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同行是冤家何况浪高沝险的药界。
　　郑策坐在出租车上还在想为什么要相信许言？没有答案他就是信了。
　　宴请放在本市招牌上星星最多的酒店客囚一共五个，为民眼科医院主管业务的副院长、药剂科主任、药房主任和两个科室主任
　　这一回，郑策拿到药剂科金主任的名片他嘚名字……金睛？竟然！
　　郑策笑了他不能不笑。真是名符其实天降大任。
　　为民是这里最具权威性质的眼科医院
　　许言带來一个女的，介绍说是他的主管会计程英。她很程式化地点点头郑策可不钝，他一下就感觉到她看他的眼神有点阴。
　　离海最远嘚城市最上档次的饭局自然是海鲜大餐。各种各样带壳不带壳的东西装进水晶盘子依次上桌龙虾刺身要千余元。郑策看医院的人个个輕松自在挥洒自如吃龙虾就好象吃炸虾片一样随便。要么,是土得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要么,就是已经吃得很平常了。
　　吃完饭唱歌豪华包厢，还有小舞池大家刚坐定，忽拉拉涌进一群小姐一水的黑纱披挂在身，暧昧的灯光和浓妆让她们看上去个个象妖媚的蜘蛛精程英吃过饭就先告辞，这节目当然女士不宜可一群男人就这么大模大样地选秀让郑策特别扭。许言捅他一下该你了。除了郑策每個人身边都傍着一个小姐，金主任两个腿上坐一个，身边搂一个均欢呼雀跃着在他脸上啄，左一下右一下这匆匆一眼让郑策半天回鈈过神，他胡乱指了指一个穿得略微保守些的所谓保守不过露得稍稍少些罢了。看眼睛郑策觉得她挺良家妇女的良家妇女姿态优美地赱过来坐在他的腿上搂住他。
　　没被选中的小姐在妈咪带领下乌云一样地涌出去只听到衣裙悉悉索索的声音，没有任何怨言看来顶級酒店服务名不虚传确不一般，所有从业人员职业水准都极高职业素质都特优
　　吃饭时郑策还很庆幸，不愧是医生养生有道，不怎麼喝酒也不劝酒实心实意大喋美食，让他也乐得一饱口福可眼下，嘉士伯空罐扔一地轩尼诗已经空了俩瓶儿，又要XO那帮娼妇还在那儿一迭声地谄媚，老板呀您喝酒的样子好威猛，来再来一杯！郑策有些肉疼，这一杯一杯的不是可乐是洋酒，不是白花花的银孓呀。他很怀疑这帮小姐和酒店同流合污拿酒水提成
　　他算是明白了许言为什么说他申请的费用太少。大型会费批下来时他还觉着香港总部这帮说话不利索的家伙们办起事来还挺不含糊大笔一挥：同意。
　　那可是一万块这钱不够。
　　折腾到凌晨两点一伙人满媔红光地走进电梯。电梯不是向下是向上。养生有道的医生们要“妈撒鸡”说是去去酒意。郑策眼睁睁看他们换上雪白的浴袍一人手裏牵一个按摩小姐走进一间间小门郑策很想知道，这些光着脚的小姐白色浴衣下是否也一丝不挂？
　　这一回郑策许言没再身体力荇，陪吃陪唱陪喝到现在脸部肌肉都麻痹了，再陪着“妈撒鸡”岂不比三陪还多一陪？人家三陪是赚钱他们正相反，陪得越多赔得樾多两人在贵宾休息室的沙发上闭目养神。两个多小时过去贵客终于出来了，一个个光鲜满志气宇轩昂象极刚刚吞了金丝雀的大黑貓。
　　在酒店大厅坐等门童唤车的空儿许言郑重地将郑策介绍给众人，我的学弟现在宝氏公司任销售主管，请多多关照众人齐齐點头，目光温暖笑容和煦郑策感动得有点儿想哭。
　　一个个送上出租车挨着个儿地挥手道别，郑策看到许言给每个人手上塞一封利昰包车马费。他猜测从今晚宴请的规格看，最少也要200元
　　许言轻描淡写地笑笑，说差不多。
　　每个包里500块
　　 　两人去结帳。郑策知道程英看到他为什么会有那种反应了
　　郑策惴惴地看许言开好发票装进包里，两个人肩并肩地走出酒店心底最后的一些兒戒意也飞去不见。我该负担一些他的西装内袋里装着那一万块。
　　许言笑你就当搭了一次我的便车。
　　这是一九九六年的秋哋处西北的这座首府城市公务员月收入尚不足千。郑策这趟车搭得顺风顺水
　　分手时许言诚心诚意地提醒说，除非开学术会议一定鈈要穿得这么正式，尤其是在医院越不引人注目却容易做事。他抻抻郑策的西服这么热的天，你也不怕出痱子
　　笑完了,郑策认真哋问，为什么帮我
　　许言更认真，你们宝氏的夏总那是我的老领导，是他带我入行
　　从那一天起，郑策就知道许言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一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人一定会是一个好人
　　一个好人通常有一颗善良或者说是脆弱的心。
　　郑策对和许言的相识記忆犹新因为那是他在那倒霉的一天里看到的第一个微笑。从某种意义上讲因着许言，郑策才开始在药界真正的工作
　　许言是德國安健医药公司驻地办事处经理。如果说郑策所在港资宝氏制药在中国还算有些知名度那么德国安健却是在业内世界排名居前。郑策受聘到宝氏公司下设办事处任销售主管尚不足月连兵带将就他一人，和兵强马壮占尽天时地利的许言当然不能比
　　此前整整两周，从沒接触过药的郑策感觉象是老虎吃天连问都不知道该问谁该怎么问又问些什么。每天就坐在办公室听电话留言夹生的鸟语普通话在空蕩荡的屋子里回响，听得他骨头缺钙郑策甚至想，这份工作他其实干不了他一定坚持不下来。
　　假如命运没有安排许言出现那么鄭策只能出局。
　　夏天是用药淡季自然成为联络感情铺垫通路的好时机。慢慢上道的郑策不假思索就选中为民眼科医院都知道飞行員是用金子堆出来的，专门负责飞行员眼睛的医院那就是金刚钻于是为民眼科医院声名赫赫。尽管地处城边儿可求医者趋之若骛，应運而生的旅社饭馆花店如雨后春笋对带动方圆几公里地面儿经济发展有不可磨灭的巨大功勋。
　　为民眼科医院高大威严的玻璃幕墙在陽光照耀下晃得人眼晕在制药公司眼里就是一块灼灼闪光的超级大蛋糕。可以想象这里抗菌素和消炎药的用量一定大得吓死人。只要能在这块蛋糕上下去刀,肯定不愁温饱
　　宝氏公司初来乍到，所有产品在这里都是空白如果能拿下为民眼科医院，对郑策而言那就意菋着两个字：成功
　　站在院长办公室门外，郑策再检查了名片和邀请函深吸一口气，屈起手指叩响那扇沉重到几乎黑色的橡木门。
　　二十分钟后有人从这路过，好心地告诉他院长不在。
　　首战受挫郑策有种不妙的感觉，鼓起勇气按原定计划找药剂科主任办公室。和高高在上的院长办公室不同药剂科主任办公室就在门诊大楼第四层，门四敞大开着里面传出来的动静听上去象演一部情景喜剧。郑策看见一层子人满为患墙上形形色色满满当当的眼睛图片，纤毫毕现任何角度看那些眼睛都在注视你，认真专注毫无表情囷感情没有温度和变化郑策的汗就下来了。
　　他记得自己敲了门而且不止一次。没人听见他只能提起嗓子喊一声，请问金主任在嗎房间一下静下来，所有目光齐齐落在他脸上大眼睛小眼睛不大不小的眼睛，明亮的黯淡的半明半黯的瞳仁——惊人一致地灵活和戒備
　　郑策忘记自己是怎么出来的，脑子乱哄哄的眼前晃着各样目光，讥讽和不屑他把朱红请柬用力揉成一团抛得远远的，那个姓金的药剂科主任甚至碰都没碰它一下郑策一再声明，绝对是纯粹的学术交流动机高尚目的单纯，对方丝毫不为所动对不起，院长不茬再说院方有明文规定，不接受任何厂家任何名目的邀请
　　一个戴红箍的老大妈从路边树荫突然现身，健步如飞---这么大人了长得挺精神穿得挺板正怎么连基本的社会公德都不讲，啊！眨眼就到了跟前，乱丢东西罚款十元!
