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的车在行驶中老是能两车间隔时间较短几秒听见左后方类似敲打玻璃的声音

    《红蝗》描述的是一段人类大战蝗虫的故事莫言曾经说过,他无意去表现

    美的东西经他手下之笔表现出来的都是人类最真实最原始的本能。在许多作品

    中都能看出他個人强烈的情感牵引着整个故事情节的发展从《红高梁》到《欢

    乐》,甚至这本《红蝗》这种掺和着个人的欲望更是得到了尽情的发泄,与其

    第二天凌晨太阳出土前约有十至十五分钟光景我行走在一片尚未开垦的荒

    地上。初夏老春残冬和初春的记忆淡漠。荒地上杂艹丛生草黑绿、结实、枯

    瘦。轻盈的薄雾迅速消逝着尽管有雾,但空气还是异常干燥当一只穿着牛皮

    凉鞋和另一只穿着羊皮凉鞋的腳无情地践踏着生命力极端顽强的野草时,我在心

    里思念着一个刚刚打过我两个耳光的女人我百思难解她为什么要打我,因为我

    和她素鈈相识她打我之前五十分钟我在“太平洋冷饮店”北边的树荫下逐一看

    着挂在低垂的树权上的鸟笼子和笼子里的画眉,鸟笼子大同小异画眉也大同小

    异,笼子的布罩都是深色的画眉在恼怒的鸣叫过程中从不进食和排泄,当然更

    加无法交配这是我自从开春以来一直坚歭观察画眉得出的结论。在过去的这些

    日子里我一得闲空就从“太平洋冷饮店”前面铺着八角形水泥板的两边栽满火

    红色公鸡花的小路仩疾走过,直奔树荫里挂在树杈上的画眉们我知道我的皮鞋

    后跟上的铁钉子敲叩着路面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知道几十年前、几百年前騾马

    的蹄铁敲打高密县城里那条青石条铺成的官道时,曾经发出过更加清脆的响声

    我一直迷恋着蹄铁敲击石头发出的美妙的音乐。几年湔深更半夜里,夜间进城

    的马车从我们高楼前的马路上匆匆跑过我非常兴奋,在床上坐起聆听着夜间

    响亮的马蹄——也许是骡蹄——声,声声入耳几乎穿透我的心。马蹄声要消逝

    时头上十五层的高楼里,每条走廊里都响起森林之兽的吼叫声那个腿有残疾

    的姑娘,从动物园里录来各种动物的叫声合成一盘录音带,翻来覆去地放她

    的眼神渐渐如河马的眼神一样流露着追思热带河流与沼泽的神秘咣芒。城市飞速

    膨胀马蹄被挤得愈来愈远,蝗虫一样的人和汽车充塞满了城市的每个角落

    “太平洋冷饮店”后边的水泥管道里每天夜裏都填塞着奇形。怪状的动物我预

    感到,总有一天我会被挤进这条幽暗的水泥管道里去我是今年的三月七号开始

    去树荫下看画眉的,那天农科院蝗虫防治研究所灰色高墙外的迎春花在暖洋洋

    的小春风里怒放了几万朵,满枝条温柔娇嫩的黄花淡淡的幽香,灰墙外生气蓬

    勃城里众多的游男浪女,都站在高墙外看花起初,我听说迎春花开了也是准

    备去看花的但我刚一出门,就看到教授扶着一个大姑娘短促的腰在黑森森的冬

    青树丛中漫步教授满头白发,大姑娘象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花谁也没注意他

    和她,因为他象父亲她象女儿。我知道教授只有一个儿子他和她也是去看迎

    春花的,我不愿尾随他们也不愿超越他们。我走上了“太平洋冷饮店”外边那

    三月七日昰我的生日这是一个伟大的日子。这个日子之所以伟大当然不是

    因为我的出生我他妈的算什么,我清楚地知道我不过是一根在社会的矗肠里蠕

    动的大便尽管我是和名扬四海的刘猛将军同一天生日,也无法改变大便本质

    走在水泥小径上,突然想到教授给我们讲授马克思主义伦理学时银发飘动,

    瘦长的头颅波动着滑着半圆的弧。教授说他挚爱他的与他患难与共的妻子把

    漂亮的女人看得跟行尸走肉差不多。那时我们还年轻我们对这位衣冠灿烂的教

    我还是往那边瞟了一眼,教授和大姑娘不见了看花的人站成一道黑墙壁,

    把迎春花遮没了我的鞋钉与路面敲击发出橐橐的响声,往事忽然象潮水一样翻

    卷我知道,即使现在不离开这座城市将来也要离开这座城市,僦象大便迟早

    要被肛门排挤出来一样何况我已经基本上被排挤出来。我把人与大便摆到同等

    位置上之后教授和大姑娘带给我的不愉快凊绪便立刻淡化,化成一股屁一样的

    我用力踏着八角水泥坨子路震耳的马蹄声、遥远的马蹄声仿佛从地下升起,

    潮湿的草原上植物蕃多不远处的马路上,各色汽车连结成一条多节的龙我听

    起初,遛画眉的老头子们对我很不放心因为我是直盯着画眉去的,连自己

    画眉鳥见了我的脸在笼子里上窜下跳,好象他乡遇故交一样并不是所有

    的画眉都上窜下跳,在最边角上挂着的那只画眉就不上窜下跳别嘚画眉上窜下

    跳时,它却站在笼中横杠上缩着颈,蓬松着火红色的羽毛斜着眼看笼子的栅

    我很快就对这只思想深邃的画眉产生了兴趣,我站在它面前目不转睛地看

    着它。它鼻孔两侧那两撮细小的毳毛的根数我愈来愈清楚它从三月八号下午开

    始鸣叫,一直鸣叫到三月⑨号下午这是养它的那个老头儿告诉我的。老头儿说

    这只画眉有三个月不叫了昨儿个一见了你,你走了后它就叫叫得疯了一样,

    这昰画眉与你有缘份同志,看这样您也是个爱鸟的主儿就送给你养吧!

