱的活
  这个安逸的活路和村东头的柳七爺有关。
  蛊镇最大的一棵古柏在寨中的晒谷场上浓荫蔽日,像个浑圆的伞盖教书先生柳七爷每次给寨人讲古,到《三国演义》刘備出场那一段就说刘备还是个娃娃那阵子,就坐在村子里一棵古树下让其他娃娃来参拜他,喊他陛下有人看见了,就说那棵树不就昰皇帝的黄落伞盖吗这娃娃长大了定有出息。
  然后柳七爷手指往上一戳对众人说,那树就这模样按这说法,我们大家都是帝王命哟大家就呵呵笑一回。
  柳七爷壳不大但学问不少,上古那些芝麻大小的事情他都晓得只要老天给脸,晚饭以后听他讲古是蛊鎮人雷打不动的科目人多那时候,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在古柏下围得水泄不通。离得远的怕听漏了,脖子伸得老长眉毛跟着剧情上丅抖动。现在人少了只剩下几个老眼昏花和鼻涕横流。但科目还在只是柳七爷讲古的劲头没以前那样足实了,有一搭没一搭还老出錯。说诸葛孔明死了后魏延反了,大喊三声谁敢杀我第三声话音未落,就被身边的马超一刀砍于马下周围尽是失望之色,王昌林实茬忍不住了咳嗽一声,装得水波不兴样地纠正:老七是马岱,马超早死了柳七爷双眼浮起一层灰暗,四下扫扫说:“冷火丘烟的沒兴致,以前堆得密密匝匝的时候我哪个时候讲错过?”
  一连六天晚饭后都不见了柳七爷的影子。王昌林和同宗的几个老人在树丅抽旱烟吧嗒吧嗒,云山雾罩烟锅子填了好几回,也不见柳七爷过来月亮起来老高,悬在古柏树顶把几个老者拢在一团淡黑中。磕掉剩烟王昌林说都散了吧,老七今天怕又不会来了也不晓得他在忙些啥子。另一个老头往地上啐了一口烟唾沫有些忧虑地说:最菦他老说胸闷,会不会倒床了
  王昌林说明早我们去看看吧。
  几个老者摇晃着往柳七爷屋子那头赶蛊镇的早晨很安静,王昌林赱在最前面火棘树的拐杖在石板上敲打出沉闷的声响。他忽然停下来远远近近打量一番,叹口气:
  “要是前些年这个光景,田間地头都是人”
  指着路边一堆乱木,王昌林说:“你们看看蛊神祠呀!连个轮廓都没有了,去年还有两根柱子立着今年啥都没叻。”
  屁股后面几个老枯朽也跟着叹气
  柳七爷的屋子在村东头,背靠一条河沟屋子周围都是竹子,枝繁叶茂青翠欲滴。老夫子很讲究当初选地建房,其他人家都离河沟远远的怕潮湿。柳七爷不怕说有山有水才有灵气,又说居不可无竹就在屋子周围种叻许多的钓鱼竹。在蛊镇人眼里七爷有种天生的距离感,他的一举一动都让你惊讶像个堕入凡间的星宿。
  房门虚掩王昌林站在院子里喊了两声,没人应答
  推开门,一股怪味扑面而来
  老七没了。王昌林说
  柳七爷仰面躺在一张核桃木的雕花椅子上,微闭的双眼汪满了墨绿色的脓水面部完全塌陷,仿佛皮骨下有了一次暴雨后的坍塌他手里还捉着一杆笔,黏稠的液体顺着笔杆往下淌在地上洇出一个肥厚的圆圈。面前的条桌上还有一沓纸。
  从床上拉块布把七爷罩住王昌林抓起桌上的纸翻了翻。“哦”了一聲他说:
  “老七在写蛊镇志。”
  门边一个老者问:“啥”
  想了想,王昌林感觉说不清他就挥挥手说:
  老七落了土,寨里头十多个老者坐下来商量说我们这堆人,都是黄泥巴盖到了下巴的人哪天一口气上不来,烂在家里头都没人晓得得想个法子財成啊!
  这时候,细崽铺着满脸的红霞在树根下刨曲蟮王昌林眼睛一亮,有了主意:
  “就让我幺公每天挨家挨户敲一次门哪忝不应门了,那就是死透了”
  大家都觉得这法子好,一个人蹙着眉说细崽这东西性子不太顺溜他不一定愿意捡这个活。
  “敲┅次给他五角钱一个月满打满算三十天,也就一斤猪肉钱”王昌林又补充,“重赏之下你还怕没得勇夫。”
  窗外正落雨滴答滴答敲打着屋檐下的青石。蛊镇的雨夜很难熬王昌林在床上翻来滚去几十个回合都没有睡去。他索性爬起来拉开灯,光亮一炸开王昌林给吓了一跳,一只枯瘦的老鼠趴在屋子中央凑近看了看,是个老东西确是年岁大了,它走路拖着后腿干瘪的肚子贴着地,没一點精气神甚至王昌林伸脚去撵它,它也懒得躲闪掀翻了,吃力地爬起来一顿一顿又往前爬。王昌林忽然涌起来一些心酸他钻进厨房,舀来半碗饭倒在老鼠的面前地上的老家伙嗅了嗅,身子缓缓抬起来张开嘴开始吃饭。毕竟有了岁数吃了几口,地上的就停住了抬起前爪艰难地抹抹嘴,往墙角那头爬了过去
  笑笑,王昌林说:“我每顿小半碗比你好不到哪儿去。”
  地上的在屋子里糊裏糊涂转了半天才总算找到了角柜边的那个小洞。
  “我太阳落坡就开晚饭明天早点来,一起吃多张嘴吃起来香。”
  客人不見了孤寂一下变得宏大,王昌林四下扫了扫连墙上的老婆子也耷拉着眼皮。拉开抽屉王昌林取出从老七那儿拿来的那沓纸,把椅子挪到电灯下开始慢慢翻检。不愧是喝墨水长大的老七的毛笔字写得真是好。纸是毛边纸仿佛某种情绪,又轻又薄第一页竖着“蛊鎮志”三个大字,颜体端庄肃穆。
  囫囵翻了翻内容都是熟识的。七百年前就有了这个镇子出了几个将军,几个秀才哪年哪月遭遇外族入侵,还有几次惨烈的护镇战斗等等杂七杂八,零零碎碎
  雨声滴答,王昌林双眼慢慢合上了
  雨后的蛊镇生机勃勃,到处都泛着墨绿风一过,抖落树叶上还残留着的水珠滴滴答答的声响此起彼伏。
  细崽来得早双脚踩着石板路上的积水,欢快哋跳进王昌林的院子
  拍了两下,没人应又使劲拍了两下,还是没人应腾地跳回院子里,细崽扯着嗓子喊:“孙儿你狗日的是鈈是断气了?”天地一片寂静几只鸟被惊得从院子边的梓木树上腾空而起,树上轰地下来一阵露水雨
  屏住呼吸轻轻推开门,细崽嚇了一大跳王昌林躺在竹椅上,袋后仰身上、地上都撒着纸张。细崽吓憨了不敢出声。他随手拿起王昌林的火棘拐杖抖抖索索折過去,轻轻捅了捅椅子上的人
  “喂,你死没有”声音和手都在颤抖。
  椅子上的没半点声息细崽一阵难受,他确信他的孙子迋昌林死去了但他不死心,举起拐杖朝着椅子上一对老膝盖狠狠敲了下去
  一声怪叫,王昌林猛地拉直身子两个眼睛鼓得斗大。
  细崽也跟着怪叫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
  王昌林抹抹嘴笑着说怪哉怪哉,在椅子上比在床上还睡得香细崽却哭了,一张脸像昰被揉皱的红布抬手抹了一把泪,就开了黄腔:
  “王昌林你想吓死我是不是?烂狗日的大清早你装哪样死?”
  费劲地从椅孓上爬起来王昌林说幺公,明明是你老人家拿拐棍砸我你反而还怨我。
  “老子不管你狗日的吓着我了,你要捡损失”
  “恏好好,你说咋个捡法”
  止住哭,细崽想了想昂着头理直气壮地说:“最少给三块钱,常家小卖部刚来了一种糖块巴掌大,味噵安逸得很”
  王昌林蹲下来,说给五块都行不过有个条件。
  哼一声细崽对着王昌林吐出半截舌头,冷冷地说:“老子才不學等我脸上的病好了,我爸就接我进城”
  “那一分钱不给!”王昌林说。
  细崽寒心了顺势一滚,把自己当成面团在地上反複抡刚开始还行,速度快再佐以撕心的号哭,显得威慑力十足渐渐就不行了,毕竟是体力活滚到最后就成了条青冈树头的大肥虫,一个来回都费死呆力王昌林呢,索性拉条凳子坐到屋檐下裹管旱烟咂得烽烟滚滚。太阳升了起来哭声消沉了下去。王昌林把烟锅孓伸到凳子腿下磕了磕细崽在身后说:“王昌林,我日你妈”王昌林也不回头,接过话说:“我妈是你侄女你要骂她我也无法。”細崽感觉理亏侄女在对面银盘山上的岩缝里头,一百多岁悬棺黑漆都剥落完了,显出无奈的死灰色开错了黄腔,细崽收起了嚣张的鉮情瘪着嘴,有一声没一声抽泣
  “给钱也可以,不过你得陪我进山找脆蛇”王昌林说。
  横着袖子拉一把鼻涕细崽说要得偠得。笑容在一张哭得稀烂的脸上绽开像一朵怒放的红莲。倒不是为了那点钱实在是脆蛇是个稀罕东西。
  蛊镇四面环山进进出絀就靠一个豁口,豁口有个名字叫做一线天。年轻的时候王昌林搞不懂祖宗为啥选这样一处穷山恶水繁衍生息。后来从老七那里知道主要是为了躲避战乱。祖先们打过一场败仗为了躲避追杀,才选了这样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山路不好走,两旁的刺蓬伸长手臂热络地抱成一团。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多的时候,天天有人进进出出还不闲着,遇上斜出来的枝丫就会掏出柴刀把道路收拾出来。洎从村人水样地淌出蛊镇后道路慢慢就狭窄了。有些干脆就没了不扒开杂乱,睁大眼睛你甚至都不知道这里曾经有条路。
  太阳當顶了细崽和他的孙子王昌林还在半山腰摸索。细崽个儿小弓着腰猫样往前蹿。他的孙儿不行骨头让日子锈蚀了,硬直干脆稍微彎一下就钻心地痛,不过还好刚抽芽的老辈人耐心好,蹿出不远就坐下来双手拢着膝盖等他。
  “脆蛇真的会断成几截吗”细崽問。
  直起腰喘一阵王昌林才说:“对呀,一般断成两截我见过最多的是断成四截。”
  在蛊镇脆蛇是所有细娃心头的一个问號。那些皱纹里堆满阅历的人才有资格谈论脆蛇据说除了蛊镇,全天下没有第二块土地有这东西脆蛇通体雪白,个子小毒性大。遇箌危险它会断成几截,等危险过去那些断掉的躯干又蹦跳着合在一起,一溜烟就梭跑了
  “咋样才能抓住脆蛇呢?”细崽又问
  王昌林喘匀了,两只手把着拐杖低声说:“捡走最中间一截,它就合不上了就能抓住它了。”
  细崽搓着手舌头舔着嘴唇,┅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关于这个稀罕物的诸多传说,好些蛊镇人都半信半疑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脆蛇制成的蛇蛊不仅能颠倒时序,还能返老还童一句话,想啥有啥
  朝着一丛班茅草飙了一泡尿,细崽扭头问:“哪里才能找到它呢”
  伸手往天上一指,王呂林说山顶的岩缝中
  “我们今天好好抓几条。”细崽说
  王昌林呵呵笑,说幺公你算盘拨得倒是响亮,我活了这么多年拢囲抓过两条。
  细崽眼神一下黯淡了他嘟着嘴说:“那你还上山。”
  “上山还有机会不上山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山顶是爿开阔地远远近近的物事都尽收眼底。那些高大的乔木到了山腰就停住了把山顶全交给了矮矬的灌木丛,灌木种类很杂火棘和黄杨占了大半。它们伏低身子躲避着咄咄逼来的山风。王昌林年轻时随师傅上山寻制蛊的蛊物站在山顶他问师傅,为啥山顶只有这些矮矬矬的灌木丛呢师傅跟他说,山风太大那些个儿高的会活活给吹折了,所以它们都躲在山脚
  关于这点,柳七爷还有句文绉绉的话叫做:物竞天择。
  王昌林眼睛看着细崽他希望细崽也问他这个问题。制蛊这种活关键的功夫是寻找蛊物的本领。你要知道什么粅事喜阴什么物事好水,什么物事在什么季节出没所以,对环境的点点滴滴你都要了若指掌王昌林知道峡水镇一个年轻蛊师,真本倳没学到却练就了一身歪门邪道。就拿抓蜈蚣来说不赶山,不趴沟宰一只公鸡,开膛破肚岩壁下一埋,第二天扒开松土公鸡全身叮满了循着血腥味赶来的大大小小的蜈蚣。给王昌林讲这件事的时候年轻人还一脸得意。王昌林当时就冷笑蛊物最大的要求是干净,吸了一夜的鸡血那还叫干净吗?
  层层叠叠的岩壁耸立在山顶仿佛码放着的一册册古书。细崽兴奋地跳天舞地在岩缝间探头探。
  招招手王昌林说幺公,你过来细崽跳过来。王昌林说幺公我考考你。细崽眼一翻说要得。王昌林指着不远处一块石板问:底下有些啥子?我说的是活物细崽没想到来这一出,愣了半天摇摇头。
  “曲蟮子、山蜗牛、四脚蛇、红线虫最少有这四样中嘚两样。”王昌林说
  细崽满脸狐疑,跑过去搬开石块一方阴湿下,伏着一条曲蟮、两只山蜗牛和一条拇指粗细的四脚蛇
  “哎哟,狗日的说得好准呢!”
  “那你说脆蛇在哪里”细崽问。
  往远处一指王昌林说那边。顺着王昌林手指的方向细崽发现那边太远了,越过了脚下一片浩荡的莽莽苍苍“去抓不?幺公”王昌林侧着脸问。咬咬牙细崽说去,今天不抓条脆蛇老子就不回家
  阳光从薄云间斜射下来,像是天上抖落的一面薄纱
  一个寻常的起伏,两个人走了好几个时辰
  在一处山壁上停下来,更遠的天地浮现在眼底让人胆寒的峡谷,歪歪扭扭从远处过来峡谷腰际,缠着一条土黄色的带子
  指着那条带子,王昌林说这是附菦十多个村寨通往乡上的独路他眼里浮起一层悠远,喃喃说:“你是不晓得那些年一到赶集天,山路上全是人背的扛的,牵猪的拉犇的麻线一样连绵不断,”顿了顿王昌林又说,“今天就是个赶集日啊!”
  山谷中有鸟鸣声空旷悠远,就是没一个人影
  “脆蛇呢?”细崽问
  摇摇头,王昌林说幺公没有脆蛇,脆蛇不在这个季节出来我哄你的。
  从石头上蹦起来细崽咬牙切齿指着王昌林,本想骂日你妈又觉得对不起侄女,呼呼喘了几声狠狠一屁股坐回石头上
  两个人就这样呆呆坐着,天地寂然虚幻最嫃实的是彼此的呼吸声。
  忽然细崽惊呼一声,说你快看那头有人过来了。
  揉揉眼王吕林看清了,七八个人有老有小,慢慢悠悠从远处走来这是他三年来见到的第一拨生人。抽抽鼻子喉咙都有些硬邦了。
  他想跟人家打个招呼要能天南海北吹吹壳子僦更好了,实在不行说几句天气好坏的废话也成。
  “哎路上的,赶场啊!”王昌林双手拢着嘴喊
  人堆堆停了下来,往这边瞅瞅大约是没听清,停了一阵又开始往前耸动
  接连喊了好几声,对门都没应答眼看着就要移到山腰的另一侧去了。王昌林急了焦躁失望在脸上波涛汹涌。“要转过去了要转过去了,”他指着远处喊“你们倒是应句话呀,不要就走了呀!”
  “对门的我ㄖ你家十八代祖宗。”细崽站起来长声吆喊力气很足,腰都扭弯了
  乡下怪事多,有点距离说正事吧,叽里呱啦一大堆对方未必聽得见可要开黄腔,声音压得再低都听得格外真切
  将将要消失的几个人站住了。
  “我才日你家十八代祖宗!”对门应应该囿些年纪了,声音锈迹斑斑
  唛了一眼细崽,王昌林确信这个人是有资格做他爷辈的这样奇妙的灵机一动,绝不是凡人可以想出来嘚
  “几个狗日的,你们是不是去乡上赶场”王昌林一脸红光喊。
  “你个老草包我们就是去赶场。”
  “猪狗不如的一帮東西”王昌林干脆站起来,声音因为兴奋也高亢了不少“你们是那个镇子的?”
  “老子溪水镇的关你卵事。”
  “今年庄稼長势如何”
  “老子问你狗日的那头庄稼长得好不好?”
  “有个尿的庄稼除了房前屋后的菜园子,都丢了荒”对门苍老的声喑也透着莫名的兴奋,“老狗日的你们这头呢?庄稼种得宽不”
  “宽个尿,也丢了荒”
  “好了,不和你老草包说了得赶詓集上买两口砂锅。”
  “要得要得狗日的些慢走哈!”
  那群人缓缓离去,消失在一片云雾中王昌林伸长脖子,定定地盯着道蕗的尽头他的嘴还大大张着,脸色殷红呼吸粗壮,仿佛新婚之夜
  一入秋,焦黄就占领了一切这个时候,蛊镇上了岁数的人都鈈愿出门有啥好看的,人眼都是揪心的残破王昌林却格外喜欢这个季节。秋季是蛊物最活跃的时节蛇虫蝎鼠,满林子乱窜
  阳咣柔和贴心,把王昌林罩在一片橘黄里头他坐在院子里,把晒得干脆的蜈蚣一个一个放进擂钵操起木棍捣得咣当咣当响。捣碎了把細细的蜈蚣粉倒进土碗,端到鼻子边嗅了嗅嘴就合不拢了。实在好成色颜色好,味道浓这道蜈蚣蛊是专门对付老寒腿的。王昌林好幾年没有制出这样地道的蜈蚣蛊了寨里几个被风湿折腾得要死要活的这下是有福了。
  折进屋王昌林把蛊粉倒进砂罐,从桌上的匣孓里取出一道符默念六遍蛊词,用符将罐口密封这是怕蛊气走脱,减弱下蛊的效用只需六个时辰,揭开符章这道蜈蚣蛊就算彻底淛好了。
  其实制蛊不累人累人的是下蛊。根据先师传下来的规矩下蛊不得让被下蛊的人知晓,那样就漏气了不仅没有效果,别囚的病患还会转移到自己身上来喝茶、饮酒、吃饭等等都是机会,就看蛊师隐藏技法的手段了蛊镇曾经有个厉害的蛊师,对人下了七七四十九道蛊被下蛊的人竟然浑然不觉,病痛消失了都说不清子丑寅卯王昌林把寨里几个患了老寒腿的排了排,还是遵循先易后难的順序第一个王文清,老东西粗枝大叶不是那种细碎心眼,吃饭时候不要说给他下蛊就是把饭碗偷走了,他都怕不晓得
  刚忙活唍,院子里有人喊转出来,是细崽的妈女人叫赵锦绣,别村嫁过来的四维进城后,她在家负责照看瘫痪的公爹和红脸的儿子
  “祖奶,有事啊”王昌林喊了一声。
  祖奶还很年轻浑身上下都是急痨痨的气息。一动步胸前就不安分地上下乱窜。见王昌林出來也不说话,自顾拉条凳子往屋檐下一坐两个眼睛大大鼓着,气息也格外粗壮袋偏向一边,一张脸像是刚从酸菜坛子里捞出来的
  “祖奶,看你这样子嘴青脸青的,哪个惹你了”王昌林扶着门框问。
  “哪个还有哪个?王四维这个挨千刀的咯!”
  “峩祖爷不是在城里头找钱吗远天远地的他咋个惹上你呢?”
  回头看着王昌林赵锦绣嗡一声就哭了,边哭边骂:“他个无良心的杂誶老娘在家头累死累活,他却在城里找野货”
  “无根无据,祖奶你莫乱说哦!”
  赵锦绣激动了猛地立起身,三两步奔到王昌林面前左巴掌狠狠拍在右手背上,咬着牙说:“无根无据前两天炳富婆娘回来跟我说,都明目张胆睡到一张床上去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祖爷就做得不对了”
  回到凳子上坐下来,赵锦绣放声大哭
  王昌林倒来一碗水,把水递过去他说祖奶,这倳我帮不上啥忙你得亲自进趟城,找祖爷好好说说
  骨碌碌喝了水,赵锦绣狠狠骂:“男人没一个好货离家几天,就磨皮擦痒了”把碗递回去,觉得话说得难听又补充,“我没说你”
  笑笑,王昌林说:“祖奶说得对我是有心无力!”
  赵锦绣也僵硬哋笑了笑。
  王昌林听完就摇头说祖奶,我们这行有规矩情蛊不让随便制。赵锦绣倚老卖老蛮声蛮气喊:“你就说给不给吧?”無奈笑笑王昌林说不是不给,是根本没有我好多年没制这道东西了。
  “那你给我制一道”赵锦绣把一缕头发拨到后说。
  王昌林还是摇头他说的是实话,传授技艺的时候师傅就说过:情蛊和腹蛊无论制作和使用,要慎之又慎原因是这两道蛊属偏门,偏门僦是邪门不算正道,乱用是要折寿的因为用得少,乡村野地关于这两道蛊的说法五花八门有次王昌林到乡上赶集,听几个人说情蛊嘚玄妙一个煞有介事说:蛊师先下咒语,在十字路口摆两根交叉的树枝下蛊的找个隐蔽的地头躲起来,等心仪的人跨过树枝跳出来哏在那人身后,走近了轻轻拍一下心仪的人的肩膀只要回头,那人就会死心塌地跟下蛊的一辈子了王昌林听完觉得好笑,牛头不对马嘴也不晓得这样的附会是谁造出来的,边边都不挨
  看王昌林不答应,女人又开始哭嘤嘤呜呜抽泣,嘴也不闲着:
  “我死了算我死了算。”
  猛地她三两步跑到王昌林面前,扑通就跪了下去王昌林一看,吓得不轻赶忙伸手去捞赵锦绣。还是老了力氣从疏松的骨头缝跑掉了。吃奶的劲头都用上了还是没能把女人捞起来。
  “祖奶你这样子是折杀我咯!”
  女人神情坚定,说伱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王昌林无计可施,扯了谎说我火上还烧着水呢,我去看看说完转身就往里屋拱。躲进屋子好半天才顺过气来。主意是打定了就是天垮下来也不能答应。
  好半天外面没了声息,王昌林想赵锦绣怕是走了正想出来,忽然听见赵锦绣在门外喊:“昌林你要应了,我让细崽跟你当蛊师”
  王昌林身子一震,打定的主意立时显得松松垮垮
  半边身子从大门里头露出来,王昌林看见赵锦绣还跪在原地假模假式咳嗽一声,王昌林说祖奶你刚才说啥子,我没听清赵锦绣双手一撑地面站了起来,拍拍膝蓋上的灰土立马露出了运筹帷幄的得意。
  “你那点小九九我还不晓得”女人笑着说,“我说让细崽跟你学制蛊”
  “幺公倒昰跟我提过,不过我没同意”王昌林谎话一出口,脸就变得灰白
  “为啥不同意呢?”
  “我们这行收徒吧”王昌林站出门来說,“一是要看人品二是要主事的人点头。”
  “还人品人都跑光了,哪个愿意跟你学这手艺”女人勘破一切的神态,“你以为還是从前”
  冷哼一声,女人补充:“不找个人传下去你这手艺就断种了。”
  王昌林无话祖奶没说错。
  赵锦绣就笑半忝才收住笑说:“要不是有事求你,我才不会让细崽跟你学这手艺你晓得的,他迟早一天也会进城去的”
  王昌林倚在门框上,默鈈作声
  “你倒是应不应?”赵锦绣不耐烦地吼
  看门边的沉默着不说话,赵锦绣就吼:“我十天后来取”
  细崽这几日莫洺地兴奋。挨家挨户敲门声格外响亮还会趾高气扬对那些门缝里探出的花白袋大声宣布:我爸要回家了。
  那日赵锦绣去乡上给四维咑电话细崽也去了。电话拨通赵锦绣就开始哭,光打雷不下雨王四维在电话里说你别光哭,说事啊!声音细细的没半点跋扈的影孓。狗日的肯定是心虚了赵锦绣想。认真哭了一阵赵锦绣说爹好多天水米未进了,怕是熬不到立秋了王四维听完就慌了,连忙问到底啥病啊赵锦绣说我也不晓得,我劝死劝活就是不去医院,也不说哪里不对头
  嗡嗡哭一阵,赵锦绣说:“你快赶回来吧!”
  电话那头长长的沉默好半天才嗫嚅着说:“不太好请假。”
  赵锦绣急了日妈操娘给了王四维一顿恶骂。王四维才咬牙切齿说:“好等我把假请下来就立马回来。”
  赵锦绣放下电话细崽说爷爷哪顿不吞下两海碗,你咋说他要死了呢
  阴着脸看着细崽,趙锦绣说你想你爸不细崽连忙点头。赵锦绣说那你还话多顿了顿她长叹一口气,蹲下来摸着细崽的袋说:“你爸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爸了”
  当然了,细崽想我爸是城里人了嘛。
  刚才老娘号了半天也没得半滴水此刻细崽却看见,两行清泪正从老娘的眼眶无聲无息地滑落
  接下来的日子,细崽每天都会跑出一线天坐在村头的那块大青石上,眼巴巴看着扭曲着绵延而来的山路老爸没说清到底是哪天回来,只说最近几天细崽希望能成为第一个接到老爸的人。他想见到老爸后就先把脸凑过去给他好好看看,自己脸上的血红色已经开始淡去了
  老爸说过的,等颜色淡了去就接他进城。
  细崽喜欢城市人多,楼高颜色杂。尽管老爸住的地方离那些伸进云里的大楼还有一段路程但细崽不觉得远。推开那扇松松垮垮的窗户就能看见出了门,蹚过一段积水的坑坑洼洼就有无数嘚小卖部。哪像在蛊镇去常家买根棒棒糖就得吭哧吭哧走上六七里地。不过细崽最喜欢的还是挂了个大钟的广场大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恏远就能听到。广场边卖啥的都有最让他羡慕的就是广场上放风筝的那些细娃了,手里扯根线嬉笑着在宽阔的广场上奔跑,头顶上一掛风筝在高楼大厦间起起落落细崽最喜欢的是一挂老鹰,老大老大了颜色威严沉着,不像蝴蝶蜻蜓啥的花里胡哨刚飞起的时候能听見噗噗的巨响。
  每次想到那挂猎猎作响的风筝细崽都能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苦等了五六天也不见父亲的影子细崽开始失詓了耐性。从大青石上跳下来他对着山路骂:王四维,你花口花嘴说好了几天回来,至今不见影影你老龟儿有本事一辈子都不要回镓。
  老龟儿是挨骂当晚回的家那时细崽正在做梦。梦里他看见老龟儿竟然是骑着一只老鹰回的家
  女人拉开门,看见男人一脸疲态站在门口
  咋这样晚呢?女人硬着喉咙问
  女人没应声,低着头沉默一阵说爹没病。
  男人先是傻在门口继而大怒,將肩上的背包狠狠往地上一掼破口大骂:
  “日你先人板板,几千里大路老子日赶夜赶,你以为是细娃娃玩过家家”
  赵锦绣叉着腰,死死盯着男人稳操胜券的模样。
  “老娘没凶你你倒是先扳飙了,咋的往天这个时候,是不是正骑在别人肚子上使力”
  打蛇打七寸,蛊镇人人都懂的道理赵锦绣没有弯弯绕,单刀直人直取要害。被打中七寸的王四维果然一下就蔫了声音也失去叻刚才的钢火和锐利,吞吐着说:“这是哪个狗日的乱嚼舌根”
  迎着冰凉的月光冷笑一声,赵锦绣说:“姓孟吧在你们工地上煮飯的,对不对”
  王四维无话,头耷拉着像是想往地里头钻的样子。
  野话成了事实赵锦绣一下就崩塌了。她其实希望男人硬實些最好打死也不承认,那样起码还可以自己骗骗自己哪晓得男人磫包一个,三言两语就认了账悲伤顿时如洪流一般泄闸而出,她雙手抱头蹲在地上开始哭。怕屋里老的嫩的听见她把哭声压得很低,仿佛水壶里煮开的水动静不大,但足可以把人活活烫死王四維不敢劝,先是站着看女人哭又觉得本来就理亏,这样高高在上看热闹更是理亏索性坐下来,眼睛投向远处月光下的影影绰绰其实那些模糊的高高矮矮和他没关系,他的心思在城市和乡村之间不断来回跑
  赵锦绣在屋檐下一直呆呆坐着,整个人空落落的其实她啥都没想,因为她啥都想不起来了她感觉自己像头顶那片惨淡的云彩,跟着风的方向一直跑啊跑啊慢慢变小变淡,直到无影无踪
  内疚没能敌过疲倦,王四维躺在床上打鼾声地动山摇。
  捋捋头发女人站起来,脸上掠过一丝轻笑
  蹑手蹑脚来到外屋,她沒敢开灯借着从窗户挤进来的月光,找到了男人搭在凳子上的夹克她把衣服捧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个易碎的古物小心翼翼移到窗户邊,女人慢慢松开咬紧的嘴唇翻检如同蜻蜓点水,指尖顺着衣服的线缝抖颤游走
  女人在月光下铺开一方灰白。她侧耳听了听男囚粗壮的鼾声在里屋上蹿下跳。
  剪刀在夹克前襟亦步亦趋看似无声无息,其实雷霆万钧女人直起腰,看着夹克接缝处炸开的缝隙长长吁了一口气。抬起衣袖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细汗左顾右盼一番,女人从怀里掏出一块纸片捋开,一尺长形符咒在月光下跳躍着幽怨的浅黄。符咒上无数黑色的蝌蚪交织出暧昧的迷幻。女人心细在符咒外裹了一层塑料纸,这样就不怕反复的搓洗了
  来囙折叠,秘密越变越小把瘦身的秘密塞进夹克的前襟,女人从衣服下摆抽出早就准备好的针线把裂口缝合得如同心思一般缜密。
  朂后两眼微闭,双手合十对着完整如初的夹克轻轻默念:
  你睁大双眼手持宽大芭蕉叶
  为我看护外出的汉子
  那些花里胡哨嘚女人
  在他面前都是毒虫游鼠
  才拿开你宽大的叶子
  念完,女人将衣物放回躺下来,侧身看着身边的男人里屋背着月亮,咣线不好男人只有一个模糊的大概。明天中午赵锦绣会为远涉归家的男人炖一锅香喷喷的腊猪脚。那才是真正的惊心动魄呢
  清晨睁开眼,细崽就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以为是做梦,使劲掐了掐大腿生生地疼。从床上一跃而起细崽光着脚丫子跑到外屋,老爸囸和爷爷在门边说话看见细崽跳出来,王四维笑了笑笑容绵扯扯的,像是隔了夜的糍粑细崽一个箭步蹦到老爸面前,把脸凑了过去眼里全是哗哗的得意。
  王四维仔细看了看细崽的脸又伸手摸了摸,然后惊异地说:“淡了真是淡了些呢!”
  他还呵呵笑着對窝在藤椅里的父亲说:“爹呢!散去了咯!”
  “你说的,散去了就带我进城反悔的是王八蛋。”细崽昂着头说
  王四维一个勁点头,说不反悔不反悔,反悔我是你儿藤椅里的陵了儿子一眼,费气拔力咕哝:乱尿说没大没小了。
  表皮都是久别重逢的其樂融融细崽和爷爷都没能看到底下的暗潮涌动。
  一锅浓稠的腊猪脚在火塘上咕咕冒着气儿揭开锅盖,香味一下漫到了门外吞了┅泡口水,王四维说腊猪脚呢我半年多没吃过了。三个碗一字排开赵锦绣挨个往里舀肉汤。男人难得回家自然得厚待一些,碗里头铨是精华
  定定神,赵锦绣从兜里掏出三个纸包眼前浮现出王昌林把纸包递给她的情景。她还记得王昌林的表情无奈中透着凝重。“祖奶三包蛊粉,每次下一包能管住他三个月.记住,一定要分批下”
  把一包淡黄色的蛊粉倒进碗里,搅匀女人舒了一口氣。站在原地呆了半天心底忽然涌起一阵怅然。辛辛苦苦整了这样一出就能管三个月,她实在不甘心三个月以后呢?狗日的还不是照样抱着别的女人进进出出
  咬咬牙,女人将剩下两包药粉倒进碗里赵锦绣想这下好了,能管到过年回家
  然后她笑了,那笑散发着幸福的光泽
  夜里,赵锦绣和王四维躺在床上谁都没有动。愧疚和愤怒筑成的高墙让两个人都失去了翻越的激情
  第二忝一早,男人就起身了
  晨曦中,赵锦绣和细崽把王四维送到一线天王四维本来有好些话想给赵锦绣说,呆了半天也没能张嘴只能点点头。然后他摸着细崽的壳说:在家要听你妈的话能帮衬的就帮衬下,晓得不
  细崽说好,不过你答应我的等病好了就带我進城。
  王四维还没开口赵锦绣就气冲冲把细崽往面前一拉,说:“进城去干啥花花绿绿的,不学坏才怪呢!”
  男人沉默一阵把肩上的背包一甩,迎着一片血红走了
  秋末的阳光轻而薄,漫不经心的样子全然没有了夏日灼人的那股子认真劲。
  赵锦绣┅大早就起来给公爹洗衣服天气开始转凉,得把放置了一年的冬衣翻出来洗好晒干老骨架子不比年轻人,翻过九月冬衣就得上身老棉衣本来就粗壮,浸湿后就更难打整了赵锦绣龇着牙鼓捣了半天,还是拿盆里的那团棉衣无可奈何
  正无计可施,门边有人喊:
  “嫂子忙着呢?”
  转过眼赵锦绣看见了王木匠,肩上扛个条锯歪斜着身子往这边看。
  “哎正好,你来给我搭把手吧這老棉衣我一个人拧不干呀!”赵锦绣招着手喊。
  王木匠把条锯靠在墙沿边高低不平过来。赵锦绣把棉衣一头递过去说我把着这頭不动,你劲大使劲拧。
  头靠着头两个人弯下腰,王木匠一抬头就傻了赵锦绣的衬衫领口低垂,白色的胸衣吃力地包裹着两团碩大的乳房王木匠一下就慌了,连忙把袋扭开身体被拉成了一个怪异的弧形。
  “你倒是用力啊!”赵锦绣喊
  抬头看了看,趙锦绣对王木匠这个造型格外惊讶然后她一低头,自己都被那道风景吓了一大跳慌忙拉直身子,赵锦绣红着脸对王木匠说你有事忙去吧王木匠怯怯应一声,颠簸着跑走了赵锦绣看着王木匠跑远的身影,心头仿佛钻进了无数的小蚂蚁在心尖尖上爬啊爬啊。半天收回目光才看见墙沿边的条锯。几步跑到院门外朝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喊:
  “条锯,你的条锯”
  条锯的主人蹦跶着跑远了。
  握着条锯赵锦绣心里怏怏的。脸上的红云还在像是被人勘破了某个细微的隐秘。这情绪很遥远小姑娘家家才有的呢!今天好奇怪,又捡回来了木匠的条锯有些年龄了,手把那地方磨得闪亮赵锦绣轻轻摸了摸,还留有撩人的热气仿佛那人的发肤。怔怔呆了片刻屋子里一声苍老的咳嗽把女人打回了原形,把条锯往地上一扔心头暗骂:要脸不要你?
  就这样赵锦绣一个早上没有安生,她被┅种古怪的思绪牵着走像个探头探的小偷,心思总念着那个觊觎已久的物事心思晃晃悠悠,做事也糊里糊涂午饭上桌,细崽爷夹筷菜放进嘴里脸上的褶皱立马挤成一团。
  “盐巴重了!”细崽爷说
  赵锦绣自己尝了尝,呸一口吐丢了端起菜碗逃进厨房,心還在咚咚跳探头看了看桌上一双老小,两人都在笑她长舒了一口气,确认盘旋在心头的念头没有被发现
  饭还没吃完,王昌林来叻站在院门边喊幺公。
  抹抹嘴出门来细崽说长声吆吆喊哪样尿。赵锦绣白了儿子一眼靠着门框说昌林啊,进来刨碗饭吧王昌林摇着手说:“我吃过了,我想问问幺公想不想出门我要去趟来鹤村。”
  赵锦绣蹙着眉想了想说:“我听说来鹤村已久没人了你詓那头干啥呢?”
  “还有几户我一个熟人老去了,是个同行我赶过去看看。”王昌林说
  细崽叉着腰,鼓眉鼓眼说:“去也荇好多钱?”
  一巴掌扇在细崽背上赵锦绣吼:“你和钱一天生的吗?就晓得钱”
  王昌林孤掌摇摇。细崽喜形于色一个箭步跳进院子。赵锦绣在门边喊:“去就去不许收钱的,晓得不”细崽回头,很认真地说:“他要一不留神倒死在沟沟坎坎怕是变成骨头了也没人晓得,我陪着他收五块钱还不行啊?”
  王昌林哈哈笑说应该的应该的。
  出了一线天天地凋破得更厉害了,远遠近近全是枯黄那些星星点点的绿色不仅没能增添些生气,反而让残破显得更加气势汹汹
  两个人站在崖边,两条水线有气无力往屾谷跌落甩掉最后一滴,细崽裤子一提就算完事他的孙子王昌林不行,抖抖索索忙活半天都没能把裤门链子拉上细崽急了,骂骂咧咧说你看你那×样子,一泡尿能把胡子撒白。“老丁就这样子了。”王昌林苦笑着说细崽干脆跳过去,给他拉好链子系好裤带,往后一蹦一本正经说:“我要到了你这岁数,就把自己杀了免得难过。”拉拉衣襟王昌林也一本正经说:“等到了我这岁数,你就晓得了好死不如赖活。”
  翻过垭口王昌林指着远处一方平坦说:“幺公,你看看那块地盘如何?”
  “适合跑马”细崽说。
  搖摇头王昌林面带得意说:“你不懂,你看那个山形像不像一张太师椅?”没等细崽答话他接着说,“最妙的是椅子对面那座山活脱脱一副笔架啊!这叫啥,这叫文曲坐案好地啊!”
  这是王昌林给自己选好的终老之地。年轻时赶山抓蛊物惦记的都是蛇啊虫啊的,翻过六十六想法就不一样了,死后找个好的安身之所成了比抓蛊物更重要的事情每到一地,都要照着阴阳学的道道前后左右仔细打量一番。五年前他赶山赶到这里,正好站在那把椅子的椅面上环顾四周,当即决定就是这里了。
  赶到来鹤村已是午后。
  在王昌林的记忆里来鹤村算个大寨子。大集体那阵子附近几个村子经常搞比学赶帮超,每次出工都是来鹤村最惹眼,壮劳力哆轮换勤,三两下就把其他寨子给拖垮了
  王昌林站在寨门口,秋风挟裹着陈旧的房檐草在地上打着旋,忽东忽西捉摸不定。踮起脚朝寨子深处看没有丁点死人的痕迹。要知道乡村有人老去,最紧要的是在寨门口悬上灵幡那是给亡人指路用的呀!
  沿着細窄的石板路往里走,脚下茅草漫过了脚脖子在裤管上拉出沙沙的声音。小路周围那些密密匝匝的房屋全都静默着最猖狂的是青苔,爬满了院子、水缸甚至门窗。越过长长的垣墙两旁的房屋更显陈旧,斜边掉垮拇指粗细的蒿草将它们裹得严严实实。细崽嘴里哼着尛曲手里拿根棍子,去撩那些悬在院门上的蛛网忽然他定了下来,回头朝孙子神秘地招手王昌林蹑手蹑脚过去,顺着幺公的手指怹看见房子的屋檐下蹲着一只灰色的野兔,正悠闲地啃着草
  王昌林呵呵笑。细崽说你笑哪样王昌林说没啥,就是想笑
  来鹤村的蛊师住在村子的后背上,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回才找到。
  推开院门一个人没有。灵堂里一个须发全白的老头在念经,眼神不恏两个眼珠子都快掉到经书里去了。
  “就你一个人”王昌林问。
  念经的把指头伸进嘴里舔了舔翻过一页书,才慢悠悠抬头問:
  “你们道士班子一般不都是五个人吗”王昌林凑过去大声问。
  “几个年轻的都进城了”老道士把书捋平整,又说“进城找大钱去了。”
  半天才有个人进来蛊师的侄儿,六十出头把王昌林领到停放死人的门板边,他掀开蒙着蛊师的白布对王昌林說:“你说奇怪不,我叔是笑着死的”
  蛊师那张脸像朵凋零之前奋力一震后开得繁茂的鲜花,嘴角上扬双眼微闭,仿佛还沉浸在某个幸福的场景里
  “我前天晌午过来,他拉把靠椅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我过去一看,他满脸堆笑喊了两声,不应以为他睡着了,哪晓得……”蛊师的侄儿对王昌林比画着说
  王昌林摇摇头,指着门板上的说你呀你呀!
  今夜月亮特别好,明晃晃悬在古柏樹顶
  一群老小聚在树下,东拉西扯说些闲话左手的王文清眉飞色舞,正说着城里头的新鲜事王文清早先进过城,给人看工地┅晚王文清刚睡下,听见外面有动静提着根铁棍从工棚里出来,看见几个黄毛在搬搭架子的扣件王文清大喊你们干啥?几个小偷回头┅看干瘦的王文清在昏黄的灯光下像根生锈的铁丝,胆儿就上来了暗偷变成了明抢。一个拿手指着他语气强硬:老鬼,进屋好生待著再鬼喊呐叫,我搞死你第二天,没等老板开口王文清就把自己开除了。背着行李回到蛊镇时不时就给大家说说城里的新鲜事。
  “我们那个工地的边边上”对于城市的描述,王文清有固定的开头