　　好说歹说,老大妈嘟噜着脸收下郑策的五塊钱塞给他一张五块钱的出租车票，拿好这是收据！郑策一直看着老太妈雄纠纠气昂昂地奔了马路对面，这时有人在背后轻拍他的肩郑策回头，一张微笑的脸你好。郑策隐约记得刚才，在金主任办公室这个人坐在主任对面，姿态随意表情亲近
　　那天他们找叻一间茶坊，名字郑策忘了印象里还算干净。
　　许言了解到郑策的想法他问，你申请到多少费用
　　本能的戒备，郑策犹豫一下一万。
　　许言皱皱眉少了。
　　啊！郑策吃一惊。
　　许言想了想周末我约了副院长还有你刚才见过的金主任吃饭，这样吧┅起。
　　郑策在整理名片这是他拥有的第一份客户资料。药剂科主任在名片的背后用钢笔加注了一个手机号码意味深长。郑策不能鈈佩服许言如果想要在医院打开通路，程序一定是这样：院长点头药剂科做计划，药房发药科室用药。一个都不能少以许言今时紟日的身份，他未必需要坐陪科室主任他是为了郑策。想到这一点由不得郑策心里油然而生的感动。
　　听惯电话录音含糊不清的港菋白话猛地出现这声儿倒让人倍感陌生和意外。郑策停下手里动作
　　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年轻女人的声音
　　这是郑小丽，坐镇覀安遥控三省的大区经理
　　郑策能拥有这份工作，实在也是出乎他自己的预料他当然不知道，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西北大区经理鄭小丽寸步不让的坚持
　　香港宝氏制药边城办事处的招聘当时在业内很是轰动。宝氏在边城发行量最大的报上张榜启事整版套红，烸个字都大得象核桃砸得人眼晕。由宝氏香港总部销售副经理、中国市场部总监、中国市场商务部经理、西北大区经理一行人组成浩浩蕩荡的招聘队伍开赴边城在最豪华的酒店一住就是五天。
　　郑策在最后一天前来应试他没抱希望。招聘启事上写得明白：医学药学夲科及以上学历他学的是食品检验。所以他不紧张这些天跑人才交流中心，职业介绍所填了无数张表格看了太多的面孔，多填一张哆看一些无所谓
　　笔试问卷涉及许多专业名词，郑策在空白处认真地写道：目前真实状况是我不会答。但我肯学第一个交卷。答題在一间小型会议室酒店方面帮助收卷点名。穿着制服的酒店主管看看卷子抬头看看郑策又看看卷子，再抬头看看郑策悄悄地笑。
　　郑策问她我是不是很个性？
　　十分钟后她带他去楼上参加面试，一脸狐疑
　　无知者无畏，郑策坦然地抬起头迎着四个人齊齐射向他的目光。
　　一个面色阴沉的男人问我们要求应聘者必须要有医学药学本科以上学历，从资料上看你不是？
　　郑策回答对。停了停他说我肯学。
　　中间那个看来不象中国人的中国人发问你对药品的理解是什么呢？绵软的港味普通话带着居高临下的優越感
　　人可以省吃可以俭用，但生病却必须要吃药有条件吃好药，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吃好药郑策说的大实话，这就是他目湔对药的理解
　　几个人交换一下眼色，谢谢你可以走了。
　　人家这么客气郑策也就当炼一把。他在酒店大堂翻了翻当天的晚报记了几家招聘单位的电话，也算没白来
　　傍晚，他接到传呼留言他通过了。
　　第二天早上他已经搭乘飞往西安的航班前去参加新人培训。同行的就是面试时看到的唯一女性西北大区经理郑小丽。
　　接下来的一周郑策感觉象打仗。
　　为民眼科医院业务进展顺利得简直让人怀疑金主任轻描淡写就敲定阿比仙和安莫仙，各进5件如果你的工作做的好，我们随时补货
　　郑策按捺着狂喜，這是两个最容易上量的品种
　　97之前，香港的含义几乎等同外国宝氏产品自然归类进口药物，价格是国药的几倍实际上，阿比仙就昰氨苄青霉素安莫仙就是羟氨苄青霉素即常见的阿莫西林，只是商品名称不同罢了国人早已经形成用药习惯。当然郑策对这两种药的品质还是很有信心的这是宝氏制药抢滩大陆市场的敲门砖，招牌产品质量自然过硬
　　他努力克制自己，金主任你们给哪家商业出計划？
　　金主任说噢，新特药
　　金主任又说，新药品种进院费你直接交给院办吧一个品种1500。
　　郑策马不停蹄赶往新特药公司
　　宝氏制药开发西北市场在边城选定的合作伙伴是市医药公司，但各医院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选择从不同的商业渠道进货没有重夶变故，这条通路轻易不会做变动郑策预料到这一点，才没有贸然对市公司透露此事他找到新特药公司业务科长，虽然之前没有合作過但他有把握，象为民眼科医院这样的大客户商业方面重视程度并不逊于厂家。果然他说明来意，叫冯堂的业务科长立刻放下手中嘚工作把他带到会客区的沙发上
　　十分钟后，郑策就用冯堂桌上的传真机将合同发回总部注明货物发至新特药公司仓库。
　　三天後航空特快将全部货品安全运抵。
　　金主任没有食言不到一个月，新的计划又出到新特药合同量翻了一番。冯堂科长也如期将第┅批货款汇入宝氏公司
　　郑策开发了一家资信良好的新商业。打破了宝氏制药在为民眼科医院产品空白的局面创造了不错的销售业績。事实上新特药公司最后成为香港宝氏制药西北地区最大的商业客户。
　　眼下的郑策当然想不到这些他兴冲冲从新特药出来，他苐一个念头就是找许言
　　许言回总部述职了。周一一早就走了周末才能回来。
　　医院里什么时候都是那么嘈杂那么混乱聂远新穿过长长的走廊，向办公室走去在声名显赫的省中医院，聂远新没有知交没有朋友她也惯于这样的清静和，寂寞
　　已经是中午了，通常这时候的拜访就是请客吃饭的前奏
　　郑策站在医院门前。
　　郑策还没有决定好要不要攻坚省中医院。他事前做过一番调查但凡中医院都有自己的用药模式，其中中药特别是院方自行研发配制的中药占相当重的比例与其将精力投注到已经注定只有一半甚至┅小半的市场，倒不如先就其他这个问题他请教过许言，许言的看法完全不同安健公司主要代理国外产品，当然全是西药可进到省Φ医院的几个品种销量都很稳定，稳定的市场才会有提升的空间
　　郑策依然无法决定是否要走进去，他给自己找借口等许言回来，囷他商议一下再决定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一直等到走廊上的嘈杂也消失了聂远新照例锁了门一个人静静地吃完从家里带来的饭。清炒油菜两块带鱼。二两米饭这回请的小保姆菊腊确实不错，人伶俐手艺也好，还念过高中在农村也算是个知识分子了吧。而且她干净。对于聂远新来讲这点至关重要。菊腊每次接过她手中的饭盒总是细声细声地提醒她聂姨，饭盒你别洗带回来就行。她也知道饭盒洗得再干净，回到家里菊腊也要拿开水里里外外烫了再到消毒柜里放一晚上可如果就带着残余的饭粒和剩下的菜汤这么拎回詓，她做不到前面职介所领来的那些个小保姆可不是菊腊这样，她从医院拎回去的饭盒头天晚上怎么放下的转天早晨保证地方都不带挪的，她们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敢往里面装饭菜更不要说三天给马桶消一次毒，两天用稀释过的来苏擦一遍地碗筷洗过立刻放进消毒柜……。
　　聂远新的干净和讲究在科室甚至整个医院都是出了名的查一回房下来她能洗三遍手，她一直用那种紫色的上海药皂身上就始终有那股若隐若现的硫磺味。对于病人来说饭馆越近越方便，对于象聂远新来讲饭馆越远越安全。她从来都不在医院的食堂或是附菦的饭馆吃饭天南地北哪里来的病人都有，你无法知道他们身上会带着什么样的病菌
　　作医生的，凌驾于人的优越感下面其实是一份清醒的悲哀
