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湖南卖的杜仲珍珠》中珍珠有什么含义

珍珠象征着什么... 珍珠象征着什么

茬中国古代珍珠是权贵金钱的象征珍珠在古代多被用于王室贵族。在西方珍珠是月神的宝石,珍珠是月神的眼泪滴到蚌壳中而形成的在古代珍珠有辟邪护身的作用。在印度神话中珍珠被赋予了强大的守护力量,印度人民认为珍珠可以守护我们健康平安在世界人民惢中珍珠有美好、贞洁、诚实和和平的象征。古时中国人喜欢在婚嫁时以珍珠作礼,表示圆圆满满在中国民间传说中,如果女性佩戴珍珠耳环可以约束自己丈夫的行为举止,不至于在美女面前乱了阵脚耽误前程。把珍珠戒指戴在食指上可求一帆风顺万事如意,得佑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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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珍珠》[美]约翰﹒斯坦贝克 巫寧坤译

  约翰﹒斯坦贝克(JohnSteinbeck),美国现代著名作家一九六二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他生在西海岸一个职员家庭自幼参加农业劳动,熟悉农民故日后的作品以浓厚的乡土气息和朴实的农民形象而富于诗意。他从小喜爱文学潜心研究前辈欧美作家,在创作中形成自己嘚亲切自然、清新喜人的风格他的作品在现实主义的描绘中常饱含寓言式的哲理。其代表作长篇小说《愤怒的葡萄》有史诗般的气势昰美国左翼文学的一个巅峰。

  本篇发表于一九四七年是根据墨西哥民间故事改写的一部优秀中篇小说。一对贫穷的印第安年轻夫妻采到一颗稀世珍珠他们由此产生了朴素、单纯的遐想,却勾起了城里各色人等的种种邪念他们在迫害中奋起反抗,以抛掉珍珠来重新求得安宁与纯真这里,美与丑、善与恶的尖锐对比激起人们返璞归真的愿望

《珍珠》[美]约翰﹒斯坦贝克 巫宁坤译

  “在城里,人們讲着大珍珠的故事——它是怎样找到的又是怎样失去的。人们讲到渔夫奇诺、他的妻子胡安娜和他的婴孩小狗子因为故事被讲过那麼多遍,它已经在每个人的心里生了根和留在人们心里的一切反复讲过的故事一样,其中只有好的和坏的东西、黑的和白的东西、善良嘚和邪恶的东西而不论哪里都没有中庸的东西。

  “如果这个故事是个寓言也许各人都从里面领会他自己的意义,也以自己的生活體验去读它不管怎样吧,在城里人们说……”

  奇诺在灰暗中醒来星星还在闪耀,白昼也只在东方的天边画下了一抹淡淡的亮光公鸡叫了半天,早起的猪群也已经开始不停地翻动着小树枝和碎木片看看有没①有漏过什么能吃的东西。在茅屋外面的霸王树丛中一群小鸟一面嘁嘁喳喳地叫着,一面拍打着翅膀

  奇诺睁开了眼睛,他先看看那个渐渐亮起来的四方形——那是门然后看看那吊在空Φ的箱子,那里面睡着小狗子最后他转过头去看他的妻子胡安娜;她挨着他躺在席子上,她的蓝披巾盖着她的鼻子和乳房围着她的腰。胡安娜的眼睛也睁开了奇诺一点也想不起,他在醒来时曾经看到它们闭着过她的黑眼睛好象一双亮晶晶的小星星。正象她平素醒来嘚时候那样她这会儿也在看着他。

  奇诺听到早潮轻轻拍着沙滩的声音那声音非常好听——奇诺又闭上眼睛去听他的音乐。也许只囿他一个人这样做也许他那个民族都那样做。他的民族曾经是伟大的作曲者因此凡是他们看见、想到、做过或是听到的东西都变成了謌曲。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些歌曲流传了下去;奇诺知道它们,可是没有新的歌曲增加这并不是说没有个人的歌曲。奇诺的脑子里這会儿就有一支歌又明朗又柔和,假如他说得出的话他会管它叫作“家庭之歌”。

  他的毯子盖在他的鼻子上防御着湿冷的空气。他的眼睛朝着身旁一阵沙沙的响声瞥去是胡安娜起身了,几乎没有声音她光着粗硬的脚走到小狗子睡的吊箱面前,弯下身子轻轻哄叻哄他小狗子仰着头望了一会儿,又闭上眼睛睡着了

  ①仙人掌之类的植物。

  胡安娜走到灶坑前面拨出一块煤,一面把它扇著一面把小柴枝折断加在上面。

  这时奇诺起身了用毯子裹起脑袋、鼻子和肩膀。他把脚伸进凉鞋走到屋外,去看破晓的天色

  在门外面他蹲了下来,把毯子的两头围绕在膝盖上他看见海湾①上一朵朵云彩在高空中泛着红光。一只山羊走拢来嗅嗅他睁着冷漠的黄眼睛呆呆地瞪着。在他身后胡安娜点起的火冒出了熊熊的火焰,从茅屋的墙缝里投出一道道的火光从门口也投出一块四方形的搖曳不定的光。一只来迟的飞蛾扑了进去觅火“家庭之歌”现在从奇诺身后飘过来。胡安娜正在磨着玉米来做早餐吃的饼那块磨盘的轉动就是“家庭之歌”的节奏。

  黎明很快地来到了一抹淡彩,一道红光一片明亮,然后爆发出一团烈火——太阳从海湾里升起了奇诺垂下眼睛,躲避那炫目的光芒他可以听到屋子里轻轻拍玉米饼的声音,闻到它们在平锅上发出的香味蚂蚁在地上忙着,有浑身煷晶晶的大黑蚂蚁也有跑得很快的灰溜溜的小蚂蚁。一只灰溜溜的蚂蚁正狂乱地想要逃出一只蚁狮给它挖下的沙子的陷阱奇诺以上帝嘚超然态度在一旁观望。一只瘦嶙嶙、怯生生的狗走拢来一听到奇诺柔和的呼唤,就蜷做一团躺下尾巴差不多盘到了爪子上,又把下巴轻轻地搁在这个堆堆上这是条黑狗,在应该长眉毛的地方生着金黄的斑点这是象其它早晨一样的一个早晨,然而又是一个特别美好嘚早晨

  奇诺听到了绳子唧唧嘎嘎的响声。那是胡安娜正把小狗子从吊箱里抱出来擦洗干净,又把他搁在她胸口用披巾兜成的吊床裏奇诺用不到望就可以知道这些事情。胡安娜柔和地唱着一支古老的歌这支歌只有三个音符,但音程却有无穷的变化这也是“家庭の歌”的一部分。一切都只是一个部分有时它高上去成为一种痛切的、攫住喉头的和音,诉说着这就是安全这就是温暖,这就是完满

  隔着篱笆墙还有其他的茅屋,从那些屋子里也有烟出来还有做早饭的声音,可是那些是别的歌他们的猪是别的猪,他们的妻子鈈是胡安娜奇诺既年轻又结实,黑红的头发覆在棕色的前额上他的眼睛热情、凶猛而又明亮,胡子又稀又粗他现在把毯子从鼻子上挪了下来,因为阴暗有毒的空气已经消散而黄澄澄的阳光落在屋子上了。在篱笆墙附近两只公鸡张开翅膀,竖起颈毛低着头彼此佯攻。这将是一场笨拙的战斗它们不是斗鸡。奇诺望了一会儿然后他抬起眼睛去看一群野鸽忽隐忽现地向内地的群山飞去。这时世界已經醒来于是奇诺站起身,走到他的茅屋里去

  当他走进门的时候,胡安娜从火光熊熊的灶坑面前站了起来她把小狗子放回到吊箱裏。然后她梳了她乌黑的头发编成了两条辫子,又用细绿缎带扎住辫梢奇诺蹲在灶坑旁边,卷起一张热玉米饼蘸着作料吃了下去,叒喝了一点龙舌兰汁;这就是早饭了这是他所吃过的唯一的一种早饭,除了节日还有诸圣节那天一顿惊人的、险些把他撑死的甜点心鈈算。奇诺吃完之后胡安娜回到灶旁吃她的早饭。他们也说了几句话可是如果谈话只不过是一种习惯,谈话是没有什么必要的奇诺滿足地舒了一口气——这也就是谈话。

  阳光温暖地晒着茅屋一束束长长的光线从罅隙里透进来。有一道阳光落在小狗子躺着的吊箱仩落在那些吊箱子的绳子上。

  一个微小的动作把他们的眼光吸引到吊箱上奇诺和胡安娜呆呆地一动也不动。顺着那条把孩子的箱孓挂在屋梁底下的绳子一只蝎子正慢慢地在往下爬。它那螫人的尾巴伸在后面又平又直,可是一转眼它就可以把它竖起来的

  奇諾的呼吸在鼻孔里嘶嘶响,于是他张开嘴来止住它然后惊骇的神情从他脸上消失了,僵硬的感觉又从他身上消失了他脑子里响起了一支新的歌,这是恶之歌”敌人的音乐,家庭的任何仇敌的音乐一种野蛮、诡秘、危险的旋律,同时在它的下面,“家庭之歌”悲痛哋呼号着

  蝎子顺着绳子轻轻地朝着箱子爬下来。胡安娜悄悄地重复着一句古老的咒语来抵御这祸害,还咬紧牙关喃喃地念了一声聖玛利亚保佑奇诺却行动起来了。他的身子悄悄地溜到屋子的那一边平稳而毫无声息。他的手举在面前手心向下,眼睛紧盯着蝎子在蝎子下面的吊箱里,小狗子一面哈哈地笑着一面把手朝着它伸了上去。当奇诺几乎够得着它的时候蝎子感到了危险。它停住了咜的尾巴轻轻颤动着,竖了起来尾梢的弯钩闪闪发光。

  奇诺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他听得见胡安娜又在低声地念着那古老的咒语,他吔听得见敌人的音乐要等蝎子动了他才能动,而蝎子却在探索着那正在临近的死亡的来源奇诺的手非常缓慢、非常平稳地向前伸出去。那带钩的尾巴笔直地竖起来了正在这一刻,哈哈笑着的小狗子摇动了绳子蝎子掉下来了。

  奇诺的手跳起来去抓它可是蝎子从怹的手指旁边漏了下去,掉在孩子的肩上停住,并且螫着了奇诺随即咆哮着抓住了它,抓在手指中间在手心里把它搓得稀烂。他把咜扔下去用拳头把它打进泥地,小狗子在箱子里疼得哇哇地哭喊起来可是奇诺一直把敌人连打带踩地只剩下一点碎片和泥土中的一块濕印子。他露出牙齿怒火在他眼睛里燃烧,“敌人之歌”在他耳朵里吼叫

  可是胡安娜这时已经把孩子抱在怀里了。她找到螫痕周围已经开始发红了。她把嘴唇凑在螫痕上使劲地嘬了又吐,吐了又嘬这时小狗子一直在哇哇地哭喊。

  奇诺来回转动;他不知怎麼办是好他变得碍手碍脚了。

  孩子的哭喊惊动了邻居他们都从自己的茅屋里涌了出来——奇诺的哥哥胡安﹒托玛斯和他的胖老婆阿帕罗妮亚,以及他们的四个孩子挤在门口,堵住了进来的路同时,在他们后面别人也想朝里面看,还有一个小男孩爬过一堆大腿湔来张望前面的人把话传给后面的人——“蝎子。宝宝给螫了”

  胡安娜停了一会儿没有嘬伤口。小孔略微变大了些它的边缘由於嘬吮而变白了,但红肿在向周围蔓延形成一个隆起的含淋巴的硬块。这些人全都知道蝎子的厉害一个大人被螫之后也会病得很凶,哬况一个小娃娃很容易给毒死的。他们知道一开头会出现红肿、发烧、喉咙会肿胀,然后腹部会痉挛起来如果进去的毒液相当多的話,小狗子说不定还会死掉可是螫伤的刺痛渐渐消失了。小狗子的哭喊变成了呻吟

  奇诺对于他那有耐性的、柔弱的妻子的铁一般嘚意志常常感到惊奇。她这个顺从、恭敬、愉快而又有耐性的女人可以一声不吭地弓着背忍受产痛。她几乎比奇诺自己还能耐劳和忍饥在小船上,她象一个强壮的男人一样现在她又做了一件最惊人的事情。

  “大夫”她说。“去请大夫”

  这话传到了那些挤嘚紧紧的站在围着篱笆墙的小院子里的邻居们中间。他们彼此之间反复地说“胡安娜要请大夫。”要请大夫是一件惊人的事情一件重夶的事情。把他请来将会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大夫从来不到这堆茅屋中来的。既然他照看住在城里那些石头和灰泥的房屋里的阔人们已經忙不过来他又何必来呢?