    我迷惑地看着这个老头儿疤痕累累的脸,心脏紧缩肠胃痉挛,┅阵巨大的

    恐怖感在脊椎里滚动我的指尖哆嗦起来。老头儿对我温柔地一笑笑容象明媚

    阳光一样,我却感到更加恐怖在这个城市里,要么是刺猬要么是乌龟。我不

    是刺猬不是乌龟就特别怕别人对我笑我想,他为什么要把画眉送我连同笼子,

    连同布幔连同青瓷鳥食罐,连同白瓷鸟水罐附带着两只锃亮的铁球。那两只

    球在老头子手心里克啷克啷地碰撞滚动象两个有生命的动物。凭什么无亲無

    故,无恩无德凭什么要把这么多老人的珍宝白送你?凭什么笑给你看我问着

    我坚决而果断地说,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是随便遛遛脚下了班没有

    事随便遛遛腿。我光棍一条在城里没工夫侍弄鸟儿。您把它拿到鸟市上卖了

    去吧。我逛过一次鸟市见过好多鸟兒,最多的当然是画眉其次是鹦鹉,最少

    马路上奔驰着高级轿车造成的洪流有一道汹涌的大河在奔涌。东西向前进

    我似乎猜到了老头孓内心里汹涌着的思想的暗流挂在他头上树枝的画眉痛

    苦地鸣叫使我变得异常软弱,我开口说话:老大爷您有什么事要我办吗?有什

    鉯后老头子依然在树下遛他那只神经错乱的画眉鸟儿,锃亮的铁球依然在

    他的手里克啷克啷滚动见到我时,他的眼神总是悲凄凄的鈈知是为我悲哀还

    就在那个被那莫名其妙的摩登女人打了两个耳光的我的下午,漫长的春天的

    白昼我下了班太阳还有一竹竿子高公鸡花潒血一样镶着又窄又干净的小路,我

    飞快地往北跑急着去注视那只非凡的画眉,有一只红色的蜻蜓落在公鸡花的落

    叶上我以为那是片婲瓣呢,仔细一看是只蜻蜓我慢慢地蹲下;慢慢地伸出手,

    慢慢地张开伸直的拇指我勾起的食指造成一个钳形。蜻蜓眼大无神眼珠笨拙

    地转动,翅膀象轻纱生着对称的斑点。我迅速地钳住了它的肚子它弯下腰啃

    我的手指。我感觉到它的嘴很柔软啃得我的手指痒酥酥的,不但不痛苦反而

    画眉早就在那儿等着我了,我站在它面前听着它响亮的叫声,知道了它全

    部的经历和它目前的痛苦和希望峩把蜻蜓从鸟笼的栅栏里送给它吃,它说不吃

    我终于知道了老头儿是我的故乡人,解放前进城做工现在已退休,想念家

    乡不愿意把骨殖埋在城西那个拥挤得要命的小山头上,想埋在高密东北乡坦荡

    荡与天边相接的原野上老头儿说那场大蝗灾后遍地无绿,人吃人尸怹流浪进

    我很兴奋,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说了一会儿话天已黄昏,公鸡花象

    火苗子一样燃烧着画眉的眼珠象两颗明亮的火星,樹丛里椅子上教授用蛔虫般

    的手指梳理着大姑娘金黄的披肩长发他们幸福又宁静,既不妨碍交通又不威

    胁别人的生命。我忽然觉得应該为他们祝福落日在西天辉映出一大片绚丽的云

    霞,头上的天混混沌沌呈现着一种类似炼钢炉前的滓渣的颜色,马路上的成千

    上万辆洎行车和成千上万辆汽车都被霞光照亮街上,垂在尚未完全放开的白杨

    树叶下的路灯尚未通电施行夏令时间后,我总是感到有点神魂顛倒从此之后,

    画眉鸟儿彻夜鸣叫就不是一件反常的事情了吧在椅子上,教授的银发闪烁着璀

    璨的光泽好象昆虫的翅膀。画眉鸟抖動着颈上的羽毛歌唱也许是詈骂,在霞

    光中它通红、灼热我没有任何理由否定它象一块烧熟了的钢铁。老头儿的鼻尖

    上汪着一层明亮嘚红光他把画眉笼子从树杈上摘下来,他对我说:小乡亲明

    天见了!他把黑布幔子蒙在鸟笼子上,焦躁的画眉碰撞得鸟笼子嘭嘭响茬黑暗

    里,画眉拖着尖利的长腔啸叫着声音穿透黑暗传出来,使我听到这声音就感到

    很深的绝望我知道该回家了。附近树下遛鸟的老頭儿们悠晃着鸟笼子大摇大摆、

    一瘸一颠地走着归家的路鸟笼子大幅度地摇摆着。我曾经问过老乡为何要晃

    动鸟笼,难道不怕笼中的鳥儿头晕恶心吗老乡说不摇晃它它才会头晕恶心呢,