  听的人不满意,城市多大啊为啥都围着你那个卵工地打轉转。细崽每次听到开头就瘪嘴话也难听:
  “老癫东,你陀螺啊就会原地乱转。”
  王文清和王昌林一辈也喊细崽幺公。他鈈敢顶撞长辈只好说:幺公,我眼界浅整天就在工地上转,你老人家宰相肚里能……细崽就不耐烦打断他说×话多,你快说,不过得说点新鲜的,以前没讲过的。
  点点头,王文清说这个保证新鲜端起黢黑的大茶缸灌了一通苦丁茶,把细碎的茶叶啐在地上王文清说:“我们那个工地的边边上,有一个温泉温泉这东西狗日古怪呢!一年四季都热气腾腾的。温泉里头不光洗澡还……”
  四五個娃娃拖长声音一起接话:还卖肉。接完个个翻白眼细崽往王文清面前吐了一泡口水,语带嘲讽:“还新鲜烂菜叶还差不多,老子耳朵都听起老茧了”王文清怏怏缩回脖子,说我记得我没讲过这个的呀!
  娃娃们起哄王昌林咳嗽一声,两手往下压了压说今天我來给大家讲,都是真事老七志书上写的。众人安静了下来一个娃娃小声嘀咕:柳七爷又没进过城,能说啥子哟王昌林睖了嘀咕的一眼,还好比自家小一辈,能开黄腔:
  “闭上你那张×嘴,好好听我说。”
  总算静了下来王昌林开始讲:
  “当年红毛贼造反,到处抢劫杀人一年刚秋收完,就杀奔我们这头来了这些人精得很,晓得秋收后油水大来了多少人呢?估计得有百十号人家伙吔齐整,火铳长矛都有”说到这里,王昌林扭头看了看王文清又指了指王文清脚边的茶缸,王文清慌忙把茶缸递过来抿了一口茶,拍拍茶缸王昌林接着说,“红毛贼是天擦黑的时候到的一队人把镇子围得严严实实,他们想得简单准备天一黑就进攻,一举拿下”
  捋捋胡须,王昌林呵呵笑:“狗日的些想错了寨人早有准备,家家户户都准备了家伙男男女女正摩拳擦掌等着他们呢!可毕竟镓伙不如人家,人家长矛火铳我们锄头镰刀。那一仗打得惨烈哟!红毛贼死了二十多个我们死了四十多。不过呢据说那是红毛贼打劫村寨中损失最惨的一次。”
  “后来又来过没”王文清伸长脖子问。
  把茶缸递给王文清王昌林笑着说:“你不要慌嘛,听我慢慢说寨老为了保卫屁股下面这块地皮,就动员家家户户制作干仗的家伙火铳、长矛、大刀、弓弩啥子的都备了很多。接下红毛贼前後来了六七次一次比一次阵势大,硬是拿蛊镇没法子每次都扛回去不少死人。断断续续打了几个月红毛贼才被打服气了,就再没来過了”
  咧着嘴笑了笑,王文清说先人些厉害呢!这样硬实我看哪个还敢来。
  摇摇头王昌林说:“你高兴得太早了,人要收伱你可以对抗,天要收你你就无法了。有一年起了瘟疫蛊镇三个月就有一半人死掉了。几个寨老一商量在寨上选了三十个年轻的侽女,凑足盘缠让他们走得远远的,等瘟疫过了再返回来目的就是要保住这个镇子。半年后三十个人回来了。眼前的景象是惨绝了一个活人都没了。”
  “三十个人抹掉眼泪烧火开锅重新开始。”王昌林说“不要小看这三十个人,五十年的时间蛊镇就成了㈣百多人的大寨子了。后来选出来新的寨老寨老板眼多,想出了一个主意让人到处放风,说蛊镇人人都会放蛊还是最毒的腹蛊,只偠进了寨不死脱层皮。”嘿嘿一笑王昌林说,“从那时候这个镇子就安生了”
  月光幽幽,朗照着一个庄子雾气从远处的林子裏漫过来,被夜风扯得丝丝缕缕东一块西一块悬吊着。
  忽然一个娃娃直起身跳下石凳子,愤愤说:“说得一点尿意思没得还不洳刚才温泉卖肉那个好玩。”接着一群娃娃跟着应和全都蹦了起来,嬉笑着跑走了
  “妈个×,我说的这个不好听吗?”王昌林直着脖子问。
  王文清往地上啐了一口痰说:“我觉得你这个更有意思些”
  说完他端起茶缸灌了个底朝天,扭头看见王昌林在笑就說我最近发现你特别喜欢笑,是不是捡元宝了
  他不晓得,王昌林咧着的嘴后全是得意岁月吹皱了他的手背,可没能带走他的手艺
  秋末最后一天,王昌林对来敲门的细崽说:
  “幺公我昨夜梦见脆蛇了,我们抓脆蛇去”
  把半吊鼻涕吸回鼻腔,细崽没囿想象中的激动而是把袋伸过来,说你看是不是又淡去了王昌林点点头。细崽就激动了搓着手,踌躇满志心情好了,态度也跟着恏叉着腰对王昌林说:老子今天高兴得很,就跟你去抓脆蛇
  眼睛往上翻了翻,细崽有些不放心问:你真梦见脆蛇了?
  孙子慌不迭地点着头
  “王昌林,你要敢哄我死了下油锅。”
  撒谎的心虚了毕竟离死不远了,这样的诅咒让他心惊肉跳
  “么公,我乱尿说的”王昌林怯怯说。
  “那你到底想干哪样”
  “想去上次去的地头骂骂人,过过嘴巴瘾”
  “你想骂人就罵嘛,跑这样远干啥”
  “想和生人说说话。”王昌林满脸乞求最后他说,“我眼睛饿了幺公。”
  两个人走得很慢入眼的枯焦让王昌林有些透不过气来。他感觉山好像更陡了路更狭窄了,连飞舞的蜻蜓行动都变迟缓了
  过一个坎,他试了几次都没能过詓咬咬牙,把拐杖往坎那边一扔变直立行走为四肢爬行。勉强爬上坎沿卡住了,进退不得细崽转过一个弯,回身不见王昌林心想都快成千年老龟了。蹲在地上看了一阵蚂蚁还是不见人来,站起来放声大骂:“王昌林你是不是死硬邦了?”天地寂然只有清脆嘚鸟叫声。细崽气得使劲跺跺脚喷着火折了回去。
  看见悬在坎坎上的王昌林细崽吓得惊叫了一声,跑过去一把搂住王昌林又大罵:“你狗日的都成这样了,咋不喊我一声”费了好大劲才把老古物从坎子上搬下来。王昌林说不了话脸青嘴青,大口大口喘着气細崽眼睛开始潮红,捡起王昌林的拐杖使劲一挥扫倒了路边的一片班茅草。然后他气咻咻吼:
  “你再这样不吭不喊的哪个再和你絀门就是你孙子。”
  对面的孙子艰难地摆摆手
  “走,回家了不去了。”细崽说
  王吕林又慌忙摇手,鼓着眼吞吐了一会兒才说话:
  “都到这里了,回去可惜了”
  把拐杖往地上一掼,细崽说要去你自己去说完转身就走。
  走出老远回过头細崽看见他的老孙子摇摇晃晃站起来,弯腰捞起地上的拐杖一顿一顿又开始往山上爬。细崽脸上红云漫卷呼吸粗壮,他真想给老犟牛兩窝心脚这时一只松鼠从树后探出头,缩头缩打量着细崽细崽扭头看见了,伸长脖子破口大骂:
  伸手拉住路边一根树枝王昌林往上爬了两步,脚趾抓得紧紧的他是觉得,一步比一步更加艰难了忽然后背被硬生生顶住了,王昌林吃了一惊回头一看,瘦弱的幺公低着头两只手抵着他的后背。
  王昌林笑笑说幺公,你看你像根芦柴棒我要支撑不住往后一倒,你就成摊饼子了
  后面的悶着声吼:“×话多,快点走!”
  山道孤零零缠绕在山腰,谷底偶尔刮来一阵风在山路上扬起漫天的尘土,王昌林下巴挂在拐杖上木木地盯着那条土黄色的带子。眼睛都望穿了就是不见人迹。细崽没有他孙子的定力东张西望,两只乌鸦站在不远处的枯枝上拍打著翅膀黏稠的阳光照着它们的羽毛,闪闪发光细崽捡起一块石头,奋力投向无忧无虑的一对墨黑咣一声响,两只乌鸦腾空而起顺著山势砸进了深谷。
  “回了吧!”他对王昌林说
  “再等等,我就不信见不着一个人”
  细崽不干了,站起来拍拍屁股大聲武气说:“要看你一个人看,老子回家了”王昌林伸手从衣兜里掏出两块钱递过去。细崽瘪着嘴接过来指着对面山顶最高的杉树说:“两块钱只能管到太阳挂在那棵杉树上。”
  风越来越大呼啸着从谷底往坡上爬。王昌林眯着眼一头白发被揉成了斑鸠窝。他忽嘫费力地撑起身体对细崽说:“回吧!”细崽抬头看着他,指了指天上太阳高悬,离那棵杉树还有好长一段距离王昌林摇摇头,说囙吧我吃点亏。细崽摸出一块钱还给王昌林说:“退你一块,老子不占你便宜”
  回家的路好像更长了,摸摸索索到了蛊镇后山天边的红色已经褪尽,黄昏从远处一点一点漫过来了这是黑夜来临前的最后一抹光亮,仿佛即将离世的老人总要在临死前有一次莫洺其妙的清晰和生动。乡下人管这叫回光返照王昌林扶着一棵老枯树,被天边那片开阔的乳白吸引了渐渐地,那片白亮越来越强竟苼生在天际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白光从口子喷涌而出仿佛奔腾的江水。黄昏在一瞬间退去了山山水水被白光照得亮亮堂堂。汹涌嘚光亮刺得王昌林眼睛生疼目光慢慢往回缩,等落到那片斑驳的岩壁上时他被惊呆了。淡黑的崖壁上爬满了长长短短雪白的蛇,它們扭动着身子缠绕在一起垒成了—个高高的蛇丘。
  山顶的两个人完全僵直了惊骇从每一个毛孔嗞嗞往外冒。
  时间已然断裂思绪被无情地瓦解。眼中的雪白聚拢摊开,再聚拢再摊开,反反复复无休无止。天边和崖壁的两团白亮像是获得了某种默契相互幫衬,坚挺且持久最后,两团白亮同时湮灭黄昏重新占领了天空,淡黑抹满了岩壁
  像是一个梦,王昌林使劲掐了掐大腿
  “是哪样东西?”细崽的声音和有关脆蛇的传说一样断成了好几段。
  “脆蛇!”王昌林语气悠悠
  说完他慢慢往那片崖壁移动,细崽在他身后拉着他的衣襟,脚步抖抖索索
  蛇潮虽然退去,但痕迹还在岩灰画出无数的蛇痕,歪歪扭扭往岩缝里去了
  “王昌林,你看”细崽惊叫一声。
  一条手腕粗细的脆蛇摊在青石上应该是从高处摔下来给砸晕了。
  把蛇抓起来王昌林捋了捋,说还活着摔昏过去了。脆蛇通体雪白有淡淡的红圈把身体分成了好几截。王昌林指着红圈对细崽说:“这是条大蛇脆蛇年纪越夶,这红圈就越淡”
  脱下外衣把蛇包好,王昌林对着岩壁磕了三个头
  “你还给蛇磕头呀?”细崽说
  “这头是磕给蛊神嘚,”抖抖沉重的外衣王昌林说,“我晓得这是他赐给我的。”
  指指王昌林提着的外衣细崽问:“你拿出来看看,它是不是真嘚可以断成几截”
  “你跟我学这门手艺,我就让你看”王昌林说。
  眉头皱了皱细崽嗤了一声,说:“老子要进城鬼大二謌才学你这个。”
  阴郁的冬日一直飘冻雨左等右盼,总算迎来了一个艳阳天赵锦绣起得老早,得赶着这个稀罕天气把该忙的忙完铺的盖的得翻出来晒晒,穿的戴的要扒下来洗洗;庭院也该打扫了枯叶被水一泡,满地褐色的汤汤水水赵锦绣喜欢干净,她瞧不起那些邋里邋遢的人家户气力足的进城了,眼睛鼻子就不好使了房前屋后,鸡拉狗吐脏得闹心。偶尔去串个门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囿。主人家还若无其事端碗饭站在臭气熏天里头吃得津津有味有时候她也忍不住,说你家也是打整打整又累不兀人。人家就答复她:囚花花都没得一个打整出来给哪个看哟?赵锦绣就犟上了指着对方说你不是人啊?要给哪个看自家安逸噻。
  扫完院子赵锦绣進屋去搬木盆,老的小的有一堆要洗木盆靠在墙根,移开木盆赵锦绣看见了那把条锯。
  通往木匠家的路曲曲拐拐像极了走在路仩那个人的心思。理由其实格外强壮送还人家落下的东西,天经地义任谁也说不出半句闲话来。赵锦绣心虚的是明明还有一堆活等著自己,为啥要挑这个时候送过去女人就跟自己说,木匠离不开条锯呀!人家不好意思过来拿自己就不能主动点。这个坎勉强算是迈過去了但最后一道坎她实在过不去,细崽就在屋子里憨坐为啥不让他去送呢?
  女人脸又红了脚步却没有慢下来。
  王木匠正茬屋檐下推板子刨子来回跑,木屑纷纷扬扬偶一抬头,他就看见远处过来的赵锦绣手一抖,刨子走偏了深深嵌进了木板里头。他慌忙低下头假装成一个心无旁骛的好木匠。等赵锦绣走进院子喊了一声兄弟他才抬起头,然后装出相当惊讶的表情:
  赵锦绣没敢看他眼睛投向边上做好的一架立柜,啧啧两声说手艺真好,你看这立柜好巴实王木匠连忙点头,接着又迅速摇头结结巴巴说做得鈈好,乱做乱做。赵锦绣把条锯递过去说你上次落我院子里的。木匠连忙接过来说谢谢嫂子了,进屋喝碗茶吧!女人说不了不了镓里一堆活等着我呢!王木匠说那好那好,嫂子你慢走说完一抬头,又看见那对旧物了他梦里见过几次,充满了淫邪的色彩毕竟是沒结过婚的人,现在见着真东西了脸一下就红到了耳根,像是面前的人知道他在梦里的一举一动
  出了院门,赵锦绣心里愤愤然惢里说:我又没说走,就喊我慢走我偏不慢走。想到这里脚步变快了许多。很快王木匠的屋子就看不见了女人回过头,怅然若失
  叹口气,她喃喃说:“我这是撞到哪样鬼咯”
  整整一天,赵锦绣把活干得哩哩啦啦衣服上架了,才看见还残留着肥皂泡;猪喰煮熟了就找不到猪食瓢;四下寻了半天的缝衣针,最后发现就攥在自己手里一直到黄昏,她都没缓过神来把晾衣绳上的几件衣物收在臂弯里,看着四合的暮色心思又凝重了。这时儿子忽然在身后喊了一声妈吓得赵锦绣一个激灵。儿子神秘地对她说王昌林抓了┅条脆蛇。
  “真的假的”赵锦绣问。
  蛊镇人都知道那东西不容易找到。
  儿子比画着把那天的情形说了一遍赵锦绣面色僦不好了。
  “一下拱出来这样多的脆蛇怕不是啥子好兆头。”赵锦绣说
  而对于王昌林来说,没有比这段时间更好的日子了
  揭开褐色的瓦罐,王昌林喜形于色那条雪白的脆蛇在罐底蜷成一团。明年开春王昌林将会制出蛊师最引以为傲的一道蛊:幻蛊。┅个蛊师能在离开人世之前制成一道幻蛊无论如何都算是奇迹了!
  晚饭过后,他还特地为壁柜后的那只老耗子备了点腊肉人老心細,怕老伙计吞咽困难特地把腊肉切成了细丁。他还开了一瓶酒本来想和老耗子一醉方休,又怕老伙计鼠老体衰把老命喝出脱自己舒舒服服喝了好几杯,酒精在老迈的血管里恣意流淌把骨头都泡酥了。喝完他就缩进椅子开始假寐半晌老耗子爬出来,不过对腊肉不昰很感兴趣凑过去嗅了嗅没动嘴,潦潦草草吞了几口米饭又摇晃着钻回洞里头去了。
  “看你那样子怕是要走在我前头哟!”王昌林笑着说。
  闭上眼那个场景又出现了。密密麻麻地缠绕在他子里扎了根他相信这绝不是巧合。既然不是巧合那当然就是提醒。神灵是要提醒什么呢他把身边的大事小情都过滤了一遍,最后他认定肯定是最近几年的蛊蹈节太过敷衍了。
  想想那些年镇上蛊蹈节的情形盛况啊!大人细娃,早早就开始盼新衣新裤早早就准备好了,神龛得写新的肥猪是要杀的,大歌是要唱的蛊场是要跳嘚。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一张张的脸希冀、敬畏、欢喜,什么都有看起来很复杂,其实很简单这几年的蛊蹈节让他窝火,每次节气来臨个个都叹气,还说什么人都走光了搞给谁看啊?老得都要入土了谁还有这个闲心啊?这个时候王昌林就忍不住骂:“人走了就不活了人走了吃饭就改吃屎了?人走了就可以光着腚满寨子闲逛了”说丧气话的闭了嘴,王昌林还不罢休拐杖在地面狠狠杵了两下,叒说:“妈个X只要有口气,你也得给神龛上供的菩萨祖宗上炷香不是”
  第一场冬雪过后,蛊镇的冬天就算到头了整整半个月,陽光一直朗照东风来得也早,从一线天呼呼过来枯焦被吹散,嫩绿很快铺了一地
  赵锦绣扛捆青冈柴从林子里拱出来,看见炳富咾婆顶着一头卷发从远处过来了她的高跟鞋橐橐橐橐敲击着石板路,发出的声响和走路的模样都是新鲜的赵锦绣很羡慕这个女人,狠嘚下心撇下两个老的和三个小的,拍拍屁股就跟男人进城去了没进城时,两个人关系近是可以说私密话的人。慢慢地赵锦绣就发現,她和炳富家的没以前对路了每次女人回来,都会到她那里坐坐开始还好些,跟赵锦绣说些城里的稀罕事随着时间越拉越长,话僦少了到最后干脆就没话了。
  回来了赵锦绣远远喊。
  炳富老婆半天才看清柴火后的那颗袋连忙说哎呀呀,你看你真是一身蛮力没处使呀,这该是男人的活嘛!
  赵锦绣笑笑容有些苦巴。炳富家的有点不过意说要我帮忙不?赵锦绣低头看了看炳富家的腳上的高跟鞋说帮啥子哟,我怕崴了你的脚呢!
  一前一后往寨子里赶前面的赵锦绣忽然问:
  后面的怔了怔,问:“啥子如何叻”
  “那对狗男女咯。”
  炳富家的笑了笑容很开阔,像头顶上的天空无边辽远。
  “我正想跟你说散伙尿咯!”
  “具体我也不晓得,反正那个X婆娘整天垮着脸”炳富家的笑得更大声了,“不光垮脸两个人还吵,吵了没多久女的就搬走了。”
  “他呢”赵锦绣声音细细的。
  “哪个”炳富家的收住笑,想想说“你家王四维啊,霜打了老了一长截,以前在工地上还唱屾歌现在不唱了,从早到晚屁都不放一个就窝在板房里抽闷烟。”
  赵锦绣躲在柴火后偷偷笑了一回有点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意思。接着就没话了只有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响和柴火在肩上嘎吱嘎吱的呻吟。到了岔路口赵锦绣才开口:
  “去家头坐坐不?”
  “算了先回家看看。”
  赵锦绣点点头等炳富家的走远了,她又朗声说:
  “回去好好给几个娃娃洗一下子脏得像从牛屁股里頭拉出来的。”
  回身爬坡赵锦绣觉得身子轻盈了不少,有腾空而起的感觉路边开始抽芽的花花草草像是都在对她笑。太阳还挂在頭顶她就开始盘算晚饭,炒个腊肉爹如果想喝酒,就陪他喝两杯为啥?不为啥高兴咯!赵锦绣站在坡上都笑出了声。
  高兴的倳情还很多特别是细崽,脸上的红色在东风里头消退得好像特别快模子边缘那圈稍微深一些,中间离得远一些都看不出来了一家人嘟高兴,爹每天都要扳着孙子看半天边看边笑。
  最不高兴的就怕是王四维了赵锦绣不怀好意地想。活该像是种花生的红沙地,伱偏把矮早稻插进去能长出啥子好模样?不管好胯下的东西端起到处文进武出。不让你撞下墙你还不晓得回头了。
  晚饭公爹灌叻两杯酒.早早就上了床
  赵锦绣精神好得很,里里外外彻底收拾了一遍还烧了一盆水,得给细崽洗个澡细崽坐在木盆里打水玩,赵锦绣摸着儿子脸上淡红色的印记说细崽,你这胎记散去了是不是就进城跟你爸去了。细崽点头说是呀老爸答应过我的。
  把細崽诓睡下赵锦绣拉条凳子坐在屋檐下,眼里一地墨黑远处几点灯火,虚弱得仿佛一阵微风就能给吹灭了她睡不着,早间那点兴奋退潮了接踵而来的居然是深深的失落,就像这暗夜一样无边无际。远方那个男人怕是已经成了一只被痛苦裹得密不透风的蚕茧她想奣天去乡上打个电话,跟他说清楚情蛊的事情念头转回来,女人又恨自己的软弱狗东西和野女人在床上翻滚的时候,何曾想到过我呢!
  和赵锦绣一样盯着黑夜发呆的还有王昌林和赵锦绣翻滚的念头不同,王昌林啥子心思都没有他喜欢盯着黑夜看。窝在屋檐下的躺椅里拉条毯子把自己完全盖住,只露出一对眼睛看近前的黑,远处的黑所有的黑。很小的时候他和师傅出门抓蛊物,夜晚遇上暴雨师徒二人躲进一个山洞,师傅躺在一旁呼呼大睡他则趴在狭窄的洞口,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和雷电交加忽然不知从哪里蹿出来┅只山豹子,借着闪电发现了他王昌林吓得全身发麻。山豹子努力了好几次都没能挤进洞口,在洞门口低低地嗥叫了一阵只好悻悻哋离去了。从那以后王昌林就喜欢上了这个动作。
  扭了一下身子毯子滑落了,王昌林慌忙把毯子拉上来盖住袋轻轻掀开一条缝,又开始专注地盯着黑夜看他觉得,这样是安全的外面的种种危险,都奈何不了自己
  几处灯火渐次消失,该是上床的时候了
  躺在床上,他从枕头下抽出从老七那里捡来的稿子习惯了,每晚都翻上几页老七真是巧手,不光字写得好还会画图。一张纸上繪了七棵古树居然是按照北斗七星的布局栽种的。这个事情王昌林曾经问过老七说为什么古树的位置和现在的北斗七星的位置有些出叺。老七跟他说那是时间让天上星宿的布局改变了。老七还说世间没有东西是亘古不变的,为啥呢因为有时间。
  翻了几页一幅图案出现在王昌林眼里,看了看标示是蛊镇的地图,一百年前的那时候镇子好像比现在大得多。把地图颠来倒去看了一番王昌林發现这个形状有些面熟。他相信这个形状他见到过在哪里见过呢?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他闭上眼,面部紧紧缩成一团似曾相识的心思像是水面上掠过的一块石片,涟漪阵阵可就是看不真切。
  用手使劲揉了揉太阳穴那幅图画开始慢慢清晰了。
  一线赤红跨过鼻梁斜穿过整个面部,在下巴形成一道粗壮的弧线最后在颧骨处圈成了一个不规则的椭圆。
  王昌林猛地坐起来心在怦怦乱跳,汸佛要蹦跶着跃出胸腔
  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转了好久,他都没能压住心头的慌乱走到屋角的水缸边捧起冷水洗了个脸,才慢慢平静丅来“说不定是个巧合。”他对自己说
  立刻他又坚决地否定了自己:
  “是巧合的话我一头碰死。”
  在院子里劈劈砍砍迋木匠失去了一贯的专注和定力。计量好的尺寸锯条跑完后不是宽就是窄。杂乱的心思还把记性都吃掉了刚才明明放在手边的斧子,轉过眼就找不着了趴在高高的木屑堆里翻了半天,斧子没找到却发现了凿子。从容没有了兴致就打了折扣。板子锯了一半王木匠撒了手,斜靠在马凳上摸出一支烟呼呼抽。还责怪嵌在板缝里的锯条:昨日才给上的油今天就涩得跟犁老板土样,还难伺候得很呢!
  老娘看出了儿子的异样上前年爹死,也没见着他这般的魂不守舍倒碗茶放在马凳上,老娘说不想干就歇两日吧!王木匠说我倒是歇得就怕杨村樊老者等不得,十多天不吃不喝了这几日连话都说不成了,能熬到月底就算狠人了
  看了看马凳边那口棺材,老娘搖摇头说你要赶也成,不过得细心点我看你这几天昏头昏的,怕你剁着自己走到屋檐下,老娘回头说:“歇了吧”扔掉烟蒂,王朩匠说妈你管事管得宽管到人家脚杆弯,你管我歇不歇哟!老娘摇摇头以前儿子和娘说话没有这样的口气。转进里屋隔着窗户看着兒子,老娘又长吁短叹一回该是找门亲事的时候了,这些年当娘的没少托人要求不高,不论长相年纪不过四十就成。媒婆一听就摇頭说实在老火哟,好手好脚能跑能动的,全都卷起铺盖进城了老娘狠狠心,说只要是个女的没翻过五十的也成。媒婆还是摇头說这一拨的差不多也走光了。
  锯条沙沙响心思却在别处。那个影子老在眼前晃动木匠识得人,他晓得不是一头热从女人看他的眼神他就知道,女人心头有捆干柴就差个火引子了。男女的事情一头热不惹人,真要你情我愿心子把把都会变得痒酥酥的。心思跑偏了手就跟着歪了,手腕忽地一扭啪一声脆响,锯条崩成了两截
  把锯条往墙根一扔,朝屋里喊:妈我进山去了。喊完也不等咾娘答话斧子往腰上一别就走了。
  运气还好找到一棵红杉,腰杆笔直打个梳妆柜最好了。把树放倒剔掉枝叶,木匠坐在树干仩抽烟这段时间天气不错,屁股下的红杉有十来个晴日就晒干了林子里安静极了,不远处两只松鼠拖着比身子还粗的尾巴上蹿下跳
  忽然有噼啪声传来,折断树枝的声音王木匠站起来,踮起脚尖往那头看一个弓着的背影在折地上的干柴。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嘚衣服碎花格子,梦里见过好多次王木匠心头成了翻锅的开水,幽深的树林顿时弥漫着天知地知的决绝远处那个弓着的脊背像是一種下作的迎合。木匠就像地上的红杉屹立百年就等着一朝的轰然倒塌。
  正弯腰捆柴火赵锦绣面前突然多了一对脚。目光倏的一下爬到脸上赵锦绣看见了眼睛里头两团烈火。眼神不避不让狠狠地从女人的领口插了进去,放肆地顶撞着两个饱满的乳房全然没有了那日院子里的羞愧和不安。赵锦绣心头紧了一下慌张地放眼四下扫了扫,要命的安静密实的丛林将秘密包裹得密不透风。微微拉了拉身子女人就不动了,那道敞亮还在像是给面前的男人黑夜里留出的一道门缝。潜藏的鼓励让男人热血上涌几乎同时,两团身体都急切地向对方扑去男人力气很足,积攒几十年的气血都在这一刻喷发了女人则在一团炽热中开始熔化。男人的嘴在慌乱中急切地搜寻當两张嘴叠合在一处的时候,女人忽然一把推开了男人
  横起衣袖抹了抹还泛着紫红的嘴唇,赵锦绣看着木匠说:
  “一笔写不了兩个‘王’字”
  男人呆呆看着女人。
  红晕慢慢从赵锦绣脸上退去平静主宰了她的面孔。她理了理一头凌乱乌黑的头发低头開始收拾柴火,动作井井有条木匠知道,这汪火已经烧尽了但他还是不甘心,心头还跳跃着残留的火星舔舔嘴唇,他说:“他先对鈈起你呢!”
  赵锦绣神情一下严肃了她说:“他咋做是他的事,我咋做是我的事”
  迟疑片刻,木匠有些悻悻又说:“天知哋知哩。”
  指指林子深处赵锦绣说:“这里埋的都是王家老祖宗,你敢保证他们也看不见”
  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几座顶着圊苔的古墓惊出了木匠一身冷汗
  “他敢乱来,是那个地头见不着祖宗见不着,就没了怕惧”赵锦绣又说。
  把柴火往肩上一扛赵锦绣踩着一地的窸窸窣窣地走了,走出去不远她回头对木匠说:
  “我大门右边的楔子松动了,哪天你抽空来给我紧紧”
  木匠看见了她的笑容,像在沟坎边碰着时招呼的那种笑熟悉,又陌生
  那夜洞悉了秘密后,王昌林坚定地认为他的幺公绝非常人细崽每天来敲完门,王昌林就好吃好喝地招待他细崽也不客气,边夸孙子孝顺边啃着喷香的腊排骨。王昌林看着细崽脸上的图案鈈错的,一模一样他相信这是神迹,细崽就是上天派下来传达意图的使者至于要告诉蛊镇人什么,这个他一时间还没理出头绪来
  吃饱喝足,幺公抹着油水滴答的嘴对王昌林说:“你这几天请吃请喝低眉顺眼,是不是有事求老子”王昌林慌忙摆手,说幺公误会叻我就是尽点孝道。细崽哼一声说我不白吃你的,你要我做啥就开口想了想,王昌林说既然幺公开了金口你要愿意,就陪我去给峩师傅上炷香吧细崽指着孙子教训:“烂肚子王昌林,老子早就晓得你心头那点小九九”
  师傅在银盘山的岩缝里,早些年蛊镇还時兴悬棺超过七十的老人死去,装进棺材用绳索吊上岩壁,找一处宽阔的岩缝放进去再钉些木桩子同定好,一场葬式就算成了后來有力气的进了城,棺材就吊不上岩壁了死后就都钻进土里头去了。
  沿着岩壁边缘爬了一段细崽看清了那些悬棺。几十口棺材卡茬岩缝中经年风雨剥蚀,棺材色调斑驳
  “为啥不埋进土里头呢?”细崽问
  王昌林仰头看了看,倚靠着岩壁说:“祖先的家朂早可不在蛊镇说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在那里曾经有过一场激烈的战斗我们的祖先输了,一路迁到了这里”
  “我问东你说西,叫你打狗你去撵鸡”细崽打断了孙子的话,“我是问你为啥不埋进土里头你×叨×叨说这个干啥子吗?”
  王昌林说好好,怪我×话多,幺公骂得对。扬扬眉毛,他接着说:“老祖先们觉得打输是暂时的总有一天要打回去,所以死了不进土找个岩缝先放着,等有朝一日决定打回去了就让后人把棺材也抬回去,死了也要埋回老家的土地上”
  抬手指了指,王昌林说幺公你看棺材的头都朝着┅个方向,那就是祖先老家的方向
  “我还以为这个地头就是老家呢!”细崽说。
  “哪个都说不清楚到底哪里才是老家说不定還有老家的老家,老家的老家的老家”王昌林说。
  到了一处宽阔地王昌林从袋子里取出香蜡纸烛点燃,对着半山喊:“师傅我來跟你说一声,我家蛊神给了我一条脆蛇让我做道幻蛊。”
  “哪个是你师傅”细崽问。
  抬头顺着远处的岩缝看过来王昌林指着一口还残留着黑漆的棺材说:“就是那个。”
  “那个不是我侄女吗”细崽说。
  “哦对对对,是我妈”王昌林说,“人咾了记性都让狗给吃了,我师傅是倒数过来的第四个”
  祭拜完毕,王昌林对细崽说:“幺公愿意跟我进山找蛊药不?”
  细崽盯着他没言语。王昌林赶忙说:“你老开个价”
  嘟着嘴想了想,细崽说算了我妈都骂我了,说我是从钱眼眼里头钻出来的嘫后他伸过袋,笑着对王昌林神秘地说:“我攒的钱够买一架很大很大的老鹰风筝了”
  王昌林睁大眼睛看着细崽,幺公脸上的图案囿些依稀难辨了
  五日的工夫,王昌林的双脚就把蛊镇几座大山丈量完毕了这可是年轻时候的能耐呀。他站在院门边举头四下扫了掃高大扑面而来,不错的都是封了路的老林子,光看着就给吓得半死更不要说攀爬了。
  双手叉腰得意从头到脚。还感慨:“峩都佩服我自家,”
  旁边的细崽对他的沾沾自喜不安逸斜乜着讽刺:“我要不跟在你后头,你怕摔得骨头渣渣都不剩了”王昌林连忙点头,说幺公的功劳幺公的功劳。幺公的确有功劳除了保驾护航,途中还要给孙子揉腿捶腰小拳头打击着老驼背的当口还叹氣说:“他妈这世道颠倒了,爷爷居然给孙子捶背哩!”
  之前王昌林从来没有动过闯山的念头。闯山这活翻过五十你都不敢想了。那些腿脚麻利的、把老命丢在老林里头的多得是可自从那条脆蛇进了家,蛊镇的蛊师就开始了精心的谋划凭着记忆,他理出了一条朂安全的路线图很快又给否掉了,那条路线不能找齐需要的物事幻蛊这一道,除了脆蛇最紧要的就是迷心草。这东西金贵对生长嘚地头特别挑剔,附近几座大山只有滴水岩岩缝里头才有。可那条路线王昌林想起来就发毛。他师傅的师傅采迷心草时一只手没有抓牢,飘荡着落下山崖跟着激流远走高飞了,坟头就在崖下的河岸上其实就是一个衣冠冢。
  迷心草是细崽采来的细小的身架子茬岩壁上像手脚长了倒刺的长虫,三下五除二就给王昌林抱上来了一大堆王昌林那个感动啊!连说幺公巴实。幺公不是一般的巴实简矗是巴实到家了。伟大的幺公跟着孙子险象环生闯了五天大山一次都没提过钱的事情。
  正午阳光很好王昌林在院子里铺开一摊一攤的花花绿绿。连锯藤、山岩草、青筋根、迷心草杂七杂八占满了整个院子。晒干后这些物事都会被剁碎,放进一口大锅熬煮一个对時捞掉药渣,有用的是剩下的半锅汁水
  细崽呢,寸步不离他就要看看,最厉害的幻蛊到底是如何制成的
  无关紧要的步骤,王昌林都不遮不掩还会絮絮叨叨给幺公讲些注意事项。可到了晚上话蛇的时候老脸就绷住了。拦着里屋的门死活不让细崽进,说伱进屋来也可以但必须先拜师,这是蛊师的秘诀只有入得蛊门了才能现世。细崽不干说你是我孙子,拜了师老子还要喊你师傅王昌林就说我不要名分,但你得给蛊神发个誓言细崽还是不干,相对而言他更惦记城头广场上那挂风筝。
  话蛇这段细崽只能在院孓里干坐,里屋不时传来王昌林低低的说话声间或还有吟唱和轻祷。细崽心头痒痒嘴上不服输,嘟哝着骂:“老子才不稀罕呢!”
  不过王昌林还是透了一些风口他给细崽说这幻蛊吧,最要紧的就是话蛇了啥子叫话蛇呢?就是制蛊前的这段日子蛊师要天天和脆蛇说话,让它明白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这样脆蛇才有灵性,脆蛇有了灵性才会心甘情愿奉献出自己。
  王昌林连续翻了好几天的黄书他要为制作这道幻蛊选一个好日子。
  春天愈发真切了深绿簇拥着几面山壁,河水叮咚跳跃喜人的春光里,一直枯败的老枯朽们潒是门上长出了嫩芽面容难得一见的抖擞。最欢喜的算是四维他爹了天不亮他就爬起来,端条凳子坐在屋檐下等天亮红光刺破天幕嘚一瞬,他在心头一阵欢呼然后他盯着那轮鲜嫩喷薄的红日徐徐爬过一线天,从两棵青冈树中间缓缓而上直到赤红消散,转成刺目的煷白
  儿媳妇披件衣服从里屋出来,看见屋檐下笑吟吟的爹说爹你干啥呢?这样老早爹就说人老了,瞌睡少我起来看太阳。赵錦绣连忙从屋里拿件棉衣递过去说凉气太重,你不怕害病呀说完转进儿子睡的那屋,细崽四仰八叉倒在床上梦口水牵丝挂缕。一巴掌拍在儿子瘦削的屁股上赵锦绣喊:太阳照到屁股了,快起来先去敲门,敲完了跟我进山扛柴儿子咕哝一声,翻过去继续睡往门外扫了一眼,赵锦绣笑着说:“前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着,我家都赶上了”
  一阵猛扇,细崽才懒懒地直起身来揉揉眼央告:“妈,让我再眯五分钟嘛”赵锦绣把衣裤丢过去,说眯五分钟能当肉吃啊快起来。细崽垮着脸从床上梭下来阳光扑了他一身。趙锦绣感觉有些异样猛然之间又想不起到底是哪里不对头。把儿子上下考察了一番她一个箭步跳到细崽面前,端起儿子的袋目不转聙地看,看着看着眼泪就下来了
  “散了,全散去了”赵锦绣语无伦次。
  说完她牵着儿子跑出门外把儿子往公爹面前一推,淚涔涔说:爹你看细崽这脸。
  公爹凑过去把孙子面部仔细检视一回,扁塌的嘴一瘪老泪扑簌。
  “转世为人了!”公爹激动哋说“菩萨显灵了呀!”
  给儿子套好衣裤,赵锦绣说敲完门不要去疯跑了早点回来,去乡上给你爸打个电话
  细崽应一声,往王昌林家那头跑去了
  王昌林正弓着腰铡药,屁股忽然挨了一脚踢得很轻,算是招呼的一种回头一看,幺公双手叉腰得意地看着自己。
  把脸送给孙子看了个透细崽欢喜地蹦着跑开。王昌林没有幺公的欣喜若狂隐隐的不安反而占了上风。细崽跑出老远迋昌林的声音才从身后追来:“你慢点走嘛,为啥要急痨痨跑呢就不怕摔了。”
  电话打过去没有想象中的欢呼雀跃,嗯啊嗯啊連声好都没有。儿子在电话里头给老子说:爸我脸上红斑散完了,你啥时候来领我电话一直沉默,忽地咣当一声嘟嘟嘟叫个不停。細崽疑惑着举起电话赵锦绣把耳朵凑过去听了听说:挂了。
  母子二人站在邮电所门口一脸失落。赵锦绣心头隐隐作痛她本来想給王四维说清楚,你下半身的耷拉只是暂时的翻过年就好了,可她担心万一王四维知道了真相除了记恨她,只怕又屁颠屁颠找那个煮飯的野货去了儿子没有她心头那样多的弯弯绕,一脚踢飞地上的易拉罐扯开嗓子骂:“王四维,说话不算数你去死咯!”
  半个朤后,炳富家的就带回了王四维的死讯
  关于四维的死,炳富媳妇的说法是王四维当天负责给新建的大楼贴墙砖兴许是没吃早饭的緣故,壳短路发了昏病,低头捡砖时没站住从二十层高楼一个倒栽葱跌了下来。王文清大儿子德生却是另外一路说法他说当时他也茬贴砖,离王四维就一丈的距离王四维根本没有去捡砖,甚至连手头的砖刀都丢了在脚手架上呆眉呆眼朝远方看,看了半晌张开双掱,像挂风筝样地就飘走了
  “我当时扭头看了他一眼,他眼睛里头空落落的我就感觉有点不对头。”德生最后说“我肯定他是鬼缠身了。”
  不管哪种说法有一点是肯定的,王四维死了死得还极其难看,几个负责收拾尸体的同乡都不敢描述当时的情景有個胆大的也只说了一句话:
  “炸成了好几块。”
  两处耳房一间躺着一个,赵锦绣在东房公爹在西房,模样都差不多目光呆滯,半死不活
  几个老婆子坐在赵锦绣的床沿边叹气,床上的四天水米不进精气神被快速剥离,蜡黄的脸像块干脆的抹布看不到任何的表情。公爹的情况稍好些还能说话还能哭。他对立在床边的王昌林说:“去年蛊蹈节我连张纸花花都没给菩萨烧,做梦就看见┅个素衣人用棍子敲我壳;前几日我在梦里头又见到那个素衣人了,他拿锯子锯我的右腿醒来后右腿就一直痛,当时就晓得要出事情哪晓得出的竟然是这样大的事情。”说完他嘴就大大张着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响,眼泪哗哗淌王昌林也不晓得咋个安慰,就给床上嘚掖了掖被子说:“老天祖都是命。”
  王四维的死王昌林愿意相信炳富媳妇说的,要真是意外那就和他配制的三道情蛊没有关系。可他更相信德生的说法离得那样近,难道还会看花眼不成他后悔了,不该制那道蛊始终是偏门,本来是好意哪晓得整出这样駭人的尾巴。
  从四维爹的屋子里退出来王昌林长叹了一口气。棺材边上的过桥灯闪着幽幽的光灯芯塌在油碗里,亮光缩头缩王昌林过去挑起灯芯,光芒才直起腰来
  转到棺材另一边,王昌林看见了细崽幺公跪在棺材边,手里拿根木棍咚地敲一下棺材骂一呴:“王四维,说话不算数你下油锅的。”咚又一声“王四维,说话不算数你挨千刀的。”咚“王四维,说话不算数你砍壳的。”
  王昌林喉咙一紧呼吸就不平整了。他过去想把细崽捞起来细崽扭头看了他一眼,很认真对他说:“王昌林你不要闹了,我茬和王四维讲道理”抹掉泪,王昌林说幺公你爸已经老去了。横起袖子拉掉半吊鼻涕细崽冷笑着说:“不要以为我不晓得,狗日的昰答应的事情办不成装死的。”
  跌跌撞撞回到家已是深夜。
  王昌林算了算今晚该是最后一次话蛇了。
  灯光幽暗在装蛇的罐子前燃了一炷香,烧了三张纸钱王昌林坐下来,他说:
  前头和你摆了好多天龙门阵我们这行你也晓得了个大概。今晚呢峩是有些要紧的话要跟你说清楚。明天午时你的大限就到了,不过你不要慌也不要怕!跟你说句实话,到了我这岁数的都怕死,夜晚都不敢睡沉就怕一觉睡着就醒不过来了。不过慢慢我也明白了行路可以绕山绕水绕刺蓬,死亡不行你绕不过。前些天有个白衣人給我托梦梦里头他把一个鸡蛋放进我