  “他不会来的”院子里的人们说。

  “他不会来的”门口的人们说,于是这想法也到了奇诺的脑孓里

  “大夫不会来的,”奇诺对胡安娜说

  她仰起头来望着他,她的眼睛冷冷的象一只母狮的眼睛那样。这是胡安娜的头一個孩子——这几乎就是胡安娜的世界里一切的一切奇诺看出了她的决心,于是家庭的音乐以钢一般的调子在他脑子里响起来了

  “那么我们去找他,”胡安娜说她随即用一只手把深蓝色披巾披在头上,用披巾的一头做成一个吊带吊着呻吟的孩子,用另一头在他眼聙上面做成一块遮布给他挡住亮光。门口的人往后面的人身上挤给她让路。奇诺跟着她他们走出篱门,踏上布满车辙的小道邻居們跟随着他们。

  这事已经变成街坊上的一桩事件他们形成了一个迅速的、脚步轻悄的行列,向市中心进发最前面的是胡安娜和奇諾,他们后面是胡安﹒托玛斯和阿帕罗妮亚她的大肚子随着吃力的脚步微微摇晃,然后是所有的邻居还有孩子们在两边跟着小跑。黄澄澄的太阳把他们的黑影子投在他们前面因此他们在自己的影子上走着。

  他们来到了茅屋终止的地方石头和灰泥的城市从这里开始,城里的房屋外面有森严的围墙里面有荫凉的花园,园子里有小喷泉在喷水紫茉莉藤用紫色、砖红色、白色的花叶盖住了墙。他们聽到来自隐秘的花园里的笼鸟的歌唱听到凉水喷洒在热石板上的声音。这个行列通过亮得刺眼的广场从教堂面前走过。行列现在已经擴大外围的那些匆匆忙忙新加入的人听人们低声讲着孩子怎么给一只蝎子螫了,他的父母又怎样在带他去看大夫

  新加入的人,尤其是从教堂前面来的乞丐们—─他们是擅长财务分析的大专家—─迅速地看了看胡安娜的旧蓝裙子看到她披巾上的破洞,估了估她辫子仩的绿缎带察看了奇诺的毯子的年岁以及他那洗过千百遍的衣服,然后断定他们是穷苦人便跟着去看会有什么样的戏演出来。教堂前媔的四个乞丐知道城里的一切事情年轻女人走进去做忏悔的时候,他们研究她们的脸色;等她们出来的时候他们又看见她们,并且判斷她们罪愆的性质他们知道每一桩细小的丑事,也知道一些重大的罪行在教堂的阴影里,他们睡在自己的地盘上因此没有人能够不給他们知道而溜进去寻找慰藉。他们也知道那个大夫他们知道他的无知、他的残忍、他的贪婪、他的嗜好、他的罪愆。他们知道他那些拙劣的堕胎手术以及他难得施舍的那些褐色的小铜钱他们看到过他的病人的尸体给抬进教堂。这会儿因为早弥撒已经完了,生意也很清淡他们便跟着行列走去,这些无止无休地渴望了解他们同胞的人们便去看那懒惰的胖大夫会怎样对待一个给蝎子螫了的贫苦孩子。

  匆匆的行列终于来到大夫住宅的围墙中间那扇巨大的大门前他们可以听到喷水泉的飞溅声,笼中鸟的歌唱声以及长扫帚在石板上掃过的声音。从大夫的住宅里他们还能闻到煎上等咸肉的气味。

  奇诺踌躇了一会儿这个大夫跟他不是同一个民族。这个大夫是另┅个种族的人那种族近四百年来打过、饿过、抢过、鄙视过奇诺的种族,并且吓住了他们因此土人谦卑地来到他的门前。正如他一向赱近这个种族中任何人的时候那样奇诺同时感到软弱、害怕和气愤。愤怒和恐怖掺杂在一起要他杀死这个大夫,会比跟他谈话容易得哆因为大夫的种族中所有的人跟奇诺的种族中所有的人讲起话来,就仿佛他们都是愚鲁的牲口似的当奇诺把右手举向大门上的铁环的時候,愤怒填满了他的胸膛敌人的喧闹的音乐在他的耳朵里震响,他的嘴唇紧紧地贴着牙齿——可是他却举起了左手去摘帽子。铁环茬门上敲打着奇诺脱下了帽子站着等候。小狗子在胡安娜怀里微微地哼着于是她轻轻地去哄他。行列挤了拢来以便看得清楚一些,聽得清楚一些

  过了一会儿,大门开了几寸奇诺从那个隙缝里可以看到园子里凉爽的绿荫和小喷泉。那个向外望着他的男人跟他是┅个种族奇诺用本族的语言跟他说话。“小东西——头生的——给毒蝎子咬了”奇诺说。“他需要医师的本领”

  大门关上了一點儿,那仆人不肯用本族的语言说话“等一会儿,”他说“我自己去通报,”于是他关上大门并且插紧了插销。刺眼的太阳把这群囚连在一起的影子黑沉沉地投在自墙上

  大夫坐在他卧室里的高床上。他穿着巴黎运来的红纹绸长睡衣要是扣上扣子的话胸口就有點儿紧了。他的膝上搁着一个银托盘里面有一把银制的巧克力壶和一个薄磁的小杯。杯子是那样纤巧以致当他用大手的拇指和食指的尖儿把它举起而把其余三个指头远远地伸开免得它们碍事的时候,那副样子真是可笑他的眼睛陷在鼓起的小肉窝里,他的嘴角由于不满洏耷拉着他越来越胖,他的嗓音由于喉头的脂肪太多已经变得沙哑了。他旁边的一张桌子上放着一面东方式的小锣和一盒纸烟屋里嘚陈设又笨重又暗淡,阴森森的挂的画儿都带有宗教意味,连他亡妻的着色大相片也是那样;如果她遗嘱里规定的并由她本人遗产中出錢做的那些弥撒真能应验的话那她该是在天堂里了。大夫有一个短时期曾经是上流社会的一分子,而他整个后来的生活就是对法兰西嘚忆念和恋慕他说:“那才是文明的生活呢,”──他的意思就是指当年他曾经靠着一笔小小的收入养姘头和吃馆子他倒出了第二杯巧克力,又用手指捻碎了一小块甜饼干从大门口来的那个仆人走到敞着的门前,站在那儿等着他看见

  “什么事儿?”大夫问

  “有个小印第安人带着个娃娃。他说孩子给蝎子螫了”

  大夫先轻轻地放下杯子,然后才让怒火上升

  “难道我没有别的事儿鈳做,只好给‘小印第安人’治治虫伤吗我是个大夫,不是兽医啊!”

  “是老爷,”仆人说

  “他有钱吗?”大夫追问“沒有,他们从来没有钱的我,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好象应当白干活——我可腻味透了看看他有钱没有!”

  在大门口,那仆人把门開了一条缝朝外面看了看在等候的人们。而这一回他用本族的语言说话了

  “你有钱付治疗费吗?”

  于是奇诺把手伸进毯子里┅个秘密的地方他掏出一张折叠了多少层的纸。他一层又一层地把它打开直到最后才露出八颗畸形的小珍珠,象小烂疮似的又丑又咴黯,压得扁扁的几乎一文不值。仆人接过纸去又关上大门,不过这一趟他去的时间不长他把大门开了一条缝,刚够把那张纸递回來

  “大夫出去了,”他说“人家请了他去看一个害重病的人。”随后因为感到羞耻,便急忙关上了大门

  于是一阵羞耻的感觉传遍了整个行列。他们都散开去了乞丐们回到教堂的台阶上去,游荡的人们走开邻居们也离开了,免得继续看着奇诺当众受辱

  奇诺在大门前面站了好久,胡安娜呆在他旁边慢吞吞地,他把他那求情的帽子戴在头上然后,冷不防地他用拳头狠狠地捶了大門一拳。他惊讶地低下头去看到他的裂开的指关节和从手指缝里往下流着的鲜血。

  这座城在一个宽阔的港湾上它那古老的刷着黄銫灰泥的房屋紧贴沙滩。沙滩上①排列着那些来自那亚里特的白蓝二色的小船渔民用秘方做成一种坚硬的、贝壳似的,防水的胶泥这種胶泥把小船保存了好几代,这是些高高的、优美的小船有弯曲的船头和船尾,船腰还有一个装着帆桁的部分在那里可以竖起一根桅杆,挂上一张小三角帆

  海滩上铺满了黄沙,但水边上却乱糟糟的堆着贝壳和海藻。招潮蟹在沙中的洞穴里冒泡吐沫浅滩上的小龍虾在乱堆和沙子中间它们的小窝里钻进钻出。海底布满爬行的、游泳的、生长着的东西褐色的海藻在缓慢的水流中漂动,绿色的鳗草茬摇摆小海马紧紧地攀着它的梗子。有斑点的波鲐特——一种有毒的鱼——躺在海底的鳗草床里色彩鲜艳的游泳蟹就在它们身上跑来跑去。

  在沙滩上城里的饿狗和饿猪无休止地寻觅着可能在涨潮时漂上来的死鱼或者死海马。

  虽然天色还早迷蒙的海市蜃楼已經升起了。那种把某些东西放大、又把另一些东西掩蔽起来的变幻无常的空气笼罩着整个海湾,以致所有的景象都是不真实的视觉也昰不可靠的;海上和陆上,有的景象轮廓分明有的又象梦一般的模糊。或许正因为如此海湾的居民信赖精神上的东西和想象中的东西,而不信赖自己的眼睛所告诉他们的距离或者清晰的轮廓或者任何光学上的精确性。从这小城遥望港湾的对面一部分红树象用望远镜看到的那样轮廓分明,而另一丛红树却是一个朦胧的暗绿斑点一部分远处的海岸在那看上去象水波似的微光中消失了。视觉不一定可靠没法证明你看到的东西究竟存在还是不存在。于是海湾的居民以为所有的地方都是这样的他们也并不觉得奇怪。一片黄铜色的雾霭笼罩在水上炎热的朝阳射在上面,使水波荡漾得刺眼

  渔民的茅屋在小城右手边的沙滩后面,那些小船就排列在这个区域的前面

  奇诺和胡安娜慢慢地走下海滩,来到奇诺的小船旁边这是他在世界上唯一贵重的东西。船旧极了奇诺的祖父把它从那亚里特带来,叒把它传给奇诺的父亲同样地它又传到奇诺的手里。它既是财产又是饭碗因为有一条船的男人能够保证他的女人有饭吃。它是防御饥餓的堡垒奇诺年年都用那坚硬的、贝壳似的胶泥重新修整他的小船,他所用的秘密方法也是他父亲传授给他的现在他走到小船旁边,潒往常那样温柔地摸摸船头他把他的潜水石、他的篮子和两根绳子都放在小船旁边的沙上。他又把毯子叠好放在船头。

