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这个暑假，我们在莱阳寻龙

少数可以为这个世界增加内存的人

山东莱阳，那个出莱阳梨的地方，有个白垩纪国家地质公园。这个公园坐落在一片平原峡谷群中，两个园区占地好几十平方公里。在金岗口园区，从高坡上俯瞰，是大片的农田、果园，间或杂树丛生的土沟，和一般的北方平原没什么不同。然而一旦你走进去，就会发现，一道道一条条峡谷“纵横折冲”，仔细看去，红红绿绿、灰灰白白的沉积岩地层像一条彩色的地毯蜿蜒曲折伸展开去。汪筱林教授告诉我们，这里埋藏着大量7000万年至8000万年前的恐龙化石。因为这片平原峡谷中富含恐龙化石，莱阳有了一个更响亮的名称：恐龙之乡。

跟着汪筱林和他的团队，我们进入这片恐龙峡谷。汪筱林随手捡起一块有棱角但并不锐利的石头问孩子们：“这块石头和恐龙有什么关系？它很可能就是"胃石"，是恐龙肚子里的，它吃下这样的石头是为了帮助消化植物，就像鸡要吃沙子一样。有胃石堆积的地方就意味着有恐龙，当然，胃石和普通的河流形成的砾石还是有一些区别的。”

“岩层颜色的变化反映了当时气候的变化。红色的表明炎热干旱，绿色的表明温暖潮湿。红绿色交替出现，说明气候的周期性变化。”

“这儿的地面挺稳定的，现在这里也有水库、河流、峡谷，很像当时恐龙生活的环境。当年，恐龙就是生活在类似这里的湖泊和河流周围。”

“发现的时候，它们的骨头是散乱的，没有完整的骨架，但是每个孤立分散的骨骼几乎都是完整的，说明了什么？这样特殊的埋藏特征说明它们是被搬运到这里的，尸体都撕裂了，带着皮肉掩埋了。被什么搬运的？被洪水和泥石流，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恐龙，被突如其来的泥石流裹挟着集群死亡和快速掩埋了。而且这样的灾难，在莱阳的晚白垩世时期发生了一次又一次。”

原来，这里是恐龙的墓园啊。难怪，莱阳成为中国恐龙研究的黄埔军校。中国几代地质古生物学家都在这里工作过或研究过这里出土的化石。这里发掘的恐龙化石曾经装架了很多条完整的恐龙骨架，包括新中国第一条恐龙棘鼻青岛龙。在莱阳的白垩纪国家地质公园内的古生物博物馆里就有4条恐龙是莱阳金岗口园区2号地点产出的，是汪筱林团队近几年发现、发掘、修复和装架的。

博物馆的化石修复室里，白花花的恐龙化石一排排一层层，分门别类码放，脚趾骨、尾椎、背椎、颈椎、脉弧、前肢、后肢、牙齿、颌骨……

它们都是汪筱林和他的团队十几年来在莱阳野外科考中的收获。起初，它们只在地面露出一点点蛛丝马迹，一个亮点，一处灰白，然后就是判定这个化石标本的大概范围、体量，慢慢将其暴露，将包裹它的岩石开槽、石膏打包、编号登记，然后带回修复室。在修复室由专业的修复技术专家登记、开包、修理和修复。然后，才能进入对化石标本的研究阶段，最后可在博物馆展出。

化石修复室像工地一样，有电锯、榔头、凿子，搬运、破拆石膏包需要力气，少不了灰尘、噪声。还有毛刷、胶水、显微镜，一点一点抠暴露骨骼，一点一点清理围岩。从岩石中完整修理出一块化石，往往需要很多天时间。对了，古生物学家和修理技术专家们还有一个再方便不过的工具：嘴。无论是在野外还是在室内，清理标本上的尘土，不是用手胡噜，而是嘟起嘴，轻轻吹。

