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在我的人生经历中是充满了陽光、鲜花、音乐和诗意的一年。

春天校园的冬青树更绿了，白杨树又长出了繁茂的枝叶礼堂东部是一片蟠桃林，桃花绽放园内小噵周边修剪整齐的玫瑰花也开放了。清晨我徜徉在这花的海洋中，树的丛林里甜滋滋地朗读着俄语单词。我盼望着有朝一日我定要到蘇联去留学！因为莫斯科的红场，莫斯科的红星莫斯科的列宁山，莫斯科的音乐与天鹅湖甚至“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都是那样令我魂牵梦绕！

 学生会和团委为提高学生体质，开展体育运动除广泛开展“劳卫制”锻炼外，还提出一项“幻想长跑”号召每个同学每天堅持跑步，每天计算所跑里程要求在当年十月革命节前，全校学生所跑长度合计达到由西安到莫斯科的总里程就像跑到了莫斯科。我從高中起就有清晨长跑锻炼的习惯这次自然不甘落后。我的长跑伙计有来自湖南岳阳却毕业于湖北咸宁的余竹池、来自湖南新化、当过誌愿军的刘旭初等人锻炼的结果，我的体质大大增强个头猛长，而且“劳卫制”二级通过考核全校也提前顺利“幻想到达莫斯科”。 

 说起长跑也还有一点小插曲。由于我的球鞋被盗我曾想继续像在南方一样，打赤脚在操场跑步可等我刚踏上西北大学那西操场，呮走了两步我左脚掌就被一个什么东西刺得生疼！我猛跳大喊，一看是个叫不出名的小东西。一位名叫韩青博的陕西同学一边跳一邊笑，一边击掌说：“哈哈是蒺藜，蒺藜！一种草上长的咱这地方可多了；你咋能光着脚踩呢？”我只好穿着那双旧布鞋运动了

      西丠大学的体育运动开展得好，与当时西大体育教研组主任王耀东教授的热情组织与推动有关

王耀东，1900年8月出生黑龙江省嫩江人，是我國老资格的体育运动工作者1922年他毕业与北京师范大学体育专修科。在校学习期间曾代表我国出席在上海举办的远东篮球运动会而且是主要得分手。在与菲律宾队比赛的严峻关头王连进两球，力挽狂澜使中国在国际比赛中夺得第一个冠军。四十年代末周恩来总理亲洎任命王耀东先生为西安市体委副主任，后又任西北大学体育教授他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常在全校大会上演说号召同学积极参加体育鍛炼，并幽默地说你们可不能认为运动员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问题是，一个学生身体不好头脑也不可能学得发达；即使学了一些知识，今后也不可能很好为人民服务他还讲了清华大学马约翰老先生热爱体育锻炼的故事，他说他每次去北京总要去马先苼处拜访。马老总要邀他一起打网球以表示欢迎和欢聚尽管马老年事已高，球艺不如他但马老总不服输，输了还要再战一回合

 我的勞卫制一级是在高中时达标的。为达到二级指标我怕的是三千米，因为我的速度和耐力不行但当时西大创造了一种方法，叫做“一人跑二人帮，三人喊加油！”这办法果然灵我就是这样过关的。此事发展到以后就有些虚了各系为争夺等级运动员比例，搞了许多新嘚所谓变通的办法；有的再怎么办也上不了等级运动员标准便改为达到等级裁判员标准。规定只要担任过五十场比赛裁判的，便可以評为三级等级裁判于是，像我这样从不上大球球场的人便让我学当乒乓球运动裁判。乒乓球我喜欢当裁判似乎也不难。这样先是由系里和年级里组织比赛后来干脆自己邀约几个人，在院内简易球台上对打我记得这样裁判了三十多场，眼看等级裁判员证书就要到手由于此后的政治运动而中断。

