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8日晚，距20岁的乐清女孩赵某遇害已经过去4天，滴滴创始人程维和总裁柳青“千呼万唤始出来”，终于发出了一封联名道歉信：“作为公司的创始人和总裁，我们非常悲痛和自责。”

不过，这份迟来的道歉难以平息人们的愤怒。在滴滴的官方微博下，支持下架滴滴应用的人，数十万计。还有人呼吁，对滴滴进行严惩。

在“乐清赵某遇害案”之后，人们才知道，在滴滴平台发生的案件如此之多。

北京海淀法院法官姜楠曾在海淀法院网“办案札记”栏目撰写《滴滴出行车主犯罪情况披露》称，最近几年滴滴平台所衍生的刑事案件数量，远高于公众所知悉的程度。

2015年7月4日，滴滴顺风车主郑某接到乘客后，在车内采取暴力手段强行与其发生性关系。

2016年5月2日，滴滴司机潘某抢劫乘客钟某后害怕事情败露，用刀捅伤钟某颈部要害，待确定其死亡后驾车抛尸。

2016年8月15日，滴滴顺风车主蔡某在其车内持电击枪威胁乘客并强行发生性关系。

2016年11月10日，滴滴车主侯某在将乘客送达目的地后，趁乘客醉酒之机实施猥亵。

2017年5月14日，滴滴顺风车司机周某在车内对乘客甘某实施捆绑等虐待行为，并将甘某抛弃至公路边涵洞下，造成了甘某机械性窒息死亡……

据《南方周末》记者不完全统计，过去4年里，媒体公开报道及有关部门如法院处理过的滴滴司机性侵、性骚扰事件，至少有50起，几乎每个月都有。

然而，这些案件发生后，滴滴从未出面道歉。直到今年5月5日发生的“河南空姐乘坐滴滴顺风车遇害案”造成举国震惊，滴滴才进行公开道歉。但如今，在滴滴的官方微博上，已经找不到当初那条道歉声明了。

在“河南空姐遇害案”发生后，迫于舆论压力，滴滴曾经将顺风车业务下架一周，进行了包括关闭评论、引入车主人脸识别、在App中增添紧急求助按钮等多项整改。

但是据虎扑网友邓捷实名爆料，就在乐清女孩赵某遇害的同一周，滴滴又悄悄将乘客的个人信息恢复到了默认可见状态，而这恰恰有可能“使罪犯可以通过滴滴平台轻易地筛选到被害者”。

据称，2016年5月2日深圳女教师钟某遇害后，滴滴总裁柳青还专程前去处理。以此可见滴滴的高层并非没有看到自身存在的安全问题，但却没有将安全放在企业发展核心位置。

乐清女孩赵某的家人，对登门道歉的滴滴方面表示：“你们摸着良心看看，你们出了几次事情了？三个月前空姐的事情，你们不反省自己公司的管理问题，导致现在的情况出现……大家都是有父母子女的，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不要光顾着赚钱，而忽视了社会的影响。”

今年2月8日，程维在滴滴年会演讲中称，“安全是滴滴最重要的良心指标”。在他的演讲中还提到这样的数据，2017年滴滴“投入巨额资金和技术资源建设更完备的科技安全体系，安全事故率下降了21%，这也意味着一年来滴滴帮助减少了近2000起事故”。程维在演讲中强调，“安全第一，不仅仅是口号”。

滴滴用6年的时间，构建出了一个庞大的出行帝国，每天有超过1300万用户在使用滴滴出行，其渗透率高达58.6%。然而，三个多月的两起命案，彻底暴露了所谓的“安全第一”，只是一句空谈。

在顺风车上线之初，顺风车业务部总经理黄洁莉曾对网易科技这样描述道：“这是从来没有存在过的一个场景，就像咖啡馆、酒吧一样，私家车也能成为一个半公开、半私密的社交空间。这是一个非常有未来感、非常sexy的场景。我们从一开始就想得非常清楚，一定要往这个方向打。”

社交，是滴滴赋予顺风车的属性。但是，在滴滴一次次充满性暗示的营销广告过后，顺风车这个社交场景，开始慢慢变异。网上曝光的滴滴顺风车司机交流群中的“强奸文化”，便是这种变异的最好例证。一位媒体人士痛斥滴滴的性暗示营销广告，是“在诱导犯罪”。