常年的野外科考，使得汪筱林及其他科考队员们个个皮肤黝黑、身形健朗。冲锋衣，登山鞋，双肩背，阳光打在他们的身上，汗湿的衣服，爽朗的表情，站在一起，就像一个攀岩“天团”。他们有眼力、有体力、有耐力，还细心。眼睛有准，脚下有准，手里有准。走在哪里，腿脚像钉子一样扎实。看见一处岩层，就大致知道里面会不会有化石；看见化石的“露头”，就知道大概是谁的，什么部位，成年还是未成年；看见化石的位置，就能判断周围还可能有什么。

在修复室里，汪筱林双手托着一块恐龙尾椎化石，给我们讲解尾椎和背椎的区别，他说背椎腹面是尖的，就像一个“心”形，而尾椎腹面则不一样，还要附着脉弧。那块尾椎，我两只手都抱不动。他还拿着恐龙的脉弧在两块尾椎中间比划着。

汪筱林不光讲他们知道了什么，还给我们讲了许多他们目前还不知道的。棘鼻青岛龙的头饰，是恐龙家族中的奇葩器官，到底什么样子？有什么功能？“泡妞”的招牌？潜水的呼吸器？吓唬人的发声管？已发现的莱阳恐龙化石中一多半是未成年的恐龙，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恐龙也有幼儿园？这些问题激起了夏令营孩子们极大的好奇心，而好奇心不就是科学探索的初心吗。

孩子们跟着他走在山坡、沟谷中，拿着自己找到的大大小小的石头给他看。他一一回答，“哎哟，这是个恐龙牙齿碎片，你看，上面还有牙釉质呢！”“好大的一个蜉蝣呀！”“哎呦，好漂亮的虫子，还是彩色的！”这时候，化石的小主人就像中了大奖一样，赶紧用纸小心包好收起来。那几千万甚至数亿年前的生命印记，珍宝一样留存在孩子们的经历中。

地球历史46亿年，寒武纪生命大爆发是5亿多年前，爬行动物霸主恐龙在地球上生存了1.6亿年，而智人出现在200万年前。地球上开始有人类农耕不过1万年左右。如果地球的历史相当于一个2米卷尺，恐龙占据了卷尺最后的一个厘米，人类出现在最后一个厘米的最后一个毫米。

“地层是记录地球和生命演化的百科全书，岩石是它的文字，而化石是它精美的插图。”这是汪筱林的金句，凝结了他二十多年野外科考见证美丽壮阔的生命演化史的体验。

恐龙是一个大IP，它们的故事在岩石里，也在我们的想象里。我们人类就是从恐龙那儿走来的。做像他们这样的科学家，真的幸福。他们是少数的可以为这个世界增加内存的人。

问起汪筱林做科考最难忘的是什么？他没有说起他二十多年来先后主持辽西、内蒙古、甘肃、新疆和山东等地区科考发掘的重大发现，比如在哈密的三维翼龙蛋和翼龙胚胎，这可都是世界上首次发现；却说起一大串博物馆和地质公园：辽宁北票四河屯遗址博物馆，辽宁朝阳上河首鸟化石国家地质公园和古生物博物馆，内蒙古宁城道虎沟国家地质公园和遗址保护博物馆，山东莱阳白垩纪国家地质公园和古生物博物馆及两个遗址博物馆，以及正在积极申报中的哈密翼龙国家地质公园和遗址博物馆等。

这些地质公园和博物馆，都是他和他的团队在将近20年的科考发掘中有重要发现的地点，他们协助当地政府保护，建设博物馆和地质公园并向国家申报，成为留给当地的科学遗产。科学家走过的足迹，最终成为回馈社会的一处一处吸引孩子和游客的科普基地，这让他觉得很有意义。

从2000年开始，每年夏天，他都会参与或主持学生们的野外科考夏令营。和孩子们混在一起，他很享受，“看到同学们对古生物学的兴趣和热情，看到他们在高温酷暑下及大漠戈壁上的认真坚持，看到他们对知识渴求的眼神，能引导他们在地球和生命演化的时空隧道中不断探索求证，把自己的发现和知识传授给他们，是非常幸福快乐的。”文/杨晓光