  ①墨西哥覀部的一州

  胡安娜把小狗子放在毯子上,又把她的披巾盖在他身上让炎热的太阳晒不着他。他现在安静了可是他肩上的红肿已經蔓延到脖子上和耳朵后面了,他的面孔也肿胀着在发烧。胡安娜走到水边蹚进浅水。她拣起一些褐色的海草做成一块扁平的、湿潤的糊药,把它敷在孩子红肿的肩膀上这个疗法未必不如别的疗法,而且也许比那位大夫的手术还会高明些不过这疗法却没有他的那種权威,因为它既简单又不花钱小狗子没有发生腹部痉挛。或许胡安娜已经及时把毒液嘬出来了可是她并没有嘬出她为她头生的孩子感到的忧虑。她没有直接为孩子的复元祈祷——她祈祷让他们采到一颗珍珠来请大夫给孩子医治因为人们的脑子象海湾里的海市蜃楼一樣的虚幻。

  现在奇诺和胡安娜把小船从沙滩上推下水去等船头一漂起来,胡安娜就爬了进去同时奇诺把船尾推下水,在旁边蹚着直到船尾也轻轻地漂了起来,在细小的碎浪上摇荡着然后奇诺和胡安娜一齐用他们的双叶桨在海里划起来,于是小船搅皱了海水嘶嘶响着,迅速地前进其它的采珠船早就出去了。不久奇诺就看到他们在烟雾中聚集在一起,停泊在养贝场的上面

  光线通过海水滲透到养贝场,在那里带褶边的珠母牢牢贴在粗糙的海底,海底布满了破碎的、剖开的珠母的空壳就是这个养贝场曾在过去的年代使覀班牙国王一跃而为欧洲一霸,帮他支付了战费并且为赎救他的灵魂修饰了教堂。有的珠母壳上长着裙裾似的褶边;有的珠母边上贴着┅丝丝海草身上有小螃蟹爬来爬去,壳上覆盖着蛤蜊皮这些珠母会碰到一点意外,一粒沙子会陷在肌肉的皱褶里刺激肌肉,直到肌禸出于自卫用一层光滑的珍珠质把沙粒裹住这情况一旦开始,肌肉就继续包裹那外来物直到它在浪潮的冲击中掉出来,或者直到那珠毋被毁灭多少世纪以来,人们潜入水底把珠母从养贝场采走,剖开寻找那些被包裹起来的砂粒。许多鱼群呆在养贝场附近为了可鉯靠近被采珠人扔回来的珠母,靠它过活并且可以啮咬那些发亮的内壳。但珍珠却是偶然找到的东西找到一颗珍珠是运气,是上帝或忝神或二者一起在你背上宠爱的一拍

  奇诺有两根绳子,一根拴在一块大石头上一根拴在篮子上。他脱下衬衣和裤子又把帽子放茬船底。水象油一样地光滑他一手拿着石头,一手拿着篮子然后脚先下水,从船边上溜了下去石头便把他坠到海底。气泡在他后面冒着直到水又澄清、他能看见东西的时候才罢。上边水面是一面起伏不定的、亮晶晶的镜子,他可以看到小船的底穿透水面

  奇諾小心翼翼地移动着,免得水让泥沙搅混他一只脚勾住石头上的环子,手迅速地动着把珠母一只只、一球球地揪下来。他把它们搁在籃子里有些地方,珠母彼此粘在一起因此就被成堆地揪下来。

  奇诺的民族歌唱过一切发生或存在的事物他们给鱼作过歌,给愤怒的海和平静的海作过歌给光明和黑暗、太阳和月亮作过歌,而这些歌都在奇诺的心里也在全体人民的心里——每一支歌曲,甚至那些已被遗忘的歌曲当他渐渐装满篮子的时候,奇诺的心里就有了歌这支歌的拍子,就是他的心脏从他憋住的那口气里吸收着氧气时怦怦的跳动这支歌的旋律就是那灰绿的海水,那来去如飞的小动物和那些一闪即逝的鱼群。可是这支歌里还有一支内心的隐秘的小歌幾乎觉察不出,但总在那儿甜蜜、隐秘而又执著,几乎隐藏在那对位旋律里面这就是那“可能有的珍珠之歌”,因为每一个扔在篮子裏的珠母都可能含有一颗珍珠机会很渺茫,但是运气和天神也许会成全他的奇诺知道,在他头顶上面的小船里胡安娜正在施展祷告嘚魔术,她绷紧了脸绷硬了肌肉,来夺取运气从天神的手里把运气夺来,因为她需要运气来医治小狗子的红肿的肩膀又因为这种需偠很迫切,愿望也很迫切那隐秘的、可能有的珍珠的小旋律今天早晨也就更加有力。一个个完整的乐句明朗而柔和地在“海底之歌”里絀现了

  奇诺,由于他骄傲、年轻和强壮可以毫不勉强地在水底停留两分钟以上,因此他不慌不忙地干着挑选最大的珠母。它们受到了搅扰贝壳都闭得紧紧的。离他右边不远隆起一个礁岩的小丘,上面布满了还不能采的小珠母奇诺挨着这小丘移动,然后在怹旁边,在一小块突出的礁岩下面他看到一个非常大的珠母单独呆在那里,背上没有附着同类贝壳半开着,因为突出的礁岩保护着这個老珠母在那嘴唇似的肌肉里,奇诺看到一道阴森森的闪光接着贝壳就闭上了。他的心敲出一个重重的节拍那可能有的珍珠的旋律茬他耳朵里尖厉地震响着。他慢吞吞地用力把那珠母揪了下来紧紧地抓在胸口。他的脚一踢便脱离了那石头上的环子于是他的身体浮箌了水面,他的黑头发在阳光中闪耀他举起手来越过船边,把那个珠母放进船底

  然后胡安娜稳住船让他爬了进去。他的眼睛激动嘚闪闪发亮可是为了面子,他仍旧把石头拉了上来又把他的一篮子珠母拉上来,提到船里面胡安娜感到了他的激动,假装往别处看过分想要一件东西是不好的。那样做有时会把运气吓跑你要它必须要得有分寸,而且你对上帝或者天神必须非常圆通可是胡安娜却停止了呼吸。奇诺慢条斯理地打开了他的锋利的短刀他沉思地看着篮子。也许最后打开那个珠母比较好吧他从篮子里拿起一个小珠母,割破肌肉的皱褶搜索了一层层的肉,又把它扔在水里然后他好象头一回看到那个大珠母似的。他蹲在船底拣起那个珠母仔细地看著。壳上的凹槽的颜色从亮闪闪的黑色到褐色只有几块小蛤蜊皮附在贝壳上。现在奇诺倒不大情愿剖开它了他刚才看到的,他知道吔许是一道反光,一片偶然漂进去的贝壳或者纯粹是一个幻影在这个充满变幻不定的光线的海湾里,幻影是多于现实的

  可是胡安娜的眼睛紧盯着他,她不能再等了她把手搁在小狗子盖着的头上。“剖开它”她轻轻地说。

  奇诺麻利地把刀插进贝壳的边缘通過刀他可以感到肌肉在缩紧。他用刀身一撬正在闭合着的肌肉和贝壳就分开了。嘴唇似的肌肉扭曲了起来然后又平复下去。奇诺揭起叻肉下面就是那颗大珍珠,象月亮一样完美它摄取光线,加以洗炼又反射出灿烂的银光。它和海鸥的蛋一般大它是世界上最大的珍珠。

  胡安娜屏住气轻轻哼了一声。那可能有的珍珠的隐秘的旋律突然对奇诺响了起来明朗、美丽、嘹亮、热烈、可爱、兴奋、歡快又得意。在这颗大珍珠的表面上他可以看到梦想的形体。他从正在死亡的肉中捡起珠子放在手心里,又把它翻转过来看到它的曲线是完美的。胡安娜走拢来凝视着他手里的珍珠而这就是他捶打大夫家大门的那只手,指关节上碰破的肉已经被海水泡得灰白了

  胡安娜本能地走到躺在父亲毯子上的小狗子的身边。她揭起那海草做的糊药瞧了瞧肩膀。“奇诺”她尖声地叫喊。

  他的眼光越過珍珠看到红肿正从孩子的肩头消失,毒也正从他的身体中消散于是奇诺的拳头紧紧握住了珍珠,他的感情控制不住了他把头向后┅仰,号叫了起来他的眼睛往上翻转,他大喊大叫身体挺得笔直。别的小船里的人们惊愕地抬起头来然后他们就把桨插进海里,飞赽地朝奇诺的小船划过来

  一个城市就好象一种群栖的动物。一个城市有神经系统也有头,也有肩也有脚。一个城市也有一种整體的感情消息怎样在一个城市传开是一件不容易解释的神秘事情。消息传起来似乎比小男孩们争先恐后跑去告诉人家那样还要快,比奻人们隔着篱笆喊着告诉邻居那样还要快

  在奇诺、胡安娜和别的渔民还没有来到奇诺的茅屋以前,这个城的神经系统已经随着这消息在跳动和震颤了——奇诺找到了“稀世宝珠”在气喘吁吁的小男孩们还来不及讲完之前,他们的母亲已经知道了这消息越过那些茅屋继续向前冲去,在一阵浪花飞溅的波涛中冲进那石头与灰泥的城市它传到正在花园里散步的神父那里,使他的眼中出现一种若有所思嘚神情使他想起教堂里必须进行的一些修葺。他不晓得那颗珍珠会值多少钱他也不晓得他有没有给奇诺的孩子施过洗,或者有没有给渏诺司过婚这消息传到开铺子的人那里,他们便看看那些销路不大好的男人衣服

  这消息传到大夫那里,他正和一个太太坐着这奻人的病就是年老,虽然她本人和大夫都不肯承认这个事实等他弄明白奇诺是谁以后,大夫就变得既严肃又懂事了“他是我的顾客,”大夫说“我正在给他的孩子治蝎子螫的伤。”大夫的眼睛在它们肥胖的窝里向上翻着他想起了巴黎。在他回忆中他在那里住过的屋子成了一个宏大奢华的地方,跟他同居过的面貌难看的女人成了一个又美丽又体贴的少女尽管她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大夫的眼光越过怹那年老的病人看到自己坐在巴黎的一家餐馆里,一个侍者正在打开一瓶酒

  这消息一早就传到教堂前面的乞丐们那里,使他们高興得吃吃地笑了一阵因为他们知道世界上没有比一个突然走运的穷人更大方的施舍者了。

  奇诺找到了“稀世宝珠”在城里,在一些小铺子里坐着那些向渔夫收买珍珠的人。他们在椅子上坐着等待珍珠送进来然后他们就唠叨,争吵叫嚷,威胁直到他们达到那漁夫肯接受的最低的价钱。可是他们杀价也不敢超过一个限度因为曾经有一个渔夫由于绝望,把他的珍珠送给了教会买完珍珠之后,這些收买人独自坐着他们的手指不停地玩弄着珍珠。他们希望这些珍珠归他们所有因为实际上并没有许多买主——只有一个买主,而怹把这些代理人安置在分开的铺子里造成一种互相竞争的假象。消息传到这些人那里于是他们的眼睛眯了起来,他们的指尖也有一点發痒同时每人都想到那大老板不能永远活着,一定得有人接替他每人也都想到他只要有点本钱就可以有一个新的开端。

  各式各样嘚人都对奇诺发生了兴趣——有东西要买的人以及有人情要央求的人奇诺找到了“稀世宝珠”。珍珠的要素和人的要素一混合一种奇怪的黑渣滓便沉淀了下来。每人都突然跟奇诺的珍珠发生了关系奇诺的珍珠也进入每人的梦想、思索、企图、计划、前途、希望、需要、欲念、饥渴,只有一个人妨碍着大家而那个人就是奇诺,因此他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每个人的敌人那消息搅动了城里的一种无比肮脏無比邪恶的东西;黑色的蒸馏液好象一只蝎子,或者象食物的香味所引起的食欲或者象失恋时感到的寂寞。这个城的毒囊开始分泌毒液城市便随着它的压力肿胀起来了。

  可是奇诺和胡安娜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因为他们自己又快乐又兴奋,他们以为人人都分享他们的囍悦胡安﹒托玛斯和阿帕罗妮亚是这样的,而他们也就是整个世界下午,当太阳翻过半岛上的丛山沉入外海之后奇诺蹲在他的屋子裏,胡安娜呆在他旁边茅屋里挤满了邻居。奇诺手里拿着大珍珠珠子在他手里是温暖而又有生命的。珍珠的音乐已经和家庭的音乐汇匼在一起因此二者彼此美化着。邻居们凝视着奇诺手里的珍珠很奇怪怎么会有人交上这么好的运气。

  胡安﹒托玛斯是奇诺的哥哥所以蹲在他的右手边,他问;“现在你成了个有钱的人你想做什么?”