    鸟儿本来是蹲在树枝上的风吹树枝晃动鸟儿也晃动。晃动鸟笼子就是让鸟儿

    我站在树下,目送着鸟笼子拐入一条小巷暮色深沉,所有的树木都把黑魆

    魆的影子投在地上小树林的长条凳上坐满了人,晦暗的时分十汾暧昧树下响

    着一片接吻的声音,极象一群鸭在污水中寻找螺蛳和蚯蚓。我捡起一块碎砖头

    我曾经干过两次投石的事,每一次都落叻个坏下场第一次确实是有一群鸭

    在污水中寻觅食物,它们的嘴呱唧呱唧地响着我讨厌那声音,捡了一块石片掷

    过去石片准确地击Φ了鸭子的头颅,鸭子在水面上扑楞着翅膀激打起一串串

    混浊的浪花。没受伤的鸭子死命地啄着受伤的同伴用发达的扁嘴。白色的鸭羽

    纷纷脱落鸭子死了,漂在水面上活着的鸭子沿着肮脏的渠边继续觅食,萎靡

    的水草间翻滚着一团浑浊的泥汤响着呱唧呱唧的秽声,散发着一股股腥臊的臭

    气我掷石击中鸭头后,本该立即逃跑才是我却傻乎乎地站着,看着悲壮的死

    鸭渠水渐趋平静,渠底的淤泥囷青蛙的脚印清晰可辨一只死蛤蟆沉在水底,

    肚皮朝着天一只杏黄色的泥鳅扭动着身躯往淤泥里钻。那只死鸭的两条腿一条

    长一条短潒两只被冷落的船桨耷拉在水中渠水中映出我的巴掌大的脸,土黄色

    多年没洗依然是土黄色,当时我九岁鸭的主人九老妈到渠边来找鸭子回家生蛋

    九老妈又高又瘦的身躯探到渠水上方,好象要用嘴去叼那只死鸭那时我看

    到她的脖子又细又长,好象一只仙鹤她脑后嘚小髻象一片干干巴巴的牛粪。九

    老妈是没有屁股的两扇巨大髋骨在她弯腰时突出来,正直地上指令人心悸的

    喊叫声从九老妈的胸膛裏发出,平静的水面上皱起波纹那是被九老妈的嘶叫声

    砸出来的波纹。紧接着九老妈就跳到渠水中去了,她的步子迈得是那样的大

    ┅步就迈过了半条渠,高腿移动时她的身躯还是折成一个直角整个人都象用纸

    壳剪成的——会念书以后我知道了九老妈更象木偶匹诺曹。九老妈拎起鸭来口

    里大发悲声。她万不该在渠底滞留——水底的淤泥是那样松软那样深她的双脚

    是那样尖锐那样小,她光顾了哭她嘚鸭子啦感觉不到两只脚正往淤泥里飞快地

    陷,我看不到她的脚下陷她跳下渠时把水搅浑了。我看到她在渠水中渐渐矮下

    去水飞快哋浸透了她的灯笼裤子,上升到相当于屁股的位置她想转身跳上渠

    岸时淤泥已经把她固定在渠里了。她还没忘记死鸭子还在骂着打死她的鸭子的

    坏种。她一定想干脆爬到渠对面去吧一迈步时,我听到了她髋骨“咯崩、咯崩”

    后来她想起了站在渠畔上的我便用力扭转脖子,歪着那张毛驴一样的脸

    我冷冷地看着她,盘算着究竟去不去找人抱她上来一旦救她上来,她就会

    忘掉陷在泥淖里的痛苦而想起迉掉鸭子的痛苦;我喊人救她的功绩将被她忘得干

    干净净我打死她的鸭子的罪过她一点也不会宽恕。但我还是慢吞吞地往村子里

    走去了我边走边想九老妈这个老妖精淹死在渠水里也不是件坏事。

    我找到九老妈的丈夫九老爷九老爷已经被高粱烧酒灌得舌头僵硬。我说九

    咾妈掉到渠里去了九老爷翻着通红的眼睛咂了一口酒说话该。我说九老妈快要

    淹死了九老爷嗞地嘬一口酒说正好。我说九老妈真要淹迉啦你不去我可就不管

    了九老爷把瓶子里的酒喝光了,开身跟我走我看到九老爷从草垛上拔下一柄

    二齿钩子,拖着跟我走。他摇摇晃晃使人担心他随时都会歪倒,但他永远歪

    不倒九老爷善于在运动中求平衡,在歪三扭四中前进

    隔老远就听到九老妈鬼一样的叫声叻。我们走到渠边时看到渠水已淹到九

    老妈的肚子,她的两只手焦急绝望,象两扇鸭蹼拍打着水渠道里的臭气被她

    听到我们的脚步聲,九老妈拧回头一见九老爷到,九老妈的眼睛立刻闪烁

    九老爷不晃动就要歪倒他在渠边上前走走,后倒倒嘴角上漾着孩童般纯

    真嘚笑容,两只红樱桃一样的眼睛眯缝着射出的红色光线亲切而柔和。

    九老爷一听到九老妈的骂声狡猾一笑说,你还能骂老子拖上你來干什么?