青睐寻龙之旅的第二天晚上，科考队成员之一、汪筱林教授的在读博士生裘锐为大家进行了一场名为《对恐龙和鸟类的亲子鉴定》的科普讲座。

晚餐过后，窗外的夜风微起，宾馆的楼道里陆续响起孩子们推开会议室门的声音。脱下了白天的户外装，裘锐换上了一件“精干”的翻领白衬衫，下配黑西装裤。

“古生物研究就像破案，我们既要跑现场，去野外采集化石，又要当法医，观察对比标本，还要根据证据最终判决，也就是发表论文，而古生物学要破的案子就是生物的起源与演化。”讲座一开始，爱看悬疑推理小说的裘锐就以这番话表明了古生物学家的日常工作。

鸟类的起源一直是国际古生物界的热点问题之一。英国解剖学家赫胥黎认为始祖鸟的骨骼特征与小型食肉恐龙美颌龙非常相似，提出鸟类起源于恐龙的假说。而后丹麦古生物学家海尔曼又指出，鸟类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左右锁骨愈合为一块叉骨，但当时发现的所有恐龙都不具备锁骨，因此鸟类不可能由恐龙演化而来，可能是起源于更早期的原始主龙类（恐龙和翼龙的祖先类群）。

“鸟类和恐龙是"兄弟"还是"父子"呢？”有小朋友听到提问立刻把手高高举起：“我知道！它们是父子。”

裘锐开始用图片展示的方式带大家一起侦查现场，他说：“我国是世界上恐龙种类最多的国家，共有二十多个省级行政区发现过恐龙化石。特别是辽宁西部、内蒙古东南部和河北北部地区的中生代地层化石非常丰富，先后发现了中晚侏罗世"燕辽生物群"和早白垩世"热河生物群"两个重要的化石生物群。这里的化石主要保存在湖相页岩里，频繁的火山活动使得许多生物快速死亡并被掩埋在火山灰里，由此保存下许多在其他埋藏环境中难以保存的软组织结构。许多鸟类起源的秘密就在这里被揭开。”

近20年的发现研究显示，许多恐龙不仅有锁骨，而且锁骨已经愈合形成了叉骨，连霸王龙都具备叉骨。甚至早在三叠纪时期，恐龙刚刚演化出来没有多久，叉骨就已经出现。

“也有很多与鸟类起源相关的恐龙，它们的体型甚至只有鸽子大小，只有小的体型才有摆脱重力束缚，存在飞上天空的可能。后来，我们在一些与鸟类关系较近的兽脚类身上，又发现了类似鸟类羽毛的皮肤衍生物。”

裘锐告诉大家，近半个世纪以来，许多新的恐龙发现，不仅重新复活了鸟类恐龙起源假说，而且提供了非常多坚实的演化证据，使得鸟类起源于恐龙这一观点，基本得到广泛认可。

私下里交谈得知，裘锐的本科专业并不是古生物学，但自从小时候与一本名叫《恐龙》的杂志相遇后，当一名古生物学家便成了他心中一个永久的梦。如今梦想实现，古生物学也已经融入了他的生活。

裘锐的手机里总存着一些论文，一旦脑子里突然冒出灵感或是想起一些问题，就立刻用手机查阅。他还一直喜欢看各种与恐龙相关的书和纪录片，所有关于古生物的博物馆、特展更是从来都不会放过。

讲座最后，裘锐赋诗一首——他创作的《念奴娇·莱阳怀古》：“亿年追溯，热河系，狼鱼戏水欢畅。千万回首，王氏群，鸭龙跋涉浩荡。兽龙寻食，肿头相撞，龟行河堤上。泥流突现，万物难逃埋葬。烈日莱阳考察，汗水知多少，虫飞团旺。北泊鱼游，金岗口，鸭龙头顶骨棒。峡谷巡游，红土藏蛋片，地质奇像。名扬华夏，莱阳恐龙闪亮。”文/实习记者 梁天伊