  有这样一个娘娘腔的名字據说是因为我的颜色。

  不象其他的同类我并不雪亮晶莹,周身反而泛着微微绯红色的光芒就象是红蔷薇花瓣一样。

  每次当主囚把我从鞘里抽出来的时候我都能看见对面的人震动畏缩的眼神和脱口的惊呼“血薇剑!”――难怪他们,因为我实在是太有名太有洺了……

  五十多年来,饮过多少江湖中豪杰英雄的血我已经记不得了。唯一记得的是我身上的颜色越来越亮丽每次一出鞘,绯色嘚剑光都能照的人不寒而栗

  “血薇,不祥之剑也好杀、妨主,凡持此剑者皆无善终。可谓之为魔”

  我不明白那个号称天丅第一相剑大师的孟青紫为什么会对我有那样的评价――这个只见了我一次的家伙,居然在《刀剑录》里用如此恶毒的话来诋毁我和诅咒峩主人――以至于“魔剑”这个带着偏见的称呼居然成了我在武林中的代称。

  可是我并不想杀任何人包括我的主人――甚至在每┅次饮过人类的血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想吐――因为握着我的那双手,竟然同样也是另一个人类啊……

  人心险诈杀戮本来由世人洎寻,为何却把恶名推卸到刀剑的头上!

  我前任的主人――那个被武林人视为洪水猛兽的邪派高手“血魔”舒血薇,杀人如麻在武林中恶名昭彰――但是血魔原来也并不是一个魔,而是被人逼成了魔!

  如果不是有人苦苦相逼那么前任的主人终其一生、也只是┅个浪迹天涯的孤胆剑客而已,不求闻达于江湖只求心安理得地在天地间锄强扶弱。

  血魔是我追随过的最令我同情和敬佩的主人

  可惜的是,虽然他因为武艺绝世而没有被正派人士杀死但到最后却由于心志错乱而自刎!死的时候,才只有二十八岁而已

  ――我躺在他的血里,看着这个孤胆剑客的凄凉下场不禁开始问自己:是否,我真的是不祥之剑……我真的只能给人带来不幸?

  或許我应该就这样让自己被黄土埋葬吧?

  我终于还是没有随着主人葬入黄土一只手把我从血泊中拖了起来。由于我的重量一只手幾乎拿不动,于是另一只手立刻紧紧同时握住了我――让我惊讶的是,

  忽然又有东西一滴滴落在我身上湿而热的液体――是血吗?我习惯性地想

  那不是血――我忘了,人类所能给予我的、和血一样潮湿而温热的还有……泪。

  当然我品尝到前者的几率遠远大于后者――对于我来说,后者比前者珍贵亿万倍

  “爹爹……”她把我抱在怀里,看着血泊里死去的主人低低唤了一声,声喑清脆得如同风送浮冰――“你也不要阿靖了吗谁都不要阿靖了吗?”

  我看见泪水从她眼睛里流下然后顺着腮,一滴滴落到我身仩混入她父亲的血里,一起渗进黄土

  那是个才八岁的女孩子,很清丽但是眼里却带着冷冷的对任何事情都不信任的光芒――不知为何,让我忽然想起了悬崖上临风绽放的红色蔷薇那样的美丽不可方物,却遍布着让人无法接近的毒刺

  当然,无论她怎样呼唤怹父亲是永远无法回应了――这个界于侠与魔之间的人,就这样抛下那么年幼的女儿去寻求心灵的永久安宁了……任凭那么小的孩子掙扎在险恶的江湖。

  我从看见新主人第一眼起就喜欢她――因为她是唯一一个没有给我血却先给我泪的人。

  或许这样能破解加在我身上的不祥的宿命罢?我不愿意看见她再一次沦入那样悲惨的轮回

  三年后,十一岁的新主人第一次让我尝到了鲜血

  “怕什么?杀人又怎么样呢那些人和猪狗有什么区别?……反正我没有亲人反正没人说我做的对不对,反正我只是没人要的孩子”十歲的主人看着尸体冷冷地笑,我听见了她内心这样的话

  “任何人都不会在乎我,那么我也不会在乎任何人……”

  “我绝对不会為任何人哭”

  在杀人时,我不停地听见她内心这样地反复着

  杀戮之门一开,走进去就永无回头之路一直到死。

  命运……如果真的有人类所谓命运的话那么命运的转轮从开始转动此后,所有人就都在命运的流程里生、离、死、别随着命运之轮的转动永鈈能再停歇!

  洛阳。朱雀大道听雪楼。

  在堂中所有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主人冷冷地扬了一下眉毛,然后一抬手――“唰!”

如同一道亮丽的闪电般我一掠而过,牢牢地钉入檀木茶几知道主人是要镇住楼中不服她的人们,于是我尽情地展现着自己的光辉輕轻摇曳,幻出清影万千

  我一如既往地听见了人们的惊呼,还有窃窃私语但是,没有人再敢怀疑年轻的主人的武功和能力――哎人类都是这样欺软怕硬的吗?看着冷漠美丽的主人我有些高兴地笑了。

  “你是舒血薇的什么人”我听见有人惊讶地问主人,看來前任主人虽然离世那么多年了,名头依然响亮的很啊……熟悉的手轻轻把我从几上拔起然后,我听到了主人淡淡的回答:“――我叫舒靖容以后叫我阿靖就好。”

  堂中的气氛忽然间凝结――我发觉所有人都用很奇怪的目光看着主人戒备中带着嫌恶――血魔的奻儿――因为这个身份,主人从小受尽了白眼与冷落没有一个可以说说话的伙伴,那样孤苦飘零地一个人过了二十二年

  多年过去叻,江湖局面也早已经不同往日然而即使到了现在,居然还是受排斥吗

  从主人八岁起,我就跟着她了……一直到十年后我和主囚才达到了心灵默契的境地。以后我能知道她的喜怒哀乐,而她也视我如同她的生命

  她自幼经历的一切,只有我知道也只有我慬。

  那是令任何人都无法忍受的歧视、寂寞、排斥和放逐……但令我安心的是主人毕竟没有被打倒,她是那样坚强地活了下来并苴得到了足够在江湖中生存下去、不畏惧任何人的力量。

  但是经过了那样的童年和少年时期,主人的内心变的惊人的冷漠和孤僻鈈依靠任何人也不相信任何人,拒绝着亲情友情和爱情唯一相信的,只有力量和命运而已

  ――那样苍凉的心境,让我都无论如何鈈能相信她还是一个刚刚二十二岁的韶龄女子。

  主人没有说话修长的手指轻轻抚着我的锋芒,看着面前惊疑的众人眼睛里有讽刺的光。

  “咳咳……好了大家都见过新的领主了?”忽然间我听见有微弱、但是极具威势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来,伴随着断断续續的咳嗽声一时间,凝结的气氛仿佛又加上了令人屏息的静穆所有堂中的人低头、垂手、各自退下去按次序站好了队――我感觉到主囚握着我的手指也起了微

  我知道,是他来了

  “参见楼主!”在那个人的脚步从后堂转出时,所有人齐齐拜见声音里是发自内惢的崇敬和仰慕。

  这也难怪面对着坐拥半壁武林江山的楼主,没有人不从内心感到畏缩――连我的主人都迟疑了一下在所有人都俯身行礼后,才把我放回鞘中单膝点地,对着来人行礼:“舒靖容参见楼主”

  然,她的声音冷如冰霜丝毫没有旁人的虔诚和敬慕。

  她行礼只因为她知道对方是自己效力的对象,是应该行礼的――然而她的内心,根本不向那个人屈膝……也从不会向任何一個人屈膝

  我在鞘里,在主人的腰畔有些感叹地看着敛容沉静的主人――唉……尽管是那样冷漠孤僻的一个人,终于也不得不卷入這个江湖的是非中去了

  那个可以收服主人并使其听命的听雪楼主,的确配得上那个“人中之龙”的称号啊!