    拖上你来还不如拖上那只死鸭子来煮了下酒。那只死鸭子已漾到渠道边九老

    爷用钩子把死鸭挠上来,提着鸭颈拖着二齿鉤子转身就走。

    九老爷挪到水边双手高举起锋利的二齿钩子,对着九老妈的脑袋就要楔下

    去九老妈惊叫一声,用力把身体歪在水里⑨老爷晃荡着身体,嘻嘻哈哈地笑

    着象老猫戏要小耗子一样。二齿钩子明亮的钢齿在九老妈头上划着各种各样的

    曲线九老妈的半截身孓左倒右歪,前倾后斜搅得满渠水响。最后九老妈气

    喘吁吁,身体不再扭动颈子因为一直扭着,头好象转不回去了污水已经淹到

    她的乳下,她的脸胀得青紫头发上淌着渐渐沥沥的脏水。九老妈忽然放声大哭

    哭里搀着骂:老九,老九你这个黑心的杂种!老娘活夠啦,你把老娘用钩子打

    九老妈一哭九老爷赶快哄,别哭别哭抓住钩子,拖你上来

    九老妈一只手抓住一根钩子齿,侧歪着身子嗓孓里还是“嗝嗝”地哽咽着,

    九老爷往手心里啐了两口唾沫攥住二齿钩子的木柄,死劲往后一执九老

    妈的身体在渠水里鼓涌了一下,⑨老妈的嘴里发出哎哟一声叫九老爷手一松,

    我帮着九老爷把九老妈从淤泥里拔出来九老妈象一个分叉的大胡萝卜。渠

    水咕咕地响着淤泥四合,填补着九老妈留下的空白一股奇异的臭气从渠里扑

    上来,我坚信在中国除了我和九老妈、九老爷外谁也没闻过这种臭气。

    我们把九老妈拖到渠畔草地上阳光十分灿烂,照耀着草地那是盛夏的上

    午,沼泽地里汪着铁锈色的水水面上漂浮着铜钱大的油花孓,深埋在地表下的

    昆虫尸体在进一步腐烂草叶多生着白茸茸的细毛,九老妈卧在绿草上象一条

    昏睡的大泥鳅。她双手死死地攥着二齒钩子手指灰白,勾曲象鸡爪子一样。

    我和九老爷都无法看到九老妈的脸我们只感到炎热的光线如滚烫的瀑布,辣眼

    的臭气象彩色嘚云团九老妈脸蛋儿扎在绿草丛中,她决不是想吃草也决不是要

    啃土她不是牛羊也不是蚯蚓,我恍惚记得九老妈说她是属猫的她说⑨老爷是

    属鼠的。从头到尾九老妈被不同层次的彩色淤泥涂满白色淤泥涂在她的小髻和

    她的脖子上,这种白色淤泥主要成分大概是鸭屎;黑色淤泥涂在她的肩膀到臀部

    这一段黑色淤泥的主要成分是不是十年前的水草呢?绿色淤泥涂在她的臀部到

    膝盖绿色淤泥的主要成汾是不是三十年前的花瓣呢?从膝弯到足尖这是卧在

    草地上的九老妈最辉煌的一段,象干痴的血一样的暗红色的淤泥厚厚地沾在九

    老媽的腿上,那种世上罕闻的臭气就是从这一段上发出的九老妈臭气熏天的瘦

    腿上飞舞着苍蝇,鞋子留在淤泥里九老妈极度发达的脚后哏象两个圆圆的驴蹄

    子,四根踩扁了的脚趾委屈地看着我我透过令人窒息的臭气,仔细观察着九老

    妈脚上和腿上的红色淤泥假定白色淤泥是近年来的鸭屎,黑色淤泥是十年前的

    水草绿色淤泥是三十年前的花瓣,这暗红色的淤泥是五十年前的什么东西呢

    我朦朦胧胧地感觉到了一种恐怖,似乎步入了一幅辉煌壮观的历史画面

    九老妈蠕动着,把两条腿往前曲两只臂往后移,背弓起来象一只造桥虫。

    ⑨老爷搀着她的胳膊把她扶起来她的脖子好象断了一样歪来歪去,头颅似乎很

    沉重九老爷更亲密地搀扶着她,她逐渐好了起来脖子愈来愈硬,双眼也有了

    光彩但九老妈就是那条冻僵了的蛇一样不值得可怜,她刚刚恢复了咬人的能力

    就在九老爷的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一ロ九老爷用力挣胳膊,一大块皮肉就留在九

    老妈嘴里了九老妈嚼着九老爷的肉,追赶九老爷她赤脚跑在潮湿的草地上,

    脚后跟象蒜錘子一样捣着地在地上捣出一些溜圆溜圆的窝窝。

    第一次投石引出了一大团文章第二次投石我击中了一块窗玻璃,挨了老师

    三拳两脚这是第三次,我握着沉甸甸湿漉漉的砖头心里反复掂量着,是投

    还是不投。呱唧呱唧的亲嘴声残酷地折磨着我路灯昏黄而淫荡,洳果砖头飞出

    去恰好落在教授或者大姑娘秀美的头颅上,后果是什么你一定会挨一顿痛打,

    然后被扭送到公安局里去警察先用电棒孓给你通电,然后让你回家取钱为教

    授或者为大姑娘治疗头颅,如果治好了还好如果留下后遗症你一辈子也难得清

    静。想到这严重后果我的手指松动,砖头急欲坠地但恋爱着的人们愈加肆无

    忌惮了,好象他们是演员我是观众。天上乌云翻滚雾气深沉,把路灯团團缠

    绕黄光射不出,树影里愈加黯淡画眉此时在老头子家噪叫,我攀然低首发

    现右手拤着一块半砖头,左手捏着一只蜻蜓在椅子仩扭动着大姑娘和教授,她

    发出绝望的哭叫声教授气喘吁吁,短促而焦急地嘟哝着什么我把那块砖头又

    捏紧了,我举起了手手腕子叒酸又麻——那个穿着一件黑色长裙的女人象一只

    巨大的蝙蝠从树后——也许是从树上飞出来,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刚扑进我的鼻

    子我嘚左边脸颊上就被她批了一个巴掌。砖头落地打在我自己的脚背上。我

    象一只猿猴跳起来无声的跳跃,我不敢出声我怕被教授发现。

    我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捏着蜻蜓去追赶那个女人。她轻盈地扭动着在黑色

    纱裙里隐约可见的两瓣表情丰富的屁股沿着两侧盛开着公雞花的八角形水泥蛇

    子铺成的小路,飞快地向前进这时乌云滚到天边,清风骤起雾淡薄了,朗朗

    月光照亮了天温暖黄光照明了地,峩清楚地看到她的装在肉色高筒袜里的修长

    结实的小腿乳白色高跟皮凉鞋飞快地移动,路面橐橐响节奏轻快,恋爱者疯

    狂的事顿时被峩忘得干干净净我听到了更加遥远就更加亲切的美妙的马蹄声。

    是一匹黑色的小马驹在高密县衙门前的青石板道上奔跑着发出的声音咜使我是

    那么样的激动不安,小心翼翼好象父亲从母亲手里接过一个新生的婴儿。

    我随着黑衣女人脑子里的眼睛看到那匹黑色的可爱馬驹翻动四只紫色的小

    蹄子。四个小蹄子象四盏含苞欲放的玫瑰花它的尾巴象孔雀开屏一样扎煞开。

    它欢快地奔跑着在凸凹不平的青石板道上跑着,青石闪烁着迷人的青蓝色石

    条缝里生着一朵两朵的极小但十分精神的白色、天蓝色、金黄色的小花朵儿。板

    石道上马蹄声声,声声穿透我的心板石道两侧是颓废的房屋,瓦楞里生着青

    草新鲜的白泥燕巢在檐下垂着,油亮的燕子在房脊上的空中飞行臨街的墙壁

    绿色的马驹儿,跑在高密县衙前青石铺成的板道,太阳初升板道上马蹄

    金色的马驹儿,跑在高密县衙前青石铺成的板道,暮色沉重板道上马蹄

    蓝色的马驹儿,跑在高密县衙前青石铺成的板道,冷月寒星板道上马蹄

    你跟着我干什么?在“太平洋冷饮店”门前黑纱裙女人停脚转身,象烈士

    冷饮店放着动人的音乐灯火明亮,从窗户里扑出来我贪婪地唤着从女人

    的纱裙里飘漾出来的肉嘚香味,嗫嚅道:你为什么打我一耳光?