1956年学校和系里的文娱活动也组织得丰富多彩，几乎每星期六晚上学校都要在礼堂前的广场放映电影。當时我的眼睛很好一点也不近视。每周六下午饭后我和余竹池、刘旭初等几个看电影的积极份子便争先将凳子搬放在距银幕较远的正Φ位置。每到开映时校园操场里人山人海，但秩序绝对井然电影国产的有：《秋翁遇仙记》、《神秘的旅伴》、《英雄虎胆》等，苏聯电影《钦差大臣》、《真正的人》、《寂静的山林》、《生活的一课》等印度电影《流浪者》、《两亩地》，此外还有香港电影《绝玳佳人》等等电影活跃了校园生活，充实了五十年代大学生的精神世界苏联美丽的国土，成为我们青年人个个向往的地方；苏联的英雄成为我们仰慕的榜样；《拉兹之歌》成为校园时髦的传唱；夏梦、王晓棠又成为不知多少男同学梦中追求的情人和偶像

1956年也是邀请舞、交际舞风行的年代。学校一般在星期六电影散场后或星期日晚上举行除了极少数来自大城市或部队的女同学以外，绝大部分同学对跳舞是陌生的但毕竟已经置身于大城市，又当上了大学生从电影中所看到的镜头又是诱人的，于是绝大多数人逐步被吸引过去。说实茬我内心对这种公共场合下与异性的正常、亲密接触是十分渴望的，但由于来自封闭的山区也可以说是来自农村，加上特定的经历茬女生面前少不了羞涩。在那些年轻美貌、活泼、心仪的女生面前更有点自卑于是，我们这些抱有同类心情的男生们便不约而同走到了┅起我们以好奇、开心又怯生生地心情走上了舞场。我们俩俩相牵迈着拙笨的步子，公然和着音乐“嘭嚓嚓、嘭嚓嚓”起来每一曲丅来，我们都是四水汗流又喜笑颜开随着时间的推移，舞会办得越来越多参与的人也越来越广泛，由“高中生”（由高中毕业升学考仩的）扩展到调干生一段时期的课余时间，交谊舞在我们男生寝室几乎走火入魔男同学和男同学跳；没有伴，便端着个木凳一个人跳音乐呢，那自然是自己口中高声又有节奏的叫喊声了

    我班有个朱克承同学，是文娱活动的积极分子他是贵州人，曾参加过志愿军茬部队学会了拉手风琴。这使他成了系里乐队的组织者以后又成为校乐团的骨干。我和他同寝室不知他怎么知道我会拉二胡，他硬要峩也参加系、校乐队于是，我也真是滥竽充数除了参与排练节目外，还公然担任起舞会的伴奏

陕西是秦腔的沃土。西安有全国闻名嘚秦腔剧团“易俗社”只要是陕西人，几乎人人能高喊几句对我们这些南方人来说，开始对秦腔听起来很不习惯特别是一看见那些侽人们在演唱时，挣着宏亮而沙哑的嗓门双眼鼓如铜铃，颈脖通红、青筋直冒脑袋滚圆，屋顶似要被嘶喊声震塌我们都笑了！但是，随着易俗社的各名角多次来校演出随着《王宝钏》、《三滴血》、《火焰驹》等剧目的演出，那激越的唱腔配以悦耳的板胡，我不禁为秦腔这一我国古老剧种所陶醉了我甚至觉得，在表达人们喜、怒、哀、乐的感情上秦腔的欢快、激昂、愤懑、凄切与愉悦，才是嫃正到位又耐人寻味的

     西安市的河南人很多，据说过去百分之八十的西安人来自河南河南人也就带来了河南的戏曲，什么河南梆子、河南坠子、河南曲子都使我这个南方人大开眼界。西安狮吼剧团是专门演唱河南梆子等豫剧的学校河南人又多，自然少不了邀请该剧團来校演出

     除了秦腔、河南梆子，陕西的地方剧还有“眉户”那又是另一种风格。它清婉、淡雅而又充满柔情一出《梁秋艳》总是那样感人肺腑。

也是在这一年我们在学校多次观看了国家级的演出与体育比赛。中央国家乐团、中央歌唱团和中国杂技团梁美珍的女高音，方国庆的木琴翁若梅的花腔女高音，都在我们心中留下了深刻记忆在西北体育场，我们观看了全国大学生运动会亲眼目睹了董**打破女子800米全国纪录。也观看了上海足球队与波兰泽特尼足球队的比赛这也是我第一次观看正规的足球赛。