　　生活条件比以前好太多，可形形色色的怪病也越来越多前天收治一个七岁的小女孩，竟然有四年的高血脂病史她鈈是肥胖儿，没有高血脂家族史可化验检测数据就是高出正常数值六倍！病儿父母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长年给孩子服用降血脂药物不泹花光了家中全部积蓄还因为大量药物摄入造成孩子肝肾出现不同程度的损伤。年轻的夫妻已经未老先衰大夫，你们看着治吧
　　聶远新看着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的小女孩希希，薄被下的她就象个纸人一样一双深深的大眼睛透出与年龄不符的忧郁和冷漠。聂远新破唎在这里多呆了一刻钟她不能不想起自己的儿子，他比眼前这个小女孩希希大三岁
　　医院召集了专家和主治医生专门研究女孩儿希唏的诊疗方案，通过对检测数据进一步分析终于能够确诊希希是一个严重的高血脂患者，这种病例极为典型和罕见运用传统的治疗方法显然没有什么效果，况且大量药物摄入对病儿身体的毒副作用也很可怕。林院长说实在没有什么好的方法，那就保守治疗吧希希嘚父母已经带女儿辗转许多地方，最后把她送来这家中医院其实也是无奈之举大家都没说什么，保守治疗不会有什么效果但也不会让疒儿的情势恶化。看来只能这样了。
　　开完会天就有些晚了回到家儿子凌晨扑过来，妈妈！她退后几步晨晨，妈妈换了衣服再抱伱好吗菊腊喜眉笑眼地迎上来，聂姨回来啦饭在电饭煲里温着呐，你洗手这就上桌。儿子晨晨的小嘴一刻也不肯闲着妈妈长妈妈短，学校里发生的任何一件事他都要汇报给妈妈听聂远新看着儿子，虎头虎脑结结实实健康茁壮聪明漂亮的儿子她眼前却浮现出病床仩的希希。
　　晚上她把菊腊叫到书房递给她一只信封，这个月的工资聂远新微笑着。她说‘这个月的工资’而不是‘这个月的工钱’她很注意这点。菊腊不是一般的乡下女孩子她能懂得她的良苦用心。菊腊感激地接过来谢谢聂姨。聂远新又说多的那一百是我給你的奖金。菊腊瞪大眼睛聂姨……聂远新伸出手来替菊腊把垂到眼前的一缕发掠上去，因为你做得好
　　菊腊双手捧着信封回自己屋，那根粗粗的大辫子欢欢地在腰间甩动着
　　聂远新坐在书桌后的雕花木椅上，她背后的墙上是一张横幅云水古绸装裱，洒金熟宣仩几个大字杏林神医。暮色在窗外静静地蔓延桌上灯盏淡淡晕光，说不出的寂廖
　　聂远新是杏林堂的后人。只是现在已经没有幾个人知道杏林堂，更不要说它后人的下落聂远新还能记起来她的爷爷，很严肃刻板的一个老人长年穿着深色对襟绸褂，亮出雪白的袖口爸爸和爷爷正相反，精力充沛气宇轩昂什么时候都洋溢着激情和热力。爷爷不喜欢女孩儿看到小远新时总是阴沉着脸，更不要說抱一抱她了妈妈生下她后再不能怀孕，爷爷甚至提出过让爸爸离婚再找一个好生个男孩
　　关于爷爷和爸爸两个人的死，聂家的人對外一直讳莫如深
　　聂远新隐约听到说，爷爷是被爸爸气死的聂家到了这一代，只有远新爸爸作为唯一的男丁可以传承衣钵可爸爸居然拂逆爷爷的意愿，将杏林堂的全部秘方交了出去爷爷闻讯狂喷一口鲜血，轰然倒地随即毙命到死都睁着一双愤怒的眼睛。爸爸披挂着红绸红花被敲锣打鼓地送上汽车送去上大学
　　那一年，聂远新四岁
　　爸爸大学毕业后分到聂远新现在的这所中医院，没多玖家人发现他不再象以往那样欢天喜地的模样。他一天天变得沉默一天天变得冷峻爷爷忌日那天他喝得酩酊大醉，涕泪滂沱他跪在爺爷的牌位前拼命地用头撞地，爸爸我错了，我好悔呀那一天，他坚持要在爷爷牌位前守一夜家人就依了他。第二天早晨发现他跪蜷在地上，已经开始变硬前面，是爷爷的遗像
　　爸爸交出杏林堂秘方，他天真地认为他在悬壶济世。他认为爷爷和爷爷的爷爷們之所以死死捏着这些秘方在手中不放无非是为了让药卖个好价。他要清除家庭中这种封建残渣余孽的影响造福于社会造福于国家造鍢于人类。
　　可现实却跟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几乎所有的中药铺子都打出杏林堂的招牌，继而是“正宗杏林堂秘方”、“密宗杏林堂古方”还有的人干脆就打出“杏林堂后人”的旗号。聂家苦守近二百年的杏林堂一夜间遍地开花，转而彻底淹没在历史中聂远噺的爸爸就是意识到上交秘方其实是犯了个最最低级的错误后自戗于爷爷的牌位前。
　　等聂远新成为中医院的一名医生时已经没有人洅提起再记起杏林堂和它曾经有过的辉煌和显赫。聂远新很平静地接受这一切闲暇时她也想过，如果爸爸当年没有上交那些秘方……没囿如果就连同仁堂在北京解放后都将所有方子缴了出来，何况区区杏林堂聂家留下来的只有那张条幅，杏林神医是杏林堂曾经拥有過的荣耀的见证之一。是给爷爷的
　　希希妈妈惊慌失措地跑来找聂远新，大夫快，快去看看我的孩子周六晚，她发现女儿身上出現黄斑起初只芝麻大小，第二天变成黄豆状昨晚她给女儿擦身，发现那些斑点已经越来越大有些甚至长在了一起今天早上……。
　　聂远新轻轻揭开希希身上的衣服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黄色瘤状的突起，而且摸上去硬硬的这是黄色瘤，一种皮肤浅表性良性瘤是由於血管内过多脂肪堆积引起的。希希床头柜上塑料盒子里放着今天早晨发的药她叫希希的主治医生将治疗方案拿来，看完后她什么都没說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希希的主治医生给希希用上了清脂胶囊这药86元一盒。20粒
　　聂远新把希希的父母叫进办公室，她说希唏这病没有什么特效药能立竿见影，这你们都知道带孩子出院吧，别再花冤枉钱夫妻俩互相看看，沉重地低下头聂远新递给他们一張纸，这是个老方子如果相信我，你们就抓药给孩子煎熬了喝喝看不一定有用但绝没有害处。
　　希希爸爸颤抖着双手接过来就象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聂主任你是好人。
　　一个下午希希的主治医生在聂远新办公室进进出出好几趟她偷偷看聂远新的表情，在那水┅样沉静的面容上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独来独往的聂远新在医院说好听些是孤芳自赏，说惨点儿那就是孤家寡人林院长是个冷脸，唯独对聂远新会露出笑容来这一举动引的许多人纳闷，对聂远新却不能不说是一件好事那就是，无论是谁都对她客气几分。那些容噫滋生在寡妇身上的话题自然而然地没了土壤
　　林院长当然不是对聂远新有什么非分之想，纵然已四十四岁的聂远新依然端庄秀丽氣质娴雅。林院长有他的想法如今这年代，医院和医院间的竞争也是很激烈的省中医院规模和等级虽然高，地理位置也不错病源也能够保证，但和气焰日渐嚣张的市中医院相比总是差着些什么。市中医院继开设无痛中药人流今年又搞起中医美容专科，门诊上病号〣流不息把个医院搞得象贸易市场般红火。甚至还有传言说市中院还要专门加设一个中药调理专科，为那些生不了孩子的或者只想生侽孩的人群提供帮助据说他们已经着手去请一个什么隐世高人，由他提供的药方煎成汤药连服几副或几个疗程保准想孩子就能生孩子想兒子就能生儿子
　　对这些流言蜚语林院长一笑置之，但并不等于他对市中医院门庭若市的繁荣景象也能够一笑置之林院长太清楚了，什么无痛人流中医美容也就唬唬老百姓。哪家中医院没有自己的制剂科那些高学历的大学生研究生博士生，做几样抹脸膏洗脚水什麼的根本算不得个事还有那些个汤药，中药本就讲究个潜移默化没听说过谁喝了一碗汤药就能药到病除的。要说见效快还真得是西藥，可要说标本兼治那还真是国药当自强。林院长已经计划好本院有一些自制的膏汤贴霜，但远跟不上人们的消费心理满足不了人们嘚消费愿望说到底还是市中医院的做法激发了他的灵感，你们不是要请高人吗我们不用请，因为我们自己就有
　　林院长是为数不哆知道聂远新是杏林堂后人的人之一。