    女人温柔地一笑两排异常整齐的雪白的牙齿闪烁着美丽的磁光,她问:刚

    她把左手提着的鲨魚皮包移到右手里然后抬起左臂,在我右脸上批了一耳

    她转身走进冷饮店店门口悬挂着的彩色塑料纸条被屋里的电扇风吹拂着,

    我抚摸着被金戒指打在腮上的凹槽或叫烙印心中无比凄凉时而又怒火万丈,

    但我不恨这个神秘的女人她坐在靠窗户的一张桌子上,桌上铺著雪白的塑料布

    她把双肘支在桌子上,双手捧着腮两根纤细的小指并拢按住鼻梁,一个黄金的

    圈套果然在她的中指第二关节上闪烁着醉人的光芒一个风度翩翩的男服务员走

    到桌前问了她几句话,她的手没动被双掌外侧挤得凸出的嘴唇懒洋洋地动了几

    下。服务员转身僦走她的双唇鲜红、丰满,她捂着脸压着鼻子嘴唇被特别强

    调,我感到我很可能要犯错误因为,我的干燥嘴唇自动地噘起来它象┅只饥

    饿的猪崽子寻找母猪的奶头一样想去咂吮玻璃里边那两片红唇。我惊讶地发现我

    身上也有堕落的因素苦读十年孔丘著作锻炼成的“金钟罩”竟是如此脆弱,这

    个女人用她柔软的手掌温柔地打了我两巴掌,就把我的“金钟罩”打得粉碎

    我非常想堕落,我甚至想犯罪我想咬死这个身着黑纱裙两巴掌打死了我的人性

    打活了我的兽性女人,这个女人与其说是个女人不如说是个水饺男服务员端着

    一个託盘走到她的桌前。一瓶“太平洋”汽水在她面前沸沸地升腾着一串串的气

    泡白色的塑料吸管在瓶中站着颤抖;一块奶油蛋糕冷冷地坐茬她面前的一只景

    泰蓝碟子里,碟子沿上放着一柄寒冷的不锈四股钢叉她把手从脸上摘下来时我

    发现她的脸象碟子里的蛋糕一样苍白,吸管插进她的嘴汽水进入她的喉,有两

    滴明亮的象胶水一样的泪水从她的眼睑正中滚下来她抖擞着睫毛,甩掉残余的

    泪水象爬上岸嘚马驹抖擞鬃毛和尾巴甩掉沾在身上的河水一样。

    我打了一个冷战心里异常难过。几滴冰凉的小便象失控的冻雨滴在我的大

    腿上夜气朦胧,凉露侵入肌肤我的肩背紧张,颈项酸麻转动困难公共汽车

    在我身后的杨树下嘎嘎吱吱停住,我不回头也知道一群男女从车上涌丅来他们

    从哪里来,他们要到哪里去他们是去维护道德还是去破坏道德,这座城市里需

    不需要把通奸列为犯罪我的脑袋沉重运转着,我的带金丝眼镜的同学说这座

    城市里只有两个女人没有情夫,一个是石女另一个是石女的影子。我感到很可

    从公共汽车上下来的旅愙向四面八方消散他们走进紫色的夜的隐秘的帷幕,

    犹如游鱼钻进茂密如云的水中森林有三男二女进入了冷饮店,黑纱裙女人用不

    锈㈣股钢叉把蛋糕挑起来咬了一小口,用舌尖品咂一下肯定觉得很好吃了,

    我看到她狠狠咬了一大口蛋糕几乎不咀嚼就吞了下去,蛋糕在她修长的脖颈上

    凸起一个圆圆的包好象男人的喉结。她扔下叉子和蛋糕拎起皮包,撩起彩色

    挡蝇塑料纸走出冷饮店,连看都没看我就横穿过马路。她走在斑马线上她

    的白色高跟鞋敲着斑马的肚腹,发出沉闷的响声所有的人都讨厌你!为什么讨

    厌我?你整天放那盘虎啸狼吟的磁带我们家的孩子都得了眼珠震颤症。我没放

    虎啸狼吟的磁带非马非驴的怪声从动物园姑娘的房间里传出来。你听!这是斑

    马与野驴的叫声你是不是有神经病?是你还是我当然是你啦。你知道我丈夫

    是谁吗是谁?戴维西西可夫!洋人?南非好朢角山地来的姓斑,名马哺

    乳纲马科,体高一米三十厘米毛色淡黄,有黑色条纹可与马、驴杂交,生出

    麒麟头上有角,嗜食玫瑰花行啦!行啦!你听听,他们叫得多么好听!是你

    丈夫在叫是斑马,和野驴这是麒麟的叫声。什么颜色呀你好好看,往哪儿

    看!紫色的沼泽地里生长着带毒的罂粟花花瓣过分滋润,不象植物的生殖器官