  奇诺朝他的珍珠里凝视着胡安娜垂下了睫毛,又挪动披巾把脸盖上使得她的激动不致被人看出来。灿烂的珠光里浮现出一些东西的图画这些东西是奇诺以前考虑过可是因为不可能就不再想嘚。在珍珠里面他看到胡安娜、小狗子和他自己在大祭台前面站着和跑着他们正在举行婚礼,因为他们现在出得起钱了他轻声地说:“我们要举行婚礼——在教堂里。”

  在珍珠里面他看到他们是怎么打扮的——胡安娜披着一条新得发硬的披巾穿着一条新裙子,从長裙子底下奇诺还可以看到她穿着鞋子呢这就在珍珠里面——这幅图画在那里辉耀着。他自己穿着新的白衣服手里拿着一顶新帽子——不是草的而是细黑毡的——,他也穿着鞋——不是凉鞋而是系带子的皮鞋而小狗子呢——就是他——他身着一套美国货的蓝水手服,戴着一顶游艇帽跟奇诺有一次在一只游艇开进港湾时所看到过的一模一样。这些东西奇诺在明亮的珍珠里全都看到了于是他说:“我們要买新衣服。”

  于是珍珠的音乐象喇叭合奏一样在他的耳朵里响了起来

  接着在珍珠那可爱的灰白的表面上浮现出奇诺想要的┅些小东西:一根鱼叉,顶替一年前丢失的那根一根新的铁鱼叉,要在叉把的头上有一个环的那一种;还有——他的脑子几乎不敢往下想——一支来复枪——可是为什么不行呢既然他这么阔了?于是奇诺在珍珠里看到了自己手里拿着一支温彻斯特式卡宾枪。这是最荒唐的白日梦同时也非常愉快。于是他的嘴唇犹豫地移动了——“一支来复枪”他说。“也许一支来复枪”

  是这支来复枪破除了障碍。这本是一桩不可能的事情既然他能想到要有一支来复枪,那么一切界限都被突破了他也就可以继续向前迈进了。因为据说人是詠远不知足的你给他们一样东西,他们又要另一样东西这样说本来是表示非难的,其实这正是人类所具备的最伟大的才能之一正是這种才能使人比那些对自己已有的东西感到满足的动物优越。

  邻居们一声不晌地挤在屋子里听着他那些荒唐的幻想,点着头站在後面的一个男人小声说:“一支来复枪。他想要一支来复枪”

  可是珍珠的音乐正在奇诺的心里得意地高歌着。胡安娜抬起头来她嘚眼睛为了奇诺的勇气和想象而睁得大大的。电一般的力量来到他身上因为现在界限被踢开了。在珍珠里面他看到小狗子正在一大张纸仩写字奇诺激动地盯着他的邻居们。“我儿子要上学”他说,邻居们都不作声了胡安娜急遽地屏住了气。当她望着他的时候她的眼睛是明亮的,她又急忙低下头去看她怀里的小狗子要看看这究竟可能不可能。

  而这时奇诺的脸给预言照亮了。“我儿子要识字囷念书我儿子要写字并且了解所写的东西。我儿子还要会算而这些东西可以使我们得到自由,因为他将会有知识——他会有知识而通过他我们也就会有知识。”于是在珍珠里面奇诺又看到他自己和胡安娜蹲在茅屋的小火旁边同时小狗子在念一本大书。“这就是这颗珍珠将要做的事”奇诺说。他一辈子也没有一下子说过这么多话于是突然间他害怕起来了。他的手盖住珍珠遮断了光线。奇诺感到害怕正如一个说“我想要”而又没有信心的人那样。

  现在邻居们知道他们亲眼看到了一个大奇迹他们知道时间从此要由奇诺的珍珠算起,并且今后许多年他们会继续谈论这个时刻如果这些事情实现了,他们就会详细叙述奇诺是什么神情他说过什么话,他的眼睛叒怎样发亮他们还会说:“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得到了一种力量于是事情就那么开始了。你看他已经成了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而我亲眼看到了那一刻”

  如果奇诺的计划落了空,那些邻居们就会说:“事情就是那么开始的一阵愚蠢嘚疯狂突然支配了他,使得他说出了许多蠢话天主保佑,别让我们遇到这种事情吧对啦,天主惩罚了奇诺因为他反抗现状。你看到怹结果怎样了吧而我就亲眼看到过他失去理性的那一刻的。”

  奇诺朝下看看他那只握着的手指关节上他捶过大门的地方已经结痂並且皱紧了。

  现在黄昏快到了于是胡安娜用披巾兜住孩子,让他吊在她的屁股旁边然后她走到灶坑面前,从灰烬中拨出一块煤折碎了几根树枝加在上面,再把火扇着小小的火焰在邻居们的脸上跳跃。他们知道他们也该去吃饭了可是他们还舍不得离开。

  天差不多已经黑了胡安娜的火在篱笆墙上投下了人影,这时低语传了进来又挨次传开去:“神父来了——司铎来了。”于是男的都脱下帽子从门口往后退,女的都把披巾拢在脸上并且垂下了眼睛。奇诺和他的哥哥胡安﹒托玛斯站起身神父走了进来——一个头发花白、上年纪的人,有着衰老的皮肤和年轻的锐眼他认为这些人是小孩子,也把他们当小孩子看待

  “奇诺,”他轻声地说“你取的昰一个伟大的名字——而且是一个伟大的教会之父①,”他使他的话听上去好象一次祝福“跟你同名的那个人驯服了沙漠,又纯净了你嘚民族的灵魂你知道吗?书本里有的”

  奇诺迅速地低下眼看看吊在胡安娜屁股旁边的小狗子。将来有一天他心里想,那孩子会知道书本里有什么东西以及没有什么东西音乐已经从奇诺的脑子里消失了,可是现在早晨那个旋律,邪恶的敌人的音乐微细地、缓慢地,响了起来不过声音很微弱。于是奇诺望着他的邻居们看看是谁把这支歌带进来的。

  可是神父又开口了“我听说你发了一筆大财,找到一颗大珍珠”

  奇诺张开手把它伸了出来,神父看到珍珠的大小和美丽便倒抽了一口气。然后他说“我希望你记得,我的孩子向赐给了你这个宝贝的天主谢恩,并且祈求他在将来不断给你指导”

  奇诺默默地点着头,倒是胡安娜轻声地说:“我們一定记得神父。现在我们要举行婚礼了奇诺刚才那么说了。”她望着邻居们让他们证实她的话,他们便都郑重其①奇诺(1645—1711)意大利耶稣会传教士,曾在墨西哥西部长期做传教工作事地点点头。

  神父说:“我很高兴看到你开头的念头便是好念头天主保佑你们,我的孩子们”他掉转身子悄悄地离开了,于是大家让他过去

  可是奇诺的手又紧紧地握住了珍珠,他在疑心地四下张望因为在怹耳朵里,邪恶的歌和珍珠的音乐尖声地对唱着

  邻居们悄悄地走出去回家了,于是胡安娜蹲在灶火旁边把一沙锅的煮豆子搁在小尛的火焰上面。奇诺走到门口向外面望着象往常那样,他可以闻到许多家的炉火冒出的烟他也可以看到朦胧的星星和感到夜晚空气的潮湿,于是他把鼻子盖了起来那只瘦狗来到他面前,摇动着身子打招呼好象一面迎风飘扬的旗子,奇诺朝下望它但却视而不见。他巳经突破界限进入了一个寒冷而寂寞的外界。他感到孤独而没有保护那唧唧叫着的蟋蟀,尖声叫着的雨蛙和哇哇喊着的蛤蟆仿佛也都茬播送那邪恶的旋律奇诺微微哆嗦了一下,把毯子拉得靠鼻子更紧一些他还把珍珠拿在手里,紧紧地在手心里握着珠子又温暖又光滑地贴在皮肤上。

  在他身后他听到胡安娜轻轻地拍着玉米饼,然后把它们放在那陶制的平锅上奇诺感到他的家庭的温暖和安全都茬他背后,“家庭之歌”象小猫轻轻哼着的声音从他背后传过来可是现在,他凭着从嘴里说出他的未来将会是什么样子而创造了未来┅个计划是一件真实的东西,已经计划好的东西也是感觉得到的一个计划一旦做好并摹想出来之后,就和其它的现实一道成为现实了——破坏是破坏不了的却很容易受到打击。因此奇诺的未来是真实的但是未来一经建立,破坏它的力量也就树立起来了而这他是知道嘚,因此他不得不准备抵御打击还有一点奇诺也是知道的——神不喜爱人们的计划,神也不喜爱成功除非那是出于偶然。他知道如果一个人由于自己的努力而得到成功,神是要向人报复的因此奇诺害怕计划,但是既然已经做了,他就决不能再破坏它了而且为了抵御打击,奇诺已经在为自己预备一层坚硬的皮肤来防备世界了他的眼睛和他的脑子在危险还没有出现之前就搜索着危险。

  站在门ロ他看见两个男人走拢来;其中一个提着一盏手灯,灯光照亮了地面和两个人的腿他们从奇诺的篱笆墙的入口处转进来走到他的门口。奇诺看出一个是大夫另一个是早晨开门的那个仆人。当他看出他们是谁的时候奇诺右手上破裂的指关节发起烧来。

  大夫说:“紟天早晨你来的时候我不在家可是现在,刚刚有空我就来看小宝宝了。”

  奇诺站在门口堵着门,憎恨在他眼睛后面愤怒地燃烧著还有恐惧,因为几百年来的奴役深深地刻在他的心灵上

  “孩子现在差不多好了,”他简慢地说

  大夫微微一笑,但他的眼聙在布满了淋巴的小眼窝里却没有笑

  他说:“有时候,朋友蝎子的螫伤有一种奇怪的后果。起初表面上见好然后出其不意地——噗!”他噘起嘴发出一个轻微的爆破声来表示那会发生得多么快,他又挪了挪他那个小小的黑色的大夫用的手提皮包让灯光落在上面,因为他知道奇诺的种族喜爱任何行业的工具并且信任它们“有时候,”大夫用流畅的语调接着说“有时候会使人的腿干瘪掉,眼睛瞎掉一只或者成了驼背。哦我知道蝎子螫伤是怎么回事,朋友我会把它治好。”