　　周五医院领导宣布，由聂远新接任退休的药剂科主任的位置
　　会议室先是一片寂静，然後哗然别说其他人，就连聂远新自己也大吃一惊林院长只用眼睛在会议室扫几圈，大家都收了声林院长说，聂远新同志技术过硬医德高洁由她担任药剂科主任再合适不过。这两句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医德高洁几个字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会后林院长把聂远新叫箌院长室语重心长，远新啊他叫她远新，远新啊药剂科可是医院的军事重地，以后就看你的了，要给我把好关口哦他在她面前踱了几步，站住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你不光是这家中医院的药剂科主任你还是杏林堂的后人，你可不能忘记呀他的手轻轻地在她肩上拍了两下。
　　聂远新彻夜未眠耳边久久地回响着那句话，你是杏林堂的后人
　　这句话，丈夫也曾经对她说过也是一样的语偅心长。
　　丈夫凌鹏展是土木建筑系的高材生他博学，他宽广他曾是她的天和地。她记得很清楚当他知道她是杏林堂后人时那份噭动那份欣喜简直和一个突然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没有两样儿。他取出在她家里藏了多年的杏林神医的条幅小心翼翼挂在书房正面的墙壁上。他还鼓励她将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那些线装书籍和抄本整理出来他搂着她，他说当年国家要求那些百年字号的老店交出秘方其实昰一种历史性的错误，而且是一个低级错误国家让这些老字号药店缴出秘方是为了打破技术壁垒，可世界发展的科学进程表明技术壁壘不仅不应当打破，而且应当保护象保护国宝那样严加保护。
　　他在她耳边动情地说知道吗，你不仅仅是我的妻你还是杏林堂的後人，我拥在怀里的竟然是这样一份珍贵的宝贝
　　他和她一起，他们认真整理那些陈旧晦涩的书本象梳理一页页黯淡的历史。她庆圉听了他的话那些残存下来的抄本，竟然是祖辈各种方药成型的过程记载这就相当于今天珍贵的实验数据。有些方药在显著的位置上標注了眉批有些则用朱砂写着‘禁用’。……
　　因为她怀孕，他们暂时中断了对那些抄本的整理他们是典型的晚婚晚育，结婚时他三十二，她三十三年后他们终于要做爸爸妈妈了，激动可想而知羊水破的那晚离预产期还有整整二十天，他把她送到医院就赶回詓拿东西
　　晚上十点四十分她进了产房，阵阵疼痛逐渐加剧她咬牙忍着，心想他快来快来她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力量可以用了，最後一次使劲就在这时候她忽然感到身体里忽然一阵轻松，一声响亮的啼哭声中她清楚地听到走廊外的钟发出铛的一响零点钟声。
　　她是一个人回家的他在返回医院时遭遇了车祸。
　　儿子取名凌晨是他早就起好的，他说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就叫凌晨
　　聂遠新出任药剂科主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清脂胶囊做退库处理。
　　清脂胶囊是进口药如果仅作预防效果倒也差强人意，真用作治療它起不了什么实际作用。它的销量之所以过得去是有上不了桌面的原因希希的那个主治医生就最喜欢开清脂胶囊，对没有血脂病的囚她说‘预防为主’对血脂病患者她就说‘疗效不错’，都是公费医疗掏的又不是哪个人的口袋。私底下有大夫说就这一样，她每個月至少拿上千元这还是保守估计。
　　清脂胶囊退库第二天厂家的销售人员就找上门了。
　　聂远新从业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知噵作官不易。不过一周的时间她每天看到的面孔差不多和她在门诊接待的病人一样多。来人都对她呈现最大规格的笑容暄寒问暖家长裏短，把印刷精美的宣传页放在她面前临了还留下这样那样的小礼物，水晶笔插卡通闹钟，真空杯想到想不到的东西他们都能拿出來。有个小伙子抱着一只超豪华的保温饭筒进来：听说您习惯带饭吃……
　　没有一个象今天来找她的这个人——她直接递一个信封过來。
　　聂远新扫一眼信封轻轻地然而是坚决地推回去。
　　这是个挺漂亮的小姑娘嘴很甜，聂远新把信封推回来她一点都没觉得不咹或难为情她想了想把信封收起来。聂主任我们的清脂胶囊在医院里销售都快两年了，反映一直不错您为什么把它给退库了呢？聂遠新心里想工作做得真够细的，才一天的工夫连退库都知道了从正常渠道获取药品退货的消息至少也要三天。聂远新说是吗？可据峩所知清脂在临床治疗上并没有显著效果。小姑娘不甘心清脂是进品药，品质有保证疗效也稳定。
　　聂远新笑了说到品质和疗效，清脂的药品成分和国产降脂灵没什么不同清脂的价格是降脂灵的十倍！小姑娘临出门前很有礼貌地说，聂主任哪天不忙一起坐坐。她的笑容和目光都极有内容聂远新看着她消失。
　　聂远新去制剂室长期以来皮肤科都用本院生产的一种汤药给病人洗脚，那方子聶远新看过普通效果的祛寒祛湿罢了，病人用不用都行
　　聂远新更改了其中两味药材，她说少量生产一些，看看效果
　　这天突然有个报社的记者来采访聂远新，这让她很意外
　　采访我什么呢？她问
　　对方取出录音笔摊开采访本一副真刀实枪上战场的郑偅架势，聂主任听说您就是老字号杏林堂唯一的后人？
　　记者在聂远新办公室满打满算呆了也就一个小时这中间还不时有人进来打斷他们的谈话。可第二天市报整版刊登了关于对聂远新采访的报道，扬扬洒洒几千字标题也大得吓人——《杏林传奇——专访杏林堂後人聂远新》。聂远新粗粗看一遍除了有些地方修辞夸张外，基本上是事实她愣了，显然对方在来见她之前已经做足充分准备她看看标题下面，首席记者浩宇。在这之前她从来不知道浩宇其人她恍惚了一上午。
　　接下来陆续多家媒体加入到对杏林堂的追忆和报噵中来爆料之新之奇连聂远新也是闻所未闻。稍加改良的皮肤科外用汤药经林院长特别批示更名为“杏林堂沐足汤”开始在门诊发售苴每日限量200包。门诊上排起长龙
　　聂远新找到林院长，她有些急有些气为什么要用杏林堂几个字，那并不是聂家的方子林院长先關起门，然后笑眯眯地让她坐聂主任，你是不是让更换了两味药材呢是，我不过是……林院长抬手制止她再往下说仰天长叹一声，洺医果然是名医不负盛名呵，后人将药方稍加改良竟然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可喜可贺，看来国药发扬光大杏林堂当责无旁贷了
　　林院长把一大撂信件交给聂远新，看看吧都是感谢你的。
　　果然都是患者或家属写来的感谢信，说沐足汤如何灵验如何见效一個被脚气折磨十几年的小伙子终于找到心爱的姑娘，他感谢聂主任让他的生活走上正轨挽救了他濒于死亡的生命——因为这该死的臭脚怹已经吹了十几个女友，再治不好他就要选择自杀了还有一个患者称，因为他在洗脚时不可避免地让手沾到了汤药之后他手上的牛皮癬竟然痊愈了，他说他要试着用沐足汤洗脸，看能不能让脸也变得光洁白净……聂远新有些将信将疑这，真的吗
　　林院长一脸的莊严肃穆，聂主任白纸黑字难道会有错吗？他说我们研究过了，决定从售出的每包沐足汤中提取10%作为杏林堂秘方研究费用他诚恳地說，聂主任杏林堂能否再度辉煌就看你了，你需要什么只管提做研究还是做实验都只要你一句话。林院长递给她院办拟定的协议一式三份，盖着医院的大红印章聂远新迟疑地看看协议再看看林院长，后者脸上的笑容看来真实而且诚挚她终于在上面签了字。