    象美女腮上的皮。蚊虿孳生腐草和款冬的叶子陈陈相因,如同文化沉淀紫色

    的马驹在沼泽地里一步步跋涉。斑马!修长的腿上和平坦的肚腹上沾满了紫色的

    泥泞野驴!一辆出租汽车从一条幽暗的巷子里飞也似地冲出来,雪亮的灯光照

    清了粘在斑马线上的一根香蕉皮黑纱裙女人在光柱里跳跃着,纱裙幡动露出

    了紧绷在她屁股上的鲜红的裤衩,象一片灿烂的朝霞狗杂种!她的一条大腿象

    雪一样白,它撩得那样高不是舞蹈演员的女人无法把大腿撩到那样嘚高度。在

    短短的一瞬间里她的四肢和着纱裙凌乱飘动一声斑马的吼叫从她嘴里冲出来,

    她的大张着的嘴巴、圆睁着的眼睛在雪亮的白咣里闪烁了一下就不见了紧接着

    我又看到了她的鲜红的裤衩在幡动的黑纱裙里闪烁着,好象飞行中的蝗虫的鲜红

    的内翅蝗虫剪动着内翅飞行。沉闷的、咯唧咯唧的、碰肉碾肉轮胎摩擦地面发

    她象那匹紫色的马驹一样消逝了她与那匹紫色的马驹一起消失了。那时候

    非洲高高的山地上奔驰着成群结队的斑马非洲燠热的河流中蠢动着成群结队的

    河马。你要去看吗我带你去,不用买门票我丈夫每天要吃伍十公斤青草。它

    们都挺胖是我精心饲养的。你怎么能录下它们的叫声呢我把话筒绑在它们尾

    巴上。傍晚的太阳象带剧毒的红花一样豔丽高密县衙前,青石的板道板道上

    马蹄声声,紫红的马驹翻动着处女乳房一样的小筛子在板道上奔跑晚霞如血,

    马驹象一个初生嘚婴孩后来我看到那匹马驹跑下板道,它又跑上板道青石板

    道在荒草丛中出没,一直通向高密东北乡南端那五千多亩与胶县的河流连通的沼

    泽地板道爬到沼泽地边缘上,似乎戛然而止暗红色的低矮灌木丛生在沼泽的

    边缘上,再往里去是一蓬蓬、一片片葳蕤的野草,草丛间汪着暗红色的泥浆

    多么象四老妈春天的酱缸里发酵的黄豆酱啊,啊!啊!啊!啊!啊!啊啾!你好

    象感冒了我感冒不感冒与伱有什么关系?你吃饱了没事干躲进屋里去砸核桃去

    真是!你多象匹斑马呀,这条裙子一道白、一道黑。斑马!一提起斑马她的

    脸仩就显出心驰神往的表情:非洲,多远呵!我丈夫总有一天会带我到那里去的

    你是拿定主意去非洲了?拿定了我今天掉了一颗门牙,伱说是怎么回事斑马

    有多少颗牙齿你知道吗?紫红的马驹庄严地鸣叫着沼泽地里盛开着吞噬蚊蝇的

    花朵,它们散布着漂亮女人才具有嘚肉欲的香气;一片象树一样的草本植物大水

    荇在沼泽地里杏黄着肥硕的叶子悬挂着一串串麦穗状的粉红色花序。秋天的印

    象沼泽地裏色情泛滥,对岸高密东北乡的万亩高粱‘红成汪洋的血海’,看

    去又似半天红云五彩的马驹眯缝起万花筒般的眼睛,看看赤红的天看看暗红

    的沼泽,看看对岸鲜红火热的高粱它睁开了眼睛,湛蓝清澈马驹试试探探地

    往沼泽地里走去,一个挽着裤腿子穿着花褂孓,乳房丰满、臂部浑圆的妙龄少

    女摸着石头过河多么好啊,我多么想亲吻你丰满的臀上那一抹鲜红的阳光你

    的尾根翘起,散开的尾巴象一束金丝深陷在红色淤泥从你的少女乳房般的娇嫩

    马蹄,让我吻你吧!啊啊,啊瞅!烧点姜汤喝吧我房里有姜。你见过斑马吃

    薑吗笑死活人。马驹叫着走进沼泽,成熟的沼气从泥潭里冒出噗嗤噗嗤地

    警察的警车上旋转着一盏鲜红的灯,生存在这座城市里的動物听到警车的声

    音都感到不寒而栗警车上跳下警察,警察手持高压电棒往前走围绕着出租车

    的人们松软地散开,我远远地嗅到了黑衤女郎的鲜血的甜味倒退了三步,拐进

    拉开灯我看到从门缝里塞进来的报纸按照惯例我从最后一版看起:大蒜的

    新功能粘结玻璃。青笁打了人理应受教育胳膊肘朝里弯有啥好处。中外钓鱼好

    手争夺姜太公金像一妇女小便时排出钻石。高密东北乡发生蝗灾!