2015年，程维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滴滴是一家“非常没有安全感”的公司。如今，经过几年的疯狂扩张，从“血海狼窝”中杀出来的滴滴，在成为网约车江湖霸主的同时，也终于蜕变成了一家“令乘客非常没有安全感”的公司。

世上最好的医术，是治未病。而滴滴平台之所以案件频发，恰恰是因为其安全审核机制和危险防范机制出了严重问题。

在审核机制上，滴滴专车、快车相对而言比较严格。注册司机除了要求实行实名制、需提供身份证、驾驶证和行驶证之外，还被明确要求无暴力犯罪、吸毒记录，无酒驾、毒驾等严重违反交通法规事故的前科。

但是，在实际执行中，滴滴却并未将审核机制严格贯彻。北京海淀法院法官姜楠就曾在《滴滴出行车主犯罪情况披露》中写道，（滴滴）平台对注册司机的核实确实存在疏漏之处，存在含有恶性犯罪、交通肇事罪前科的司机。

他还在文中列举了具体的案例，其中之一是这样的：宋某系滴滴专车注册司机，曾因犯盗窃罪、组织越狱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7年，2010年2月1日刑满释放。2017年8月，其在火车站附近拉黑车(未通过滴滴接单)过程中以“我蹲了12年大狱，我弄死你，信不信”等语言威胁乘客，并强行发生性行为。

专车司机尚且如此，在快车和顺风车司机这个庞大的群体中，就更加鱼龙混杂了。尤其是在顺风车主的审核中，限制要比网约车低很多。许多不能通过滴滴平台网约车资质审核的司机，常会专职去开顺风车。而政策与平台层面对顺风车的低限制低要求，又使之成为了游走在监管边缘的灰色运营车辆。

今年3月底，据深圳公安部门排查，深圳市网约车驾驶员中发现有吸毒前科人员1425名、肇事肇祸精神病人1名、重大刑事犯罪前科人员1661名。

在“滴滴顺风车空姐遇害案”中，犯罪嫌疑人刘某华三四年前曾交通肇事，骑摩托车撞倒别人，导致对方成植物人，连医药费赔了二三十万元。

据媒体报道，即使是“河南空姐遇害”发生之后，还有用户发现在注册滴滴顺风车主时，只需上传本人驾照、本人或他人行驶证即可完成注册。

而滴滴的危险防范机制，几乎形同虚设。事实上，乐清赵某在遇害前，曾向朋友发去过求救信息。朋友意识到事态严重后报了警，却在向滴滴索要司机的联系方式和车牌号码时遭到了客服人员的反复推诿。即便是在警方亮明身份的情况下，三次要求滴滴方提供车主信息，前两次依然被客服人员踢皮球。

在乐清赵某被顺风车司机钟某杀害的前一天，曾有林姓女士投诉过钟某“试图将车驶向偏僻处图谋不轨”，当时滴滴平台承诺会进行调查，但直到命案发生，都没有给出任何反馈结果。

3个多月前，在空姐李某乘坐滴滴顺风车遇害之前，也曾有过一起对司机刘某华“言语性骚扰”的投诉，但当时滴滴客服联系刘某华5次未果，并且认为“判责规则不合理”，于是“后续未对投诉做妥善处理”。

由此，滴滴的客服成为了众矢之的。有媒体曝光出滴滴客服“大量外包，一线接线员都来自于不同的外包公司”的现象。

据凤凰网科技报道，滴滴出行总裁柳青管理客服运营的标准只有四个字——压缩成本。一名滴滴客服的供应商告诉凤凰网科技：“滴滴的客服外包并不是为了提高效率和专业度，而是为了压缩成本。柳青给各部门总监级一个指标，一年降低多少钱，没达标就走人。”相应的，客服部门对于压缩成本也是要求简单粗暴：第一是保证接起率，第二是八九家外包商，每一个家必须降低多少钱，少花多少钱。

在程维和柳青发布的联合道歉声明中，有这样一句话：“归根结底是我们的好胜心盖过了初心。在短短几年里，我们靠着基金的业务策略和资本的力量一路狂奔，来证明自己。但是今天，在失去的生命面前，这一切虚名都是去了意义。”