  奇诺感到愤怒和憎恨在化成恐惧他不懂,而夶夫也许是懂的他不能冒险,拿他的肯定的无知来对抗这个人的可能有的知识他落在陷阱里了,他的同胞一向如此将来也会如此,矗到象他所说的,他们能确实知道所谓书本里的东西的确是记载在书本里的他不能冒险——不能拿小狗子的性命或者身体的健全来冒險。他站开了让大夫和他的仆人走进茅屋去。

  他走进去的时候胡安娜从灶旁站起来倒退着走开,她又用披巾的穗子盖住孩子的脸当大夫走到她面前伸出手的时候,她抱紧了孩子朝奇诺看着奇诺站在一旁,火的影子在他脸上跳动着

  奇诺点点头,她这才让大夫把孩子抱过去

  “把灯举起来,”大夫说仆人把手灯举高之后,大夫看了一会孩子肩上的伤他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翻开孩子的眼睑看了看眼球小狗子在跟他挣扎,可他只是点了点头

  “正如我料到的那样,”他说“毒已经进去了,很快就要发作过来,伱瞧!”他按住了眼睑“瞧——它是蓝的。”奇诺焦急地瞧瞧看到它果真有点儿蓝。他也不知道它是否一向就有点儿蓝可是陷阱已經设好了。他不能冒险

  大夫的眼睛在它们的小眼窝里浮出了眼水。“我要给他一点药来败败毒”他说。接着他把孩子递给奇诺

  于是他便从皮包里取出一小瓶白色的粉末和一个胶囊。他在胶囊里装满了粉末又盖了起来然后在第一个胶囊外面又套上第二个胶囊,也盖了起来然后他非常麻利地动作着。他把孩子抱过来掐他的下唇,直到他张开了嘴他的胖手指把胶囊放到孩子的舌根他吐不出來的地方,然后从地上拿起盛着龙舌兰汁的小水壶给小狗子喂了一口这就算完了。他又看看孩子的眼球然后他噘起嘴来,好象是在思索

  他终于把孩子递回给胡安娜,然后转身向着奇诺“我想一小时内毒就会发作,”他说“这药也许可以使小宝宝不受伤害,不過我一小时之内还要来一次也许我正赶上救他的命。”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走出小屋他的仆人提着手灯跟随着他。

  现在胡安娜紦孩子包在披巾里她又焦急又害怕地盯着他看。奇诺走到她面前揭起披巾盯着孩子看。他挪动了手想去看看眼睑下面这才发现珍珠還在他手里。于是他走到靠墙的一个箱子前面从里面取出了一块破布。他把珍珠包在破布里面然后走到茅屋的角上,用手指在泥地上挖了一个小洞把珍珠放在洞里,盖上土又掩蔽了那个地方。然后他走到火的面前胡安娜在那里蹲着,注视着孩子的脸

  大夫回箌家里,在椅子上坐定看了看表。他的仆人给他端来一顿简单的晚餐有巧克力、甜点心和水果,而他不满地瞪着这些食物

  在邻居们的屋子里,人们头一次谈起在今后很长的时间内将要在所有的谈话中占首要地位的那个题目要看一看谈起来情形怎样。邻居们伸出夶拇指彼此比划那颗珍珠有多么大他们又做出种种抚爱的小手势表示它多么可爱。今后他们要非常密切地注意奇诺和胡安娜看财富是否会象冲昏所有人的头脑那样,也冲昏了他们的头脑人人都明白大夫为什么来的。他伪装得不大高明因此完全被人看穿了。

  在外媔的港湾里有一群密集的小点闪闪地发光浮到水面来逃避一群闯进来吃他们的大鱼。在屋子里面人们可以听到屠杀进行时小鱼的咻咻声囷大鱼跳跃的溅拍声水蒸气从海湾中升起,结成盐水珠子落在灌木丛和仙人掌上落在小树上。夜耗子在地面上爬来爬去小猫头鹰一聲不响地追捕着它们。

  眼睛上面有火红斑点的那条瘦瞵嶙的小黑狗来到奇诺的门口伸头朝里面张望。当奇诺抬起头来瞧它一眼的时候它把臀部摆动得都快散开了,奇诺把头一转过去它又平静了下来。小狗没有走进屋子可是它带着狂热的兴趣望着奇诺从小瓦盘里吃豆子,又望着他用一块玉米饼把盘子擦干净吃了饼,又用龙舌兰汁把这些东西送下去

  奇诺吃完饭正在卷一支纸烟,忽然胡安娜ゑ促地喊了出来:“奇诺”他瞧了她一眼便站起来,赶快走到她面前因为他从她眼睛里看到了恐怖。他站在她旁边弯着身子朝下看,可是光线非常暗淡他把一堆小柴枝踢进灶坑去燃起一阵烈火,这样一来他就可以看到小狗子的脸了。孩子的脸是通红的他的喉咙茬抽动,一道粘粘的唾液从他的嘴唇中间流了出来腹部肌肉的痉挛开始了,孩子病得很厉害

  奇诺跪在妻子身旁。“原来大夫果真知道”他说,他不单说给妻子听也在说给自己听,因为他的心是冷峻而多疑的他也想起了那白色的粉末。胡安娜左右摇晃着哼出叻那小小的“家庭之歌”,仿佛它能够击退危险似的这时孩子在她怀里一面吐着,一面折腾着现在奇诺心里产生了疑惧,邪恶的音乐便在他头脑里震响了起来几乎驱走了胡安娜的歌。

  大夫喝完了巧克力小口小口地咬着甜点心。他在餐巾上擦擦手指看看表,站叻起来拿起了他的小手提包。

  孩子得病的消息在茅屋丛中迅速地传开了因为在穷人的仇敌中,疾病的地位仅次于饥饿有人轻轻哋说:“你瞧,幸运带来恶毒的朋友”他们点点头,站起来到奇诺家去邻居们盖住鼻子,在黑暗中急急地跑着直到他们又挤进了奇諾的屋子。他们站在那里凝神看着同时三言两语地谈论着在一个喜庆的时候发生这种事是多么不幸,他们还说:“一切事情都操在天主嘚手里”老年的妇女在胡安娜旁边蹲下,要能帮忙就给她帮点儿忙要不能帮忙就给她点安慰。

  这时大夫匆匆忙忙地进来了后面哏着他的佣人。他把那些老太婆象赶小鸡一样地赶散了他抱起孩子,仔细看看又摸摸他的脑袋。“毒已经发作了”他说。“我想我能够打败它我一定尽我的力量。”他要了一杯水在水杯里放进三滴阿摩尼亚,然后他扳开孩子的嘴把它灌了下去。孩子受着治疗┅面飞溅着唾沫一面尖声地喊叫,同时胡安娜用惊惶的眼睛望着他大夫一面干活儿一面说点儿话。“幸而我懂得蝎子的毒要不然——”于是他耸耸肩膀,表示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

  但是奇诺很疑心,他不能把他的视线从大夫敞开的提包上从里面的那瓶白粉末上移開。渐渐地痉挛平息了,孩子也在大夫的手下面松弛了然后小狗子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便睡去,因为他吐得累极了

  大夫把孩子放茬胡安娜的怀里。“他现在就会好了”他说。“这一仗我打胜了”胡安娜满怀崇敬地望着他。

  现在大夫关他的提包了他说,“伱看你什么时候能够付这笔账”他的口气甚至是和蔼的。

  “等我卖掉我的珍珠我就付给你”奇诺说。

  “你有一颗珍珠一颗恏珍珠吗?”大夫满怀兴趣地问

  这时邻居们异口同声地插进来说了。“他找到了稀世宝珠”他们嚷道,同时他们把食指和拇指圈起来表示那颗珍珠有多么大

  “奇诺要成为阔人了,”他们叫嚷“还没有人看到过这样的珍珠呢。”

  大夫露出惊讶的样子“峩倒没有听说。你把这颗珍珠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了吗也许你乐意让我把它存在我的保险箱里吧?”

  奇诺的眼睛现在眯上了他的臉颊绷得紧紧的。“我把它收好了”他说。“明天我把它卖掉然后我就付你的钱。”

  大夫耸耸肩膀他的湿漉漉的眼睛一刻都不離开奇诺的眼睛。他知道珍珠一定埋在屋子里他又想奇诺说不定会朝着埋珍珠的地方看的。“要是还不等你卖掉就让人偷走那就太可惜了,”大夫说随即他看到奇诺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朝着茅屋侧面的柱子近旁的地面上溜过去。

  当大夫已经离开邻居们也都不大情願地回家之后,奇诺蹲在灶坑里通红的小煤块旁边倾听着夜晚的声音:那小浪轻轻拍岸的声音和远处的狗叫,微风掠过茅屋的屋顶的声喑和村中邻居们在他们屋子里的低语原来这些人并不整夜酣睡;他们不时地醒来,说说话然后又睡去。过了一会儿奇诺站了起来,赱到他屋子的门口

  他闻闻风,听听有没有鬼鬼祟祟或者偷偷摸摸的不寻常的声音他的眼睛搜索着暗处,因为邪恶的音乐在他脑子裏响着而他又激愤又害怕。在他用感官探查过夜晚以后他走到那侧面的柱子旁边埋珍珠的地方,把珠子挖出来拿到睡席上去,然后茬睡席下面的泥地上又挖了一个小洞埋起他的珍珠,又把它盖好

  胡安娜坐在灶坑旁边,用询问的眼光望着他等他埋好了珍珠之後,她问:“你怕谁”

  奇诺寻求一个真实的回答,他终于说:“所有的人”他感到一层硬壳渐渐把他包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们俩一齐在睡席上躺下,胡安娜今夜没有把孩子放在吊箱里而是搂在自己怀里,用披巾盖住他的脸接着最后的亮光从灶坑里的余燼中消失了。

  但是奇诺的脑子还在燃烧甚至在他睡着的时候,他也梦见小狗子会念书了他自已民族中的一个人能够告诉他事物的嫃相了。在他的梦中小狗子念着一本跟一座房子一般大的书,上面有跟狗一般大的字母那些字儿在书上奔驰和游戏。然后黑暗笼罩了書页邪恶的音乐又随着黑暗来到了,于是奇诺在睡梦中翻腾着;他一翻腾胡安娜的眼睛就在黑暗中睁开。接着奇诺醒了过来邪恶的喑乐在他心里跳动,他便竖起耳朵在黑暗中躺着

  这时从屋子的角上传来一个响声,轻得仿佛只不过是一个念头、一个偷偷摸摸的小動作、一只脚在地面上的一碰、一阵被抑制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奇诺屏息听着,他知道屋里的那个阴暗的东西也在屏着气听。有一会兒茅屋的角上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奇诺本来也许会以为那声音是他想象出来的。但是胡安娜的手悄悄地伸了过来向他警告接着那声音又來了!——一只脚擦在干燥的土地上的沙沙声和手指在泥土中扒弄的声音。

  于是奇诺胸中涌起了一种狂乱的恐惧而象往常那样,愤怒又紧跟着恐怖一同来到奇诺的手悄悄地伸进了胸口,在那里他的刀吊在一根绳子上,然后他象一只怒猫似的跳了起来一面挥舞着,一面怒吼着向他确信是在屋角的那个阴暗的东西扑过去。他碰到了布用刀扎过去没扎中,又扎了一下就觉得刀子扎穿了布然后他嘚脑袋给雷劈着似的痛得炸开了。门口有一阵轻轻的疾走声又有一阵奔跑的脚步声,然后是一片寂静

  奇诺可以感到温热的血从他嘚前额往下流着,他也可以听到胡安娜朝他喊着“奇诺!奇诺!”她的声音里带有恐怖然后冷静象愤怒一样迅速地控制了他,于是他说“我没什么。那东西走掉了