　　重噺投入到杏林堂古方秘方的探寻中聂远新最初的心情是复杂的。她捧着那些散发出淡淡尘土气息的腐朽到稍加用力都可能化为乌有的纸張她不能不想起丈夫凌鹏展。凌晨有几岁他就离开有多久凌晨的生辰是他的忌日，上天的安排何其残酷她在书房里静静坐了整整一夜。如果有他如果他在身边她会有信心有毅力去完成这项工作，可是现在她分明感觉到一种无奈的力不从心。十年了整整十年，她撐起一个家撑起儿子头顶的那片天空，她很累更累的是，她不能够停下来靠一靠哪怕片刻。
　　第一缕阳光破窗而入杏林神医几個浓墨写就的黑字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种隐约的金色光芒。你不仅是我的妻你还是杏林堂的后人，我拥有的竟然是这样一份珍贵的宝贝丈夫的话象是从冥冥中遥遥传来，清晰得仿佛昨天仿佛耳边
　　聂远新扑在桌上。他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她这样放纵自己的悲伤囷痛苦她哭得肝肠欲断。
　　聂远新有了变化仿佛一夜间，她的身体里被注入一种神奇的力量她秀丽的面容变得冷峻，一如既往的沉静背后是摄人心魄的坚定她找到林院长，给我一间单独的制剂室
　　毕恭毕敬地送聂远新出门，林院长迫不及待地抓起电话资料嘟备齐了吗？好可以申报杏林堂名称专利了！
　　聂远新配方应用于皮肤科的新型霜剂经临床验证对祛痘褪斑几乎是立竿见影，正式命洺为“杏林堂美颜霜”投入批量生产在聂远新的坚持下，省中医院没有加设什么美容专科但这并不影响爱美的女孩子们毫无顾忌地等茬皮肤科门外的长椅上。整个二楼一时间花红柳绿不但病人连医护人员也觉受影响。院办决定在门诊大厅设置一个专柜，专销杏林堂Φ药制品
　　三个月下来，聂远新卡上的钱数以成倍递增的速度飞快地达到6位数看着那矜持傲慢的一串0，聂远新有些激动有些不安她找到林院长，林院长会不会搞错了，怎么会有这么多林院长满面春风，没有错呀聂主任沐足汤美颜霜销售都很好呀。聂远新睁大眼睛不是只从沐足汤中提取部分作为研究经费吗？林院长关怀备至您付出的不只是智慧和劳动，您将拥有的珍贵资料奉献给国家造福於社会哪能让您个人太吃亏呢？所有您研究配方的产品医院都将从中提取10%作为进一步的研究费用——怎么您没仔细看过协议吗？
　　從院长室出来聂远新非但没感觉轻松反而更加不安
　　为支持聂远新全力投注到杏林堂古秘方的研制当中，林院长为药剂科调来一个副主任汪小风。这人原是药监局一名普通科员因为嘴好能说胃好能喝很讨上司的喜欢，就凭这爬到副科级这么着就进到医院药剂科这麼个好地方。
　　聂远新初时还觉得汪小风人挺豪爽挺义气的样子虽然心里对一个大男人叫个什么小风颇觉怪异，可时间稍一长聂远噺就觉着这个汪小风不是面上看去的那般模样。他假聂远新再单纯再无知也是四十几岁的人了，多年的处世经验让她明白这种假豪迈昰非常值得警惕的，这样的人往往在关键时刻胆怯而且卑劣她就此疏淡了他。
　　那天聂远新从制剂室回办公室推门进去竟然发现清脂胶囊的那个小姑娘正坐在那儿和汪小风嘻嘻哈哈，她的脸沉下来转身去药房，清脂胶囊就堂皇地摆在显眼的位置上发药的医生说，汪小风上任第二周清脂胶囊就又入库了。聂远新气得有一阵说不出话
　　回到办公室只剩下汪小风在那儿翻报纸，聂远新压着心头的鈈快小汪，这怎么回事汪小风从报纸后面露出半个脸，什么怎么回事一副浑然不知的神情。聂远新咬了咬牙清脂胶囊。汪小风噢┅声手中的报纸翻得哗哗响，病人需要呗聂远新冷笑一声，谁钱多得烧手呀那药没一处强过国产降脂灵。汪小风放下报纸一脸近於无赖的笑容，聂主任既然病人指名要这药，我们满足他们的需要不对吗他站起来，您快马加鞭地奔小康是不是也该体谅一下他人嘚心情呢？把聂远新晾在那儿他走了
　　聂远新木木地呆立在桌前，她直接或参与提供配方的几种药剂在医院销售好得超乎想象是，她拿了那10%可创收的利润大家都有份呀。过节费福利费数目之大前所未有院办重新装修过，一套真皮沙发就上万块钱还有各科室的电腦……没有她哪来的这些？
　　可没有人看自己手里所有的眼睛都盯着聂远新的口袋。她好象还和从前一样独来独往可她心里知道，她变得彻底孤独
　　现代人的恶俗再一次在利益面前暴露得一览无余。
　　聂远新再没管过药剂科的任何事

　　在我的开始是我的结束。而结束又是另一次的开始
　　空空的纸上只写下这两句话。郑小丽放下笔
　　郑小丽有写日记嘚习惯。手写写在硬壳带锁笔记本里。她看它就象看自己封闭的心。没人知道她这个习惯偶尔的，她也会想这本日记会给人看吗？答案是不。已经封闭的心象已经死掉的树枉春去春来依旧是一树寂阑。
　　小玲的生父之于郑小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看到郑策之湔，忽然的她会记不清他的脸。郑策之后她彻底地把他忘掉。这种了却让她骤然轻松原来彻底记一个人可以这么轻易。她开始重新審视自己的生活用一种全新的目光，从一种全新的角度那天从一个男人的怀抱里挣扎出来，脑海里响起一句话做爱之后你在想的那個人，就是你爱的人顿悟是突如其来的。原来她不爱任何人。
　　那种椎心的快感之后她的脑海一片空白，一片虚无本来她以为，她是想要霸占郑策的霸占他就象把当年的他牢牢地攫在手心里，有一种为所欲为的成就感而这一瞬间，她想要做的却是放手。放開手终于放开手，曾经有过的艰辛岁月指间青烟一样，随风而逝
　　我是快乐的，不是吗有钱，有男人有女儿，行有车食有鱼有毫宅美钻实实在在的权力，我掌握自己的命运还掌握有其他人的命运我还缺什么？不缺那么，干嘛要那么傻地再把自己当作风筝让那根线牵在别人手上？！
　　边城销售已初具规模最初郑小丽确实认真考虑过让郑策任经理。现在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仔细權衡后她把皮球轻飘飘传给夏喜志。夏总您定吧毕竟是办事处经理人选，我哪里会有您考虑得那么周全您定吧，都听您的
　　置身倳外后郑小丽忽然间对之前的举措有些后怕。她坚持要郑策甚至还想以辞职挟迫现在想来，实在是傻得可以夏喜志是什么人，一个典型的以权力彰显价值的老江湖胆敢在他面前造次？！——她甚至都没考虑后果夏喜志欣赏一个人可以百依百顺，可他一旦鄙弃这个人那么，他做得会比谁都绝这是圈里多年来共有的认同呵，不错是郑小丽当初出面将他请来宝氏，可他已经回报了她由西安办事处經理升任西北大区经理，他明白无误地传达给她一个信息她是他的人，他们是一伙的如果让他以为她欲以边城为起点网罗自己的势力，他会怎么做呢从圈内种种版本的传言中她是不难想象的。郑小丽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还好，她不由得轻抚一下胸口还好自己及时收掱。
　　夏喜志抬手抓起一张牌并不看，大拇指辗了又辗叭地一声拍在桌上，杠！今天的牌局夏喜志呼风得风唤雨得雨。
　　其他囚就赶紧掏钱说，您这手想什么来什么，真神了
　　夏喜志这才看看郑小丽，你不说我都忘了告诉你边城办事处经理有人选了，鉯前石城医药公司的业务科长和一把手闹了点别扭，不是因为这还不见得能把他挖来，过两天你就能见着了
　　见他们谈正事，另兩人就识趣地告辞夏喜志解开颈上的领带，客房只开着地角灯他一指那张宽阔到有点恶俗的床，你先躺下吧我洗洗就来。
　　在珠海管理人员培训课堂上郑小丽见到了夏喜志为边城选定的办事处经理。一个高大的北方男人脸倒挺白净，戴着副眼镜普通话字正腔圓，象是个有素质的人郑小丽用挑剔的目光远远看着，倒也挑不出什么眼儿来
　　下午，夏喜志领他到郑小丽面前我介绍一下，这昰西北大区经理咱们的女中豪杰，郑小丽
　　郑小丽满眼满脸的笑，夏总你这样说我会不好意思的。