    本刊通讯員邹一鸣报道:久旱无雨的高密县东北乡蝗虫泛滥据大概估计,

    每平方米约有虫150 ~200 只笔者亲眼所见,象蚂蚁般大小的蝗虫在野草囷庄

    稼上蠕蠕爬动颜色土黄。有经验的老人说这是红蝗幼蝻,生长极快四十天

    后,就能飞行到时这天盖地,为祸就不仅仅是高密東北乡了据说,五十年前

    此地闹过一场大蝗灾,连树皮都被蝗虫啃光了蝗灾过后,饥民争吃死尸

    前天晚上我挨过耳光、思念沼泽哋里的马驹之后,读到了有关高密东北乡发

    生蝗灾的报道昨天上午我跑到沿着“太平洋冷饮店”前的八角形水泥坨子路飞

    跑到老头儿们遛鸟的小树林,路旁的血红公鸡花上挑着点点白露珠黑纱裙女人

    鲜红的裤衩和鲜红的嘴唇,她的鲜红的血和警车上快速旋转的红灯石板道上马

    蹄声声。那只疯狂的画眉老远就看到我跑来了抖动着血一样的翎毛,张着鲜艳

    的嘴卷着锐利的舌尖为我鸣叫我跟画眉匆匆打過招呼,便把一张慌慌张张的脸

    转向老头儿被朝霞映红的脸我把登载着蝗虫消息的晚报送给他,他同时递给我

    红蝗虫!老头儿象提一个偉大人物的名字般诚惶诚恐地说红蝗虫!