一位互联网分析人士对《今晚财讯》分析称，滴滴这种粗放运营方式，是滴滴在野蛮扩张时期形成的思维惯性，“当初滴滴与竞争对手争抢市场的时候必须要拉拢司机，这就导致了滴滴在审查司机和车辆资质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除此之外，该分析人士还认为，如今滴滴虽然已经获得了一定的市场垄断地位，但同时也深深地陷入到了盈利压力之中。因为扩张时期资本的投入太大，现在正是滴滴“还账”的时候。而这就导致了滴滴“没有心力去反思和纠正自己的运营模式，依旧盲目以扩张和盈利为目的，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应担负的道德责任与社会责任。”

一位观察人士对《今晚财讯》表示，不知道在资本的眼中，何时曾出现过“道德责任与社会责任”这两个词汇？马克思几百年前说过，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之险。

在空姐遇害案和赵某的命案发生后，许多人开始讨论滴滴应该承担怎样的法律责任。

不过，在顺风车模式下，滴滴平台很难被认定为是承运人。在滴滴出行的《顺风车服务协议》中有明确约定：顺风车平台提供的并不是出租、用车、驾驶或运输服务。我们提供的仅是平台注册用户之间的信息交互及匹配服务。如果用户的合乘需求信息被其他用户接受并确认，顺风车平台即在双方之间生成顺风车订单。

或许正因如此，滴滴才在官方声明中宣布，“无论法律上平台是否有责，以及应当承担多少责任，未来平台上发生的所有刑事案件，滴滴都将参照法律规定的人身伤害赔偿标准给予3倍的补偿。”

然而，在律师付建看来，作为一个提供服务的平台，滴滴公司有信息审核监管义务和安全保障义务。滴滴应当按照其过错程度承担相应责任，它所应担负的责任从《侵权责任法》《消费者权益保护法》和《合同法》等法律中都能找到法理依据。

付建认为，顺风车又叫拼车，滴滴平台为达成司机与乘客的拼车意愿提供服务，事实上与乘客和司机订立了“居间合同”，起到了居间人的作用。所以，滴滴有法律义务向乘客提供司机和车辆真实准确的信息，并进行必要的安全管理和保障工作。

“如果滴滴平台未尽到安全保障义务，意味着平台存在过错。”付建对《今晚财讯》表示，“根据《侵权责任法》中的规定，因第三人的行为造成他人损害的，由第三人承担侵权责任；管理人或者组织者未尽到安全保障义务的，承担相应的补充责任。”

在付建看来，根据《消费者权益保护法》，也可以追究滴滴平台的法律责任。该法律第44条表示，如果第三方平台不能提供服务者真实名称、地址和有效联系方式，就要承担替代责任……网络交易平台提供者明知或者应知销售者或者服务者利用其平台侵害消费者合法权益，未采取必要措施的，依法与该销售者或者服务者承担连带责任。

但是，对于滴滴究竟可能受到怎样的重大处罚，付建对《今晚财讯》表示，“这一个是法律上的空白。”

按照滴滴在道歉声明中所说的“以后凡是发生的刑事案件都会按照3倍的赔偿标准赔偿”，滴滴可能会遭受多大的损失呢？

有网友替滴滴算了一笔账：按照滴滴目前的出事频率来算，三个月一起，一年四起，最多不过1000多万元。这笔钱对于滴滴而言，只不过是每个人的订单加几毛钱。

或许正是因为企业在中国的作恶成本太低，所以企业和资本才会无所畏惧。

现在，人们发现，像滴滴这样一个屡次发生刑事案件的平台，为何竟然没有公开信息显示其受到过有效的处罚以及其进行过何等处罚。

在欧美国家，一旦企业发生过错，政府对其的处罚可谓毫不留情。去年11月，美国科罗拉多州的一名女性乘客报警，称自己在乘坐Uber的时候司机对自己进行性骚扰。当地警方立刻开始介入调查，发现Uber对司机的背景调查存在问题。最后对Uber的处理结果是：清理问题司机共57名；Uber背景调查不严格被罚款890万美元。

北京市工商联副主席、首农电商CEO李志起对《中外管理》杂志表示：“如果三个月前滴滴因为空姐遇害案，就被严厉处罚，且处罚带来的成本达到让企业不能忽略的程度，我相信滴滴顺风车运营模式会被企业推倒重来的。”

现在，虽然滴滴声称将无限期下线顺风车业务，但是，死去的生命，已经永远无法挽救了。

责编 回红 总值班 李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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