恐龙峡谷里的一场泥石流

当我听说要参加莱阳的亲子科考活动时，我开心得直欢呼，这将是我的第三次莱阳之行。在我出生前，妈妈因为采访认识了中科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的汪筱林老师。等我5岁时妈妈带我去汪老师的办公室，我看到了很多精美的恐龙化石，一下子沉迷进了恐龙的世界。妈妈答应我等我长大一些就带我去汪老师的恐龙发掘现场。

我上小学后妈妈终于实现了诺言。第一次在现场看见裸露出地面的巨大的恐龙骨骼非常震撼，它们都是一块一块散乱的，不像博物馆展示出来的那么完整，也没有玻璃罩阻挡，让我真实地感受到恐龙世界的确在这个地球上存在过。从此，莱阳成为我每年暑假的向往之地。

一下火车，我们就去了恐龙峡谷。峡谷里的土都是红色的。白垩纪时，许多恐龙在这里下蛋，有一天突然袭来的泥石流快速掩埋了这些恐龙和蛋，使它们变成了化石。

恐龙蛋有不同的形状，汪老师告诉我长形蛋的蛋皮比较厚，上面有花纹。他还说最薄的恐龙蛋皮仅有0.05毫米，最厚的有5毫米。最有意思的要算“半个蛋”了，它原来是一个完整的恐龙蛋，嵌在岩层里，结果有一半被水冲没了，只剩下半个露在外面。汪老师说这其实是一窝蛋里的一个，让我们找找其他的蛋，很快我们就在旁边发现了。

我们每个人都搜集到一些恐龙蛋皮的碎片。天开始暗下来了，返回的路很陡，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来到了地面，真舍不得离开啊！

2号点里的小小化石挖掘家

来到金岗口村，穿过一片玉米地，2号发掘点就在眼前。这是一个斜坡面，大约10米长、12米宽，从地面一直斜深入地下6米左右。走进2号点所在的大棚子里，许多巨大的骨骼半掩半埋地躺在斜坡上，记录着几千万年前的恐龙世界，令我心中“为之一震”。

汪老师和他的考古团队为我们讲解恐龙身体各个部位骨骼的名称并教给我们如何使用地质锤等工具来寻找化石。我们趴在沙石上，和科考队叔叔们一起小心翼翼地用地质锤敲击沙石碎土，扒开碎土，把挖出的碎石捧起，凑近睁大眼睛仔细辨认化石和小碎土块的区别。

科考队的叔叔们往往能“一锤定音”，找到化石后就会教我们辨认石块和化石的技巧。黑色的化石一旦被挖到，大家兴奋的叫声就不时传来。有的化石上的细小花纹清晰可见，而且都比普通土石块硬一些。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发现龟甲和恐龙牙齿的碎片呢！收获了满满一袋化石，我觉得自己俨然成了一个小小化石挖掘家。

经过前一天的挖掘，我已经掌握了如何使用地质锤的小诀窍，今天我们要去一个有植物和昆虫化石的挖掘点。带队的汪老师告诉我们，那里的岩石都是页岩，如果里面有化石，就一定会有裂缝，用地质锤一劈就能劈开，如果劈不开说明里面没有。

经过了漫长的路程，我们到了。在一座小山坡上有很多一片一片的灰色岩石。汪老师说要一层一层凿，凿开的每一层都要仔细看一看是否有化石，因为这里的昆虫化石比较多，可它们大多都很小，很容易漏掉，所以必须仔细。

挖着挖着，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了一个消息，一位科考队的老师挖到了一只大昆虫，我们蜂拥而至。昆虫的身体是一节一节的，我们看了都很惊讶。过了不久又有老师挖到了一块植物化石，那株植物表面呈红色，非常漂亮，汪老师决定带回北京去研究。

最后我们一共收获了5只大昆虫。这是莱阳寻龙之旅的最后一天，我非常开心。本版摄影/本报记者 颜菁（除署名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