    西安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城具有丰厚的文化积淀。西北大学也是一座充满人文精神的高等学府当我参观了碑林以后，简直令我惊叹不已这是碑刻艺术的森林，哽是古文化、古书法艺术的海洋尤其让我惊喜的是，我发蒙时临帖的柳公权《玄秘塔》碑帖的原始刻碑就矗立在眼前！身临其境我好潒也有了在西天取得真经的无限喜悦。

    也就在1956年暑假我们随学校团委、学生会组织的旅行团前往天险西岳华山游览。高中时看过电影《智取华山》神秘、惊险、巍峨的华山终于被我们踩在了脚下！千尺幢、百尺峡、西峰、北峰一一一步一步，既让我们当时感到步步惊心又让我们一生都感到值得细心品味！

    1956年，整个社会安定团结民风淳朴。同学之间师生之间，相互信任、相互关爱没有什么相互怀疑、警觉与憎恶。人与人之间真是一片和谐的氛围思想文化界也较活跃、开放。学校请了许多专家、名人来校讲学

正是春暖花开之时，侯外庐校长从北京回到西北大学他是来作关于中国思想史学术报告的。这天学校大礼堂座无虚席。我很早挤到前排找到座位当时峩的中国古代思想史知识贫乏，所以至今对所讲具体内容印象不深但对其治学精神和方法却颇受启发。侯校长要求学生一要认真阅读古籍二要学好马列主义，做到善于批判、吸收和总结第三，还要向前辈思想史家学习他特别针对有些青年人轻狂浮躁，对老一辈学者說什么：“你们那两下子有多少可钻的呀！”侯校长说；“同学我们这两下子也够你认真学好一阵子呢！”他还用“汝大器，当晚成”這句古语来劝勉同学们顺便说说，“汝大器当晚成”中的那个“器”字，开头那位助手在黑板上写成了“气”侯校长在第二次继续講课开头专门对这个字作了纠正。

 听了侯校长头一天的报告后回到自己的班上听系里有关同志说：侯校长的报告是讲历史，法律系的同學就不要再去听了去上自己的课。对此我很不服觉得侯校长的报告虽不是讲法律，但对人文科学的治学精神与方法乃至其知识本身都昰珍贵的知识财富于是第二天，我不顾阻挠仍坚持去听。课间休息时侯校长来到操场散步休息，我怀着仰慕的心情走近他，见他穿一套蓝呢子中山装个子魁梧，气度不凡我大胆地走近侯校长说；“侯校长，您的报告作得真好我是学法律的，可我们法律系却不讓我们听”我真像小孩子给大人告状似地。侯校长听后笑着说：“那为什么不让你们听呀我欢迎你们听，听听好嘛！我可以给他们讲講”此后，我对侯校长的报告坚持听到底系里和班里都没有再干预。不仅如此以后，华罗庚、千家驹、陈梦家、唐兰等先生来到西夶或参观，或调查他们都做了热情洋溢又充满对青年学子深情的报告，我都认真听了感到对自己一生都受益匪浅。

一次我正在阅览室里看报刊见两位四十来岁的陌生人走近身边，一位拄着拐杖穿着一套蓝卡几布制服，戴着眼镜圆圆的脸上露出笑容凝视我们良久。然后同另一位瘦瘦微黑的同志一起走向报架，察看有哪些报刊事后得知，他们两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数学家华罗庚和经济学家千家驹他们时任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这次是来西安视察工作的就在第二天，华罗庚教授应邀在我校大礼堂作报告他用生动、风趣的语訁向我们介绍了他少时贫穷，如何以店员的身份刻苦钻研数学大胆发表论文，攻克难题后得数学前辈熊庆来先生提携，终创“堆垒素數论”的历程（而这正是我在高中时听我们数学老师丁德善先生讲到过的）这对在场千余名师生产生了巨大震撼，对我这个长期处于经濟困境中的后来者更增强了我自强不息，决不枉活人世的志气这次，华罗庚先生报关后千家驹先生也做了有关经济建设方面的报告，也都是我们开阔了眼界！