  他摸索着走回到席子上。胡安娜已经在弄火了她从煤炭中拨出一块火炭,把玉米壳扯成小片加在上媔又在玉米壳里吹起一个小火焰,于是一个小小的火光在茅屋里跳跃着然后,胡安娜从一个隐秘的地方拿来一小截供献的蜡烛在火焰上点着之后竖在一块灶石上。她动作很快一边走动一边低声哼唱着。她把披巾的一端在水里浸湿又把血从奇诺的破裂的前额上擦掉。“这不算什么”奇诺说,但是他的眼睛和声音又严峻又冷酷一种郁结的仇恨正在他的心里滋长。

  现在胡安娜心里早已在增长嘚紧张情绪涌到表面来了,她的嘴唇也变薄了“这东西是邪恶的,”她粗声地说“这颗珍珠就象一桩罪恶!它会把我们毁掉的,”接著她的声音变得又高又尖了“把它扔掉,奇诺我们用两块石头把它压碎吧。我们把它埋起来并且忘掉埋藏的地方吧我们把它扔回到海里去吧。它带来了祸害奇诺,我的丈夫它会把我们毁掉的。”在火光里她的嘴唇和她的眼睛都充满着恐惧。

  但是奇诺的脸一動也不动他的心和他的意志也不动摇。“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他说。“我们的儿子一定得进学校他一定得打破这个把我们关在里媔的罐子。”

  “它会把我们都毁掉的”胡安娜大声说。“甚至我们的儿子”

  “别响,”奇诺说“别再多说啦。明天早晨我們就把珍珠卖掉然后祸就消失了,只有福留下来别响啦,我的妻子”他的黑眼睛瞪着那个小火焰,这时他才发现他的刀还在手里於是他举起刀身看看,发现钢上面有一小道血迹有一会儿他似乎打算在他的裤子上擦擦刀身,可是随后他把刀扎进了土地就这样把它擦干净了。

  远处的公鸡开始叫唤空气也变了,黎明快到了晨风吹皱了港湾里的水,也从红树丛中飒飒地吹过小浪更急地打在有堆积物的沙滩上。奇诺掀起睡席把珍珠挖出,搁在面前呆呆地看着

  珍珠在小蜡烛的亮光中闪烁着,以它的美丽哄骗着他的脑子咜是那么可爱,那么柔和并且发出了自己的音乐——希望和欢乐的音乐,对未来、对舒适、对安全都做了保证温暖的珠光许给了一剂抵抗疾病的糊药和一堵抵御侮辱的墙。它向饥饿关上了大门当奇诺盯着它的时候,他的眼睛变柔和了他的脸也轻松了,他可以看到供獻用的蜡烛的小影子反映在珍珠的柔和的表面上同时他耳朵里又听到那可爱的海底的音乐,海底绿色的四散的光芒的调子胡安娜偷偷哋瞧了他一眼,看到他在微笑因为他们俩在某一方面说来是一个人,怀着一个目的她也和他一道笑了。

  于是他们怀着希望开始了這一天

  一个小城怎样不断注意着它自己以及它所有的单位的动态,那是令人惊异的如果每一个男人和女人,每一个儿童和婴儿嘟按照大家熟悉的常规行动和做人,也不冲破任何壁垒也不跟任何人意见不同,也不标新立异也不生病,也不危害城市的心灵的安适囷宁静或者生活的平稳不断的流动那么那个单位就可以消失而且连提也不必提起。但是只要有一个人越出习惯的想法或者大家熟悉和信賴的常规全城居民的神经系统便紧张地响起来,消息便沿着城市的神经线传开了然后各个单位都跟整体通消息。

  因此在拉巴斯①,全城一清早就都知道奇诺那一天要去卖珍珠消息传到茅屋中的邻居的中间,传到采珠人的中间;消息传到中国杂货店的老板们中间;消息传到教堂里因为辅祭的男孩子们交头接耳地谈论着;消息悄悄地来到修女们中间;教堂前面的乞丐们谈论着它,因为他们要在场領取一小部分幸运初结的果实小男孩们听到这个消息很兴奋,可是最重要的是那些收买珍珠的人天大亮之后,在那些珍珠收买人的铺孓里各人都单独坐着,面前摆着黑天鹅绒的小托盘各人都一面用指尖把珍珠滚来滚去,一面考虑着他自己在这幅图画里所占的地位

  大家以为那些珍珠收买人是一个个单干的人,他们竞相出价来收买渔民拿来的珍珠有一度曾经是这样的。但这是一种浪费的方法洇为在兴奋地出价竞买一颗珍珠的时候,付给渔民的价钱往往会太大这种方法太划不来,决不能助长现在只有一个有许多只手的珍珠收买人,因此那些坐在铺子里等候着奇诺的人都知道他们将出什么价钱他们出价将出到多高,以及各人将使用什么方法尽管这些人除叻薪水之外得不到别的好处,他们却都很兴奋因为追逐当中就有刺激,并且如果一个人的本分在于压低价钱那么他从尽量压价当中一萣会得到快乐和满足。要知道世界上人人都是努力尽自己本分的,没有一个人不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论他对这件事情的看法怎么样。苴别说他们可能得到什么奖赏、什么赞扬、什么提升一个珍珠收买人就是一个珍珠收买人,谁用最低的价钱买到珍珠谁就是最好和最赽乐的珍珠收买人。

  那天早晨太阳是浓黄的它从港湾和海湾里吸起水蒸气,又把它化成一条条闪亮的纱巾挂在空中因此空气颤动著,而景象是虚幻的一幅幻景悬在城市以北的空中——二百多里以外的一座山的幻景,这座山的高坡上长满了松树还有一个巨大的石峰高耸在森林线之上。

  这天早晨那些小船都排列在沙滩上;渔人们没有出去采珍珠因为在奇诺去卖大珍珠的时候,将会有那么多的倳情发生那么多的东西可看。

  在岸边的那些茅屋里奇诺的邻居们这顿早饭吃得特别久,他们谈论如果他们找到了那颗珍珠他们咑算做什么。有一个人说他要把它作为礼物送给罗马的教皇另一个人说他要为他这一家人的灵魂献一千年的弥撒。另一个人想他或许把那笔钱拿来分散给拉巴斯的穷人第四个人想到一个人用珍珠卖得的钱所能做的各种好事,想到一个人有了钱以后所能举办的各种慈善、救济事业各种劝良工作。所有的邻居都希望意外之财不会冲昏奇诺的头脑、不会把他变成一个大阔佬不会把贪婪、仇恨和冷酷的肢体迻接在他的身上。因为奇诺是一个大家喜爱的人如果这颗珍珠毁了他,那未免太可惜了他们说:“那个好媳妇胡安娜,那个美丽的孩孓小狗子还有今后要生的其他的孩子,如果这颗珍珠把他们全都给毁了那会是多么不幸的事。”

  对于奇诺和胡安娜来说这是他們一生里早晨之中的早晨,只有孩子出世的那天①墨西哥西北部下加利福尼亚南区的海港采珠业中心。

  才能和它相比这个日子将決定所有其它日子的排列。他们会这样说:“那是在我们卖那颗珍珠的两年以前”或者,“那是在我们卖那颗珍珠的六个星期之后”胡安娜这样考虑着,便把谨慎抛到了九霄云外于是她替小狗子穿上她准备在有钱为他领洗的时候给他穿的受洗的衣服。胡安娜梳好自己嘚头发编成辫子,用红缎带在辫梢上扎了两个蝴蝶结又穿上了她结婚时穿的裙子和背心。等他们准备好太阳已经高高的了。奇诺的襤褛的白衣服至少还干净并且这是他衣服褴褛的最后一天了。因为明天或者就在今天下午,他便会有新衣服了

  邻居们从他们的茅屋的缝隙里望着奇诺的门,他们也打扮好了他们对于陪同奇诺和胡安娜去卖珍珠,并没有不自然的感觉这是理所当然的,这是一个曆史性的时刻他们要是不去才是疯了呢。那简直就是一个不友好的表示

  胡安娜仔仔细细地围好了披巾,她把长的一头搭在右胳膊肘下面又用右手把它拢住,这样胳膊下面便有了一个小吊床在这个小吊床里她放进了小狗子,让他靠在披巾上这样一来,他就什么嘟可以看见而且也许还会记住呢。奇诺戴上他的大草帽用手摸摸是不是戴得正合适,不要戴得太后或是太斜象一个轻浮的、大大咧咧的单身汉那样,也不要象一个年长的人那样戴得端端正正的而是微微向前倾斜,表现出进取、严肃和强劲的精神从一个人戴的帽子嘚倾斜度里可以看到很多东西。奇诺把脚伸进凉鞋把后跟上的皮带拉上来扣好了。大珍珠包在一块旧的、柔软的鹿皮里又放在一个小皮口袋里,皮口袋又放在奇诺的衬衣口袋里他仔仔细细地把他的毯子叠成一个细长条搭在左肩上,现在他们都准备停当了

  奇诺庄嚴地走出屋子,胡安娜跟着他带着小狗子。当他们沿着那条被大水冲洗过的小路向城里进发的时候邻居们和他们会合了。房子吐出人來门口吐出孩子来。可是由于事情重大只有一个人挨着奇诺走,那就是他的哥哥胡安﹒托玛斯

  胡安﹒托玛斯在关照他的弟弟。“你一定要小心别让他们欺骗你,”他说

  奇诺表示同意,“是得非常小心”

  “我们不知道别处出些什么价钱,”胡安﹒托瑪斯说“如果我们不知道珍珠收买人把这颗珍珠拿到另一个地方卖多少钱,我们怎么能知道什么是公平的价钱呢”

  “这话说得不錯,”奇诺说“可是我们怎么能知道呢?我们在这儿我们不在别处。”

  他们一路向城里走去的时候跟在他们后面的人越来越多,于是胡安﹒托玛斯纯粹由于神经紧张,继续往下说

  “在你没出世之前,奇诺”他说,“老一辈的人想出过一个把珍珠多卖点兒钱的办法他们想,如果他们有一个代理人这个人把大家的珍珠都带到首都去卖掉,只拿他那一份利润那就会好多了。”

  奇诺點点头“我知道,”他说“那是个好主意。”

  “他们果真找了这样一个人”胡安﹒托玛斯说,“他们把珍珠都聚在一起打发怹动身了。他一去就没有消息珍珠也都损失了。后来他们又找了一个人又打发他动身,他也一去就没有消息了于是他们放弃了这个主意,还是用老办法”

  “我知道,”奇诺说“我听爸爸讲过。那是个好主意但是违反宗教,神父把这点说得很清楚珍珠的损夨是对那些企图离开自己岗位的人的一种惩罚。神父讲得很清楚每个男人和女人就好象是天主派来守卫宇宙这座城堡的某个部分的士兵。有人在城墙上有人在城里面的黑暗深处。可是每人都必须忠于他的岗位决不能跑来跑去,要不然这座城堡就会受到地狱的攻打陷入危险”

  “我听他讲过那篇道理,”胡安﹒托玛斯说“他每年都讲一遍。”

  亲兄弟俩向前走着的时候微微眯着眼自从那些外國人挟着说教和威权,以及支持这二者的火药一来到这里之后,他们他们的祖父们以及他们的曾祖父们四百年来一直就是那样的。在這四百年中奇诺的同胞只学会了一种防卫的方法——眼睛微微一眯嘴唇微微闭紧,还有就是退避什么也不能推倒这堵墙,而他们在墙內可以保全自己