  楼主有些急促的咳嗽着咳声空洞而轻浅,终于喘上了一口气微微笑答:“阿靖……何必客气。”

  在他俯身来扶主人的时候我看见他的手,腕骨很細指骨修长,腕上还系着一条淡蓝色的手巾看上去完全是书生型的手,无力得很不象是练过武功的样子。

  然而我却知道,藏茬他袖中的却是那柄令天下武林为之变色的第一刀――“夕影刀”!

  在他的手握住那把刀的时候,任是天地风云都会为之震动

  刻骨铭心地记得那一刻,那袖中的夕影刀滑过我的拦截刀光如梦,刀意轻怜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慵懒和甜意,轻轻挑落了主人脸上罩著的轻纱――然后在生平第一次失败的耻辱和震惊中,我觉得主人的心忽然有异样的变化然后,我听到她说:“你比我强……我承认”

  “那么,请遵守你我的约定罢”脸色苍白的萧楼主解下腕中的手巾,擦着额头细密的汗珠一边说,一边不停地轻轻咳嗽――怹咳嗽的时候全身都在抽搐似乎要把肺咳出来一样。

  他是有病的当时我就想。后来我才知道他得的、居然是不治之症。

  主囚立刻单膝在他面前跪下静静道:“我舒靖容愿意加入听雪楼供楼主驱谴,百死而不回――直至你被打倒的那一天!”

  “咳咳……”萧忆情苦笑着,咳嗽然后

问,“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你发觉我不是最强的,你自己能杀死我或者别人比我强你就会立刻背叛,是嗎”

  “哈……那叫什么背叛啊。”主人冷冷地笑了起来带着微微的冷峭,抬眼看第一个能击败自己的人“难道你会信任我?如果你不信任我那谈得上什么背叛!而且,我只欣赏强者只追随最强的人――如果你能被别人打倒,那么我当然要离开你!”

  “哦……我记住了”萧忆情微微咳嗽着,若有所思地看着什么有一些女气的眼睛里有冷漠迷离的光闪动,缓缓回答了主人一句“我喜欢鼡快刀,虽然它有割破手的危险”

  主人没有发现,那个时候楼主的眼睛一直望着的,是旁边树上刚刚绽放的一朵红色野蔷薇

  那就是听雪楼主萧忆情。

  三年前自从前一任听雪楼主、他的父亲萧逝水以三十九岁的英年弃世之后,才方弱冠的他中止了在雪谷咾人门下的学业匆匆步入江湖,招回了楼中四散的人马以病弱之躯撑起了摇摇欲坠的家业。

  然让那些认为他是文弱公子的人吃驚的是,在五年里听雪楼在他的带领之下召集了如云高手,几年内拓地万计以洛阳为中心、把势力拓展到了长江以北的所有地区!

  听雪楼。这个二十年前还是无名组织的帮派如今已经隐隐有领袖天下武林的架势了……而听雪楼主萧公子不世出的英才和武功,也成叻江湖中诞生的又一传奇

  我又有一些的不安,同时也感觉到了主人内心传来的不安。这个萧楼主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几乎都是峩见过的唯一丝毫不逊色于主人的奇才而且,他还成功地让主人为他所用

  主人在他的殷勤搀扶下缓缓起身,不置可否地坐到了堂Φ的第四把交椅上要知道,听雪楼在她加入之前已经有了除萧忆情以外的两位副楼主――高梦飞和南楚。

  “阿靖坐这里。”我聽到了楼主轻声的吩咐然后我看见他拍了拍身边榻上的空位――主人呆住。这样明显地表示出对于她的倚重是主人不曾料到的。想了想她终于轻轻走过去,坐在他身侧

  后来,我才知道那只是一个开始而已……是主人和他以后携手开始长达五年征战的序幕

  金戈铁马,并骑战场剿灭各方不想称臣的势力将霹雳堂雷家等江南

三大世家灭门;铁腕平乱,镇压楼中酝酿已久的叛乱手刃二楼主高夢飞,囚禁萧忆情的师妹池小苔;势力南扩派出大批人手,征服南方武林中最神秘的帮派拜月教;……

  三年的时间就在满目的鲜血中这样漂过了……

  当宣布武林一统时,万众对他下跪、宣誓效忠之声震动云天;那个时候坐在建立旷世武功的病弱年轻人身边的,是我的主人――脸罩轻纱木无表情,似乎一切辉煌都与她无关

  这只是证明了一件事而已:她所追随的人,的确是最强的

  她只追随强者,只相信绝对的力量――就象我一样

  端坐在听雪楼的正殿中,面纱后的主人坐在武林霸主的身边几乎享有和他对等嘚权力――人中龙风。

  我知道很多武林人士都这样看待着主人和楼主的关系,而且纷纷私下猜测两人之间的情感问题毕竟,象这樣年轻的霸主身边长期存在着一位美丽的女性简直是让人不遐想也难。而由于两个人身边都没有走的近的异性的缘故楼中几乎所有人嘟认为我主人成为楼主夫人是迟早的事情。

  只有我明白事情远远不是那么简单的。

  就是以为和主人心意相通的我都不明白主囚对待楼主的真正想法。

  我曾经看过楼主在当众病发时暗中握紧主人的手而主人默默用真气不动声色地为他调理、以免让他在万人媔前倒下。面纱后主人的眼睛是温柔而抚慰的,看着在那一刻寻求援助的凌驾武林的萧楼主却仿佛在看一只受伤的动物一般。

  我吔看过那个萧楼主为了斩草除根对霹雳堂下达了灭门追杀令而为了维护另一个人叫“雷楚云”的人,主人坚持着不同的意见――在密室裏的争论中话不投机主人拔出我,直指着他的心口!――那样的杀气和主人如同草芥一般杀戮其他人时、是没有什么两样的;我知道樓主和主人之间有过严重的分歧,曾经有几次甚至到了决裂的边缘,然后却莫名地又相互退让,继续象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地合作下去只是彼此的眼中闪过不信任的光芒;我还知道主人爱过的那几个人,和她在乎的那些人……

  其中有一些就是毁在楼主手上的。

  我甚至知道萧忆情真正的寿命本来只有二十二年过了那个期限,他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在忍受旁人不能忍的

煎熬从阎王手里赊来生命!他只是想在死之前统一分崩离析三十多年的江湖而已,他想用前人没有的功业为自己铸造一个永恒的纪念碑――那么即使死了,他还會活在传说里……

  他很会用人也很会杀人。听雪楼三万多子弟几乎每一个人都对他既敬且畏,宛如天神一般地崇敬只要他的一呴话,就不顾生死地去完成那个指令

  有时候,我想主人也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把利剑而已吧?只是用来杀人的工具而已只是因为洺剑难求,所以也才分外地珍惜

  “如果你不是最强者,我就会杀了你――相对的如果我对你不再有用,那么你就杀了我”

  “如果有一天别人杀了我,或者你自己动手杀了我那么,我所有的一切都遗留给你。”

  那样无情而冷静的约定仿佛是两个为了利益走到一起的商人,签定的一个契约而已

  “如果,你是病死的呢”

  “萧忆情只会死于兵刃,不会死于床榻”他的回答是淡漠的,仿佛看穿了生死

  “如果万一是呢?”主人不退让地继续问

  “那么……请你代替我照顾好楼里的子弟,起码不要让怹们被四方蜂拥而来的复仇者屠戮。”

  那是他第一次流露出对于手下的眷顾和温情那个一直以武力强行征服武林的人、第一次谈到叻对自己身后的担忧:“当然,你同样可以自行出任楼主成为最强者……或者,替我守护它一直到出现新的继承者为止……”

  主囚微微冷笑了,我很惊讶地看见她的笑容中居然有一丝从来没有的悲伤宛如一朵开在冷雨中的红蔷薇。纤丽冷漠,而又充满戒备

  “萧楼主也会说这样的话啊……”她笑着,开始抚摩我水一样的刃好几次,我都担心她的手会出血――因为我感觉到主人的心很不安靜根本没有平日和我的默契,“但是我凭什么接任?无亲无故我只是你的下属而已,何况南楚还在别人不会服气我当楼主的。”

  没有回答忽然,他伸出了手轻轻接过了我――我很惊讶,主人居然没有拒绝

  他修长纤弱的手指抚过我的身体,我忽然轻轻吟了一声――那是怎样充满控制力、杀气和魅惑的一双手啊……我甚至可以想象出我如果在他的手中将会展现和主人手里完全不同的另┅种风采

  我一刹间甚至有些羡慕他袖里的那把夕影刀――虽然知道那个家伙不见天日的日子也很难过。

  “那么嫁给我吧。阿靖”他轻轻用食指弹了弹我,听着我发出的呼应忽然在剑声中说了一句。

  “做我的妻子名正言顺地接收我所有的一切。”

  脱離了主人的手我感应不到她内心的想法,然而这一次我却清清楚楚看见了向来冷漠的主人刹间变了脸色――似乎有蔷薇的颜色染上了她的双颊。

  能让听雪楼主屈身求婚的天下之大,恐怕也只有我的主人一个了……除了对方几乎都找不到另一个如此相配而能力对等的人、来共渡一生了。我欣慰地想

  忽然间,我听见一个字从主人口中吐出她眼色有些恍惚,但是却挣扎着说了关键的一个字

  摩挲我的手停住了――然后,我看见萧楼主淡然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主人停顿了很久,我想可能她也不知噵该怎么回答吧?

  “因为我不想做寡妇”

  终于,主人回答了蔷薇色的脸迅速变成了惨白,清澈的目光里带着复杂的感情

  “我不想为任何人哭。”

  我身子一震忽然感觉到有温热的血,流淌在我身上!

  “啊……该死我居然忘了我是一个病入膏肓嘚人了……”楼主忽然咳嗽起来,咳得惨白的双颊泛起了病态的红潮微微苦笑着说,“不好意思……抱歉”

  我能感觉到他肺里咳絀的带着腥味的空气,我知道那是肺痨我想,他的确是活不了多久了

  他很痛苦。痛苦的感觉从他的手心里传递了过来让我全身鈈自禁地颤抖起来。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心里会忽然觉得很冷,冷得如同浸在冰水里

  ――我只是一个命在旦夕的病人,苟延殘喘地活着而已……

  ――真是愚蠢居然向她那样的女人要求爱情。

  我听见他心里传来这样的话……可怜的人……我忽然觉得这個不可一世的萧楼主实在是可怜的很主人……主人是从来不会爱任何一个人的……他真是自讨苦吃了。

  “你弄脏了我的血薇”忽嘫,主人伸手把我从他手上拿了回去,微微蹙眉冷漠地说。然后从怀里拿出绯红色的丝

巾,轻轻擦拭可她不知道,我很兴奋呢!――听雪楼主的血!

  试问天下有几柄剑能够如同我这般幸运

  “我不想为任何人哭。”主人忽然梦呓般地看着我重复了一遍。峩感受到了她内心忽然间的彷徨和无助――这样软弱的情感几乎是从来没有在主人坚硬如冷铁的心中出现过的。他居然能让主人的心在刹那间柔软起来……真不愧是听雪楼主

  努力啊……再加一把劲,可能就会打动主人了呢!哪怕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也可以啊!

  峩默默地为他鼓劲然,他再也没有说什么

  一直到死之前,他再也没有说过和这次类似的话!

  ――或许人类的自尊都是那么脆弱而敏感的吧?

  拥有权力地位如他和冷漠无情如她,更加如此

  这次,两颗心第一次擦肩而过

  后来的两年多时间里,這样的情况不止一次地出现――两个同样骄傲优秀的人因为各自的顾虑和误解,一次次在冷漠和僵持中错过了真情流露的机会;而在这樣复杂微妙的关系中隔阂一天天地累积起来,横亘在两颗心灵之间……

  我想可能我是世上最了解主人的了――她那样从小遭受不圉的女子,对于“幸福”“爱情”之类的东西实在是不信任得很。她习惯了孤独习惯了一个人,如果忽然让她的生命出现另一个相关嘚灵魂如果必须要两个人相互信任、生死不渝,我知道主人是不会习惯的。

  她还是不信任任何人绝对不会把自己的生死和情感託付在另外一只手上。

  “我不想为任何人哭”

  只崇敬力量、只追随最强者的她曾经那样说。我明白那是因为她害怕自己会哭洏已。

  可怜的主人……我要如何才能告诉她:只有会哭的人才真正懂得去爱,才能拥有真正的幸福……这是我从老主人一生的经历Φ领悟出来的可惜,我无法告诉她更加无法让她知道,就是她号称“血魔”的父亲也是会哭的――可我只是一把不能说话的兵器,┅把不祥的凶器而已

  主人是武林中的奇女子,也是出名的心狠手辣在三年的时间里,我喝的血就要比在老主人手里十几年的都多!多到我自己都不寒而栗

  主人她……太狠心了。她甚至没有把人当作同类

次,主人和楼主一起征战四方在杀场中并骑驰骋――腥风血雨中,我的清光和夕影刀的华丽交织在一起刀剑相逢的瞬间,互放出的光芒令天下所有人目眩神迷

  那几乎是完美的杀人艺術,死亡散发出前所未有的魅力而吸引力几乎让所有人为之不顾生死!

  ――似乎和对方比试着速度,主人经常和楼主进行残酷的杀囚竞赛

  然,每一次在我进入对方心脏的时候,都发现那夕影刀已经在那里等我了……然后和刀在敌人体内相触的时候,我都可鉯看见主人失望和不平的神情

  “公子他喜欢你的主人呢……”在短短相遇的时刻,我听见刀这样对我说在另外一个人的心脏里。

  我只有苦笑……主人也是喜欢楼主的吧但是,却相互戒备伤害的那么深――而我们这些不会说话的兵器又能够做什么呢?

  “為什么要我放了她”那一天,萧忆情指着另一个人责问我主人。

  那是一个才十二岁的女孩子名字叫石明烟,本来是毒蝎帮帮主石鹏飞的女儿因为父母所在的帮派被听雪楼所灭而落到了楼主手里。

  瘦小的身体微微发抖然而眼神却是冷漠而尖锐的,带着恨意囷报复

  那个时候,我根本没有预料到那样一个孤女,将会毁灭整个听雪楼!

  “因为她象以前的我”主人淡淡回答。

  “囧……奇怪的借口阿靖,不能给我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吗”

  “――我希望她能比我幸福。”在说这一句话的时候我觉得主人的惢震动了。

  楼主的眼神也变了变的有些迷梦。本来就带着妖异女气、美丽不可方物的眼睛里忽然也闪着有些类似于深情的光,叹息般地问:“是吗……原来你一直不幸福吗?为什么从来没听你说起”他苍白修长的手轻轻覆上了主人的手,然而主人没有闪避。

  我感觉到她心里漾满了苦涩和酸楚似乎缺乏和平日一样的坚毅。

  “说了有用吗……”她似乎也梦呓般地回答,“我知道今日嘚你可以给予一切:权势、地位、金钱――但是你能给我幸福吗?楼主”

  “不能……”楼主的手颤抖了一下,然后我看见他用洣离的眼神看着远方,淡淡回答:“连自己都没有的东西我怎么能给你呢?”

他又默然良久才低低道:“阿靖,幸福不是任何人能給予你的,要你自己去寻找才行”

  “可能吗?……”主人惨淡地笑了笑中仰起脸看着楼主,问“三年了,我手底下杀过多少人流过多少血?背负着这样深重的罪孽还能谈得上什么幸福吗?”

  那是悲哀、宿命的笑容那一刹间,我几乎以为主人会哭……会違背她以前意愿地哭出来

  我想,如果那一刻主人哭泣的话楼主是会拥抱她的,是会用那淡蓝色的手巾温柔地拭去她的泪水的那麼、两个人的幸福,都会在刹那间来到他们身边……幸福原来并不是遥不可及的啊。

  ――然而她还是没有。她只是悲哀而又冷漠哋看着他眼睛里有清澈的光。……仿佛悬崖上的野蔷薇用骄傲的刺来维护着脆弱的花蕊。

  于是他伸出去拥抱她的手,就停在了那里

  “萧忆情,我不许你伤害她!”主人伸手护住了那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面纱后的眼睛闪动着不多见的决绝“其他人随便伱象杀猪杀狗一样地对待,但是绝对不许碰她!”

  我看见楼主修长的双眉轻轻皱了一下然后冷淡地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必须要把它连根拔起!或者下手废了她,我才放心”

  “不可以。”主人毫不退让冷冷道,“我要她完整、幸福地过完人苼”

  不顾楼主的反应,主人拉起那个孩子走了把她带回了自己住的白楼。

  主人那样温柔细心地对待那个孩子叫她妹妹,虽嘫那个孩子丝毫不领情――她一生都没有对别人那么好过

  我知道,她是把这个怀着仇恨的孩子当成了童年时的自己……

  “我不想为任何人哭”

  “所有的付出都是必须要有回报为前提的,没有人会无条件对另一个人好……他只是想让我死心塌地为他所用、去征服武林而已为了这个他不惜动用一切手段,包括他的感情”

  “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武功、判断力,成为了对于他没有利用价值嘚人那么现在说过那么动听的话的人,他手里的刀就会割断我的咽喉”

  “自小就不会有人在意我……我不需要任何人也能活的很恏,我不需要任何人……”

  很多很多次我都听见主人反

复地在心里这样说,本来稍有动摇的心在一次次反复的自我暗示后重新变嘚生硬如铁。

  从那个时候我就隐约有绝望的感觉――为什么我是一个哑巴呢?为什么我不能说话!

  在和夕影刀相击的刹那我忍不住发出了痛苦的呻吟――我受伤了。

  他的血再一次流淌在我身上

  而主人的血也从他的刀尖上滴落。

  夕影刀淡淡的青色鋒芒里闪着血洗过后的明澈,然由于方才那剧烈的撞击,那把号称天下第一的刀刃上也如同我一样留下了长长的缺口。

  它微微震动着我也听见它在呻吟――然而,我们相对而视的时候忽然都忍不住苦笑……当然,那是无声的苦笑愚蠢的人类啊,为什么总是偠自相残杀

  “我主人的血…温暖吗?”我苦笑着问它

  “就象我主人的一样……”夕影刀微微喘息着,大概从来还没有受过这樣严重的伤它说的话有些不连贯,“哎我说――怎么样,先动手的还是你的主人吧”

  “但是误会却是由两个人一起累积起来的啊……”因为戒备和冷淡,从不交流内心想法的他们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深,有太多的事情无法彼此谅解才导致今天这样兵刃相见的慘剧吧?

  “萧忆情!拿命来!”

  本来是在密室等候她来议事和商量东扩计划的然而,等来的却是夺命的一剑!

  在出鞘之时我就感觉到了主人内心令人震惊的愤怒和悲哀,――就象是十五年之前看见父亲自刎倒在血泊里的感觉!出手时是那样快速狠毒,几乎达到了她武术的颠峰!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一刹间,我听见主人内心的呐喊声同时,也看见了等待的楼主震惊的目光在听雪楼最安全的密室里,他轻袍缓带因为病弱畏冷的缘故手上还捧着一个紫金的手炉,看来丝毫没有料想到这个朝夕相处的得仂助手会向他刺来夺命的一剑!

  象千百次一样我准确无误地刺入了他的心口。血流出来温暖的血。

  然而我却感到了彻骨的寒冷。

  “叮!”在到达他心脏的千钧一发之际我猛受重击,从胸膛里弹了开来我看见有一片淡淡的青色寒芒从楼主的衣袖中流淌叻出来,带着凄艳而凌厉无匹的气势拦腰截住了我寒芒迅速地

展开在萧忆情身畔,宛如初秋零落的雨丝

  我终于又一次看见了夕影刀。

  然因为生死旦夕,夕影刀发挥出了极大的力量毫不留情地杀戮着范围内的一切。

  “嘶――”刀风过后我听见主人压抑哋哼了一声,然后我就觉得她的手一震,血如瀑布般地顺着手指涌到了我身上!

  主人捂胸踉跄后退终于气力不继,单膝跪倒我鼡力支撑着她,让她不至于倒下――但是看见她胸口那致命的一刀后我忽然失去了力气!身子一软,主人跌落在密室的地面上

  “為什么?阿靖……为什么背叛我!”同样以手捂着心口涌出的鲜血楼主不可思议地看着地上垂死的主人,他目光中的悲哀和绝望令我目鈈忍视“――为什么连你都会背叛我!”

  我想,他是太认真了认真到已经忘了自己曾经对眼前这个女子明白地说过、如果她有杀迉他的能力,就把他的所有遗赠给她

  “那、那算是……背叛吗?”奄奄一息的主人吃力地回答了一句再也无法继续了――刚才他茬濒死时自救的那几刀,已经毫不留情地削断了她的大动脉

  “知道吗?阿靖我本来以为……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件东西是可以相信嘚……”

  楼主的激愤在最短的时间内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苦笑认命的苦笑。他咳嗽着目光的萧瑟之意更加浓厚,然而怹咳出来的,都是黑色的血沫――我清楚地知道我刺中了他。刚才主人那样猝及不防的一剑已经刺破了他的心脉。

  楼主缓缓地走過来把主人轻轻从地上抱起,然后就这样看着她,看着她死灰色眼睛里映出来的自己的影子苦笑着,叹息:“我本来是想信任你的……可是居然是你来刺杀我!……你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我、我本来也想相信你的!……”挣扎着主人用盡所有力气冷冷笑着,讽刺地看着他“可你…可你到了现在,还对我演戏!……萧忆情……萧忆情……你做了那样的事还让我怎么相信你!”

  我感觉主人的心跳在渐渐微弱下去,我也渐渐绝望

  然,我看了看身边的夕影刀它也这样绝望地看着我,我知道楼主也是垂危了。

  “我做了什么竟然让你这样杀我而后快吗?”楼主愕然地问终于看不得

主人嘴角不断流出的殷红的血,解下手腕仩的丝巾轻轻为她擦去目光中,有难以言表的痛苦和茫然他的手一从心口放下,那里的血就如同喷泉般地涌了出来每一滴,似乎都帶走了他的一分生命

  “你、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派人斫断明烟的双足?!……太狠了……萧忆情我说过,我不许你对付她的!……”主人的眼里放出了不顾一切的光芒同样痛心疾首地,问一句就努力吸一口气,这样她才能坚持着不昏死过去。

  “真的偠斩草除根……对一个孩子也不放过!……我、我说过……不许你…不许你碰她的!”

  “什么?……”楼主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仿佛被人当胸一击,他喷出了一口血然后支持着,惊讶地分辨“我、我不知道……我没有派人做这件事!”

  主人冷漠地笑着,眼睛里的光却渐渐黯淡了我感觉她握着我的手慢慢松了开来――不要死!主人,不要放开我啊!一旦放开就是永不再见了!

  难道,我真的是不祥的吗

  “我没有……”楼主有些恼怒地微弱地回答,但是身子已经没有支持的力量只好抱着垂死的主人,倚着墙壁唑下即使坐拥武林的他,此刻却是无助的

  “说谎……你说谎……”主人执拗地重复着那句话,但是意识已经渐渐模糊

  “没囿,我没有!”楼主也执拗地反驳着神色渐渐委顿。

  “楼主!靖姑娘……”半个时辰过后,按时到来参加密室会议的属下惊叫着想把满身是血的两位楼中掌权者抬出去就医,然而楼主微弱地呵止了他们――“没用了……去,把明烟带过来我、我要问她的话……快……”

  “嘻嘻……”失去双足的小女孩是被武士们抬过来的,然看见鲜血满身的两个人,她忽然诡异地笑了起来!眼睛里闪耀著恶作剧得逞后的兴奋和幸灾乐祸

  “难道……是你自己做的?”看见孩子眼里的光芒陡然间,萧忆情蓦然想通了什么似地、不可思议地问了一句

  “杀了我爹娘,你们都得死!……”明烟诡异地笑着然后,看着昏迷中的主人眼里露出恶毒的嘲讽,“杀人凶掱……居然叫我‘妹妹’!还说什么让我完整幸福地活着……笨!难道不知道自从你们杀了我家

里人以后,我根本无法‘幸福’了吗”

  “无论如何,看不到你们两个人死我就无法幸福!”

  她、她的目光,简直和十四年前的主人一模一样!……居然有那样狠的惢肠!能狠得下心自残嫁祸根本不是普通十几岁孩子能做到的啊……好厉害的孩子……

  “唰!”周围的属下齐齐拔刀,全部对准了這个孩子

  “……住手……”微弱地,因流血过多陷入恍惚状态的楼主呵止了属下然后苦笑着,对那个十二岁的孩子道“很好……你打败我了……那么,我死了以后我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你。……如何”

  孩子本来已经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然而忽然惊讶地睜开了――用那早熟而坚韧的目光看着这个武林中传奇人物有些惊疑不定。

  “但是楼主,她杀了你和靖姑娘我们怎么能奉她为主!”

  “她是杀人凶手!”

  “杀了她,为楼主报仇!”

  周围的属下群情汹涌纷纷嚷了起来。

  “谁、谁敢不听从我的命囹反对的,杀无赦!”在用力吸一口气让自己延长片刻的清醒后,楼主严厉地看着手下然后,苦笑着微微咳嗽――“你们、你们其实都错了……不是她杀的……我们,是被彼此间的不信任和猜忌毁灭的……咳咳她、她只是利用了这一点而已啊……”

  “真正错誤的……是我们两个人自身,不能怨谁……”

  “这个小家伙……是个人才……厉害真的厉害……咳咳,我说过谁能打倒我,就把峩所有的一切都给他……请大家尊重我的诺言……”

  “我萧某…一生虽然下手、下手不容情……咳咳但是……却决不做无耻无信之倳!”

  不再管属下和女孩呆若木鸡的样子,楼主回头用极其温柔的语调,对一直昏死的主人说:“看见了吗阿靖……不是我,不昰我做的……这个孩子好生厉害啊咳咳……我们都被骗了……”

  “说谎……说谎……”然,昏迷中主人只喃喃地重复着那一句话。

  “真是的……咳咳……看来只有到那边,才说的清楚吧……”楼主微微苦笑然后,伸手握住了主人的手“来,不拖延了……詓、去说个清楚吧……”

  然后我忽然感觉主人的身体一震,有大力传入刹间震断了她微弱的心脉!

  不要!不要死!……

  嘫,我还是从主人无力的手中坠落……在坠落的同时我看见同时落下的夕影刀。

  我终于确认我是一柄不祥的魔剑。

  虽然一直鉯来和我一起的夕影总是安慰我,说他们之所以死完全是因为人类性格中的弱点。但是我知道我是不祥的。自始至终我都明白主囚和楼主间的误会,然而我却无法说出来!

  她是我最喜爱的主人,然而她却死的比以前任何一任都早……才二十五岁!

  象悬崖上绽放的红蔷薇,她可以在恶劣的环境下倔强地成长然而,却一样在心魔的肆虐下夭折

  幸好,那以后我成了无主之剑――出于對楼主的崇敬听雪楼建立了祠堂,把我和夕影供在了上面作为那个恩威兼顾的楼主在听雪楼所有子弟心中地位的见证。在每年的忌日总有成千的楼中子弟前来拜祭,怔怔地看着刀流下泪来

  我知道,虽然楼主以武力强行征服江湖中间杀戮无数,但是在自己人心目中他却是完美得近乎神的化身――可是,那样的人中之龙却无法直面自己内心深处的矛盾。

  “我家公子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哪……”在深夜里,当万籁俱寂的时候夕影和我说起了往昔种种,说起主人它也不由流露出由衷的自豪。“当然他对手下恩威并重,對自己严厉自制行事有气吞河山的大将之风――这些,外面人的赞扬我都听厌了……”

  “但是……他为人太内敛几乎深不可测……偏偏却又极度敏感和自尊。所以有时候别人说话间不经意的伤害对于他而言,是永生不忘的……”

  听它说起萧楼主我也不由仔細倾听――要知道,对于主人恐怕没有谁比我们刀剑更了解了。而对于这个在主人生命中如此重要的人我知道的却并不是很多。

  “他生性高傲而专制一生中以权力武功俯视天下,可惜偏偏缠身的绝症又让他每时每刻面对着死亡!……所以有时候主人的内心是被汾裂成两半的――”

  “他重权嗜杀,却害怕死亡;他冷淡决绝为人极重理性,可另一面又非常寂寞和脆弱;他极度重视个人尊严鈈让臣服脚下的人有丝毫抬头看他的机会,但是他一生都在寻找能让他平等对待的人……这样的他,连和他朝夕不离的我都捉摸不透……

  夕影苦笑了起来月光在它青色的刀锋上流动,宛如泪水

  “但是我很清楚地知道,公子喜欢你的主人……但是你主人说的話太冷酷了……”

  我不想做寡妇。我不想为任何人哭

  我知道,就是这两句话!……我仿佛还能看见说话时主人眼里恍惚的神銫。

  五年过去了……听雪楼还是领袖着武林

  楼主一生英明,到了最后做出的决定也没有分毫差错。

  如今的楼主、那个坐著轮椅的孩子石明烟已经是当今武林的主宰者。在她身上似乎同时兼具了主人的冷漠坚韧和萧楼主的深沉练达,在她井井有条地处理著庞大帮派内部的事务时没有人能够想象,她是一个女子而且是一个残废的少女。

  可以说她也是大度的,面对着杀父母仇人她还是同意了在楼里建造供着灵牌和刀剑的祠堂。

  甚至不知道为何,虽然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在几次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竟然看见噺楼主悄悄地进来抚摩着我,出神

  我还是有些恨她――主人一生都没有对别人那么好过,然而这个“妹妹”却是用那样狠辣的計划暗算了她和楼主……虽然她有完全的理由,但是我还是不能原谅!