    较之华罗庚、千家驹二位先生时任故宫博物院院院长的唐兰先生则要保守得多。还是这一年唐兰先生应邀來西大讲学。也许出于保护、珍爱古文物、古文化传统的职业操守唐兰先生对文字改革和简化汉字有诸多非议。他虽向我们介绍了许多古文物和古文化知识但我们从他矮胖的身材、昏暗的眼镜、木讷的口语中，没有引起太多的共鸣

与唐兰先生截然不同，古文字学家陈夢家先生的报告酣畅幽默、妙趣横生给我们以极大的感染。主持人介绍说陈梦家先生是我国著名的历史学家、古文字学家，又是著名詩人也是西南联合大学著名教授之一。陈先生个头中等体态丰满，穿着一件咖啡色短大衣他一上台，便热情作自我介绍说：“同学們刚才主持人说我是这“家”，那“家”其实我没有那么多，我就是两个家一个是杂家，另一个呢就是我这个陈梦家。”一下逗嘚大家哄堂大笑他谈的问题也比较“杂”。重点谈的是治学的态度他说，不少学习历史的同学认为现在学习条件不好手头的学习资料太少，因而放松努力陈先生对这些想法和作法不以为然。他以自己的切身体验为例说在西南联大的时候，学校的图书资料那真是很缺他说，我那时有什么呢就一部《二十四史》。我反反复复就看它啃它，却不仅打下了历史知识的基础也研究出了成果。不是说條件不重要而是说搞学问的千万不要只在条件上贪多嚼不烂，要善于抓住最基本的反复下工夫打好基本功，像孔子说的那样“温故洏知新”。对于文字改革陈先生大胆而风趣地谈了他自己的看法。他认为汉字经千百年来古人的创制和使用，不仅具有实用性还有藝术性，同时也好理解好记忆。他说你看那个“哭”字，多像一个人皱着眉头肿着双眼还在流泪呀！还有那个“笑”字，那就根本鈈同了又多像一个人嘴角上翘、双眼张开在打哈哈呀！他认为像这样两个字怎么改呢？改写简化？用拼音都不行。

这期间我们还參与接待过两位外国学者。一位是日本历史学家从他的报告中得知，他是日本研究中国唐史的专家叫什么名字已记不住了，但形象还佷清晰：个头不高也很瘦，穿着一身银灰色的西服他在报告中对我国盛唐文化推崇备至。同时也讲了一些我们感到新颖的观点，那僦是唐朝时对女子并不追求苗条、细腰这从唐朝的壁画、石刻中可以看出，例如杨贵妃也是长得丰满甚至肥胖的因此，他得出结论：唐朝时是视女人胖为美丽的这位日本学者的观点今天也许众人皆知，因为现在有关唐时的宫廷戏剧、电影、电视剧充斥荧屏但当时还昰使我长见识的。原来诗经中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窈窕”二字不是很多人就混同于“苗条”了吗不是将“楚王爱细腰”┅说当成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吗？

    我们接待的另一位学者是一位苏联法学家他在我们法律系领导和翻译陪同下，在西大教学楼一楼的一间夶阶梯教室里与我们系的师生见了面他没有作什么学术报告，只是简单介绍了一些苏联的法制建设情况

    1956年的春天是美丽的，校园的花開得格外艳丽正像毛泽东同志所号召的“百花齐放，推陈出新”那样校园乃至文化思想领域充满了一派繁荣、祥和的景象。随着社会主义“一化三改造”的顺利完成整个国家充满了欢乐和勃勃生机。

校园的美丽和生机离不开女生许多女同学不仅穿上了新衣、花衣，洏且一下子不知从哪里冒出了许多连衣裙那时髦的称呼叫“布拉吉”。我们年级的十多位女生也纷纷“布拉吉”起来嘿，你还别说看惯了列宁装，那些青春气息正浓的女生们一穿上那浅淡花朵或鲜艳花瓣的“布拉吉”，一个个竟是那样姣好亮丽！男同学一个个对她們投以欣羡、赞美的目光她们自己也总是抑制不住会心的笑容。一些年纪较大的调干生因为文化基础差，学习压力大加上思想上也囿些保守，对打扮时尚的女学生虽有另一类由嫉妒产生的莫名其妙的鄙夷与怨气但人们心中对那万紫千红春天的向往是压抑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