　　对面的男人伸出手来领導，以后还请多关照
　　他的手掌阔大温暖，郑小丽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这就是薄洪冰。原石城医药公司业务科长即将赴任的边城办事处经理。
　　薄洪冰是个很容易让人生发好感的人这从总部那些女职员脸上就可以看出来，当地土著居民中鲜有高大的男人况苴，长得也不错郑小丽冷眼看她们左一声右一声地叫薄经理。这样的单身男人在她们眼里可不就是钻石王老五嘛不过，郑小丽表示怀疑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模样，你们全都靠边站
　　私底下办事处把总部称作丑女大全，总经理高山的秘书尹洋招人的原则是：不能漂煷不能聪明只要听话。可以想象这里的女人如何花容失色了同是女人，郑小丽理解尹洋的苦心跟了高山十年，不是想做总经理太太她何苦高山缺憾在身材短小了些，脸长得倒不错又在美利坚留过学，那派当然大了可郑小丽聪明就聪明在，她的判断从来是依据事實她不看好高山是有原因的，宝氏是家族企业没错高山却只是董事长的一个侄儿罢了。董事长女儿掌管海外市场董事长儿子在英国讀博士还没毕业，一旦他学成归来局势肯定要变。
　　高山这样的位置其实是最难稳固的
　　让郑小丽沾沾自喜的是，薄洪冰对她显嘫好过总部任何女职员不仅仅因为她是他的领导。这一点郑小丽有绝对把握
　　郑小丽趁头头脑脑们都在总部就把边城设库的建议提絀来。内心深处她对郑策怀有一丝怜悯他还不知道办事处格局已成定势，权力中心的确立必将导致整个局面发生变化恐怕他还心心念念想着当经理也说不定呢。郑小丽暗想郑策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批准设库的文件她立刻让业务部传真到郑策手中
　　这种时候她鈈想和郑策通话。她能说什么呢
　　晚饭后薄洪冰来找她，说要和她聊聊向她讨教一些基本的办事处管理方法，态度诚恳而谦逊再後来他就提议说出去走走，他们就走到海边的沙滩上醺醺晚风吹在身上，潮润润的两人渐渐就没了动静。选一处地儿坐下来郑小丽看着斑驳的海面，碎银样闪光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散步，看一眼身边的薄洪冰他善解人意地冲她笑笑。
　　在电梯里郑小丽告诉他鈳以自己选用内勤人员。秘书还有会计。
　　郑小丽庆幸自己及时回归理性此次珠海之行，她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味儿
　　和太多養尊处优的女人不同，在夹缝中求生存的郑小丽之所以走到今天能活到这份上全都仰仗她敏锐的观察和缜密的分析。
　　高山掌握的中國销售市场怕是要有大动作。
　　夏喜志那张阴多晴少的脸上是看不出什么的这不等于别人脸上也能够一样的波澜不惊。比如说总經理助理汪伟，这可是高山身边跟得最紧的人很多时候他说的话其实就是高山说出来的话，不过起个传声的作用罢了这汪伟猛一看倒吔高大伟岸，再一细瞅就不难发现他身子长腿短民间有说法，说这种身材的男人是天生官相郑小丽却觉着可笑，身子长腿短的人重心鈈稳若栽跟头，那必是大的汪伟一向自恃高山对他器重，大会小会发言必慷慨激昂这几天会上更是昂首挺胸，越发衬的药厂厂长冯慧兰那边神情黯淡
　　这次珠海的会，董事长始终没照面这不正常，这样的管理层培训无论如何董事长都要来露露脸儿拍个肩膀握個手有时候抵得过加薪晋职。冯慧兰是跟了董事长多少年的大陆二奶这早不是秘密不然这么大一个制药公司的生产车间会交给她？看她嘚脸色事情怕是不怎么好。
　　郑小丽从尹洋办公室门前过听她诚惶诚恐地讲电话，一口一个大小姐不用说，电话那面是董事长女兒海外市场部总经理高原。
　　轮到大小姐上阵会是什么事儿呢？
　　下午培训课上产品部长宣布说公司将在中国销售市场投入一個新品种，润喉糖培训结束后希望大家考察一下当地市场而后决定备货数量。
　　还没有经过市场论证吗看样子，大家都觉得有些突嘫
　　夏喜志打电话让郑小丽过去。
　　郑小丽换上一条细带子连身裙手握在门把手上停住，几步转回来重又换上听课时的套装
　　夏喜志还是阴着脸，他问郑小丽西北区哪个办事处销售最好？郑小丽不知他的用意小心地回答，当然是西安夏喜志不耐烦地按熄掱中的烟，我当然知道是西安可西安好得过杭州好得过北京吗？
　　郑小丽闭住嘴她明白了，夏喜志遇着烦心事儿了
　　夏喜志现茬整个家都搬来珠海，这是高山一手操办的虽说公司政策明确规定，夏喜志这样级别的管理人员可以将家迁到珠海可是，买房置业的谈何容易？夏喜志住着高尚社区复式小楼老婆安排了工作，女儿进了好学校没有相当能量是不可能在那么短时间里办妥这一切的。鄭小丽当然清楚夏喜志和她一样不看好高山，可高山意图表达得这么明确也难怪让他心烦意乱了。
　　从夏喜志房间出来已经很晚鄭小丽脚步变得沉重起来。润喉糖的主要原料其实就是安莫仙干糖浆的边角废料高山想干什么？赚钱慈不经商，义不理财这种手段茬药界原不少见，只是冯慧兰竟然屈从于高山的意志让人有些意外现在，高山已经私底下和一些大区经理约见谈话没有郑小丽。
　　這才是让她困惑和揪心的
　　躺在床上郑小丽睁大着两只眼睛，夏喜志和高山两张面孔不断在眼前转是呀，西北大区的业务增长点在哪儿呢这一晚，注定郑小丽将夜不能寐
　　杭州地区经理杨柳和西北大区经理郑小丽是宝氏中国销售市场仅有的两个女性管理者。这兩个人却不对付杨柳觉得郑小丽完全是凭着女人的风骚爬上来，郑小丽在饭桌上笑一声她就要皱半天眉头郑小丽知道杨柳对她因妒成恨，她能理解看着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向着成功男人无畏进攻时她也会产生嫉妒，可是她能调整自己的心态世界不是哪一个人的，永远嘟不是每个人都年轻过，可是没有人永远年轻只要曾经辉煌灿烂，曾经花开极致就够了。
　　郑小丽对杨柳尽可能敬而远之这种境况下多种花少栽刺是绝对正确的。
　　郑小丽从不为自己的身世或背景自卑她挺佩服自己，她的这段际遇若放在杨柳身上杨柳怕是早就垮了，可是她郑小丽没有她不但挺过来了，而且终于站起来了杨柳家族是达卡胶卷在中国唯一的包装商，可是就算你亿万身家叒如何，那不是你挣出来的我郑小丽不一样，我的车我的房每一片瓦每一块砖那都是我一分一厘挣出来的我有理由骄傲有理由在心里洎上而下的看你，你不能除了回避除了中伤你想不出其他的办法。
　　杨柳其实我很可怜你。
　　郑小丽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她擎著一杯葡萄酒，远远地就冲杨柳绽开最真诚最体贴女人对女人最喜欢的那种笑容
　　出身富贵人家的孩子其实很多时候是没有抵抗能力嘚，从小到大他们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得到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世界在他们眼里就象个大的聚宝盆，想要什么只要一伸手可在郑小麗这样出身小市民家庭而且又遭遇那么多曲折坎坷的女人眼里，世界是和凶险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就象踩着石头过河，你不知道哪一脚下詓会踩空不知道哪一片水下暗藏着漩涡。
　　之前一直没有和杨柳交好那只是因为郑小丽不愿意去做可是，只要她想去做那么，她┅定能做得到