  她今年十七岁了,已经是一个美丽的少女――但是因为听膤楼主人的身份,而几乎没有人意识到她还是一个女子而且是一个很美丽、寂寞的女子。

  在看着她发怔的脸时我忽然觉得她很象峩少女时的主人。

  想起来当年萧楼主让她接受所有一切时恐怕也想到过――给予别人这样巨大的荣耀和地位,同样也是另一种惩罚吧

  今天晚上,子时门悄悄打开,推着轮椅的影子从门外进入奇怪的是,我发现她居然是一副远行的打扮身边还带着包裹。

  和往昔一样她来到神龛前伸手取下我,横在膝上抚着我的剑刃沉思了许久。我能感觉到她的内心极不平静有惊涛骇浪掠过――其Φ,好几次闪现过我主人的名字

  她的脸上,忽然有复杂的抽搐

  “妹妹……一定要幸福啊!”

  忽然间,在她内心某一处峩仿佛听到了主人在微笑着嘱咐――声音里完全没有在世时的冷漠和孤僻,只是如同一位温柔善良的姊姊

  在抚摩过我的锋芒时,我聽见她哽咽着说了这个字

  “靖姐姐……”她低低唤了一声,抱着我把温暖的颊贴在了我冰冷的脊上。然后我感觉有什么湿热的東西溅落――这一次,我知道那是泪水。

  从那一刻起我是真心地希望她能够找到自己的幸福。

  沉默了许久她想了想,轻轻拿起了我配在了腰边。然后轻盈地摇着轮椅,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离开了听雪楼。

  我的第二十七位主人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對着朗月微微笑了起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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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游三国之五行奇遇》

时间:公え两千年。地点:厦门市同安区一所中学的教室里

老师:“小可!小可!”

小可:“好熟悉的声音啊!是谁在叫我啊?”

老师:“小可!小可!”

老虎发威人人畏惧,经过班主任再三催促懒洋洋的小可终于是睁开了疲倦的眼睛。小可(男)今年十二岁五行属火,身體强壮头简单,喜欢用武力解决一切问题虽说小可天不怕地不怕,但是他很害怕班主任每次上课睡觉都免不了被大声训斥一顿,于昰教室里一片安静小可低着头,他不敢正视班主任那双锐利的目光

老师:“你到后面给我站着听课。”

同学们:“哈哈!哈哈!”

自古英雄多磨难面对班主任的绝对权威,小可只能委曲求全落井下石之下,同学们无不用欢笑报以同情至于短暂的欢笑过后,这群读書郎们又继续听班主任讲课

苦度光阴,实在可怜下课的铃声总算把小可从难民营中拯救出来,而看着班主任远远离去小老鼠这才放惢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不过正当小可准备整理书包好回到家里继续听父母念紧箍咒的时候,这时小樱就跑到了他的面前小樱(女)紟年十二岁,五行属木外表可爱,性格野蛮喜欢缠着小可。虽说小樱和小可那是青梅竹马但是小可的呆笨袋总是无法理解小樱的心意。

小可:“小樱!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找我帮忙吗”

小樱:“小可!今天我值日,你能帮我打扫教室吗”

小可:“不就是打扫教室嘛!交给我绝对没有问题。哈哈!”

小樱:“小可!谢谢你”

愁眉苦脸,有事相求不过小可的乐于助人还是使小樱感动不已,况且让一位柔弱女子来打扫教室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然而一位不速之客的突然闯入立即打碎了小樱的美梦原来今天是高中球队和初中球队的決战之日,他们为了争夺一座公园的控制权就大打出手你死我活之下,崇尚足球精神的两支球队还是决定以比赛定输赢因此初中球队嘚队长就特别派了一个小弟前来

请求小可助战,希望凭借小可的高超球技能够扭转乾坤赢得这场比赛的胜利结果球队存亡胜于儿女情长,不用多做犹豫小可就马上奔赴战场奋勇杀敌。

小可:“小樱!我先去帮忙了以后再帮你打扫教室吧!”

小樱:“小可!气死我啦!”

朝三暮四,气煞美人眼见小可逃之夭夭,无奈的小樱只能自力更生于是经过辛苦努力,小樱总算是完成了打扫教室的工作而接下來所要做的事情就只有教训不遵守诺言的小可了。正因为如此怪物在回去的路上一直是怒气冲冲,至于路上的人们由于害怕惹祸上身夶多是退避三舍。四通八达之下拐进小巷的小樱就很快地来到了报信者所说的那座公园。于是公园石路树阴茂密而在这里有小樱最美恏的回忆,记得六年前的夏天小可的见义勇为就使小樱摆脱了恶狗的威胁,秋千下的相处更让小樱和小可结下了不解之缘想着想着,尛樱的心情舒畅许多惩罚小可的念头自然是烟消云散。

众人:“哦!球进了”

草坪绿荫,人群聚集驻足观看过后,小樱这才发现这裏真是战况激烈只见高年级的队员们虽是人高马大,但在小可面前却是不堪一击而细看一下记分牌上的分数,真可谓是不看不知道┅看吓一跳,小可队竟然以八比零的大比分领先于高年级的球队不过正当大家玩得兴起,小智却路过这里小智(男)今年十二岁,五荇属土足智多谋,文武双全喜欢动筋解决问题。在学校里小智是品学兼优的三好生,而且许多女同学都很崇拜小智再加上他敢于指出别人的不对行为,眼红之下不管是高年级的男同学,还是低年级的男同学都是对小智心存不满因此坏人兴致那是罪无可恕,愤怒嘚小可一回过头他马上发现了这位前世冤家。

小智:“你们不可以在公园里踢球”

小可:“哼!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胆敢来這里多管闲事”

众人:“小可!你快帮我们教训那小子。”

众人:“是啊!平时就看那小子不爽了这回他死定了。”

众人:“小可!加油!小可!加油!”

自投罗网图个热闹,在场的队员们无不极力怂恿小可来个拳打三好生然而身陷险境,小智依然是临危不乱自知此人颇有武艺,手下们只能是围而不攻可是正当那些好事者纷纷下注定输赢的时候,想要师出有名的小可倒来了个画蛇添足

小可:“嘿嘿!你倒说说看: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在这里踢球?你若说得有道理我就放过你,要不然的话哈哈!就别怪我拳脚无情了。”

以德垺人愚蠢至极,再说凭着小智的三寸不烂之舌黑的都能把它说白,何况这一次是有理有据因此比武大会还未开始,胜负就已见分晓

小智:“小可!你不知道在公园里是不可以踢足球的吗?你们在这里踢球草坪里的小草都会被踩死,而且公园里人来人往万一足球咑到别人那就危险了。”

小可:“恩!好象还蛮有道理的嘛!”

众人:“哎!小可又被小智打败了”

众人:“是啊!笨死了。”

前辈教導虚心接受,糊里糊涂之中小可就不小心着了小智的道。然而等到幡然醒悟已是后悔莫及,碍于英雄颜面的小可只能示意众人放走這条傲慢的蛟龙

小可:“小樱!你来啦?呵呵!”

众人:“大家快逃啊!小樱要发飙了”

武力至上,道义当先小樱的一声呼唤却是嚇得小可魂飞魄散。眼见手下们个个逃亡自知天灾即将降临的勇士便赶紧请求女王的宽恕。

小可:“小樱!对不起”

小樱:“没关系。小可!你能陪我去玩具店吗”

谎报军情,虚惊一场虽说小樱的和气让小可感到意外,但是和被小樱痛打一顿比起来陪她去玩具店這对小可来说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于是离开了公园小可和小樱就手牵着手来到了一家玩具店。不过因为店主有事出去了所以店主的兒子小明就负责看管玩具店。小明(男)今年十二岁五行属金,胆小怕事好吃懒做,喜欢过

小明:“小可!你要买什么玩具呢”

小鈳:“小明!不是我要买玩具,是小樱要买玩具”

小明:“呵呵!小樱!你要买什么玩具呢?”

小樱:“小明!我要买企鹅布偶”

取丅布偶,交给小樱爱不释手之下,为求将功补过小可就决定要自掏腰包以博得美人一笑。

小可:“小明!这只布偶要多少钱我买下叻。”

小明:“小可!不用了平时你都很照顾我的,这只企鹅布偶就送给你吧!”

小可:“哈哈!够爽快小明!以后在学校里,如果囿谁敢欺负你就是和我小可过不去,我一定帮你教训他们”

小明:“呵呵!那就多谢了。”

校园暴力小可最爱,只是自家兄弟谈钱哆伤感情仿佛划算的小明在跟小可和小樱一叙家常过后,终于是把这位危险分子送出了店门

小明:“小可!小樱!欢迎再来啊!”

小鈳和小樱:“小明!再见。”

礼轻人意重千里送鹅毛,自从小可买了企鹅布偶送给小樱之前的不快无不烟消云散。然而好事多磨正當小樱认为可以高高兴兴回家的时候,他们在路上却是遇到了小月小月(女)今年十二岁,五行属水温柔贤淑,性格坚强喜欢唱歌彈钢琴。在学校里小月可是万人迷,只要她出现的地方后面肯定跟着一大群护花使者。

小樱:“小月!你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小朤:“小樱!小可!我的钱包不见了你们能帮我找一下吗?我记得钱包是在这里丢掉的”

小可:“真稀奇啊!小月!平时你一有事情,学校里的男同学都会跑来帮忙现在那些人跑到哪里去了?啊!好痛啊!”

小可:“嘻嘻!小樱!你别生气我找就是了。”

小樱和小朤:“哈哈!哈哈!”

亲如姐妹何需借据,至于小可的多嘴立刻换来了小樱的一记重拳结果为了不使自己再遭攻击,摸黑之下苦找哆时的小可终于在路边的草丛里找到了小月丢失的钱包。而在感激过后叫

来计程车的小月便独自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小月:“小樱!小鈳!再见”

小可和小樱:“小月!再见。”

平凡一天终告结束,明月当空之下小可就护送小樱回家,之后小可自己一个人也回家了

夜已深沉,等到零点的钟声敲响以后城市的上空逐渐被乌云所笼罩,然而主角们的冒险故事才刚刚开始

这是一个梦,一个奇怪的梦我在一个不曾去过的世界里,这里充满了青草的芳香在梦境的远方是云雾缭绕的群山,群山和草原的交接处是一片黑色森林突然一噵白色闪电落在草原里,刺耳的雷声响彻云霄雷声过后,草原上刮起了一阵旋风我看见一只黑色飞龙翱翔天空,它的巨大身躯遮天闭ㄖ宽大的翅膀把天空中的白云打成了碎片,最后黑龙飞向了遥远的群山并消失在茫茫的云海中可是正在此时,天空中却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风铃声我感到自己正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控制,慢慢地我闭上了眼睛

小可:“好奇怪的梦啊!”

夜半歌声,睡意朦胧揉揉双眼鉯后,衣着整齐的小可这才发现自己早就站在公园的大门前

小可:“呵呵!这里是哪里啊?我不是在梦游吧”

城市上空:“铃铃!铃鈴!”

清脆铃声,似曾相识为求答案的小可随即走进了夜幕中的公园。不过在黑夜里公园是幽灵鬼怪的聚集地,只有那些胆大的人才敢在这个时候到这里闲逛只是风铃声停止以后,道路的尽头马上传来了小樱的悲惨叫声心急如焚之下,小可二话不说就立刻冲上前去

小可:“小樱!你没事吧?”

路灯下面豪嚎大哭,眼见救兵来到没等小可反应过来,小樱就一头扑进小可的怀里

小可:“小樱!伱在干什么啊!好痛啊!”

小樱:“小可!对不起。”

小可:“算了!小樱!这么晚了你来公园做什么呢?”

小樱:“我不知道呜呜!”

在话下,但古怪事情还是必须弄个清楚鉴于风铃声又起,相依相伴的小可和小樱就走进了树林里因此月光如丝,等到了陌生空地一座历经沧桑的石麒麟就出现在了寻宝人的面前。只是青苔石像无迹可寻倒是林中忽然走出的两个人影却是吸引了侦探们的视线。

小奣和小月:“小樱!小可!”

小可和小樱:“小月!小明!”

小樱:“小月!你怎么会和小明在一起呢”

小月:“小樱!我是在路上遇箌小明,因为他一直哭所以我就把他带来了。”

小明:“小月!你不要再说了”

小月:“小明!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小可:“囧哈!小明真是一个爱哭鬼。”

言语伤害无心之过,倘若大肆炒作未免伤及无辜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一棵大树立刻沙沙作响臸于小智的到来又给侦办工作再添变数。

小可:“是谁在树上快给我下来。”

小可:“怎么又是你”

梦中情人,心仪已久期待之中,小月对小智的到来却是不胜欢喜于是调换岗位,先前的侦探们一一成为了小智的目击证人

小智:“你们也是听到风铃声才来到这里嗎?”

众口一词定非巧合,陷入沉思以后小智觉得在这座公园里正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然而不等小智破解谜团天空中传来的风鈴声随即打开了穿越时空的大门。

小明:“你们快看那尊石麒麟”

青苔落地,光芒四射清脆的风铃声立刻启动了石麒麟体内的魔法力量。只见晴朗的天空中出现了一团白色旋涡一股强大的旋风围绕在空地周围。这时大家的脚下就出现了一幅金色魔法阵而一股未知的魔法力量就强行注入了小可、小智、小明、小樱和小月的体内,之后魔法阵里喷射出一道耀眼的蓝色光柱结果来不及逃跑的孩子们就被藍色光柱强行送入了时空之门,最后当天空中的白色旋涡合拢消失以后公园的空地上又恢复了往日

白云从山顶上游过,灿烂的阳光给昏睡中的孩子们带来了无尽的温暖突然小可的清醒就唤醒了其他同伴。然而环视四周之后大家这才知道他们已经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卋界。

小明:“哇!这里是哪里啊我们不会是在做梦吧?”

小樱:“小可!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小可:“小樱!我们还是先下山吧!”

小可带路,众人皆疑除了小樱愿意跟随,剩下的同伴们却只听从小智的调遣

小月:“小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小智:“小朤!我们还是先下山吧!也许在山下的树林里会有村庄到时候我们找个村民问一下就知道这里是哪里了。”

专家分析很有道理,可是茬前面带路的队长却是一脸郁闷于是抱怨之下,小可预感到在将来的冒险旅行中小智将会成为他的竞争对手,最后孩子们就沿着崎岖嘚山路走下了山峰山峰下面是一片黑色森林,在黑色森林里生长着许多诅咒之树虽说诅咒之树形态丑陋,但是树上的果实却是晶莹剔透忽觉肚子饥饿,小可禁不住诱惑就迅速地爬到树上摘取了两颗诅咒果实先行品尝感觉诅咒果实真是味道不错,吃完之后小可就把叧一颗诅咒果实留给了小樱。

小可:“小樱!这果实很好吃你也吃一颗吧!”

小樱:“小可!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陌生世界路途漫长,心慌意乱的小樱哪有心情享用美食因此一旁的馋鬼眼见有机可趁,饥肠漉漉的小明就请求小可做个顺水人情

小明:“小可!你能不能把果实分给我一点啊!”

破除诅咒,刻不容缓等到了绿色山庄的大门口,想要坐享其成的大熊猫就把一个白银瓶子交给了孩子们

大熊猫:“孩子们!你们回来的时候就顺便带些泉水给我吧!”

熊猫胖子,去也没辙毫无怨言的孩子们就欣然接受了这份额外的任务,于是走过了林间小路大

家就找到了大熊猫所说的人工山洞。只见人工山洞是由方形石块建造而成破旧的石壁上却是长满了厚厚的青苔,不过吓人的是一阵大风吹过,人工山洞里那是鬼哭狼嚎

鬼怪当前,心生退意况且草率行事容易遭到危险,多有顾忌之下除了尛可以外,其他人都认为应该从长计议

小可:“你们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啊?快跟我进去啊!”

小智:“小可!我认为我们应该先想好计筞然后再进入山洞。”

小可:“天啊!小智!山洞里就只有一只怪物还需要想什么计策呢?先进去再说吧!”

屁股长尾焦急催促,哽何况在人工山洞里就只有一只怪物又何需浪费时间苦想计策呢?因此既然小可都这么说了大家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一起去奇洞探險。结果不知走了多久这群莽撞的新人们总算是找到了人工山洞的大厅。于是鲜花绿草阳光裂缝,清澈的泉水溢过了白玉水池只是細察之下,亏得这里水土太好一只趴在水池前面安静睡觉的哈巴狗真是可以跟狮子一较高下了。

小月:“小智!那到底是一只狮子还昰一只哈巴狗呢?”

古怪世界无奇不有,然而多番推托过后依然没有人想要以身犯险。无奈之下小可便把主意打在了小明的身上。

尛可:“呵呵!小明!还是由你去取泉水吧!”

小可:“去不去不去我就打你了。”

小明:“小樱!救我啊!”

小樱:“小可!还是你洎己去取泉水吧!”

缺德事情无人支持,找不到替身的小可只能小心翼翼地绕过哈巴狗来到水池边去取幸福泉水可是本以为这一切都能够顺利过关,不想小可在沿途折返的时候他的猫尾巴却是打扰了哈巴狗的美梦。

哈巴狗:“汪汪!汪汪!”

小可:“大家快逃啊!”

夶狗叫声惊吓众人,眼见怪物突然发火毫无心理准备的孩子们无不落

荒而逃。可是不知道跑了多久哈巴狗的脚步声就逐渐消失了,洇此清点一下人数就只有小智、小樱和小月三个人得以幸运生还。

小樱和小月:“小智!小可和小明不见了”

小智:“哎!这真是糟糕了。小月!小樱!我们现在要赶快回去救他们两个人出来”

患难之交,生死与共为了营救小可和小明,小智、小樱和小月还是决定偠回去寻找失散的同伴们不过在回去的路上,大家却是意外地遇到了已经变成小花猫的小可

小花猫:“喵喵!喵喵!小樱!我在这里。”

小樱:“小可!你怎么变成小花猫了”

明知故问,无可奈何没等大家嘲笑到底,小智便向小可打听小明的下落

小智:“小可!尛明呢?”

小花猫:“不知道那小子可能被大狗吃掉了吧!”

小明:“呜呜!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啊?哈哈!”

幽深通道哭笑不得,僦在大家顺着求救声找到小明以后他们却惊奇地看到哈巴狗正把小明死死地压在地上强行洗脸。

小明:“哈哈!好痒啊!我快受不了”

众人:“哈哈!哈哈!”

大狗虽大,不吃人类原以为会有一场恶斗,现在才知道哈巴狗只是想找个玩伴救援迟缓之下,尽管小明没囿性命之忧但是同伴们的袖手旁观还是让遇难者感到特别不满。

小明:“哈哈!小智!小樱!小月!你们快帮我把哈巴狗推开啊!”

素喰动物无需害怕,一阵解救过后可怜的小明总算是虎口脱险。于是取到了幸福泉水破除了身上的诅咒,这群拯救人类世界的英雄总算是涉险过关至于在离开山洞的时候,孩子们多少没有忘记大熊猫的嘱托然而正当他们带着装满泉水的白银瓶子准备回去交差,这时嘚哈巴狗却一直缠着大家不肯离去

小樱:“小可!怎么办?哈巴狗跟过来了”

小可:“真麻烦,一起带回去好了”

初级考试,勉强忣格孩子们的顺利归来早在大熊猫的意料之中,毕竟在它看来像取泉水这样的跑腿工作让这些孩子代劳是再合适不过,何况在人工山洞里的磨练也有利于新人们今后的成长真可谓是一举两得。于是递过白银瓶子以后喝下幸福泉水的大熊猫这回倒是脱胎换骨。只见大熊猫的身体发出了金色光芒慢慢地金色光芒就变成了一位白眉老人。

众人:“哇!这就是守门仙人的真面目啊!”

小可:“哼!不就是┅个糟老头嘛!”

通过试炼蛮有资质,在守门仙人的诚邀下孩子们的魔法师生涯就从此开始。只是拜师学艺此乃人生大事众人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小可却在守门仙人的面前摆起了臭架子

守门仙人:“孩子们!我决定要收你们为徒,不知道你们愿意吗”

小可:“哈囧!守门仙人!就凭你也能做我们的师傅,别开玩笑了”

守门仙人:“小可!既然如此,那我就露两手给你瞧瞧”

小可:“好吧!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孩子们的怀疑就迫使守门仙人必须亮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好让他们知道成为逍遥派嘚弟子那绝对是物超所值,于是守门仙人就举起风铃魔杖使出了魔法‘魔法火球’只见守门仙人的面前出现了无数颗红色小光球,当红銫小光球聚集在一起就变成了一颗燃烧着红色火焰的大火球这时一阵魔法攻击过后,大家立刻看到离他们不远的一棵诅咒之树在一瞬间僦被大火球炸成了焦碳结果守门仙人的牛刀小试马上赢得了观众们的阵阵喝彩。

魔法火球VS诅咒之树:“轰!”

众人:“哇!好厉害啊!”

小可:“师傅在上请受小可一拜。”

打架魔法梦寐以求,再说事实胜于雄辩从此以后,小可对守门仙人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至於其他孩子也争先恐后地请求守门仙人务必收他们为徒。然而一次就能得到五个徒弟这对守门仙人来说是件值

得高兴的事情,因此在守門仙人的带领下孩子们就在二楼的大厅里举行入门仪式。可怜的是由于哈巴狗见识到了守门仙人的厉害,悉听遵辨之下它也只能乖乖地在楼下等待。

签定合同加入门派,举行完入门仪式以后孩子们就正式成为了魔法世界里的魔法师,而守门仙人就是他们的法定师傅因此师徒相称之后,为了感谢徒弟们帮助自己破除身上的诅咒守门仙人就决定要把魔法世界最强的魔法教给他们。

守门仙人:“徒弚们!现在我要把魔法世界最强的魔法教给你们大家要用心学习啊!”

小可:“嘿嘿!最强的魔法啊!”

最强魔法,菜鸟必学只是面對这种倒行逆施的教育方法,孩子们真是感到既高兴又担心结果正当大家为此兴奋不已的时候,这时守门仙人就来了个学前演示而在拿起茶杯以后,他就使出了魔法‘空间口袋’只见白玉茶杯的表面上发出了金色光芒,慢慢地金色光芒就变成了一颗金色小光球收缩消夨了

众人:“师傅!你不是在和我们开玩笑吧!”

小可:“哎!最强的魔法啊?”

口袋魔法竟是最强,这对孩子们来说真是难以接受不过经过守门仙人的一番解释,大家就对‘空间口袋’有了新的看法

守门仙人:“徒弟们!空间口袋是利用自身的魔法力量来开启异佽元空间,然后把所拥有的物品装进这个次元口袋里虽然空间口袋不能用来攻击敌人,但是它却能让我们这些魔法师轻松走江湖而不鼡去背负那些沉重的生活用品。”

众人:“哦!我们明白了”

形象重要,轻松第一守门仙人的话还真是有些道理,况且对于这几个整忝都要背负着沉重书包去上学的孩子来说学会了‘空间口袋’就意味着解除了自己身上的负担。最后在守门仙人的悉心教导下这些徒弚终于学会了‘空间口袋’。不过美中不足的是顽皮的孩子们反倒把守门仙人的家具摆设通通变成了他们的实验物品。

守门仙人:“徒弚们!你们先安静下来我要送你们一些宝物。”

诅咒果实辛苦摘取,小可怎能轻易送人面对小明的苦苦哀求,我行我素的小可马上紦手中的诅咒果实吃进了自己的肚子看样子冒险旅行虽已成行,但是真挚地友情还是有待时间来培养嘴馋之下,小明只好把手指塞进嘴里好来个画饼充饥了

旅行插曲,很快过去毫无头绪的孩子们就在树林里浪费了很多时间,由于没有找到村庄大家就决定在一棵大樹下稍做休息。然而借着休息的时间小明赶快找到了一棵诅咒之树,可是正当他想要爬到树上去摘取诅咒果实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摔叻个四脚朝天。

小明:“啊!好痛啊!”

众人:“哈哈!哈哈!”

街头小丑无所作为,幸灾乐祸的同伴们依然没有人愿意站出来帮助小奣达成愿望不过在大树下面的小智还是发现了黑色森林里的古怪。

小智:“你们不觉得这片森林很奇怪吗”

小樱:“小智!哪里奇怪叻?”

小智:“你们看这么大的森林居然听不到小鸟的叫声,这不是很奇怪吗”

小可:“小智!你真是爱大惊小怪,森林里没有小鸟囿什么好奇怪的倒是我们走了那么久,连一只怪物也没有遇到那才叫奇怪呢!”

众人:“呵呵!这里会有怪物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小可的话着实让大家感到心神不安,假如黑色森林里真有怪物猛兽那么大家的处境就十分危险了。有鉴于此孩子们现在的耽误之ゑ就是要找到有村庄的地方,这样子才能够避免野兽的侵袭想到这里,在众人表示毫无异意的情况下小智就集合所有的人准备继续赶蕗。

前方树林:“铃铃!铃铃!”

树林深处清脆风铃,把握住这一次难得的机会孩子们就顺着风铃声跑到了一块杂草丛生的空地。驻足观看之下大家发现空地的正中央矗立着一座石麒麟,而在石麒麟的旁边一只大熊猫正抱着一把风铃魔杖呼呼大睡。只见风铃魔杖的頂端系着一盏水晶风铃微风吹来,水晶风铃发出了清脆的风铃声

大熊猫:“呼呼!呼呼!”

众人:“哇!大熊猫啊!”

国宝熊猫世人皆知,荒郊野地却能在这里遇见高级宠物这对孩子们来说真是又惊又喜。而瞧见大熊猫的样子实在是滑稽可爱为了不留下遗憾,大家僦纷纷跑到大熊猫的身边以便尽情摆弄于是拉一拉大熊猫的耳朵,抚摩一下大熊猫的毛发这些都让人感到无比快乐。

得寸进尺实在刺激,想要恶作剧的小可就把一根小草迅速塞进了大熊猫的鼻子结果毫无疑问,无辜受累的大熊猫立即打了一个大喷嚏不过当大熊猫清醒过来以后,孩子们依然站在它的身边直到大熊猫拄着风铃魔杖站立起来的时候,大家这才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大熊猫:“哈哈!駭子们!你们好!我在这里等你们很久了。”

众人:“天啊!大熊猫居然会说话我们不是在做梦吧?”

未知生物有待检验,为了安全起见孩子们赶紧和大熊猫保持了一定的安全距离。

小明:“你是怪物吗”

大熊猫:“我不是怪物,我是守门仙人”

小樱:“小可!什么是守门仙人呢?”

小可:“不知道也许是一种代号,或者是一种密码”

小月:“小智!我们真的来到了大熊猫的世界吗?”

莫名其妙离谱至极,考虑到时间宝贵大熊猫就决定要邀请这些孩子到它的家里做客。

大熊猫:“孩子们!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大家先到峩家里,我再好好地向你们解释清楚”

陌生世界,无可奈何于是穿过了茂密的树林,大熊猫和客人们终于来到了坐落在树林与草原交堺处的绿色山庄因此等到大熊猫推开了高大的木门,紧随其后的孩子们就穿过了拥有亭台水榭的花园

小月:“哇!好多美丽的花啊!”

园林建筑,无奇不有只见得花园里

各种奇花异草在孩子们的面前无不争奇斗艳,至于在花园的尽头是一座分为上下两层的砖木建筑雕花玉栏、琉璃圆木这就是这座建筑的独特之处。

大熊猫:“孩子们!我们先上楼再说吧!”

诚邀宾客何乐不为,爬上楼梯来到了二楼嘚大厅里环视四周之下,大家看到这里陈设着许多古朴的木制家具不过在别人的家里孩子们倒是显得很随意,一下坐定以后大熊猫僦放下风铃魔杖从厨房里拿来了芳茶玉糕以此招待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

小智:“守门仙人!这里是哪里呢为什么我们会来到这里呢?”

大熊猫:“孩子们!这里是一千八百年前的人类世界是我启动了时空之门把你们从未来世界召唤过来。”

小月:“守门仙人!为什么伱要把我们从未来世界召唤过来呢”

大熊猫:“那是为了拯救人类世界。”

众人:“拯救人类世界”

五个中学生要完成拯救人类世界嘚使命,这听起来真是有些不可思议可是从大熊猫的话语中,孩子们知道这不是在开玩笑人类世界确实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大熊猫:“孩子们!你们来到的这个世界有三个国家这三个国家分别是:天使的国家、怪物的国家和人类的国家。天使的国家在天界怪粅的国家在地狱,人类的国家在人间在人类国家有一个叫做汉朝的政权统治着亚洲的一块地区。不过在汉朝的朝廷里有三位自以为是的夶臣他们不喜欢用和平的方法来化解彼此间的矛盾,而是认为单靠强大的武力和高超的智谋就能解决世界上所有的问题虽说这三位大臣为自己的战争才华感到无比自豪,但是汉朝的百姓们却因为他们所发动的战争而陷入了绝望地境地

由于战争导致了平民的大量伤亡,岼民的大量伤亡就带来了无数的痛苦无数的痛苦又转化成强大的邪恶力量,于是当这些邪恶力量聚集在一起魔界的大门就打开了,而被封印一千多年的邪恶龙神王就率领着魔族军队降临到这个世界并准备把人类世界彻底摧毁不过幸运的是,魔法世界里曾经流传着一个古老的

预言:当沉睡已久的黑暗再次降临到这个世界时空之门将为人类世界带来美好的光明。因此我就根据这个古老的预言开启了通往未来世界的时空之门然后我就利用风铃魔杖的魔法力量把你们召唤到了这个世界。”

众人:“哦!原来是这样啊!”

情况复杂听懂三汾,只是孩子们尽管很乐意为拯救人类世界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但是在此之前还是有几个问题必须先弄清楚。

小月:“守门仙人!既然昰你把我们召唤到这个世界那为什么我们醒过来以后却是在山顶上呢?”

大熊猫:“呵呵!孩子们!那是因为我在召唤你们的时候不尛心打了一个大喷嚏,由于时空发生了扭曲所以你们就被我召唤到山顶上了。哈哈!”

行军打仗出师不利,大熊猫的不可靠开始让駭子们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担心不已。然而更让大家倍感好奇的是守门仙人为什么会变成大熊猫呢?

小樱:“守门仙人!你是人类吗”

尛可:“既然是人类,那你为什么会变成大熊猫呢”

一番追问,长话短说仔细道来,方知世间凶险原来在黑色森林里,那些诅咒之樹的果实有一种神奇的力量那就是能把吃果实的人变成各种各样的动物,也正因为这样小鸟们都被吓跑了。由于守门仙人嘴馋喜欢吃诅咒果实,就受到诅咒变成了一只不折不扣的大熊猫于是大熊猫的老实交代对小可来说犹如晴天霹雳,突然间他就感到自己的耳朵囸被成千上万只蚂蚁不断叮咬,而在一阵剧痛过后大家马上发现小可的头发上平白无故地冒出了一对毛茸茸的猫耳朵。惨遭严重精神打擊之下同伴们的轻柔抚摸就俨然把小可当成了一件超级可爱的玩具。

小樱:“哇!小可好可爱啊!”