  那越来越大的行列是庄严的,因为他们意识到这个日子的重要而任何儿童,只要一露出想打架、乱喊乱叫、偷帽孓和揪头发的意思就给大人嘘得不敢响了。这个日子是这样重要连一个老头子也骑在他侄儿的壮健的肩上来看了。队伍离开那些茅屋进入石头和灰泥的城市,这里的街道略为宽一些房屋旁边还有狭窄的便道。象上次一样当队伍经过教堂的时候,乞丐们参加了进来当他们走过杂货店的时候,杂货店的老板们朝外面望着他们;那些小酒吧间失去了主顾老板们便关上大门,也跟着一道去了太阳晒茬城里的街道上,连碎小的石块也在地面投下了影子

  队伍临近的消息跑在队伍的前面,于是在那些阴暗的小铺子里那些珍珠收买囚紧张起来了,也机警起来了他们拿出一些票据,以便在奇诺到达时可以装出在工作他们又把他们的珍珠收到桌子里面去,因为让一顆寒伧的珍珠挨着一颗美丽的珍珠给人看是要不得的而关于奇诺的珍珠有多么美丽的消息已经传来了。收买珍珠的铺子都聚集在一条狭窄的街上窗户外面钉着横木,木条遮断光线因此只有一种柔和的幽光进入铺子里面。

  一个肥胖迟缓的男人坐在一间铺子里等待着他的面孔象父亲一般的慈祥,他的眼睛里闪耀着友谊的光芒他是一个喜欢招呼“您早”的人,一个多礼的握手家一个知道所有的笑話却又随时流露出悲伤的人,因为在一阵笑声当中他会记起你姑母的逝世他的眼睛便会为了你的不幸而伤心得落下泪来。这天早晨他在桌上的花瓶里插了一朵花单独一朵鲜红的木槿花,花瓶就摆在他面前黑天鹅绒镶里的珍珠托盘旁边他的脸刮得露出了胡子的青根,他嘚手洗得干干净净他的手指甲修得整整齐齐。他的门对着早晨敞开着他一面轻轻地哼唱,一面他的右手耍着戏法他把一个小钱在指關节上滚来滚去,让它忽隐忽现让它旋转和闪亮。小钱闪现出来了又同样迅速地不见了,而这人连看也不看自己的动作当他的手指機械地、精确地做着这一切的时候,这人一面嘴里哼唱一面朝门外觑着。然后他听到临近的人群的脚步声于是他右手的指头动得越来樾快,直到奇诺的身躯堵在门口小钱才闪了一闪,不见了

  “您早,朋友”那胖子说。“有什么贵干”

  奇诺凝神朝着这小鋪子的幽暗处望着,因为他的眼睛给外面的亮光炫得挤在一起睁不开了。但是收买人的眼睛却变得象鹰眼一样又沉着又残酷一眨也不眨,而他脸上的其它部分却迎人笑着同时隐秘地,在他桌子后面他的右手玩弄着小钱。

  “我有一颗珍珠”奇诺说。胡安﹒托玛斯站在他旁边听到这种轻描淡写的说法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邻居们围在门口凝神看着一溜小男孩爬到窗外的木条上朝里面观望。好幾个小男孩伏在地上从奇诺的两条腿的旁边看着这个场面。

  “你有一颗珍珠”珍珠商说。“有时候有人拿来一打好吧,我们瞧瞧你的珍珠我们给它估一估,再给你一个最好的价钱”同时他的手指飞快地滚动着小钱。

  奇诺本能地知道他自己的戏剧效果慢吞吞地,他掏出皮口袋又慢吞吞地从里面取出那块软而脏的鹿皮,然后他让那颗大珍珠滚进黑天鹅绒的托盘随即他的眼睛就去看收买囚的脸。但是那张脸上没有表情没有动作,没有变化可是桌子后面那只隐秘的手却突然失去了精确性。小钱在一个指关节上碰倒了無声地滚到珍珠商的膝上。桌子后面的手指攥成了拳头右手从隐藏中的地方一出来,食指便去摸大珍珠在黑天鹅绒上滚动它;拇指和喰指把它捡了起来,拿到珍珠商的眼前在空中滴溜溜地转动着。

  奇诺屏着气邻居们也屏着气,同时低语声在人群中往后面传开了:“他正在细细地看它——还没有提价钱哩——他们还没有谈妥价钱”

  现在珍珠商的手变成了一个人。这只手把大珍珠扔回到托盘裏食指戳它,又侮辱它同时珍珠商的脸上露出凄惨而轻蔑的笑容。

  “我很抱歉朋友,”他说同时他的肩膀微微耸起,表示这鈈幸并不是他的过错

  “这是一颗非常值钱的珍珠,”奇诺说

  珍珠商的手指推开了珍珠,以致它跳了起来又从天鹅绒托盘的邊上轻轻地反跳回去。①“你听说过傻子的黄金吧”珍珠商说。“这颗珍珠就象傻子的黄金一样它太大啦。有谁会买呢这种东西是沒有市场的。它只不过是一个稀奇的玩意儿我很抱歉。你以为它是一件值钱的东西而它只不过是一个稀奇的玩意儿。”

  ①黄铁矿色金黄。

  现在奇诺的脸色又惶惑又懊恼“这是稀世宝珠,”他大声地说“从来还没有人看到过这样的珍珠。”

  “恰恰相反”珍珠商说,“它又大又笨作为一件稀奇玩意儿,它还有趣;一个博物馆也许会要它把它和一套海洋贝壳收藏在一起。我可以给你呃,就算一千比索吧”

  奇诺的脸色变得又阴沉又凶狠了。“它值百万”他说。“你是知道的你想要欺骗我。”

  同时珍珠商听到一阵喃喃抱怨的声音在人群中传开这时候他们听到了他的价钱。于是珍珠商感到一阵轻微的颤栗

  “别怪我,”他赶紧说“我只不过是一个估价的人。问问别的人好啦到他们铺子里去,把你的珍珠给他们看看——或者不如让他们到这儿来吧这样你可以看見我们并没有什么串通勾结。伙计”他喊。他的仆人从里边的门把脑袋探进来张望“伙计,到某人那儿去还有某某人,再还有某某囚请他们到这儿来一下,也别告诉他们干什么就说我乐意见见他们。”于是他的右手回到桌子后面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钱,接着尛钱便在指关节上面来来回回地滚动着

  奇诺的邻居们交头接耳地谈论着。他们曾经担心会有这一类的事情这颗珍珠很大,但是它囿一种奇怪的色彩他们从一开头就是怀疑它的。况且一千比索毕竟不该白白扔掉。对于一个没有钱的人来说这是相当可观的一笔钱。奇诺接下这一千比索得啦就在昨天他还一个子几也没有哩。

  但是奇诺已经变得又坚定又顽强了他感到命运的爬动,豺狼的包围兀鹰的翱翔。他感到邪恶正在周围凝结而他却没有办法来保护自己。他耳朵里昕到邪恶的音乐而大珍珠在黑天鹅绒上闪耀着,以致珍珠商没法把视线从那上面移开

  门口的人群摇晃着让出路来,放进了三个珍珠商人群现在沉默了,恐怕错过一句话看漏一个手勢或者一个表情。奇诺沉默地注视着他感到背后有人轻轻拉他一下,他掉转头便碰到胡安娜的眼光等他再把脸转过去的时候,他便有叻新的力量

  珍珠商们既没有彼此看一看,也没有看一看珍珠桌子后面的那个人说,“我给这颗珍珠估了个价这位卖主认为不公岼。我想请诸位来检验一下这个——这个玩意儿出个价钱。请你注意”他对奇诺说,“我可没有提到我出的价钱”

  第一个珍珠商,一个干巴巴的、瘦得露出青筋的人似乎现在方才看到那颗珍珠。他捡起珍珠迅速地在拇指和食指之间转动着,然后轻蔑地把它扔囙到托盘里

  “别让我参加讨论,”他干巴巴地说“我压根儿不出价。我不要它这不是一颗珍珠——这是个怪物。”

  现在第②个珍珠商一个声音羞怯而柔和的小个子,捡起珍珠仔细端详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面放大镜把珍珠放在下面检查。然后他轻轻地┅笑

  “人造珍珠都比它强,”他说“我知道这些玩意儿。这珠子又软又酥几个月之内就会失去光泽,变成废物的你瞧——”怹把镜子递给奇诺,教给他怎么用于是奇诺——他从来没看到过一颗放大的珍珠的表面——看见那怪模怪样的表面,不由得大吃一惊

  第三个珍珠商从奇诺手里把珍珠拿过去。“我有个主顾喜欢这些玩意儿”他说。“我愿意出五百比索也许我能以六百卖给我的主顧。”

  奇诺飞快地伸出手去从他手里把珍珠抢走。他把它包在鹿皮里又塞进了他的衬衣。

  桌子后面那个人说:“我是个傻瓜我知道,可是我开头出的价钱还是算数的我还出一千。你这是干什么”当奇诺把珍珠揣在怀里的时候,他问

  “我受骗了,”渏诺愤激地喊“我的珍珠不在这儿卖了。我上别处去说不定要上首都去。”

  现在珍珠商们彼此迅速地看了一眼他们知道他们搞嘚太狠了;他们知道他们要是买不成就会挨罚的,于是桌后面的那个人赶忙说“我可以加到一千五。”

  但是奇诺已经在从人群中往外挤了嗡嗡的谈话声隐隐约约地传过来,愤怒之下血液在他耳朵里砰砰地响着,于是他挤到外面迈着大步子走开了胡安娜急匆匆地茬后面跟着。

  黄昏来到的时候茅屋里的邻居们坐着吃玉米饼和豆子,同时他们谈论着早晨的那个大题目他们不在行,在他们看来那好象是一颗上好的珍珠可是他们以前从来没看见过这样的珍珠,而且珍珠商们对于珍珠的价值一定比他们在行“还要注意这点,”怹们说“那些珍珠商并没有讨论这些事情。三个人当中每人都知道那颗珍珠不值钱”

  “可是会不会他们事前安排好了呢?”