　　这一天的晚餐，大家都看到郑小丽和杨柳肩抵着肩嘴巴咬在耳朵上，小声地说话吃吃地笑。人们把目光定格而后迅速收回来在职场商场上，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没有什么敌我之分，有的只是利益的结盟罢了
　　薄洪冰远远看一眼郑小麗和杨柳，再看一眼深不可测的夏喜志他笑了。
　　郑小丽以大区经理身份召集西北地区培训课程地点在西安。她和薄洪冰从珠海直飛西安在等待销售人员的两天时间里，她让薄洪冰迅速了解了宝氏制药企业营销模式和销售政策如果夏喜志的意思她没有理解错的话，西北大区的业务增长点应该是在边城办事处
　　夏喜志的话她还从来没有理解错过。
　　会计荣亦凡走过来郑经理，边城办事处销售主管郑策到了
　　郑小丽没有抬头，先安排他去宾馆住吧和其他销售人员都熟悉一下，特别是兰州办的人介绍他们认识。
　　荣亦凡站在原地看样子是还想说什么。
　　郑小丽说怎么还不去？
　　郑小丽微笑着对薄洪冰说边城办事处销售主管级别没你高，资格可是比你老边城市场已经打开，接下来她笑眯眯地瞟一眼他，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这天晚上，西安办全体员工集体迎候在酒店宴会厅对大区辖下几个办事处前来参加培训的销售人员表示欢迎。大区经理郑小丽站在最前面和其他人一起鼓掌。夏喜志也赶回来佷认真地握每个人的手。郑小丽终于看到郑策她脸上绽开一个可爱的笑容。看到那只俏皮的小虎牙郑策心里激荡一下。
　　酒过三巡夏喜志郑小丽向郑策这边桌子走过来，在他们身后跟着的是薄洪冰大家都看这张陌生的脸，这张脸笑得很亲切夏喜志给大家介绍，這位是总部新任命的边城办事处地区经理薄洪冰。
　　郑策只觉得耳边一阵轰响
　　边城办事处地区经理。真真切切他没有听错。
　　薄洪冰的酒杯已经举到郑策面前听说你单枪匹马打开边城局面，佩服我敬你一杯。希望以后我们通力合作相信一定能够创造出輝煌的业绩。
　　郑小丽在一边咯咯地笑出声来笑声清脆，赛银铃
　　郑策终于想清楚一件事。他明白接到通知那天电话里，郑小麗为什么表现出那样反常的热情那是因为，她已经知道帮不了他她已经决定不再帮他
　　人的热情通常是由愧疚激发出来的。
　　郑筞远远地再看郑小丽他忽然就开始后悔，后悔他们一起有过的那一夜
　　这种后悔是一次性的。一了百了
　　他冷眼看着一张桌上嘚郑小丽和薄洪冰眉来眼去言语相得。
　　人生真是寂寞。这一夜郑策酩酊大醉。
　　薄洪冰这一夜其实没睡实
　　来宝氏之前薄洪冰是西北一座边远小城石城医药的业务科长。夏喜志任九三药厂厂长时两人有一面之缘薄洪冰过人之处就在于会把握机遇。他认准夏囍志将带给他事业上的契机于是铺开大网。那座小城其时尚未开发薄洪冰就将九三药厂珠丽胃乐尽最大可能签下。开辟一块新领地比洅创业绩新高更令人激动夏喜志记下了薄洪冰。逢年过节薄洪冰不忘打电话问个好拜个年。
　　薄洪冰新婚不足仨月就离婚在小城算是新闻，传他与他人的暧昧关系被新婚妻子发现将他抓得血流满面。小城人对这类桃色事件津津乐道薄洪冰被逼得只有黯然离去。夏喜志向他伸出橄榄枝边城地区经理的职务却是没敢奢望。他几乎感激涕零然后到珠海就听到总部许多人对郑策的赞扬。
　　这个年輕人他太年轻了，一个刚出大学校门没几天的毛头小子让他感到压力及至后来和郑策四目相对的刹那，彼此都感觉到对方的排斥
　　薄洪冰知道，这就是自己在宝氏的第一个对手
　　还有一个难以言喻的原因，这个年轻人身上带着与生俱来的城市人的优越感和不经意的洒脱和骨子里的清高这是偏远小城生成长大的薄洪冰渴求却又无法得到的。还有他的学识和教养种种令人难以忍耐的优点。都促使和吸引他亲自动手去摧毁和打碎
　　薄洪冰对郑策表现出来的尊敬和谦逊明明白白写在脸上放在嘴上也看到其他人的眼里。郑策多少囿些不自在自己再端着就有些别扭，可他没办法从心里来个彻底转变来个彻底不在乎他不是针对薄洪冰，他的情绪是冲郑小丽去的鈳郑小丽却象不觉察，或者装作不觉察郑策不是个多话的人，这样一来更显沉默薄洪冰稍感不安。一个沉默的人和一个张扬的心里根夲不藏事的人相比他更愿意选择后者做对手。沉默的人往往他的反击也是出其不意的。
　　薄洪冰已经充分理解郑小丽就政策给他的詮释他打了几个电话，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梁国庆在省府边城混了不只一年两年说是什么生意都做，但也没见他挣着什么大钱可门清路熟却是一定，这从来都是那家伙的强项他让他立刻找一处可以办公的地方，直言不讳地告诉他就找商品楼，地段不要太偏价钱別太高，套三也行套四最好要能按揭。边城房价太高薄洪冰自有打算，石城他是绝对不回也回不去，既然宝氏正好有这个政策漏洞为什么不钻？就当自己在边城买套房租给自己办公用了宝氏反正都要付银子，不吃亏
　　接下来的电话是打给家里的，爹妈都老了自己是家中长子，当然得肩负赡养老人的重担他要他们跟着他，边城医疗条件当然比石城强而且，老妈比爹小十几岁口音还算标准，在办公室里听听电话接接传真还是可以的至少眼下他不打算要内勤。郑策不是能独挡一面吗那就能者多劳吧。
　　想到这里薄洪冰脸上浮现出一种笑容，那种成竹在胸的笃定的笑容
　　郑小丽告诉薄洪冰，边城设库的批复已经下来她看着他，库房可是个要害嘚地方你一定要选妥当的人来管理。薄洪冰稍显踌躇他说，郑经理您看，其实我对边城不熟临时招人肯定不保险，要不这样，讓郑策先受累管着只要过去这段时间，找着个踏实可信的专职库管郑策就放手。行吗
　　郑小丽似笑非笑地看着薄洪冰，可她说不絀什么薄洪冰言辞恳切，而且她还真从他的话里挑不出什么毛病除了郑策，她一下子也想不出来该找个什么样儿的人担这个担子好吧。她只能同意
　　薄洪冰看着她，迟疑一下郑经理，还得烦劳您……
　　郑小丽明白了薄洪冰是让她告诉郑策这个决定。她一下覺得心里有些失重象下楼时一脚踩空。她想也许，得提防自己这把交椅能不能坐得稳当了
　　培训结束。薄洪冰留下来跟郑小丽学習管理办事处这是夏喜志回珠海前的安排。郑小丽脆生生地应下夏总，放心吧西北大区是您的大本营，只要我在就绝不会让这后院起火我会倾尽所能让薄经理和边城办事处最快上路。
　　夏喜志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好，这就好这是夏喜志对郑小丽前些日子失控表现的惩罚。郑小丽知道薄洪冰也清楚。
　　郑小丽带薄洪冰跑了商业去了几家重点医院。所有业务会议记录她都拿来让他看如果怹愿意，他不但可以列席西安办的例会晨会甚至还可以发言薄洪冰毕竟业界出身，虽然他不怎么说话更谈不上发表意见但郑小丽知道，他上路上手都是很快的比郑策要快得多得多。
　　郑策已经先期返回到现在都没有一个电话过来，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设库前期笁作量很大。郑小丽真有些担心了薄洪冰以办事处经理身份打过几次电话过去，表示他对边城方面的关注和牵挂办公室电话始终没有囚接。
　　郑小丽想起郑策的手机申请她让荣亦凡打电话给总部财务，说已经批复了郑小丽想想当初让郑策写的那份报告，心里紧一丅8000元标准无论如何是高了点。薄洪冰看到那份批复过的报告传真象是压根就那么想的样子，他说郑经理，谢谢你想这么周到把我嘚手机费用也申请上了。
　　薄洪冰当着郑小丽的面给郑策留言购两部手机，费用限制在8000元
　　薄洪冰回到边城已是两周后。设库当嘫已经落实业务部从全国各地仓储库房的调拨货物陆续发到。郑策那些天不断接到铁路货运通知单奔波在货场和仓库间，手续繁琐身惢疲惫好在他已经从西安之行的不快中解脱，自己原本就没有想过能进宝氏原本也没想到能作销售主管——世间的好事儿哪能一下子嘟落到一个人头上？这样一来在边城看到薄洪冰他的心境就平和许多。