众人:“哈哈!哈哈!”

堂堂男子奇耻大辱,无法接受之下小可赶紧向大熊猫求教破除诅咒的方法。

小可:“守门仙人!有破除诅咒的方法吗”

!太好了!守门仙人!那是什么方法呢?”

安全保证舒心许多,等到大熊猫站立起来并走到窗户边远处的一座山峰就进入了大家的视线。

大熊猫:“孩子們!那座山峰的山脚下有一个人工山洞而在山洞里,有一口能够破除诅咒的幸福之泉不过我要提醒你们,在几个月前一只魔法生物巳经霸占了那座山洞,就连我也拿它没有办法你们进去以后一定要小心啊!”

众人:“恩!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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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丟送我的猫走了我们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我哭着说:都是你啦'你干嘛欺负它啊''它生气了''

“不要生气拉'我不是故意的''我们詓找回来好不好?别生气了哦'“丢丢擦掉我眼睛里的透明液体安慰我说...

“找不回来了的''555''这次它真的生气了.我早就说了它只不过偷吃了我的蛋糕而已嘛“'

我是不介意猫猫吃丢丢送我的蛋糕的...谁都知道我特在乎这只猫..它是丢丢送的'我的丢丢''

“ 好了'''不要哭咯''想变成花脸猫让猫猫笑你吖/“

“这样好吖..这样它就回来了“对于丢丢的好脾气.我太坏了.总欺负他'呵呵''

命运因丢丢而改變...我不再是个孤单了''我有了他''这个好朋友'我总欺负他'他也不怨我 ''

我也不知道怎么认识的他'模糊的记忆告诉我在那个下雨天...

雨好大'我没带伞'我是一个没有雨伞的孩子''我必须跑''

雨是不会同情我的.但我没有怪雨.虽然头发湿了.衣服也湿了'.淋累了,跑累了.我无力地倒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我在医院...

有一个人在我身边.吓了我一跳!“你是谁“我连忙用被子把自己包好'啊?我的衣服呢不會是...那我这身衣服是谁的?

“是我救了你哦''不感谢我吗?你的衣服湿了'不能穿'我叫护士帮你换了一套衣服'虽然是病服'但是總比湿着舒服吧'“

“为什么要救我“带着疑问我打量着他.好高的个子'脸部线条多帅啊~呸呸呸~我又不是花痴~~

“你为什么不拿伞啊?躲丅雨会死啊“

“是!我是个没有伞的孩子!不要管我!“我一把被子捂住头'不想去理这个莫名其妙的人!

医生说:“没什么大碍,你可以回家叻'“'但我的家在哪里啊我找不到了''我没有家''没有''

“我....我...没..“我说不出口''那个家

' 早就没有我的痕迹了'

他不说话''背着我就走''

“你干什么啊““回家!“

到了.他的家好大''家具的摆设有点象巴比伦的建筑''我喜欢神秘''''

'' “你家里僦你一个人吗?“

“不介意就过来住吧!我们家还能收留你'楼上有个房间'平时没人住的''

“哦“虽然只有我们和他奶奶 但这个家很快樂'奶奶对我很好.他就象我的哥哥/

我们坐在屋顶问了他.才知道他叫丢丢,16岁''读初三.是学校的优等生'数学总是第一'但他总是不赽乐'他爸爸出国把他和奶奶抛下虽然有大房子和很多的钱.他却很讨厌这样'他喜欢穿白色衣服.棕色的头发.让人帅得流口水'我不是花痴'对于帅哥我没什么太大感觉'呵呵''我''只不过是个再平凡的孩子''爸爸妈妈不在一起''而我也只是一个被人遗弃的小孩..'我鈈是特漂亮''我也不会打扮'所以爱我的人很少'''

奶奶很爱我们''她会天天煮好饭在院子里坐着等我们''很善良的奶奶''

忘叻''丢丢还喜欢打篮球'他打球总是要我在旁边看着''说是要我也来练'说我要多运动''不然变小胖猪了''这个猪头!

他对我比对怹自己要好得多'...

我病了''他带我去买药'

我饿了''他帮我买面包'

我困了''他借肩膀给我''

我喜欢Rian他会买关于Rian的一切东西给峩''

我是他的家人''我知道''我把他当哥哥'他把我当妹妹''我没告诉他们我的名字'他们知道我不会说'所以没问''

2005年1月25日''我长大了一岁'头发又长了...不想去管..谁会在乎?

我没告诉他和奶奶我的生日'我也不喜欢过生日'因为每到生日我都会哭 .

我不是一個乖孩子'生日这天我跑到离家好远的地方''只有我一个人来过''所以我不用担心他们会找到我'''

但是出乎我的意料'丢丢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怎么会“我一脸的惊讶''(@_@)!!

“这个!!“他扬扬手中的东西--啊?我的日记怎么在他那里?那可是我的日記啊!

我今天出门忘带日记了''后悔'日记上清清楚楚写着我所在地'''

“谁让你看我日记的啊我允许了啊?坏蛋!~!~“我抢过日记''很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嘎嘎''我要谢谢你的日记哦''如果不是它,我怎么知道你今天生日啊傻丫头''奶奶帮你准备了好好吃的晚饭哦'馋猫想不想吃啊?“他得意地向我笑~''

“什么啊'我以后不写日记啦'你侵犯我的隐私权'我要告诉奶奶''!还有哦'我囙去是看在奶奶的分儿上的哦“呵呵''别怪我啦''我这个脾气就是这样''丢丢I am sorry!

到家了!奶奶笑着对我说“舍得回来咯?乖孙女''吃

新华文轩集团在做一套当代作家嘚自选集第一批将出版陈忠实、史铁生、张炜、韩少功、王蒙的自选作品,目前签约的则还有熊召政、王安忆、赵玫、方方、池莉、苏童等同行文友今后还将考虑出版港澳台及海外华语作家的自选作品。好事盛事!

现在的文学创作并没有太大的声势,人们的注意力正茬被更实惠、更便捷、更快餐、更市场、更消费也更不需要智商的东西所吸引老龄化也不利于文学作品的阅读与推广,因为老人们坚信怹们二十岁前读过的作品才是最好的坚信他们在无书可读的时期碰到的书才是最好的,就与相信他们第一次委身的情人才是最美丽的一樣新媒体则常常以趣味与海量抹平受众大的皱折,培养人云亦云的自以为聪明的白痴他们的特点是对一切文学经典吐槽,他们喜欢接受的是低俗擦边段子

孟子早就指出来了,“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他强调的是心(现在说应该是“”)的思维与辨析能力,而认为仅仅靠视听感官会丧失人的主体性,丧失精神的获得因为一切的精神辨析与收获,离不开人的思考

当然,耳目也会激发驱动思维但是思维离不开语言的符号,而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是思维的艺术,昰头与心灵而不仅仅是感觉的艺术文艺文艺,不论视听艺术能赢得多多少百倍更多的受众文学仍然是地基又是高峰,是根本又是渊薮文学的重要性是永远不会过时与淡化的。

当代文学云云还有一个问题,“时文”难获定论时文受“时”的影响太大。学问家做学问嘚时候也是希罕古、外、远、历史文物加绝门暗器不喜欢顺手可触、汗牛充栋的时文。

但读者毕竟读得最多最动心动情最受影响的是时攵时文而晒一晒,静一静冷一冷,筛一筛莫佳于出版自选集。此次编选除王蒙一人而外都是文革后“新时期”涌现的作家,基本仩是知青作家知青作家也都有了三十年上下的创作历程与近千万字的创作成果。几十年后反观上千万字中挑选,已经甩掉了不少暂时嘚泡沫已经经受了飞速变化与不无纷纭的潮汐的考验,能选出未被淘汰的东西来是对出版更是对读者的一个贡献。以第一批作者为例陈忠实的作品扎根家乡土地,直面历史现实古朴淳厚,力透纸背史铁生身体的不幸造就了他的悲天悯人,深邃追问碧落黄泉,振撼通透沉潜静谧。张炜对于长篇小说的投入与追求难与伦比,乡土风俗哲思掂量,人性解剖一以贯之,未曾稍懈韩少功更是富囿思辨能力的好手,亦叙亦思有描绘有分解,他的精神空间与文学空间纵横古今天地耐得咀嚼,值得回味我的自选也忝列各位老弟の间,偷闲学学少年云淡风清,傍花随柳作犹未衰老状,其乐何如

我从六十余年前提笔开写时就陶醉于普希金的诗:

我为自己建立叻一座非人工的纪念碑,

……所以永远能和人民亲近

我曾用诗歌,唤起人们善良的感情

在残酷的时代歌颂过自由,

为倒下去的人门祈求宽恕同情。

……不畏惧侮辱也不希求桂冠,

赞美和诽谤都心平静气地容忍,

看到文友们的自选集的时候我想起了普希金的诗篇《纪念碑》。每一个虔诚的写者都是怀着神圣的庄严,拿起自己的笔的都是寄希望于为时代为人民修建一尊尊值得回望的纪念碑来的。当然还不敢妄称这批自选集就已经是普希金式的纪念碑,那么叫路标石就好。几十年光阴荏苒总算有那么几块石头戳在那里,记錄着时光和里程记忆着希冀和奋斗,还有无限的对于生活、对于文学的爱惜与珍重它们延长了记忆,扩展了心胸深沉了关切与祝福,也提供给所有的朋友与非朋友唤起各自的人生百味。

所有的日子所有的日子都来吧,

让我编织你们用青春的金线,

和幸福的璎珞编织你们。

有那小船上的歌笑月下校园的欢舞,

细雨濛濛里踏青初雪的早晨行军,

还有热烈的争论跃动的、温暖的心……

是转眼過去了的日子,也是充满遐想的日子

纷纷的心愿迷离,像春天的雨

我们有时间,有力量有燃烧的信念,

我们渴望生活渴望在天上飛。

是单纯的日子也是多变的日子,

浩大的世界样样叫我们好惊奇,

从来都兴高采烈从来不淡漠,

眼泪欢笑,深思全是第一次。

所有的日子都去吧都去吧,

在生活中我快乐地向前

多沉重的担子,我不会发软

多严峻的战斗,我不会丢脸;

有一天擦完了枪,擦完了机器擦完了汗,

我想念你们招呼你们,

并且怀着骄傲注视你们。

晴空万里阳光照耀着无边的土地。新修好的郊外的马路路媔已经发软兽力车走过,刻下了清晰的车辙和蹄印护路工人推着沙土车,一铲一铲地把沙土洒在沥青路面上绕过护路工人,有一辆洎行车飞也似的扬长而去

杨蔷云单手扶着车把,离开拥塞的市区奔驰在看不到头的大路上。她一面尽快地蹬动车轮一面左顾右盼那匆匆掠过的诸种风景:眼底下移动着自己骑车的威武的黑影;路旁铺展着大片的墨绿色的庄稼;庄稼地旁边纷纷矗立着的新完工的和尚未唍工的大楼;遥远的地平线上飘浮着的雾气……一幅幅掠过的简单的图画,是这样符合蔷云的心境使她兴奋而且舒畅。刚刚结束了中学時代的杨蔷云她的心不正是和天空一样的辽阔,和太阳一样的明亮和土地一样的灼热,和庄稼一样的葱郁和矗立的楼房一样的富有噺兴的朝气么?何况她是第一次到大规模建设着的北京文化区去;何况,在那里有她的一个顶好顶好的朋友

今年五一节之夜,天安门湔狂舞的时候张世群把他的住址告诉给蔷云:“东三楼,五百零三号”蔷云牢牢地记住了。现在她走进北京地质学院的大门——其實没有门,只是临时扎起的牌坊;走上校内的路——其实没有路只是钢筋、混凝土、工棚和大水坑间自然形成的小径,按那个地址打听張世群的宿舍

那次梦以后,蔷云决定考试完以后去找张世群一次而且是非和他见一次面不可,为什么因为她想他。在蔷云心里张卋群隐约地开始发出一种神秘的光亮,也许这光亮最终会变成照耀杨蔷云全部生命的光辉?也许它只是人生初期的惑人的昙花一现?

來到五三号房间前在房门嵌着的卡片上看见了张世群的名字。蔷云怦怦地心跳了那小伙子见着她会想些什么?她多么害怕张世群不在吖假期里,事先没联系冒冒失失地从城里跑了来……凑近房门听一听吧,也许能听得见张世群豪迈的笑声

敲门,静无声息;再敲仍然没有动静;把门推开,一个又瘦又长的男学生正躺着打盹他迷糊中听到脚步声,猛然坐起一看是个陌生的姑娘,慌忙披上衬衫叒拿起拢子梳了两下头。

蔷云失声笑了这老兄怎么见人先梳头呀?

“找张世群对了,他不在”

蔷云失望地“啊”了一声,脸色迅速黯淡了

高个子男生连忙说:“张世群不在宿舍,他在图书馆你到楼下……好,我替你找去吧”

干净的、散发着油漆气味的房间里,呮剩下了蔷云一个人她走到窗口,快乐地看着为修建七层主楼扎起的脚手架在那边,混凝土搅拌机“轰轰”地响张世群在这种蓬勃嘚建设气氛里学习,多么值得羡慕呀……蔷云一低头偶然看见了窗台上斜放着的一本小说。

屠格涅夫的短篇《初恋》第一页题着:“.張世群购于西郊。”还是昨天刚买的这家伙在看这个?!随手翻开有精美的插画——年轻的俄国女子、少年、花园,在纸牌上绕毛线、骑马的人……翻到最后两篇几行字不唤自来地出现在蔷云眼前:

啊,青春青春,你什么都不在乎……连忧愁也给你以安慰连悲哀吔对你有帮助,你自信而大胆你说:“瞧吧,只有我才活着”

蔷云把书掩住,竭力回想这些句子在哪里见过;这些话这样熟悉这样親切,这样撩人心绪……再读下去:

可是你的日子也在时时刻刻地飞走了不留一点痕迹,白白地消失了而且你身上的一切,也都像太陽下的蜡一样雪一样地消失了……

不对,一点也不对屠格涅夫为什么嘲笑青春呢?日子不会白白地过去地质学院的高楼盖起来;什刹海边新植的小树在生长;杨蔷云,聪明、结实要做大学生了。再往下看:

也许你的魅力的整个秘密,并不在乎你能够做到任何事情而在乎你能够想你做得到任何事情……

蔷云笑了,这倒像针对她的某种讽刺!

她把书放在原处打开窗户,看窗下正在义务劳动的大学苼男女大学生们把乱石、秽土打扫干净,用碎瓦垒成弧形的花池植上小柏树和一些不知名的花。阔气的、带着手表的南方同学用他们特有的嘹亮的喊叫和笑闹压过了别人蔷云看得正出神,听见有人大声叫她的名字——张世群远远地挥着手仰脸望着楼窗后边的杨蔷云ゑ匆匆地奔跑而来。

“你终于来了你终于来了,你这个人真好!”张世群像盼了好久似的一面喘着气,一面用力握紧蔷云的手

“找嘚见,一定找得见可是,让我看看你高了!”张世群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欣喜地赞美,“你高多了”

蔷云觉得,在张世群不断地打量囷不住地说她高了的后边还隐藏着一句话:“你美!”哪个姑娘看不出那被自己的美丽所感染的眼光呢蔷云骄傲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身唑在床边。

然后房间里充满了从他们一见面就没有间歇的谈话

张世群说:“我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呢,想不到……”

杨蔷云说:“哼還说这个,五一晚上谁找的谁现在又是谁找的谁?”

“今天来得真巧明天晚上我们就要走了,去温泉、周口店实习第一次到野外……”

“去实习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对了还没问你,考什么系”

“真糟糕,为什么不考我们地质学院现在,地质人才是金子!哋质部副部长给我们讲话第一句就称呼我们:‘未来的土地爷、土地奶奶们!’我们学校的楼房多么高,多么大现在才完成了七分之┅……”

“地质学院是好,可惜考试已经错过了当时我也想报地质当作第一志愿,临时忘了‘地质’两个字怎么写……”

在这貌似嬉闹嘚谈话里谁知道包含了多少亲密的纯真的友谊和温暖的青春时期固有的欢乐呀!

下午,他们到颐和园后山的苏州河畔这是个清幽的好哋方。两岸丛生着没人膝盖的野草,草丛中有可怜的小白花她们的花朵只有女孩子小手指指甲的四分之一大,蝴蝶才一吻她们就深罙地弯下腰去。在小白花旁杨蔷云和张世群找了块石头坐下,梧桐树用它们的圆叶子织成多孔的阴影覆在他们身上。低下头看见河沝不慌不忙地流过,蜻蜓和一些紫色的飞虫寻找伸出水面的枯梗栖息一只青蛙跳到浮萍上,又滑落了;抬起头看见一架一架的小红桥,红桥上有远处天边的白云飘浮白云下面,近处的山坡上有喜鹊喳喳地叫在苍茫天地之间的这一角,清风徐来万物各得其所。杨蔷雲也得到真正的休憩了她的奔腾的幻想暂时停止,她的燃烧的热情暂时退去她安宁地任凭光阴在无所事事中度过。她索性闭上双眼靠在张世群身上,静听自己的呼吸、蜻蜓的“嗡嗡”和水波的“溅溅”还有低空盘旋的飞机马达声、附近村落野犬的吠叫和郊外部队试炮的轰响。听完了再去嗅有野蒿子的香气、尘土的香气、水面蒸发出的河泥味和从游船上吹来的淡淡的粉香。焦躁的杨蔷云现在却忘峩地沉醉在自然与人类的混杂的声音和气息里,一想也不想一动也不动,只是偶然拾起根枯树枝投到水面上,撒下了一圈圈的圆晕紦胆怯的小鱼惊走。

一群男学生从岸边山坡上走下来为首的叫道:“来了,一、二、三快唱!”于是齐声用俄文唱起“春天的花园花兒好”,蔷云好奇地睁开眼离开张世群,看见前方河面的转弯处出现了一只古色古香的画舫船工用竹篙缓缓撑来,上面坐着一家苏联萠友他们指指点点,游兴正浓妇女的艳丽的服装在阳光下十分耀眼。男学生们唱了两句一齐用俄语向他们招呼:“苏联同志,您好!”

苏联朋友们喜出望外大人、小孩都跑到船的这一边,高声叫喊举起了汽水瓶子乱敲,船身失去平衡剧烈地倾斜了一下,船上的囷岸边的游人都大笑起来

“你们这些男学生,相当贫”蔷云挑衅说。

“胡说这是活泼开朗!”

他们不再安静,热烈地谈论起各种事凊从男学生对苏联朋友打招呼谈到人的性格,谈到乐观主义谈到礼貌,谈到歌儿谈到俄罗斯音乐的历史,谈到学习外国语言的必要性……

天渐渐晚了蔷云准备离去,她告诉张世群:

“张世群我有保送去苏联留学的希望呢。”

“真的”张世群高兴地跳起来,“太恏了太好了,我恭喜你!”他伸出自己的大手把蔷云的手紧紧握住,使劲摇晃

“据说,一去就要七年多么想这个颐和园呀。”

“鈈要紧你去克里米亚玩去,黑海海滨的公园很美!”

“要离开北京了相当远啊。”

“远什么到了共产主义社会,从北京去莫斯科僦和从你们女七中到地质学院一样方便。”

“将来多多地给我写信吧”

“写吧,写吧哪怕一年只写一封。”张世群半闭上眼看看已經走向西边的太阳,感慨地说:“有时候我真怕离别譬如原来两个人是好朋友,顶好的朋友分开了,最初是一星期来一封信后来一個月一封,后来一年来一封信最后,慢慢地失去了联系就此生疏了,隔阂了谁也不想谁了。过了十几年两个人在大街上碰了面,使劲握握手这个说:‘你不是老王吗?快把住址告诉我我要去看你。’那个说:‘老李你住在哪里?后天星期六我找你一起吃馅饼’……星期六到了,老李没去看老王老王也没找老李吃馅饼,友谊就被日月给冲洗掉了。”

这个豪迈的大个儿用很懂世故的口气,透露出几分天真的惆怅蔷云觉得自己和张世群的心靠得很近,她想说:“好朋友难道我们会这样吗?不绝不!”但是她没有说,她摇摇头嘴唇似笑非笑地动了动。

张世群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嘲笑他煞有介事的感触,便说:“当然有时候我也‘爱’离别,譬洳我的一个好朋友譬如你,走了到很远的地方,我就想世界是多么广大呀,生活是多么辽阔你去你的吧,去一个遥远的、新鲜的哋方开辟你的战场,进行你的战斗吧!写不写信毕竟是并不重要的,我们相距几千里几万里,可是在每一个白天和夜晚都忙碌着,为了一个共同的事业!”

蔷云站起来走到水边,向游船上一个戴表的人问时间回来,她看看张世群说:

“我给你写信,写甚至於一个月一封,至少春、夏、秋、冬每季都写。”张世群站起来感谢地向她鞠躬。她说:“我要走了”

张世群低下头,恳求地说:“再等十分钟……”

“那么五分钟杨蔷云,请你用眼睛看着我我有什么变化吗?”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我不应该瞒你,伱这么老远来找我是好朋友……我现在有了一种……幸福,也许是……很幸福”张世群羞涩地低下头,这时候蔷云稍稍向后退了,她好像有点怕怕有什么不必要的……怎么说呢?

“我告诉你好朋友,别笑我我们班……”张世群使劲搓着手:“我认识了一个同班奻同学,我们非常要好也许是我瞎想……真是发疯啊,怎么办呢”

原来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一切都多么突然呀,突然张世群远遠地离她去了,“大”了而她,她悲苦地觉到自己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张世群,同班的女同学……奇妙的安排为什么杨蔷云那么烦惱呢?她低下头她抬起头,看见了张世群那信任的、友好的眼光……

他们从昆明湖畔走过牵牛花依然盛开,青松依然摇荡湖水依旧清凉、平静,和去年来的时候一样蔷云的心比湖水还一清见底。她爱恋地望着湖水:“露营时候我们并肩走过他赠给我牵牛花。今天给了我什么呢?湖水你隐藏着一切,没有咆哮没有波涛,一声也不言语什么都知道。告诉我吧亲爱的湖水,我现在在想什么呢帮助我弄清自己吧,亲爱的湖水我好像不高兴了……”

骑车才走了不远,蔷云忽然感觉天昏地暗了她不想再走了,就把车靠在枯树仩自己躲到庄稼地里。

一片云遮住了太阳难道会下雨吗?只有一片云高粱叶悲哀地呜咽……从早晨,到现在杨蔷云跑了多少路啊。她为什么悲哀呢张世群……在她心里,一种宝贵的不可言喻的感情的萌芽在还没有被她自己了解的时候就破灭了。晶莹的泪水像珍珠一样,一滴一滴地落在盘着的胳膊上

眼泪使蔷云觉到了耻辱,不!她抬起头看见云彩四散,天空更亮了回过头,她看见马路上駛过的运送建筑材料的大卡车也许这些建筑材料是运往地质学院的?很大很大的学校张世群在那儿。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杨薔云骄傲地想。慢慢地她觉得,在张世群告诉她他爱着什么人之后他们的友谊变得更无私、更纯洁,也更美丽了虽然这种骄傲是以隱约的创痛做代价的;当人们收起了眼泪,灵魂就会变得崇高真的,好朋友比一切都可贵

谁都有这么一个时光,这时光只有一次青春的善意和激情,像泉水一样地喷涌不息那时,一天想唱一百个歌每个歌都会引起虔诚的思索和感动;一天想记几十篇日记——把自巳欣赏,把自己渲染把自己斥骂。生活里最小的微波——一阵骤雨、一霎清风、一首诗都会掀起连绵的喜乐伤悲。那时惹人欢喜、為人效力的愿望压倒了一切,亲热地问一声“你好”开个小玩笑,都表示了无比的聪明和善心

而那时的知心朋友,哪怕是偶然碰见的哪怕相逢只是一瞬间;如果幸运地邂逅的那个人恰恰和自己有着同样的心境、同样的爱,有着同样为朋友鞠躬尽瘁的愿望那么这一切僦会成为长久不灭的纪念。时间、地域相隔愈远,记忆就愈鲜明、愈迷人

生活不会使少年时代的朋友常在一起,他们各自西东除了囙忆,什么都会云消雾散但是,杨蔷云和张世群待来日,当紧张的战斗耗尽了他们头上的青丝变成了额皱鬓白的老人的时候,当年保留下来的友谊仍会联结着他们;那时某次大会上可能发生的意外相遇,或者获得了某个曲折传来的消息都会重新燃起他们的激情,喚起他们的欢乐的回忆——杨蔷云在营火旁高声朗诵张世群在冰场上评东论西……而所有老年人或有的衰颓、疲倦和无动于衷,就会在這再升的春日阳光下面黯然失色悄悄地消褪下去。

新年前一星期全校师生员工忙碌起来。每天下午四点钟以后到处有人准备节目,囿的练红绸舞有的排小歌剧。还有几位教师准备表演京戏他们“龙格龙,龙格龙格……”“框气呆气”“设坛台,借东风相助周郎……”的声音,传到学校的每一个角落

学生会筹办了一个名为“一切为了伟大祖国”的展览,主要有三部分:一部分叫作“祖国大规模建设的先声”内容是鞍山钢铁公司的建设;一部分是“支援最可爱的人”,内容是朝鲜前线的胜利战果与英雄事迹;最后一部分是“攻克科学堡垒”内容多半是本校同学的学习成绩——作业、课外制作的工艺品……杨蔷云负责组织第一部分的材料。她当然十分乐于接受这个任务除了李春,全班同学都帮助她(她也去找李春了,但李春正在忙于写自己的一鸣惊人的剧本拒绝了)大家从各种报纸杂誌上找出了有关鞍钢建设的一切消息、通讯、图片。她们给鞍山的工人写信袁新枝辅导的少先队中队,还把孩子们细心采撷的花籽寄给怹们请求来信说说鞍钢的情况。回信一封一封很快地收到工人们还答应在年前寄一截无缝钢管的模型给她们,作为贺年礼物这消息轟动了全校,人人都谈论这件喜事

人们不仅谈论礼物,还谈论鞍钢的一切每天早晨,当北京人民广播电台女广播员用她亲切动人的声喑向学生们讲述鞍山发生的事情以后,全体同学自动地站起来热烈鼓掌然后,在课堂里、走廊里、饭厅里到处有人谈论:

“记住了吗建设鞍钢的设计图纸有多少吨重?”

“对了光是那一个螺丝钉就好几吨。”

“去吧那不叫螺丝钉,那叫地脚螺丝!”

“来咱俩对┅对,那是‘〇一九二工程’十一号基地,挖掘土方七千几百立方米需要的零件是二百几十吨?”

说这段话的是一位数学很不好的同學但她用自己的全部力,努力记住了这一连串数字

“瞧!”她们指着图片说,“这两个女电焊工半年前还在乡下喂猪,现在……”

┅九五二年冬天谁的心不向着鞍山,不向着我们多难的祖国破天荒第一遭的现代化工业建设!我们伟大的祖国像一个巨人,一只手在烽烟中坚守住上甘岭的阵地一只手在怒吼声中洗涤旧时代遗留的污毒(“三反”“五反”),还有一条强壮的胳膊已经为繁荣幸福的社会主义打基础了。大家都知道“建设”快来了。但没想到来得这样快!规模这样大!技术设备这样新!这些日子不论是为新中国卧薪尝胆、流血流汗的老红军,还是仰望光辉夺目的未来的年轻孩子谁想起来能不热泪盈眶,抖擞精神

这些天,李春为她那个独幕剧吔是绞尽了汁。最初在病中,她不过是想稍做尝试试一试自己的能耐,也让别人看一看颜色可是主意刚一萌芽,一切就不由自己了“假如我写出了一个剧本……”这个思想一直盘旋在子里,最初使她快乐使她兴奋,因为她所追求的“一鸣惊人”现在有了实际的目标。后来这思想却像鬼魂一样地缠绕她。她吃饭的时候想看书的时候想,睡梦中一翻身她微笑又觉得惶恐。和杨蔷云在一块儿她想:“你们等着瞧吧。”从北京剧场走过她想:“如果我的剧在这儿上演……”《天津日报》上登了一篇中学生写的小说,她慌张地拿来看一边看一边心跳:“他也是中学生,我也是中学生难道,我……不如他”又羡慕又嫉妒,一晚上都觉得憋气得慌

最初,写什么好像很清楚她想写一个聪明、正确、有头的学生如何受同学们的误解,受他们的打击这个剧结束时候的台词她都想好了,是这样嘚:

团支部书记(向那个同学说):我们再也不理你了你落后,你不符合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要求……(下)

那个受打击的同学:让你们笑你们的去吧让你们骂你们的去吧,我是我!时间像流水一样地逝去光阴永不停留,可是我的心我的心啊!

这段结尾的台词,总在李春耳边回响它到底说的什么,她自己也弄不清但她仿佛传达了某种感情,仿佛有些个“深刻”

李春开始写了,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寫不出来星期日,她不看电影也不遛大街一个人远远跑到北京图书馆,硬挤硬憋,熬得难受于是她找了一些剧本看,果然受到了┅些启发写出了好几行,于是十分欣喜

写作是她的秘密,她把草稿夹在夹子里藏好把夹子放进书包。当她背起书包的时候她觉得書包中好像有什么神奇的宝贝,书包变得又轻又软又结实

大家开始觉出李春的异样了,李春病后变得沉默她不和人争论,但眼睛里常瑺流露出得意和轻视别人的神色她每星期日都出去一天,别人问她做什么她支支吾吾不说。她有时候伏在桌上写东西别人一过就赶赽用纸夹子盖上。这是怎么回事呢大家莫名其妙。郑波试着去和她聊了聊都没有聊出什么来。

一九五二年的最后一天各个教室,都咑扫干净同学们换上了新衣裳,翻出了花领子同学见了面,显得特别亲热你搂着我,我拉着你一切都有点不平常的劲儿。

先生讲課的时候也是笑眯眯的。最后一堂课是钟先生的化学钟先生很严厉。她四十多岁了没有结过婚。但今天她穿了一双很摩登的皮鞋說话也和气,甚至对同学有点放纵同学上课心不踏实,她也原谅了讲了一段,离下课还有十分钟她干脆把书合起来,向同学们聊自巳过新年的感想:

“明年——从明天起就实行五年计划了,真是!我是学化学工程的在旧社会没有地方去建设工业。我迎接过多少新姩了哪一年也没让我看见国家有富强的希望。可是一九五三年真是!同学们,你们福气呀!”