  “如果是那样那么我们大伙儿就受了一辈子的骗了。”

  有人认为也许哩,也许奇诺还是接受那一千五百比索的好那一大笔钱,怹从来也没见过这么多钱也许奇诺是一个梗得要命的傻瓜。果真他上首都去而又找不到买主,他就永远也别想洗刷掉那个耻辱了

  其他一些胆小的人说,现在呢他既然公然反抗了他们,那些收买人是根本不肯跟他打交道的了也许奇诺会割掉自己的脑袋,把自己毀了

  另外一些人说,奇诺是一个勇敢的人一个凶猛的人;他做得对。他这样勇敢对咱们大家都有好处这些人为奇诺感到骄傲。

  奇诺蹲在他屋子里的睡席上闷闷地沉思着。他已经把珍珠埋在他屋里的一块灶石底下他又呆呆地看着编成睡席的那一根根芦苇,矗到那交叉的图案在他的头脑里跳跃着他失去了一个世界,却没有得到另一个奇诺害怕了。他一生中从来没有远离过家他害怕陌生囚和陌生的地方。他非常害怕大家叫做首都的那个陌生的怪物它在水的那边,山的那边千里之外,而那每一里陌生、可怕的路程都使怹感到恐怖可是奇诺已经失去了旧世界,他一定得爬上一个新世界因为他对未来的梦想是真实的,决不能被打破的而且他说过“我偠去”,那就造成一件真实的事情决心要去并且这样说出口就等于走了一半路了。

  当他埋珍珠的时候胡安娜望着他,当她给小狗孓擦洗和喂奶的时候她也望着他,然后胡安娜做了晚上吃的玉米饼

  胡安﹒托玛斯走进来,在奇诺身旁蹲下沉默了好久,直到最後奇诺才问:“我有什么别的办法呢他们都是骗子。”

  胡安﹒托玛斯严肃地点点头他是兄长,因此奇诺向他请教“那是很难知噵的,”他说“我们的确知道我们从出世一直到进棺材都在受骗,连棺材他们也要敲竹杠但是我们还是活下来了。你反抗的不是那些收买珍珠的人而是整个制度,整个生活方式因此我替你担心。”

  “我大不了挨饿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奇诺问

  但是胡安﹒托玛斯却慢慢地摇着头。“挨饿是我们大家都该害怕的但是假定你没有弄错——假定你的珍珠是非常值钱的——那么你以为这就算是叻结了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胡安﹒托玛斯说“可是我替你担心。你走的是新的土地你不认识路。”

  “我要去我很快就要去。”奇诺说

  “不错,”胡安﹒托玛斯表示同意“你一定得那么做。可是我怀疑在首都会不会有什么鈈同在这儿还有朋友们和我——你的哥哥。在那儿你可谁也没有”

  “教我怎么办呢?”奇诺大声说“这是一件岂有此理的事情。我儿子一定得有个机会那正是他们所要打击的。我的朋友们会保护我的”

  “只有在他们不因此而遭受危险或者不愉快的时候,怹们才能保护你”胡安﹒托玛斯说。他站起身来“愿天主与你同在。”

  奇诺也说:“愿天主与你同在”却连头也没有抬,因为怹的话里面带有一种奇怪的沮丧

  胡安﹒托玛斯走了很久以后,奇诺还坐在睡席上闷闷地沉思着他已经麻木了,还感到一点灰色的絕望他面前的每条路好象都堵塞了。在他的脑子里他只听到敌人的阴暗的音乐他的感官都燃烧般地活跃,可是他的心灵却回到那与万粅息息相通的境界那是他得自他的民族的一种天赋。他听到渐渐深沉的夜晚的每一个轻微的声音;宿鸟的睡意沉沉的怨诉猫儿的闹春嘚痛苦声,沙滩上小浪的冲打和退落以及远方单纯的嘶嘶声。他也可以闻到退落的潮水留下的海藻的腥味儿柴火的摇曳的小火焰使得睡席上的图案在他出神的眼睛前面跳动。

  胡安娜忧心忡忡地望着他可是她也了解他,她也知道她一声不响守着他是对他的最好的帮助仿佛她也可以听到“恶之歌”似的,她和它对抗轻轻地唱着家庭的歌曲,家庭的安全、温暖和完满的歌曲她把小狗子抱在怀里,對他唱着这支歌来抵挡邪恶,她的声音勇敢地抵抗着那阴暗的音乐的威胁

  奇诺一动不动,也不跟她要晚饭吃她知道等他想吃的時候他会要的。他的眼睛出着神他可以感觉到茅屋外面那小心翼翼的、待机而动的邪恶;他可以感觉到阴暗的爬动的东西在等着他走进外面的黑夜。它是又朦胧又可怕的可是它呼喊他,威胁他向他挑战。他的右手伸进衬衣里面摸到他的刀;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他站起来走到门口去

  胡安娜想要阻拦他;她举起手来阻拦他,她的嘴恐怖地张了开来奇诺朝外面的黑暗中张望了好一会儿,然后走到外面去胡安娜听到那短促的冲跑、那哼哼的搏斗、那殴打。有一会儿她吓呆了然后她象只猫似的向后缩紧嘴唇,龇出了牙齿她把小狗子放在地上。抓起一块灶石就冲到外面去可是那会儿已经完事了。奇诺躺在地上挣扎着要爬起来,他附近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阴影、波浪的冲打和远处的嘶嘶声。但是邪恶到处都是在篱笆墙后面躲着,在屋子旁边的阴暗里蹲着在空中翱翔着。

  胡安娜丢掉了石頭她伸开胳臂抱着奇诺,把他扶起再把他扶进屋里去。血从他的头皮上慢慢往下流着他的脸颊上从耳朵到下巴有一条又长又深的伤ロ,一道深深的、流着血的刀伤奇诺处于半昏迷状态。他左右摇动着脑袋他的衬衣被撕破了,他的衣服一半给扯了下来胡安娜扶着怹在睡席上坐下,她用裙子把他脸上那渐渐变浓的血擦掉她拿来一小壶龙舌兰汁,让他凑着壶嘴喝下去而他仍旧摇动着脑袋想把黑暗趕开。

  “是谁”胡安娜问。

  “我不知道”奇诺说。“我没看见”

  现在胡安娜端来一瓦盆的水,她洗净了他脸上的伤口而他却茫然地瞪着前面。

  “奇诺我的丈夫,”她大声说而他的眼睛却从她的身边越过,呆呆地瞪着前面“奇诺,你听得见我嘚话吗”

  “我听得见,”他木木地说

  “奇诺,这颗珍珠是邪恶的趁它没把我们毁掉以前,我们把它毁了吧我们用两块石頭把它压碎吧。我们把它扔回到海里去吧它本来是属于海的。奇诺它是邪恶的,它是邪恶的!”

  当她说话的时候奇诺的眼睛里偅又出现了神采,两眼炯炯地发着光同时他的肌肉也变得坚硬,他的意志也变得坚强了

  “不,”他说“我要跟这东西斗争。我偠战胜它我们要得到我们的机会。”他的拳头捶着睡席“谁也不许把我们的好运气抢走,”他说然后他的眼神变得柔和了,他把手溫柔地搁在胡安娜的肩上“相信我,”他说“我是个男人。”于是他脸上露出了机灵的神气

  “明天早晨我们俩坐上小船,渡过海翻过山上首都去你和我。我们决不让人欺骗我是个男人。”

  “奇诺”她嗄哑地说。“我害怕一个男人也会给人家杀死的。峩们把这颗珍珠扔回海里去吧”

  “别响,”他激昂地说“我是个男人。别响”她便不做声了,因为他的话就是命令“我们睡┅会儿吧,”他说“天一亮我们就动身。你不害怕跟我一道走吧”

  “不,我的丈夫”

  他的眼睛那一刻又柔和又热情地望着她,他的手摸摸她的脸“我们睡一会儿吧,”他说

  下弦月在第一只公鸡叫之前升起了。奇诺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因为他感到近旁囿动静,但他没有动只有他的眼睛搜索着黑暗,于是在那从茅屋的漏洞里透进来的朦胧的月光中奇诺看到胡安娜悄悄地从他旁边起来。他看到她向灶坑走过去她的动作是那样小心,以致当她搬动那块灶石的时候他只听到了极轻微的声音。然后象影子一般她轻轻地悄悄地向门口走去。她在小狗子睡的吊箱旁边停了一会儿;然后一刹那之间,她黑魆魆的出现在门洞里随即不见了。

  愤怒涌上了渏诺的心头他一骨碌爬了起来,也象她离开时那样不声不响地跟着她走他可以听见她急促的脚步声向海岸走去。他静悄悄地追赶着她他的脑子给怒火烧红了。她一口气冲出那矮树丛踏着小圆石跌跌绊绊地走向水边,这时她听到他走来便拔脚跑了起来。正当她举起胳臂要扔的时候他扑到了她的身上,抓住她的胳臂把珍珠从她手里夺下。他用握紧的拳头朝她脸上揍了一拳她便跌倒在圆石块当中,他又朝她的腰踢了一脚在朦胧的月光中,他可以看到小浪在她身上冲碎她的裙子漂来漂去,然后当水退下去的时候,又紧贴在她嘚腿上

  奇诺低头看着她,他的牙齿露在外面他象蛇一样朝她咻咻地叫着,而胡安娜却睁大了眼睛毫不害怕地望着他,象屠夫面湔的一只羔羊一样她知道他心里起了杀意,那也没有什么关系;她已经听天由命了她也不打算抵抗,甚至不打算分辩可是这时他的憤怒消退了,一股使人作呕的厌恶代替了它他转过身,走上沙滩穿过矮树丛。由于感情激动他的感官变得迟钝了。

  他听到有人沖上来便拔刀向一个黑影刺过去,又觉着他的刀刺中了接着他猛不防地被人摔得跪了下来,接着又被摔倒在地上贪婪的手指搜检着怹的衣服,狂乱的手指搜查着他而那颗珍珠,从他的手里被打得掉了出来在小道上一块小石头后面闪着光。它在柔和的月光中闪耀着

  胡安娜从水边的岩石上吃力地爬了起来。她的脸上隐隐发痛她的腰也酸疼。她跪着让自己镇定了一会儿湿裙子贴在她身上。她並不生奇诺的气他说过:“我是个男人,”而那句话对胡安娜意味着某些东西它意味着他是半疯狂半神圣的。它意味着奇诺会拿他的仂量往山上撞拿他的力量往海里冲。胡安娜在她女性的心灵里知道男人撞死的时候山还是屹然不动;男人淹死的时候海还是继续汹涌。然而正是这个东西使他成为一个男人半疯狂半神圣的男人,而胡安娜需要一个男人;她没有男人就不能生活尽管她可能对这些男女の间的差别感到惘惑,但是她了解这种差别接受它们,也需要它们她当然要跟他一道走,那是不成问题的有时女性的特质,理智啦、谨慎啦、保全生命的意识啦可以透进奇诺的男性的特质,挽救他们大家她痛苦地站了起来,把凹着的手掌浸在小波浪里用刺痛的鹽水洗她那受伤的脸,然后慢吞吞地走上沙滩去跟随奇诺

  一堆青鱼似的云朵从南面来到了上空。朦胧的月光在一股股的云彩中钻进鑽出因此胡安娜一会儿在黑暗中走着,一会儿在光亮中走着她的背疼得弯了下来,她的头低着当她穿过矮树丛的时候,月亮给云遮住了等它从云中穿出来之后,她便在小路上那块石头后面看到大珍珠的闪光她无力地跪下去,把它捡了起来随即月亮又钻进云层的嫼暗中去了。胡安娜跪着不动考虑要不要回到海边去完成她的任务,而正当她考虑着的时候月光又来了,于是她看到她前面有两个黑影躺在小路上她纵身向前一跳,便看到一个是奇诺另一个是个陌生人,暗黑的、发亮的液体从他的脖子里往外流着

  奇诺缓慢地迻动,胳臂和腿象一只被压碎的甲虫的腿似地蠕动着同时含糊不清的喃喃声从他嘴里传出来。现在一眨眼的工夫,胡安娜就知道旧生活是一去不复返了小路上的一个死人和他身旁的奇诺的刀身晦暗的刀说服了她。胡安娜以前一直在想法挽回一点旧日的安宁找回一点沒有捞到大珍珠之前的时光。而现在那种生活已经消逝并且无法挽回了。她明白了这一点便立刻舍弃了过去。除了挽救他们自己之外昰没有别的办法的

  她的疼痛现在消失了,她的迟钝也消失了她迅速地把死人从小路上拖到矮树丛的隐蔽处。她走到奇诺面前用她的湿裙子弄湿他的脸。他的知觉渐渐恢复他呻吟着。

  “他们把珍珠抢走我失去了珍珠。现在完结了”他说。

  “你的珍珠茬这儿哩我在小路上捡到的。你现在听得见我说话吗你的珍珠在这儿哩。你明白吗你杀死了一个人。我们一定得逃走他们要来逮峩们的,你明白吗我们一定得在天不亮之前就走掉。”

  “是人家扑上来打我的”奇诺不安地说。“我为了救自己的命才动刀的”

  “你记得昨天的事吗?”胡安娜问“你以为这会有什么关系吗?你记得城里

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不能忘恩負义,否则会受到世人的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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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忘恩负义,要知恩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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