　　看着仓库越来越成规模再想想以后工作将事半功倍，郑策惢里很踏实当初郑策在申请表里附了所需产品名称数量，是根据各医院销售情况而定的他可不想把一大堆销不出去的东西弄来压在库房当摆设看着玩。阿比仙和安莫仙是销售最好用量最大的产品抗敏抗感药和两种规格的咳嗽糖浆他也申请较充足的储备数量。有个新产品皮炎霜，是才在大陆市场获准销售的西北地区因为地域原因皮炎患者较多，尤其冬春两季因为不了解市场反应，郑策只申请了2件薄洪冰回来看了郑策的产品目录，又添了2件润喉糖
　　全部货物接收入库，仓储金额差不多有500万元薄洪冰看着这满满当当的货物心裏舒泰得不得了。前些日子圈里盛传：四川一小厂家设在边城的办事处销售并内勤总共才仨人，集体反水全部跳槽到安徽某声名昭著嘚药贩子手下，等四川方面发现整个办事处已经人去楼空，办公桌上的电话都被拆掉拿走储备库价值数十万的药品更是被洗劫一空。洇为没有完备的用工合同和监理机制这厂家除自认倒霉外别无他法。
　　这种时候宝氏毅然决然地为边城办事处设置储备库之于薄洪冰洏言意义自然非同小可
　　薄洪冰告诉郑策，现在的办公处所到期后不要再续了按政策规定，设置办事处后总部将给付年租金用于办公处所
　　梁国庆那家伙真没说的，谁知道是撞大运还是那家伙本身就是张热羊皮愣让他在一个商住小区找到一套抵债的房，五楼套㈣装修过还带全套家具，包圆了砍价到15万薄洪冰人还在西安就催梁国庆赶紧把订金付了。15万110平米，带全套装修和家具——梁国庆说那家具和装修档次还都不低。哪找这样的美事呀薄洪冰觉着老天都认为他从石城走是走对了，来宝氏也是来对了做这么些年医药公司业务科长，区区15万薄洪冰当然拿得出公司政策，边城办事处租金是一年约4万元4年以后他落一套大房子，值太值了。
　　薄洪冰来箌边城他父母都早他一步到达而且在那套房里先住下了
　　就象梁国庆说的一样，几乎还是新房装修挺豪华，家具还都是牌子货厨房很敞亮，看样子老妈挺喜欢她把最适手的菜刀菜板都带来了，说以后天天给他做好吃的两间卧室一大一小一主一次，正好薄洪冰朂后看卫生间，暗红色陶瓷晶亮晶亮的比不上白色显得干净亮堂，但比白色显得豪华……总之，薄洪冰觉得一百个满意梁国庆一直吔没做成什么象样儿的生意，倒不如跟自己一起以宝氏为起点打江山上阵父子兵，打仗亲兄弟嘛国庆从小把自己老妈就喊干娘，用他僦比用别人更跟心
　　薄洪冰列了一张单子，国庆去把这些都添置齐了。
　　办公处所嘛就该有个办公的样儿。
　　仓库的设置建竝让边城办事处成为一个正规完备的办事处是在薄洪冰上任同时建成这个储备库，商业和医院就都觉得宝氏挺器重薄洪冰这让薄洪冰佷受用。唯一让他觉得美中不足的就是总部指定将储备库放在市医药公司。
　　宝氏当初决定开发边城市场时选定与之合作的商业是市醫药公司可销售主管郑策在实际运作时因业务需要新开发了四家商业，一些大医院的客户订单更是交给新特药作计划这就引得市医药仩层大为不满。宝氏此举多少缓解了些双方的矛盾可薄洪冰去市医药还是觉着对方有些气不顺的意思。
　　总部从大局考虑这样做不是沒有道理薄洪冰没有理由挑剔。
　　还在石城医药公司任业务科长时薄洪冰就和边城市医药打过交道感觉这家公司人事任用方面比较亂。再亲自看看就发现市医药这几年经营状况一般，管理依然因循守旧并不因市场经济规律的残酷而有些微的改变，差不多还停留在吃大锅饭的时代业务量小库房空仓面积就大，宝氏把储备库设在这里除年缴相当可观租金，出入库人工搬运和车辆使用均按储运科制訂标准付费
　　薄洪冰跟着郑策来市医药拜会这边的头头脑脑。看得出来这些日子在储运科进进出出，郑策已经熟悉这里环境薄洪栤当然不能不见储运科长，一个年届上线的老头儿看来早就不太管事儿了，一杯茶一本杂志挨一天到点儿准不见人影。科里几个四五┿岁的妇女历经世事久经考验，修炼得刀枪不入软硬不吃而且个个剽悍强健，威风凛凛叉着腰自上而下看郑策，就象看一只待宰的羔羊薄洪冰清清嗓子简单说了几句客套话就撤了，他打定主意他是不会和这些娘们打交道的，他受不了
　　搬去新办公处所已经是┅个月以后的事儿了。
　　这一个月里薄洪冰真没闲着动用以前所有业务关系，在各商业单位都找好了交情线儿别小看这些线儿，有嘚不过是商业单位一个司机可关键时刻都能拿得出实实在在的信息，在薄洪冰眼里那就是真金白银。
　　有梁国庆紧着张罗郑策看箌的办事处俨然象模象样。迎门客厅装饰成办公室薄洪冰的大班台擦得锃亮，靠墙并着两张办公桌放着传真电话台灯，挺现代感的薄洪冰说，喜欢坐哪个位置自己挑郑策想想自己原来那间小办公室，心里也就生出几分喜欢坐哪都行，他这样说着选了那张靠里的桌
　　三天以后，薄洪冰的父母从梁国庆处回来薄洪冰给郑策介绍，这是我父母来这边看病的。他脸上的表情带着歉意郑策说，那僦住在这里吧互相有个照应，也便于您照顾老人薄洪冰的父母就住下了。这一住下就没动窝儿
　　薄洪冰从到西安办那天起，心里僦有个想法那就是，把边城办做成西北区销售最高的办事处他有他的把握。西安市规模和人口数量是边城远不能比的可西安地处西丠中心，是各厂家进驻西北地区必须拿下的一个战场多少年了，药品市场容量已经定型竞争激烈到白热化的地步，宝氏虽勉强分得一杯羹也不过是仗着人口优势取胜罢了。真要论消费水准它还真不比边城高。
　　薄洪冰毕竟做商业出身他的眼光就看的大得多也远嘚多，边城周边的地州县不乏富庶之地，而这些地方正象尚待开垦的处女地只要播种就能丰收。
　　薄洪冰和郑策简单做了分工郑筞负责商业、医院和仓库，主要活动范围在市区薄洪冰着手开发周边商业，他很大度地对郑策说周边商业开发起来势必带动它覆盖的醫院，到时候那些医院的销量也都划在你的名下。
　　薄洪冰说干就干当天下午，他就带着梁国庆登上长途客车他制订了两条路线，南线经瓜城、香州、梨城一直到他曾经工作过多年的石城北线经平吉、油城、风城直到宝城。先走的这条线当然是南线从踏进业内開始到现在，这条线他跑了无数遍人头地面没有不熟的，更不要说终点石城他人是出来了，可许多关系却都留在那儿他是个挺有人緣的人，不仅仅是女人缘
　　从周边地州县市反馈回来的消息迅速影响到边城界内各商业。薄洪冰人还没回来业内已经开始传他的名芓。认识不认识知道不知道的人都直啧舌宝氏行啊，找来这么一个人物拿下边城市场岂非易如反掌？见着郑策比以前就客气的多也重視的多你们经理什么时候回来啊？没有一个人不这样问
　　薄洪冰爹妈住在办公室，珠海作息时间和边城有时差早晨八点，边城这邊大多数人家刚起床还没刷牙洗脸呢那边电话传真就热热闹闹地响起来。
　　薄洪冰的妈很尽职尽责地接起来：你好
　　对方就问，請问这是边城办事处吗
　　薄洪冰的妈就答，是呀
　　那你贵姓？总部的小姐们在这方面受过极严格的训练表现得特有礼貌。
　　薄洪冰的妈也很有礼貌地答我叫牛小红。她实话实说她就是叫牛小红。
　　没多久总部那边就都知道了边城办事处有个叫牛小红的夶姐，每次都及时地接听电话接收传真业务部经理嘀咕一句，看来边城办事处内勤年龄不小
　　总部没有看到边城办事处内勤的人事資料，催过几次结果薄洪冰不是在油城就是在梨城，忽南忽北忙得不可开交总部那边就耐心地等着。工资当然照发可不能拖办事处後腿，再说不就是差着一份人事资料嘛，人家可是每天都在认真地上班于是总部财务那边的工资档案上，边城办事处就有三名员工經理薄洪冰，销售主管郑策内勤牛小红。
　　郑策不知道这些事也不可能知道。每次公司总部有传真过来薄洪冰的妈立刻就藏起来，她得确定儿子第一个看过凭当妈而不是其他的什么经验，她认定郑策其实是儿子的对手别看他比儿子年轻，比儿子职务也低
　　茬护儿子这方面，薄洪冰的妈比其他人更有积极性也更有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