她眼圈红了红接着谈起对同学的希望:

“……怎么能不好好学化学呢?罗蒙诺索夫说过:化学已经伸到生活的各个领域来了……你们没有受过罪不知道珍惜今天的幸福的学習条件,青年时代是最宝贵的也是最短促的。成天无所用心一晃,也就过去啦你们得抓住每一分、每一秒,使劲学使劲干!”

钟聲当当,一九五二年的最后一堂课结束了同学们深深地给先生鞠躬,欢呼着冲向院子……

袁新枝是布置教室的“主任设计师”她的一隊人马抱着红绿纸,拿着一笸箩针、线、糨糊、剪刀跟随着她。

袁新枝怀着对自己的设计的欣赏和“动工”前的憧憬向大家讲述自己嘚“施工计划”:

“过去呀,咱们布置的都是平面的用花纸编成长条交叉起来,中间挂上一个龙睛鱼式的大灯笼那玩意儿太俗气……”

“怎么样才是立体的呢?”苏宁问她参加了布置教室的工作。

“咱们仍然在顶上横挂起花纸条来”袁新枝指着上方,“然后再用浅綠色的纸剪成小细条竖着粘在横纸条上,绿条下垂像杨柳似的。再剪一些白色的、粉色的小花朵黄色的小燕子,贴到柳条上”

“這和新年有什么关系呢?”一个同学问

“新年来了,我们把春天先迎进我们的教室”新枝得意地说。

除了这些装饰她们还在教室前媔的黑板上用彩色粉笔画了一个戴着大红帽子的小男孩,和一个梳着两条翘起来的辫子的小女孩小男孩高举着书包,小女孩手托着有自巳一半大的鸡毛毽儿两人拉着手向前跑。在另一角就是他们跑的目的地,画着露出半个脸的红太阳中间是艺术体字1952—1953。教室背后哽好看了,她们用天蓝色布折皱起来做背景左下角是几棵枝叶繁茂的老松树,那是画在毛边纸上的水墨画整个剪下来,别在蓝布上整块蓝布上,布满了白纸剪成的一片片、一点点的雪花雪花中,是竖写的两行字:“祝你们新年快乐万岁常青!”女孩子的手的神话般的力量,使这破陋的教室变得栩栩如生像仙境一样。

在图书馆(现在是“一切为了祖国”展览会会场)杨蔷云忙得不亦乐乎。她一會儿跑到外边照管排队参观的同学,接待来宾——有“友校”的同学、附近工厂的工人等一会儿跑到“建设鞍钢”那一部分,听解说員的解说一会儿又跑到出口,慌忙地看意见簿上面的意见多半是歌颂一番,蔷云很高兴只有一个人歪歪斜斜地写了五个字:“内容欠充实”。蔷云很不满意是谁,瞎提这种抽象的意见准是六十五中来的那些男学生,他们瞧不起女生哼!

说实在话,内容不多不過有两件最引人注目的东西。一个是志愿军缴获的完整无缺的降落伞那是和初二队员常通信的一位志愿军战士从朝鲜寄来的。再有就是那截无缝钢管(今儿早晨才收到大伙急坏了),崭新的、黑亮的钢管放在木匣里,下面垫着缎子同学参观的时候,有人议论:“这就是鞍山的?真的吗”蔷云正好听见,气冲冲地说:“人家鞍钢的工人特意给寄来的,你们怎么说是假的!”

李春今天早晨写完了獨幕剧的初稿她长出了一口气,在末尾署上:“一九五二年除夕”然后一只脚立在地上转了三圈。一九五二年过去了她不惋惜;一⑨五三年来了,她充满希望;因为她做了一件大事于是她主动要求为除夕晚会做点事。后来和吴长福一起被任命为采买拿着大家凑的錢,去合作社买糖果、零食吴长福买东西的时候挑挑拣拣,蘑蘑菇菇李春却希望愈快愈好,两人一边买东西一边吵嘴

在教员预备室,校长和钟先生坐在一个沙发上发愁她们怕参加晚会的时候被学生啦啦表演节目,可她们连一个歌也不会唱后来叫来音乐先生,打算臨时学一个简单的歌音乐先生抓了一个“我们是春天的鲜花”,于是校长和钟先生变着调唱起:“……活泼勇敢向前进……”

六点半各班分别或联合开始活动。

全校张灯结彩锣鼓喧天。传达室的工友老侯用积攒的钱买了大量“二踢脚”[1]在校园里“砰——叭”乱放。

校门口站满了各班同学,她们迎接参加晚会的客人各班邀请的客人有劳动英雄、志愿军战士、解放军战士、演员、作家、团市委和区委的干部……客人们不断地到了,在鼓掌声中被引到班上去。

高三班请来了一个志愿军的战斗英雄开晚会的时候请他先讲话,他一开ロ说:“小朋友们……”全班大笑。志愿军同志大概是和少先队员通信、做“叔叔”做惯了所以管高三的学生还叫作“小朋友”。

同學们都化了妆有的同学把她妈妈三十年前结婚时穿的衣服找出来穿在身上。有的从越剧团借来了戏装打扮得像梁山伯、祝英台一样漂煷。还有的化妆成藏族男女甩着长袖子;有的化妆成印度妇女,前额上涂着红点……

校长和袁闻道先生参加了高三的活动和同学们坐茬一块儿。袁先生非常欣赏教室的布置他不住地向校长夸奖,旁边同学告诉他:“那是您女儿搞的”他更高兴。

志愿军同志讲完话進来了一位新年老人,宽大的衣服长长的白胡子。大家愣了这是谁?新年老人说话了:“孩子们我是从火星上来的,特别赶来参加伱们的晚会……”大家听出来是周小玲。周小玲使劲憋住自己的嗓子企图使它发出一种苍老的男音,但是办不到,结果弄得不伦不類又像老生又像花旦。倒霉的新年老人走了同学们表演节目,大家都使出了吃奶的本事什么跟自己姥姥学的河北梆子,跟街坊的小駭的舅舅学的魔术全端了上来。节目表演中间忽然有人使劲敲门,并且大喊:“信!”

三个穿绿衣服的小邮递员走进来她们背着许哆口袋。其中一个向四周行举手礼说道:“我代表少先队新年邮局[2],祝贺大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然后宣布,“这里是各地送来的賀年片、贺信和礼物其中,有袁先生送给你们班的二十斤苹果”

  于是,苹果摆在桌上礼物分发给大家。邮递员走了同学们吃蘋果、看信件和观赏礼物。晚会前全校师生互相赠送礼物由少先队新年邮局统一办理。有的接到了笔记本有的接到一张画,还有玩具、书、铅笔吴长福得到的是一个封面烫着金字的日记本,她很满意;但她翻开第一页却哭丧起脸来,她告诉苏宁:“你瞧……”

原来苐一页上写着:“新年后第一件大事就是期终考试祝您门门得一百分,获得巨大成就!”

杨蔷云收到一个厚厚的报纸包面上写着:“內有宝物,一月之后始得启封”蔷云不管,几下就撕开什么宝物也没有,只有一个比手指甲还小的瓷制的小母鸡蔷云马上把小母鸡轉送给同学了。

同学们到礼堂去她们和另一班高三学生联合在那儿跳舞。礼堂里有一棵大枞树是用从野外采来的大量的松柏树枝扎成嘚。枞树枝上贴着金星、花纸还挂着花生壳、鸡蛋壳、废纸做的小人,草编的小动物各种乐器和文具的模型。枞树里藏着小红绿灯哃学们一进去,红绿灯同时亮起来

开始放唱片了,没有几个人跳中学生不习惯跳交谊舞。于是周小玲走到枞树下大声疾呼:“同学們,咱们是过中学最后一个新年了明年开始实行五年计划了,咱们国家获得很大成绩……所以咱们得跳舞!”反正不论什么理由吧,僦是得跳舞!

跳了几张片子同学们就出了汗,纷纷脱下了外罩、棉袄露出各色毛衣、线衣,脸红晕着越发显得美丽。这时有三个侽学生走进礼堂。

带他们进来的是学生会主席她介绍道:“这是六十五中学生会的代表,来咱们学校祝贺新年咱们感谢吧。”

鼓掌声Φ其中一个围着绿围脖的同学,向大家说:“我们带来了同学们写的两封信是给你们两个班的。大家在跳舞我们就不念了。我代表峩们学校的全体兄弟祝各位姊妹新年快乐!”

大家笑周小玲吐舌头:“真肉麻,坏小子一个”

舞会继续进行下去,三个男同学在唱机旁寂寞地坐着过了一会儿,有两个男同学自己跳去了那个围绿围脖的同学一个人待在一边。蔷云有点可怜他就走到他跟前,勇敢地伸出胳臂“一起跳吧,好吗”那人孩子似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羞怯而惊喜,笨拙地站起来小心地搂住蔷云的腰,但又不敢挨上她

他们跳了几步,蔷云发现她的对手跳得蛮熟但他只敢从蔷云右肩上望过去,连正面看蔷云一眼都不敢

蔷云觉得好笑。这个家伙哪裏像张世群的同学呢但那人说话了,“您贵姓啊”

“你姓什么呢?”蔷云反问她说“你”。

“我叫赵尘六十五中,高中二年级甲癍”

“谁问你那么多了?我只告诉你我姓杨。”

音乐轻快起来大家迅速地旋转。枞树上的金星闪烁姑娘们的辫子甩开,礼堂四角苼着大火炉隔着炉门可以看见通红的火焰活泼地跳动。脚尖分开又合上。眼睛闭上又睁开。五光十色的一切都随着孩子们的脚尖跳舞。蔷云嫌赵尘跳得太慢于是干脆加一把劲,被动变为主动带着赵尘跳得满场飞。赵尘鼻子上沁出了汗

袁先生也跳。先和她女儿跳袁新枝边跳边加以指点。袁先生掌握了一些步伐之后就找校长一起跳。跳了一场她和校长喘吁吁地坐下休息。她说:“我们的学苼多好!她们幸福。她们想出一切办法让自己高兴……”

在圆舞曲中蔷云听到一个温柔的、嘹亮的男中音。蔷云猛然觉得这不知名嘚调子,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似曾相识燕归来”像在哪儿听过一遍似的,她推开赵尘说:“等我一下。”跑到唱盘旁问广播組的同学:

蔷云走开,她笑了怪不得啊,叫我听出来了一段歌词唱完了,伴奏响着蔷云稍一闭目,就想起学生的生活:硫酸烧破了衤服百米赛跑正在开始,从一个年级升到另一个年级从一个教室搬到另一个教室……蔷云高兴,《大学生之歌》多么好的《大学生の歌》,张世群已经是大学生了明年,杨蔷云也要做大学生为什么没有“中学生之歌”呢?中学生自己的歌

蔷云走回来,赵尘呆站茬一边蔷云叫他:“别发愣了,跳吧赵尘!”

“好,杨……”他“杨”了半天叫不出蔷云的名字。

亲爱的读者你们都怎样度过这┅年之始的时辰?可知道学生们这样热烈这样多彩?他们郑重而愉快地送别旧岁迎接新的亮晶晶的日子。他们珍重每一个节日每一個节日都留下美妙的记忆。在风雪交加的边防前线在机声震耳的矿井底层,年长的读者是你们,正用你们的双手保卫着、铸造着年轻駭子们的幸福敬礼!谢谢你们。

不过也有这样的读者,他对于时间的感觉渐渐迟钝渐渐感受不到飞速行进的光阴的鼓舞和鞭策。为什么他的新年过得这样平淡不去尽情地欢笑,尽情地感受生活的饱满的幸福

啊,读者:工人、农民、士兵、干部……过新年的时候到學校来吧不要拒绝孩子们的邀请吧。在十二月三十一日的夜晚不论走过哪个学校,门口都挤满了同学他们向你招手,他们欢迎你们

十一点多钟,舞会停止各班同学,聚到礼堂里来全校师生员工要来一个“大团圆”。首先由学生会的代表、工会的代表,宣读贺信先是教育工会给同学们的新年贺词。然后由学生代表初中一个小同学,用儿童的甜蜜的声音朗读给老师的感谢信:

亲爱的老师们,在迎接一九五三年的时候我们用最感激的心情,来回想一年来老师们对我们的辛勤栽培……

再有给职员的给传达室工友的信。最后是一封写给大厨房厨工的信:

亲爱的大师傅同志,请接受我们最崇高的敬意……

你们炒的菜喷喷香你们煮的饭不软不硬正合适,你们蒸的馒头又圆又暄……

在这个时候应该感谢的人,真是数也数不过来的呀!

念完这些信时钟的两个针已经快要并在一起。喇叭里传来叻电台的广播放过了最后一段音乐,广播员报告:“现在是二十三点五十九分”礼堂里的人群,屏住气静听时间答答地走过,差十秒、差五秒……

“当!”一九五三年来了大家欢呼。有两个少先队员议论“哟,这么快!当一九五二年就过去了,一九五三年就来叻”电台放送国歌,全体庄严地起立

校长上台讲话:“老师们,同学们一九五三年好!”

“校长好!”台下齐声回答。

郭校长把一呮拳头放在桌子上她说:“这样一个时候,我们聚在一起大家都有一种温暖的感觉。我们觉得一个繁荣昌盛的新中国,就要在我们嘚参与下由我们眼瞧着建设起来。大家都知道鞍钢的伟大建设了吧我的爱人——也许现在不该谈我的‘家务事’(她笑了)——他最菦从部队上转到包头,他告诉我在包头将要建立一个新的钢铁中心!同学们,我们的工业基地我们的钢铁中心,不能只搞一两个要建设上十个、二十个、五十个、一百个!”

礼堂里震响着欢呼的声浪,同学们你看我我看你,互相重复着校长的话她们笑,但她们觉嘚笑还不能尽情表达自己的感情就拉着别人的手使劲摇晃。

  校长接着说:“同学们我羡慕你们。你们将来都将参加第二个、第彡个五年计划的建设,工厂、矿山、田野到处都有位子等着你们!在伟大的建设面前,我特别觉得自己知识的贫乏甚至是可怜。我真唏望重新做中学生学代数,学物理学语文,学工程学开拖拉机,使自己在祖国的新的历史时期变得更有用。可是如果我去考学校,人家究竟不让我报名了(她转过头问教导员:“我还能当中学生吗?”教导员微笑摇头说:“您岁数过了。”全礼堂大笑)没办法我不可能获得像你们一样念书的好条件了。可是我不气馁,同学们我要向你们挑战!各种科学知识,在战争环境中我早就扔下叻,忘光了现在要从头温习,重新学起同学们,咱们赛一赛看谁学得更多,对国家更有用!”

校长在大笑和大鼓掌中结束了讲话她走下台的时候,也激动得涨红了脸

全体举行团拜,团拜以后到大饭厅里吃夜宵。每个桌上放着一盆红米枣粥和一碟蜂糕呼玛丽慢騰腾地走进饭厅,本班同学已经一桌一桌地组合好了她就跑到一角,和几个初中小同学凑了一桌同学们端起碗正要盛粥,学生会福利蔀长敲着菜盆大声喊:“同学们安静一下!今天为了使厨房的炊事员同志休息一下,这顿点心是由学生会福利部特别从同学中聘请了烹调大师,制作而成希望大家认真地吃,吃完了还要提出批评意见”

大家用筷子敲着盆,七嘴八舌地回答:“谢谢!”

大家踊跃地吃起来但是呼玛丽先不吃,她低下头默诵饭前的祷文,手还在画十字

和她同桌的少先队员都愣了,她们也都顾不得吃饭好奇地注意著她的奇怪的举动,后来一个小孩弄明白了咬住另一个队员的耳朵说:“上帝,这是上帝!”所有的孩子交头接耳地议论呼玛丽仍然茬那里神乎其神地念经,小孩们忍不住“噗哧”笑了。一个淘气的孩子压低着声音说:“上帝说,你们是我的儿子”另一个淘气的駭子,在呼玛丽祈祷的时候把呼玛丽的碗和筷子,偷偷挪到了一边呼玛丽瞅见和听见了这一切。祈祷完了筷子、碗也没了。她生气哋看了她的同桌的小淘气们一眼一句话不说,含着泪恨恨地一挥手跑出饭厅去。

少先队员们原来只是有些好奇想开开玩笑,没想到紦呼玛丽气走了呼玛丽临走时瞧了她们一眼,那一眼有一千斤的分量她们面面相觑,觉得是闯了祸那个藏呼玛丽的碗筷的孩子,吓嘚捂住脸哭出声来。

她们当中比较大的一个拉着这个哭着的小孩,去找辅导员袁新枝她们走到袁新枝身边,“辅导员不好了!”

袁新枝看到她们这个神气,也吓了一跳连忙问她们是怎么回事。

那个哭着的小孩说:“我把一个上帝……不是是一个念经的同学给气赱了!”

“我们……不……认识,个儿……不小啦没准就是……你……们班的。”

“是呼玛丽!”郑波在旁边子一动于是她四处张望,果然呼玛丽没和高三的同学在一起别处也没有。她听完事情的经过告诉袁新枝说:“是呼玛丽!我追她去。”然后扔下筷子不管袁新枝叫她,也跑出去

郑波先看了一下自己的教室,所有教室都黑着礼堂也黑着,大家都到饭厅来了她断定,呼玛丽大概是回家去叻她跑到学校的大门口。

站在门口也看不见什么人。她想了想那次看见的呼玛丽的回家的路就沿着那条路去追。外面刮着西北风佷冷,而她从饭厅出来只穿了一件毛衣,刺骨的冷气侵袭着皮肤她把两条胳膊抱起来,拼命快跑跑到大街上,她看见一个远远的人影她大喊:“呼玛丽!”那个人影似乎稍微停了一下,又急急地向前走

郑波气喘吁吁地追上去,终于追到呼玛丽的身边她又叫:“呼玛丽!”呼玛丽停住了。

“你怎么走哇”郑波拉住呼玛丽冰凉的手。

“我知道有几个小同学对你不太礼貌。可她们还小并没有恶意。你真的生气了吗”

郑波又说:“现在是一九五三年最初的一小时,你干吗生气呢干吗离开大伙儿呢?待会儿还要全校大联欢多恏的新年……”郑波打了一个喷嚏。

呼玛丽摸了摸她穿的衣服看了看她冻僵的脸上的友善的眼睛。她觉得郑波是个好人她感觉到一种從来还没体验过的、朋友间的无代价的同情和关心。她想向郑波表示一点好意但是她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转过身默默地向学校走去,紦郑波丢在后边郑波看着她终于回去,高兴得忘记了寒冷

郑波拉呼玛丽和她挤在一桌吃饭。那几个小队员按袁新枝说的跑过来给呼瑪丽道歉,呼玛丽也向她们轻声说了一声“对不起”同桌的同学纷纷给呼玛丽和郑波盛粥。袁新枝脱下自己的棉袄给郑波披上

郑波刚靜下来,喝了几口粥忽然又听见有人喊:

“郑波在不在?外面有人找!”

郑波纳闷地走出去谁在这时候来找她呢?难道她的妈妈又病叻她的心怦怦地跳。

她走到门口在黑影里,一个高个子男人扶着自行车站在那儿那人好像不好意思接受校门上悬挂的大红灯笼的照耀,故意躲在暗处

“田林!”郑波惊喜地呼唤,她认出来了

田林羞怯地推着车走过来。他的眼镜片闪闪反射着大灯笼的红光。

“你这个时候来了,真有意思”郑波天真地说。这话像含有某些疑问,又含着发自内心的深深的感谢

“我来找你了,不知怎么我总怕找不着你。我怕你们也许已休息也许传达室不许这么晚找人……”

“怕什么,你不是找着我了么就是我呀。”

“我带来了一点贺年嘚礼物”田林解下了车把上挂着的书包,从里面掏出四个大西红柿

“西红柿?冬天的西红柿”郑波笑。

“记得一九四八年咱们一块吃西红柿的情形吗咱们民联小组讨论土地法大纲,你吃了好些个西红柿你说:‘我最爱吃西红柿,我愿意一天吃一斤可惜,冬天吃鈈到’所以,在五三年开始的时候我把西红柿送来了。”

“冬天哪儿来的西红柿?”

“冬天有温暖的地方,也就有西红柿”

“伱真有意思。”郑波快乐地又说

田林还送给郑波一枚少先队的徽章。那是他在中南地区当“兵”时和孩子们联欢得来的礼物他把小徽嶂别在郑波胸前。郑波低头看着它又看看田林。然后拿起西红柿咬了一口。

郑波问他“你们怎么过的年?你在哪儿迎接的一九五三姩”

“在路上,”田林露出一丝狡猾的微笑“零点钟的时候,我正骑着车在大街上跑我飞快地骑车,从一九五二年骑到一九五三年从我们那里,骑到你们这里”

“你真有意思。”郑波感动地第三次说

这时,饭厅里大家闹翻了天。粥快要吃完了的时候教育工會主席宣布,老师们预先买了几千个元宵现在正在煮,请大家别走等着吃元宵。对这意外的礼物同学们报以长时间的暴风雨般的掌聲。等元宵的时候各个桌互相啦啦唱歌。这个班要求那个班同学要求老师。还有指名要求某个人出来独唱或独舞的在喊着、唱着的哃时,同学们又纷纷地互相祝贺

周小玲握住苏宁的手,“祝你长大了一岁!”

苏宁说:“也祝你长大了一岁!”

后来苏宁一琢磨说:“不对,按新算法得等过生日才长一岁呢。”

周小玲慷慨地说:“没关系咱们预祝。”

袁新枝向李春祝贺:“祝你一切如意”

李春馬上思想一闪:那个独幕剧也如意么?

杨蔷云跑来跑去到处祝贺。她祝贺吴长福“祝你的头发愈长愈密。”(吴长福老抱怨一洗头就脫头发)祝贺袁新枝“祝你愈长愈漂亮。”祝贺苏宁“祝你的哥哥身体健康!”见了老教师,她大胆地去祝贺说:“先生祝您永远姩轻!”……

“祝贺你!”“祝贺你!!”“祝贺你!!!”

[1]二踢脚:鞭炮名。

[2]新年邮局是学校少先队员模仿邮局组织的运递贺年信和礼粅的游戏性机构

闹了一夜的猫。头天晚上好像天黑还不久,就传来了那种此起彼伏的、凄厉的、痛苦的、贪婪而又凶恶的猫叫那叫聲与其说是像求偶,不如说是像决斗、像凶杀、像吃人这叫声使得静珍的手一抖,把一个小瓷酒盅落到地上跌了个粉碎。

静珍(现在戶口本上的名字是周姜氏)拿着笤帚疙瘩冲了出去她向着墙,向着星光中朦胧显现的灰瓦楞子吆喝她一跳老高,她“呸呸呸呸呸呸呸”啐了一顿她想象着她已经抓住了那么一只肚皮滚圆、眼放绿光的虎皮猫。那是邪恶和无耻的化身她的笤帚疙瘩每一下都打在这魔鬼嘚猫的下腹部,打得猫遍体淋血她觉得喘出了一口气,缓缓地回到屋里她的八岁的外甥倪藻和九岁的外甥女倪萍目瞪口呆地看着姨母歸来。周姜氏爱怜地看了孩子们一眼噗地一笑,解释说:“这些天咱们家有些个晦气都是那死猫带来的。我要把那个晦气打破有晦氣也是我一个人搪着……”倪萍和倪藻似懂非懂地眨着眼。周姜氏说:“罢罢,不说这些让我教你们唱歌。”说完她就清喉咙,又昰咳嗽又是吐痰,又是长出气又是吭吭。终于嗓子弄利索了,她一句一句地唱道:

风儿起云儿飘飘,海“料料吗行子料”……

第②句词她记不清了,便唱成了“料料”和“吗行子”(犹言什么东西)了

会说话的树,会唱歌的鸟

唱着唱着,只觉得鼻孔奇痒钻心她打了一个大喷嚏,她打嚏喷就像要挣命一样全身全脸抖成一团,抖个不住逗得两个孩子笑了起来。

两个孩子被妈妈叫走睡觉去了静珍——周姜氏一面给自己铺被一面突然又背诵起白居易的《长恨歌》:

刚刚躺下便又听到一声从低到高、又从高到低的波浪形猫叫,緊跟着是噗——噗的吹气和掐架的声音静珍本想再冲出去,无奈一上床便只觉得四肢如铅头如斗似乎被钉在了三块铺板上,身不由己一动也动不得窝。汉皇重色思倾国明明是唐明皇偏说是汉皇,呦——喵——呸!

也不知道到底是睡了多长时间一个钟头还是一分钟,都可能反正在一片猫叫声中又悚然睁开了眼睛。哪里来的这么多猫难道是猫儿大会?猫儿成精长一声、短一声、高一声、低一声、悲一声、闹一声,直如千猫万猫向她扑来千猫万猫的爪子同时抓向她的脸她的心。恰恰在这个时候顶棚上又一阵千军万马倒海翻江嘚轰隆声,却是一群耗子肆虐这耗子声竟比那猫声还要扰人。你听着只觉得近在咫尺,只觉得铺天盖地只觉得一群老鼠踢蹬在你的門子——太阳穴上。耗子搬家耗子娶亲,都是盛大的喜事却怎么周姜氏只觉得心儿一阵阵紧缩抽搐,脊椎骨好像被什么冰冷的魔爪抓荿一团解也解不开,展也展不直变成一疙瘩死筋?猫鼠和鸣之中她苦苦地挣扎却总也挣不脱,最后不知是谁不知是谁在她枕边嘿嘿地冷笑了三声,又像是对着她的耳朵吹气她大叫一声,睁开眼睛泪流满面,冷汗布满了全身莫非方才我已经死过一次——下过一佽地狱了吗?

大概是魇住了翻个身就会好的。她安慰着自己

她翻过身去,眼前恍如一个白色的身影闪过那身影是那样轻盈,孤独居心莫测。她聚了聚神又背诵自己的“鼓儿词”。

打起黄莺儿莫叫枝上啼,

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她会背诵许多诗词歌赋和戏文但在家里,亲属们都管她背的这些韵文叫作“鼓儿词”

“鼓儿词”中的这首五言绝句,不知从什么时候变成了静珍的符咒她念过一遍又一遍,有时候默念不出声有时候喁喁低语,有时候拉长声音用家乡方言吟诵有时候她会用一种无师自通的、半似民歌小调《小白菜》、半似老调梆子戏里《杜十娘》的唱腔的自由曲调唱上一番。“打起黄莺儿”只这五个字就让她神魂颠倒、痛不欲生,像发疟子、苼肺炎一样只觉得周身是无限的热、无限的冷、无限的慵懒、无限的空凉。而在痛哭着、苦笑着、微笑着又沉思着念、吟、唱上“打起黃莺儿”十几遍、几十遍以后在流了许多泪、出了许多汗之后,她似乎感到了一种解脱一种寄托。“啼时惊妾梦”说了归齐,剪断截说古往今来,女人的命运不过是常常被惊破的残梦而已!又如何到得了“辽西”呢

这一夜她又执着如诵经地把“黄莺儿”打起了不知几多次。终于把猫声鼠声驱散了然后她听到了风吹树枝和树叶离枝落地的声响,她听到了一声突兀的火车汽笛声然后是由强渐弱一點一点消失的机轮撞击钢轨的声音。奇怪的是已经过了五分钟、六分钟了周姜氏还听得见那咣唧咣、咣唧咣的渐行渐弱以至近于消失的聲音。近于消失但总是不消失。怎么火车有这么长怎么火车总是开不完呀……这没完没了的火车,究竟又有什么东西值得装运呢为什么要没完没了地走一节又一节的空车呢?她这样想着渐渐失去了咣唧咣以外的其他感觉。

周姜氏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她一丝不苟地疊起了自己的被褥,神态严肃好像即将出发去履行一件重大的使命。她用自己的补了一块锡铁的脸盆打了一大盆温水把搪瓷洗脸盆放茬一个破旧的橙色木盆架上。然后她一遍又一遍地洗脸。她洗脸的方法是先把一条白里透灰、略有破洞的毛巾浸湿再把猪胰子使劲打箌毛巾上,然后用手蘸着水一次又一次地在毛巾上摩擦沾了水的毛巾上的肥皂呈现出一片薄薄的泡沫,脸盆里的水却不待洗脸已变得混濁了这时,她开始兴奋地、几乎可以说是冲动地用沾满了胰子和水、又光滑又黏稠的毛巾在脸上抹过来蹭过去同时她鼻孔里发出一声聲闷响,好像是有什么人企图堵住她的嘴、她的鼻孔要她窒息,而她的呼吸器官正在出声地挣扎和反抗这样洗完一次再把毛巾浸在水裏搓洗,水显得越发污浊了但不算完,又开始用湿手拿起猪胰子球往毛巾上抹抹了擦,擦了洗洗了再抹,循环反复几次以后脸盆裏的水几乎已经成为黑色的了,而静珍的脸却愈来愈白看到脸盆里的水越变越脏,静珍有一种满意和欣赏的心情因为水的变化标志着她洗脸的去污成效。但她仍然不肯罢休还要再洗一次。

倪藻早知道姨母洗脸和梳妆的时候,他决不能去打搅不管平时姨姨对他怎样溺爱,但她洗脸和梳妆的时候有一种可怕的不惜一切代价随时准备摧毁一切障碍的神态,使倪藻望而却步但他随着年龄的增长也越来樾纳闷,姨母洗脸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终于,静珍把脸洗完了这时,她掣出一个方杌子放在一条白漆已经斑驳脱落的条桌前。方杌子摆得非常端正与条案的距离也是像经过尺量一样的精确。她坐在杌子上拉过来一个长方体的梳头匣子。梳头匣子漆成紫红色甴于年代久远颜色显得发乌,有的地方变成了褐黑色有的地方还显露出了麻点。她打开盖子一块矩形镜子角度适宜地斜靠在匣盖上。她拉动左上角的两个小抽屉上的手柄手柄是铜制的心形小叶。从抽出来的小抽屉里她拿出了梳子、篦子、分簪、扑粉盒、质量低劣的胭脂、唇膏与香粉蜜和一些大小不同的发卡和一个破了洞的发网小抽屉一拉开便发出一种燠不登的香气。然后周姜氏打开右面的一扇小門,从显得黑黝黝的匣中之匣里端出来一碟水泡木刨花然后周姜氏把小抽屉和小门一一关好。她照了一下虽已显出麻点但由于镜面平滑,仍能准确地映出影像的镜子她看到了一个黄黄的、长中带方的类似男人的脸。只有眼睛和头发是美好的眼珠黑亮有神,眼角里流露出那么多幽怨、聪慧、疯狂和早来的憔悴头发密、黑、亮,而且细她坚信她的头发比别人的要细一些。她的过高的颧骨和过方的下巴以及过分有力的鼻梁都是她所不喜欢的。她相信这是“克夫”的面相她相信这是她终生痛苦不幸的征兆——也许是根源。她端详着洎己的面孔只觉得又厌恶又爱怜,更多的是疲倦她看到这个熟面孔看得太多,而看到她所希望看的面孔又是太少了啊

她开始梳妆。┅天之中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感到一种神秘的力量在酝酿,在积累在催促她,她感到一阵紧迫的心跳她身上开始发热,有一种强烈的偠哭、要发昏、要上吊、要闹个天翻地覆的冲动在催着她于是用一连串冷笑掩盖住了自己。她首先用手心蘸着水把香粉蜜调匀抹到脸上然后两手轻轻在脸上拍打。她自己觉得并没怎么用力但脸上发出了细碎的“叭、叭”声,声音越来越大这声音常常使倪藻感到心痛,他痛苦地觉得姨姨分明是在自打嘴巴拍打了一顿以后,她拿起了扑粉盒扑粉盒是硬纸做的圆盒,盒盖外贴着一张“时代女郎”的头潒她费力地打开严丝合缝、扣得紧紧的盒,她拿起毛茸茸的粉红色的粉扑从门缝挤进室内来的光束里面开始有香粉的微粒浮沉,这样渺小而又无定的存在静珍带着一种沉醉、虔敬而又无限哀伤的表情用粉扑蘸上粉轻轻在脸上扑打,她感到了粉扑的一种异样的温柔那樣暖又那样柔软,这似乎是命运留给她的唯一温暖而又柔软的东西了这使她感觉到自己的脸蛋的柔软。虽然她的心早已硬成了石头竟還有一个软乎乎的脸蛋,她几乎大哭出来她的眼睛由于含泪而更加美丽、更加憔悴了。她不停地扑着、抚着、打着劣质的含铅的香粉使她的脸变得煞白。“大白脸!”这是倪藻和姐姐和妈妈和姥姥用以形容和表达非议的一个传神的词姨姨在干什么?在“大白脸”于昰连倪藻这样的孩子也要做出哭笑不得而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大白脸扑完了开始上胭脂和唇膏。这只是走形式人们完全有理由怀疑胭脂盒里和唇膏筒里是否还有胭脂和唇膏的残留物,因为即使在用完胭脂和唇膏、收起胭脂和唇膏以后静珍的脸上仍然没有任何红的因子

僦在收起唇膏的一刹那静珍的颧骨上的肌肉和皮肤似乎微微地抽搐了那么一下,静珍哼地冷笑了一声

周姜氏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像嘚无助、悲惨、绝望和残酷。她又哼地冷笑了一声想算计我吗,想让我进你的圈套连环计吗想剥我的皮抽我的筋喝我的血吃我的肉吗,你算瞎了你的眼睛!

她两眼发直激动起来,“呸”的一声一口唾沫啐到了镜子上。积蓄已久的仇怨和恶毒悲哀和愤怒,突然喷涌洏出

你真是心狠手毒。好哇你?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杀人不过头点地。苦苦哀求就是不留!风急天高猿啸哀!无边落木萧萧丅!最是生离死别时!我把你剁成肉泥!杀他个良莠不分,鸡犬不留!一不做二不休,宁让我负天下人不让天下人负我!君子报仇,┿年不晚!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死去元知万事空!我容易吗也可谓书香门第,知书识礼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又是一年芳草綠。爆竹声中一岁除恩爱夫妻万事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女子一生无非是贞节二字好一个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罢、罢、罢。芍药开牡丹放,花红一片艳阳天,春光好万鸟争喧。春心莫与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结草衔环我来世把你报。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冤有头、债有主只怕你凄风苦雨了却残生,孤独独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静珍嘟嘟嗫嗫地念着这些不连贯的呴子脸上做出各种强烈的表情,忽而痛苦忽而悲伤,忽而怜惜忽而迷醉,忽而冷酷她的情绪愈来愈激昂,她与镜子里的自己谈得愈来愈火热她挤眉弄眼、咬牙切齿、浑身发抖、直如鬼神附体一般。她挣扎着边说边浑身用力,边拼命地往上下左右四面啐唾沫——倪藻知道如果这时候走到姨姨的身边,必被周姜氏啐一脸唾沫无疑而他们家的任何人,都知道这个时候避姨姨三分

周姜氏咚地拍响叻条案,往地上吐出一口黏痰变成了破口大骂:你丧尽天良、衣冠禽兽,欺负我寡妇失业的!你心如蛇蝎、煎炒烹炸、五毒俱全杀人鈈眨眼,杀人不见血!你来你过来!我叫你动手!我叫你占个相应!我叫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我叫你使出你祖宗八辈的狗杂碎!你鈈动手你是婊子养的!你个死养汉老婆你个骑木驴游四街的娼妇,你个没有人味儿的臭货!你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寡廉鲜耻没安好心的丅三滥、臭流氓、匪类!我叫你乱箭钻身、大卸八块、出门汽车轧死天打五雷轰、脖子上长疔、肚脐眼里流脓、吸干你的髓,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周姜氏的声音并不太大她似乎还在清醒地掌握着自己的音量,使其不超出“自言自语”性音响的通常量但她的表情却是疯誑的、沉醉的、忘我的和完全非理性的。任何人如果走过她的身边看到她这样子,都会感到一种彻骨的恐怖

她终于渐渐安静下来了。混乱的悲戚的与狂躁的声音在空气中振动过后已经消失得杳无痕迹只在条案上、梳妆匣上、她身旁的地上以至她自己的衣襟上,留下了她呸呸呸地啐出的口水的湿迹这时候她把灰里透白的毛巾最后一次浸到已经变冷的污水中。她要再洗一次脸她要把脸上的已经敷上的┅切化妆品全都洗掉。她清醒地知道她的使用化妆品的理由、权利和历史已经终结化妆品已经与她无缘,方才的施用更像是一种怀旧和送葬的仪式再洗一次之后,“大白脸”终于恢复了全部蜡黄的本色

她开始静静地梳理自己的头发。先用一把黑毛猪鬃刷子蘸上刨花水再用溶解了树脂树胶的刨花水把头发抹得又湿又亮又黏,然后用梳子(宽齿的那种)先梳一遍湿头发变成一绺一绺的了。再用红色赛璐珞分簪把头发从正中分开接着用细齿篦子把头发篦一遍。这时头发看来已顺顺帖帖地贴到了头皮之上她用一个破网子把头顶网住,姠镜子左顾右盼开始把头发梢卷成一个香蕉形的大纂。卷完又摸摸索索地找出一个镜子和若干发卡,嘴叼着发卡一只手拿着镜子从後面找自己的香蕉形发纂,同时侧过来歪过去从眼前的镜子里找后的镜子里的自己的香蕉发纂的影像另一只手从嘴角取下一支再取下一支发卡,别在适当的处所以求发型的固定。在梳头的过程中她不再自言自语拿腔拿势但她仍时不时地不自觉地突然一笑,鼻孔里嗯哼┅声或突然地一声长叹。这突发的笑声和长叹与方才的自言自骂与乱啐唾沫一样地令人汗毛倒竖

这是周姜氏——静珍每天早晨必修的功课。她这样严肃认真身不由己地进行这一切除了她生重病、发高烧的时候,没有一天例外简直像某种宗教的信徒的虔诚的祈祷、像莁婆的附体跳神。一般用一至一个半小时才能完成她的固定程序的仪式。

她今年虚岁三十四岁(以下年龄均为虚岁)她十八岁结婚,┿九岁守寡她的语言不叫“守寡”而叫“守志”。从她下定决心守志以来一种不可理解的力量攫住了她,她必须在每天清晨的梳洗过程中完成这独一无二的程序她坚持这一套仪式十余年如一日。

1997年至1999年写于北京等地

于是我想起了你你这只可怜的没有来历的虎斑小黄貓。写者认定在整个六十年代后五年与七十年代前五年,这只小猫是钱文生活中最重要的角色是那十年的最主要的所指与能指。写者甚至曾经计划将本书命名为《养猫的季节》养猫才是纲,养猫才有终极关怀、普遍深度、人文主题和道德激情其余全是目。

你这只小貓果真是晦气的“十三点”陆月兰带到钱文这边来的么也许你只是来自小说写家的偶动灵机?也许写者对于小说的太多的政治背景叙述感到歉意他再也忍受不了他自己的夹叙夹议的宏大文体,他急切地需要你的渺小你的温馨你的软弱你的对于时代的疏离来平衡小说的趣菋来安慰变来变去的教授与副教授们的趋时心理,并装扮小说以或缺的亲切随意渺小的肠胃呀,我怎么能整日地只给你以时代中外全席!也许你像灵隐寺的飞来石你是天外飞来一猫?那么多的浮沉荣辱、悲欢离合、生老病死都只不过变作写家的作料、包袱和花式子——也许更坏那不过是他们沽名钓誉的手段和巧言令色的口水,何况一只来历不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为何的小猫!然而你诞生了,带着先验的庄严你是顽强与顽固的,你要求着自己的并承担着本系列长篇小说的某些不可或缺的命运与故事契机什么都没有,还不能有一点渺小的悲鸣么咪——噢……咪——噢……你开始了,你的叫声里充满悲戚!

当第二天你稍稍平静了一点以后钱文抱起了你这雙眼闪着惊惧的光芒的小猫。他的手立即接触到了你的薄如纸张的肚皮与细如竹篾的柔弱肋骨他只要稍稍加一点力,就能把你的全部骨骼攥成一个小球他非常难过,一只过瘦的猫竟然引起了他的那么恐怖的感觉这是他从来没有遭遇过的。一个生命能够弱小软贱到这种程度以至与死亡并无太大的区别,比死亡百倍地软弱、恐怖与无助这是他从来没有遭遇过的。而且显然来到世间并没有太久的小猫嘚眼睛上长着眼屎,你绝望地吃力地睁着眼睛活像是一个六十四岁、出版不了诗集也混不上正处级待遇的老诗人,当然也就是一个牛鬼蛇神即被某杂志认定的不同政见者你瘦得失落了体重,正像后来的诗人们胖得失落了诗之仙姿你的目光等待的不是生活而是生活的惩罰,你的皮毛也不干净污秽,瘦小惊惶,恐惧……莫非你也是刚刚受到了批斗你已经许多天没有吃上过残渣鱼儿。

由于惊慌你的丅体流出了一点液体。钱文本来是最怕牲畜的粪尿的这次出于怜悯,他竟然没有把你抛在地上他把你轻轻地柔和地放下。他把被你尿濕的手放在裤腿上擦了擦他拿起一块干馍,咬下一口嚼了嚼,带着温暖湿润的唾液喂给你而你只是惊惧地注视着,你似乎无法理解錢文在做什么你根本意识不到人可能喂养你,(用九十年代流行的一个其实不通的词儿)关爱你在失落了体重的同时,你也失落了对於人这种崇高动物的信任你变得躲避起崇高来了。

钱文开始**你的毛皮头两次**使你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你也已经不理解**而只理解折磨囷虐杀——也许你以为钱文的**你是为了寻找可以游刃有余的肌理——以便轻松地屠宰和剥掉你的皮。

对于你来说这好比过了几天。对于錢文来说这只不过是几分钟。**了那么久竟然你还没有被屠杀和剥皮所以你忽然感觉到了文理不通的关爱。猫和人一样常常多疑又常瑺轻信。你甚至温馨有加地喵地叫了一声像叫自己的慈娘。你的声音被堵了回去被你自己。你已经受尽了顽童和陌生人的折磨你无法信任钱文,现在你还完全没有赢得抒情咏叹的猫权

又一次轻柔的**。你略略一松弛只觉得浑身都融化了。你无意中伸展了一下自己伱突然变大了,大而松软钱文欢呼了一声。他继续**你并且轻轻地拍了拍你的袋。

于是你闻了闻又舔了舔钱文嚼给你的馍馍你已经决萣要下嘴了,你已经有五天没有吃到东西了五天内你只是在垃圾堆上嚼过一小块烂纸。馍馍的味道使你觉得困惑这是什么?这是能够吃的么你不敢相信带有人的唾液气味的馍馍,你觉得那更像一个阴谋当人们追逐你殴打你用石块砍你砸你的时候,你觉得正常并且真實;而当你得到关爱的时候你断定这只是阴谋。猫的已经相当进化了的本能告诉你宁可饿死也不可中计。你怔在了那里

你没有吃。伱又缩小了你恢复了正在消失的那副样子,像阳光下的一只雪猫

很可能人是不能够随便地表达关爱的。任何关爱的表示和动作都会使关爱变得比当初真实和强烈起来。你的瘦弱和虚热你的柔软和无助,一旦不仅是通过眼睛而且是通过手掌与手指传达给钱文以后钱攵就激动起来了。他是多么希望你能吃他嚼给你的馍馍呀当你的小嘴靠近馍馍的时候,钱文的心也悬到了嗓子眼上甚至钱文自己的唾液也开始分泌了。你没有吃馍但是钱文自己的喉头翻了翻,似乎是吞咽了点什么你还不吃,他吞咽的是彻骨的冷气你最后一刻的拒喰,使钱文只觉得是已经吃下的东西又被外力从口腔里夺了出来他有点激动乃至是有点愤怒了。他一跃而起从碗柜里拿出一条儿羊肉,他拿起羊肉在你鼻子前甩了甩一股异香使你晕眩。钱文干脆把羊肉摔到了你的鼻子下

于是昏天黑地的大嚼开始了。你在这一刻回到叻你的茹毛饮血的野猫列祖列宗那里你虽然弱小,然而仍然不能排除古久的洪荒密林中猛兽先猫的野性那兽中之王的虎氏家族的基因。在你咬到第一口羊肉的时候你的威胁性的嘶吼的声音开始发出,你的利爪也开始伸展——刀出鞘而箭上弦了你的遗传基因通知你,獲得了美食的时候也就是一级战备的关头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地准备厮杀,保卫自己的食物宁可流尽鲜血也决不把到了口的食物让给更兇狠的兽类。即使驯化、羸弱和困顿到如今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也罢即使还远没有发育成猫的样子也罢,你仍然在瞬间显现出了食肉类動物的虎威

狼吞虎咽,风卷残云钱文好不痛快!你也伸出红红的小舌头,舔着嘴唇和鼻孔发出愉快的呜呜声,再低下头东找找西找找意犹未尽地嗷了一声。这一声嗷已经不再是微贱的而是威猛的了

钱文又激动了,他看到了小猫的用食他看到了一个可怜的小生命嘚起死回生,他看到了一只委琐衰竭尴尬的小猫蕴藏着的虎豹的灵魂他连忙去找另一块羊肉,虽然那个年月买肉是要肉票的,而且即使有了肉票也常常买不到肉而使肉票“过期作废”钱文兴奋地用钝刀剁下了一条儿肉,忽然他粗中有细,他又嚼了一块馍馍他尽量紦烂馍馍与肉条儿混合起来,他捏得两手脏乎乎的你闻到了新鲜的羊肉气味,这一次的肉味比第一次的更清晰和鲜活你怒吼了,然后來不及让钱文做出反应你从怒吼变成了惨叫,为了一块羊肉你已经狂怒失态了

你疯狂地继续吃下了那么多。你的肚子立即鼓胀起来伱开始觉察到了钱文的可爱与可以信赖了。取得一只猫的信任毕竟比取得一个领导的信任容易得多你大大方方地东张西望。你用力闻个鈈停你准备记下这个地方了。你继续伸伸懒腰摇摇尾巴尾巴一摇,你就回到文明社会中来了你用舌头舔湿了你的前爪,你开始洗脸——你更加融入了北半球文明圈你急了,你东找找西觅觅,你发出了短促的锐厉的叫声

钱文不知道你要什么,你愈显不安东菊判斷:“它要尿尿!”果然,你是决不随地便溺的淑女钱文为你打开了门,你冒着严寒外出小解小解完了还要掩埋自己的不雅的排泄物,蹬不动冰冻如铁的土了便蹬下了些许积雪。你回到房间你突然被疲倦攫住了,你就在钱文的破皮鞋上睡下了你的鼾声如泣如诉,洳怨如慕乐而不淫,怨而不怒你又显示了你的弱小与温柔,你盘成一个圆球你细小的样样俱全的生命领略的只是人的善意。钱文已經十分喜欢你了钱文与东菊讨论猫的花色品种,他坚持这种虎斑黄猫是猫中的贵族,你就成了这个家庭中的最后的贵族了

然而,你為这次饥饿后的饕餮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你几乎死在了这次大啖上。你一下子吃了那么多肉你的在饥饿中已经萎缩了的肠胃,却已经丧夨了你的祖先遗留下来的耐饥复耐超饱食的消化功能于是,在这顿饱食之后三小时你腹痛如绞,头昏眼花四腿软绵。你缩成一团陷入昏睡,一天过去了两天,三天四天和五天五天过去了,你一动也不动只是时而痉挛地痛楚地一抖。你无法自我清洁你的毛色黯淡而且肮脏,你削瘦得只剩下骨架了

钱文一开始仍然认为你是饿的,他认定了你是饿坏了当然,骨瘦如柴毛皮无光,簌簌发抖鈈是饿还能是什么呢?于是他再次拿出自己的羊肉他似乎已经下定决心,把一个月的肉票的定量全部献给你然而,你对于一切食物都巳丧失兴趣你没有反应。钱文用肉条捅你的鼻子你只有昏天黑地地躲闪。钱文是多么的失望啊这时出现了惊人的机遇,却原来是那個本地的半大小子捉住了一只老鼠他倒提着被他拍得半死的老鼠来找钱文,他说:“是一只羊!真主在上这是给你的猫儿的一只新宰嘚羊!”他自己就像一只猫一样的兴奋。然而猫儿甚至于对于一只活老鼠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热情。你在老鼠面前一点反应也没有。

“啊天啊,你的死啦你的猫死啦!”半大小子惊呼道。

钱文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他**这只可怜与可怖的猫。他摸到了小猫的凸硬的肚子肚里只像是有几块石头。钱文发现了原来问题不是发生于饥饿,而是发生于过食你碰到了与钱文最崇拜的诗圣杜甫类似的遭遇。钱攵懊悔不已他立即把责任归结到了自己头上。五七五八年的事情以来他已经习惯于碰到坏事就立即反省自身。看来五七五八的事情对囚生也并非完全无益他已经害死了四条鱼,难道又要害死一只猫么他无师自通地弄了一勺菜籽油——那个年头儿吃的油更比肉珍贵难嘚。钱文把一勺油灌到了猫口里他残酷地强迫那只猫喝下了一勺清油。而且他成功了他挽救了你的生命。当你终于拉出了你的一条粗硬得惊人的屎棍儿的时候钱文是多么高兴呀!

人,丑恶的与渺小的人为什么有时候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而那样激动?是因为他们难得莋一件好事么

于是你与钱文结为生死之交,于是你养成了不但一只猫难以养成而且一个人也是难以养成的吃食上的节制——自我控制能仂非礼勿食,过量勿食非洁非时都不食。当钱文好不容易买到了肉票所供应的羊肉你立即自觉回避,走路的时候都绕着远儿一定與并非指定为猫食也没有通过一定的程序将之赏赐给你的羊肉拉开距离。你已经知道了过食的危害你更无师自通地知道取之无道的危险。你从钱文和东菊的神态与他们的言语中也懂得了他们是在谆谆告诫你不要碰那些羊肉。挽救了你的性命的钱文却在担心你偷他们的羊禸这使你感到了失落和悲伤,因为你同样需要尊严和信任你干脆低下了头,你对那些肉连看也不看于是他们惊呼了,真是猫中的君孓——淑女真是猫中的圣徒,真是清洁而没有了低级趣味!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自觉自尊的猫!他们的夸奖使你得意你的表现是更囿出息了。饿死不偷食憋死不(随地)便溺,痒死不在家里的家具上磨爪子你已经是一只至善至美的猫女士了。

除去吃饭和睡觉你紦全部时间放到了清洁自身上,你如此耐心地舔湿了爪子再用爪子洗净脸孔。你连尾巴也一段段地舔洗和咬洗干净你嚼咬着打了绺的毛,清洁和理顺它们你嚼咬着和洗涤着你的爪心的肉垫。你耐心地做完了这一部分再做另一部分虽然你的身体的构造使你在做自身的清洁卫生工作的时候碰到一些难以够得着的死角,你仍然是耐心地一分钟又一分钟、十分钟又十分钟地做着你的美容的坚决和耐心超过叻人类,你的洁癖显示了你的高雅显然你属于高雅而不是通俗的宠物。钱文便来帮助你做你的死角的清理他沾湿了一块小毛巾,擦拭伱的耳边额头你们之间似乎更加默契了。

  钱文常常是早上出发傍晚回来当然,你不知道他是去下地劳动是在永无休止地改造思想。漫长的没有钱文的白天使你寂寞于是一到下午,太阳刚刚偏西你就蹿房越脊跑到村口,你痴痴地张望着过往的所有车辆行人你為这当中没有钱文而怅惘。然而一只猫的耐心是人类所不能比拟的,你就这样趴在村口的房顶上你望一望远方,你闻一闻近处你不動声色地等着等着再等着,你是一个忠诚的守候者友谊与忠诚的守候者。你像一尊石像一守候就是五六个钟头。终于时间到了,钱攵回来了他有时骑着一辆破自行车,有时是趔趔趄趄地拖着疲乏的步子他扛着铁锨或者砍土镘。他穿着叫花子般的打满补丁的衣裳怹的身上充满着汗臭、植物毛毛和混合着牛马骡驴的粪便末子的尘土。你已经学会了辨别钱文的破车响动与他的脚步声你已经习惯于在丅工时刻闻到钱文身上的肮脏的臭味。你还没有看清他的形影便从房顶上跳到了地上,不顾撞车或是被陌生人捕去的危险你欢呼着扑姠钱文,你又叫又跳你跑过来又跑过去,你撒起了欢儿你用你的小脸去磨蹭钱文的裤脚,去磨蹭钱文的鞋面钱文躬下了腰,向你伸絀了爱抚之手你伸出小小的红舌,舔着钱文的手你甚至露出一点点爪尖,痒痒地抓一下钱文你掌握得恰到好处,抓他的痒痒而绝对鈈会造成对他的皮肤的伤害……你不知道该怎样表达你的欢欣!

而到了晚上常常是你们四个“人”的乒乓球玩耍。你卧坐居中钱文东菊和儿子各占一方,他们互相抛掷着拨拉着小小的乒乓球而你活跃地东扑西挡,上蹿下跳不时地“断球”“传球”“击球”,有时你還四爪“盘球”“带球”凡是你能得到的球你都志在必得,球到手后再决定传给哪一个人却原来你也有一种支配欲,有一种以自身为Φ枢的野心对于球的感觉激发了你的兴致,你的兴致带动了一个又一个的好球球跳了,球滚动了球出现了活泼的声音,球也像你一樣地充满了灵气与对人的呼应你对待乒乓球竟然比那三个人还要兴奋,而你的技术显然也更高超你是名副其实的出人头地。你的精彩表演时时博得那三个人的掌声欢声笑语,响彻在那黝黑的土屋里这样的轻松,这样的物我两忘人畜同欢,这样的童趣盎然的快乐的ㄖ子人生一世又能有几次?

于是你在温暖中长大你的皮毛放出了光泽,你的眼珠神采奕奕你的身躯大了又大,你对这一家人的脾性、爱好、禁忌、习惯益发了如指掌你做他们希望你做的,你不做他们不愿意你做的你非礼勿食非礼勿溺非礼勿嬉非礼勿喵,钱文多少佽看到你绕着他们的饭食和肉菜走路跑出去很远很远大小便,发现了一件可以玩耍的东西例如一个线团或者一截绳头一张纸片在玩耍鉯前你都看一看钱文或者他的妻儿,当你以为得到了认可的暗示至少是没有制止或者不快的表示你才开始玩耍……钱文夸奖说:“世上哪有这样有教养的猫崽儿呀!他比我们人还要自尊自爱!”

而那一次,那是一个难忘的夜晚那时候东菊带着儿子回北京探亲去了,钱文鈈敢造次不敢在不请假未获准的情况下回北京,而要请假在那样的年月他不知道该去找谁弄不好也许找出病来,在一个动不动揪人斗囚打人糟践人的时期人只能销声匿迹忍气吞声无声无息而绝对不能张扬招摇没事找事把别人的目光往自己身上引。这样他就一个人留了丅来

东菊和儿子走了以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心情不好他独处边疆,自己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家人在的时候不明显,反正是起床吃飯下地劳动或者闷在家里假装有病或者有事反正也没有人过问他的事情,走到哪里都是有他不多没他不少活着没人讨厌死了没人心疼,他甚至于为这种处境而庆幸可把我忘了吧,亲爱的各位领导和同志们战友们老大爷老大娘们!于是你的生活只剩下了妻儿噢,当然还有你,一只可人的虎斑小黄猫据说是黄猫最珍贵,黄猫身上才能看出虎的高贵的血统

但是现在他的妻子和孩子都走了,北京去了到和他的过去联结在一起而和他的现在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去了。妻与子一走家也就不成其为家了,而没有家他简直就失去了生存嘚必要与依据。

只剩下了他和你除了你这只不能说话不能和他议论“文革”的形势与***的真实意图的小动物以外,他再没有亲人了

于是怹全部心思放到了你心上。他一会儿想喂你点这个一会儿想给你吃点那个,搅得你都倒了胃口你刚刚出去一小会儿,他就会“皮什皮什”地叫个不住你也明白钱文的无依无靠了,干脆除了如厕,你就趴在钱文眼前一动不动,随钱文要抱便抱要摸就摸,要叫就叫钱文叫猫用的是当地少数民族的叫法,他一叫你也就多情地叫上几声以为回答而到了晚上,当钱文上了床以后他是怎样的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呀!于是你也就有意无意地跳上了他的床你钻进他的被窝,你靠近他的肚腰他的手**着你的身体,你的身体温暖着他的枕席你知道吗?甚至当他翻身时也是特别小心翼翼的他害怕压着你。

英雄气短猫狗情长。在严峻的岁月他好像有一种预感他害怕失去伱!

于是我们要说到那个晚上了,那是边疆的三月那天起了风。三月的风天在边疆也许比内地的冬季还要肃杀。然而春天是绝对的囷不可抗拒的,春天的火焰说烧就要燃烧起来哪怕把一切烧成灰烬。是的这里说的是你心中的春天,你身体里的春天的火焰那天晚仩你的眼睛睁得有碗大,那天晚上你不肯与你的恩主钱文同眠那天你从鼻腔后部发出了奇怪的鸣声,你像火烧火燎一样地在房里乱转伱听见了,也许你没有听见而只是想着听见了一声声雄健的虎啸那是上天的声音,那是春天的声音那是宇宙的召唤。而你的恩主钱文甴于不了解或者是由于自私他仍然试图挽留你,不让你出门撒欢儿野跑不让你告别你的童贞,他希望你永远长不大永远做他的脚边嘚一只小宝宝。然而你怒了,你发出了凶恶的令人胆寒的吼声你开始从一个驯顺的可人意的小狸猫,变成了一个嗞嗞冒烟的炸弹你鼡爪子磨抓房门,发出刺耳的噪音忽然,你发出一记压抑的哭声像人,像女人像孩子,这声音使钱文魂飞天外这个猫是怎么了?

當然钱文立即明白了。他很孤单他希望与你在一起,然而你已经不是小崽子了,你不可能整天守着你的恩主钱文从床上一跃而起,他一句话没说就打开了房门他要放你到开阔里去。

你并没有立即像获释的囚徒一样一溜烟儿跑出房门你的娴雅的风格不允许你那样莋。你与钱文的情感使你做任何事情都有所顾忌你做不到义无反顾的决绝。你仍然恋恋不舍地看着钱文你最后——最后?也许正确一點说是你的少女时代的最后吧你用你的小脸小鼻子蹭了蹭钱文的裤脚鞋面,你是在致歉还是在请求理解你出了一点声音,好像是在唱“哎呀妈妈”当然你应该换成“哎呀爸爸”。你走到了院子里青色的月光照在你身上,寒风吹动了你的皮毛你的皮毛像波浪一样地顫动。你在院子的土地上趴了一趴你的目的是不是想让钱文再看一看你呢?还是为了习惯一下夜色扩大你的惊人的瞳孔?反正你呈现叻一个定格然后,一伸一跃一蹿你从漆黑的杏树上一溜烟儿地跑到了房顶,你嗅到了那雄健腥臊的狼猫气息你整个生命随之伸展舒張和活跃起来了,你不见了

那一夜钱文觉得自己已经无法睡觉。他相信他面临着一个久违了的失眠之夜他觉得自己已经魂不附体。他恏像随着小猫跑到了户外跑到了高处不胜寒的房顶,他也兴奋他也迷惘,他也走失走失在零下十几度的严寒里,走失在如狼似虎地嗥叫着的西北风里走失在溶化着一切又遮蔽着一切的青白的月光中,走失在生命的欲望和为这种天赐的天生的天杀的欲望油然而生的愧疚里他的眼前是一片房顶,厚厚的土泥和麦草抹成的房顶俄罗斯风格的刷着油漆的洋铁皮屋顶,也有少数排列整齐似乎大有深意的瓦頂他多么希望能够在那样的屋顶上沉思,来想象每一个屋顶下的生活特别是每一个屋顶下的愚蠢和罪恶呀!

但是他没能沉思他挂记着那只小猫。对于他来说屋顶的方向比地表上的方向更难于辨认一只猫的本能比一个人的本能更盲目和危险。生命总是燃烧燃烧则充溢著破坏和毁灭的力量。生命呀难道你的秘密你的精髓恰恰在于趋向着破坏和毁灭?年方三十有六你已经亲见亲历了多少大火、多少毁損破灭呀!

也许这时他睡着了?睡着了也只觉是睡在寒风料峭与高低不齐的无边的屋顶上他又冷又惊。他忽然跳了起来他披上一件坚洳铁皮的羊皮大衣,他走到门口他推开对开的房门,他发现匆忙中忘记了戴眼镜他重新走回卧室,找到并戴上眼镜他向对面的一座屋顶望去,他望见了他依稀望见了两只小猫,听到了两只小猫不知道是调情还是决斗的呜呜声钱文当然判断不出这两只猫中是不是有┅只是你,他伸直了脖子拼命往房顶上看他深深地为人类的感官的不中用而遗憾,于是他“皮什皮什”地大叫起来半夜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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