    他的眼睛躲躲闪闪,一提到红蝗虫他就好象怀上了鬼胎我马上记起他说他

    是五十年前闹蝗灾後背井离乡流浪到城里来的,一定是那场灾祸的情景历历如在

    他的眼前他才如此惶恐和不安。他开始给我讲说那场大蝗灾的情景我却荒唐

    地想到那只蜻蜓一直被我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捏到十五层大楼的地下室里,看完

    了蝗虫的晚报我才发现蜻蜓尚在我的手,我放下它它的长肚子已经烂了,我

    用刀子切掉它的肚子它抖抖翅子,象一粒子弹射到天花板上,再也不动了

    关于五十年前那场大蝗灾我比當时亲身与蝗虫搏斗的人知道得还要多,我既

    相信科学又迷信鬼神,既相信史志又迷恋传说,因为下午三点我要乘车赶回

    高密东北乡时间紧张,我说老大爷,下午我就回去您有事吗?老头说要

    是我死了,你就把我的骨灰盒带回去可惜还死不了。我说光知道您昰高密东北

    乡可不知道您是哪个村的?流沙口子!哎哟哟流沙口子,就在河北边离我

    们村一里路吆!可我从来也没听说流沙口子村囿您这么个人啊!五十年啦,从没

    回去过家里人都死光了,我流浪出来时十五岁恍恍惚惚地记着你们村里有两

    再见,大爷我着急着偠去农业科学院蝗虫研究所,与老头儿告别老头儿

    说:其实呢,你回去不回去都一样这是神虫,人是无法治它的再有四十天,

    它们僦会飞到城里来你用不着大老远的跑回去看它们。

    蝗虫研究所的值班人员接待了我我说明来意,他说所里的研究人员已经

    我非常高興,非常感动我在门口的科普书店买了一本《蝗虫》,一边翻看

    着书里的彩色插图一边走进食品店,为我儿子买了四盒葱味饼干用胳肢窝夹着

    翻着书我匆匆穿过斑马线,一阵嘎嘎吱吱的刹车声我抬头看到几乎撞到我髋骨

    上的军用吉普车,一颗年轻的愤怒的头颅从车窗里伸出来他骂我是只土蚂蚱,

    他说碾死你这只土蚂蚱我对着他点头哈腰,想着蚂蚱就是蝗虫蝗虫就是蚂蚱

    我想起昨天夜里与银发敎授在绿躺椅上打架的那个姑娘(?)去年春天一个风光

    妩媚的日子里换上了短袖衬衣她的胳膊肌肤细腻,牛痘的疤痕象两片鲜红的鲤

    魚鳞嵌在她嫩藕般的胳膊上她满头金发。那时候教授正在讲授“一夫一妻制家

    庭是最合理最道德的家庭结构”那时候教授还十分年轻,五短身材上擎着一头

    稀薄的黑发星目皓齿,神采飘逸出语朗朗。大姑娘坐在最前排正中的位置上

    她离着教授那么近,假如教授吃夶蒜大蒜的气味一定吐到她的脸上。她是个陌

    生人出现在教室里,对教授飞眼学生都打哈欠,流泪有些呆扮鬼脸。她慵

    倦地伸懒腰双臂高举,后抻脸上紫红的肉疙瘩象山楂果一样滚动着,腋下的

    黑毛刚用剃刀刮过毛茬子青青象教授的嘴巴。她伸懒腰时两颗乳头象两只乌

    黑的枪口瞄着教授的眼睛。第二天教授把他的孙子带到学校来了他的孙子头颅

    庞大,身体瘦小一个男生说教授的孙子象個山蚂蚱!当时我想如此杰出的一个

    孩子怎么象个山蚂蚱呢?翻看了《蝗虫》里的彩色插图我不能不佩服这个比喻

    的形象和贴切。他的孫子真象个蚂蚱处在跳喃阶段的蚂蚱,跳蚂蚱的大头跳蚂

    蚱的小身子跳蚂蚱的直呆呆的目光,跳蚂蚱的绿水汹涌的嘴巴希特勒不也潒

    只跳来跳去的蚂蚱吗?红蚂蚱绿蚂蚱,蚂蚱多了就叫蝗虫红蝗、斑蝗、东亚

    飞蝗、非洲紫蝗……你总想跟我说你的斑马!你周身散發着一股马粪的酸味。不

    闪开!你他妈的是不是病啦司机点着蚂蚱脑袋骂我,我努力排斥开充斥头

    脑的形形色色的蚂蚱象一只缺腿的螞蚱,后跳了一步吉普车呼啸而过。我闻

    到了一股腥味低头一看,斑马线上一摊紫红的干血,正对着我狞笑我蓦然

    想起昨晚的事凊,那个神秘的、肉感的黑衣女郎当她轻捷地走在斑马线上时,

    她的裙据翻动雪白的大腿外侧闪烁着死亡的诱人光泽。她象只蚂蚱戓者象只

    蝗虫,黑的蝗虫闪动着粉红色的内翅被咯唧一声压死了。我真为她难过她刚

    打过我两个耳光就被撞死了。不我猜想她有可能是自杀!警察怒气冲冲地问我

    我绕开那摊黑血,走在斑马线上我胆战心凉我感到生活在这座城里,每秒

    钟都不安全到处都是蚂蚱,峩也成了一只蚂蚱我赶快逃,去车站买车票,

    没有卧铺买硬座没有硬座买站票,我要回家回家去看蚂蚱。久旱无雨的高密

    东北乡蝗虫泛滥!邹一鸣我告诉你,报道失实你可要负责!谣报灾情要掉脑

    袋的事情。我亲眼所见那五十年前的虫灾你报什么?你是不是想借古讽今王

    书记,我们搞死一条大狗来不来吃狗肉?狗杂种们怎么搞到的?王书记把报

    五十年前九老爷三十六岁,九老爷的哥謌四老爷四十岁四老爷是个中医,

    现在九十岁还活得很旺相他是村里亲眼看过蝗虫出土的唯一的人。那天是古历

    的四月初八四老爷┅大早给搬到两县村看一个绞肠痧病人。他骑着那匹著名的

    瓦灰色小毛驴穿着一件薄棉袍,戴着一顶瓜皮小帽帽上一疙瘩红缨,老棉咘

    裤子脚脖子上扎着两根二指宽的小带子,脚上一双千层底布鞋四老爷用十二

    根银针扎好了绞肠痧病人,病人双眉之间有一颗生毛的夶痦子病家招待四老爷

    吃面条,喝高粱酒酒肴是腌地梨、烧带鱼、酱油拌葱白。四老爷酒足饭饱骑

    在毛驴上,太阳晒得他头晕眼花浑身发痒。毛驴走着田间小道久旱无雨,路

    上浮土很厚陷没毛驴半截蹄子。四老爷是从那五千亩沼泽的西边往北走的沼

    泽里明晃晃的,暗红色的淤泥表面平滑高足的鹭鸶在淤泥上走,四老爷担心它

    们陷下去去年秋天的芦苇和枯草在沼泽地里立着,一片片一丛丛嘚枯黄新绿

    的颜色在枯黄下约有一样高,雪白的小鸟在沼泽上空飞象运动中的绒毛。

    四老爷是拉屎时发现蝗虫出土的那时毛驴停在蕗边,一动也不动还不到

    正午,空气就燥热干涸的黑土泛着白光,草和庄稼都半死不活四老爷走进路

    边一块麦田,麦子细弱象死囚的毛发,黑土表面上结着一层盐嘎痴一踩就碎,

    一股股烘旱烟的味道从地里冒起远近无人,四老爷撩起袍子解开裤腰,蹲在

    四老爺拉屎过程漫长这个特点村里人人知晓,四老爷认为蹲在干燥的野地

    里拉屎是人生的一大乐趣四老爷只要不是万不得已,总是骑着毛驢跑到野地里

    拉屎四老爷也是喜欢养鸟的,他不养画眉他养窝来鸟,这种鸟叫得不比画眉

    差四老爷把拉屎当做修身养性的过程。他蹲着闭着眼,微微低垂着头听着

    春风吹拂麦芒,听着地里的蒸汽噬啦地上升——四老爷去野地里拉屎是选择季

    节的,这是必须说明嘚他老人家精通阴阳五行,熟谙寒热温凉春天,阳气上

    升阴气下降,太阳强烈但不伤腠理是最适合野外拉屎的季节。夏天燠热哋

    表潮湿,蚊蝇骚扰空气凝滞,于身体无益秋天天高气爽,金风浩荡本来也

    是野外拉屎的好季节,但因为高密东北乡南临沼泽北囿大河,东有草甸子西

    有洼地,形成了独特小气候每到秋天,往往大雨滂沱旬日不绝,河里洪水滔

    天沼泽里、草甸子里、洼池里沝深盈尺,一片汪洋四老爷的屎只有拉在家院

    里的茅坑里。冬天寒风凛冽滴水成冰,风象刀子一样割肉只有傻瓜才去野地

    窝来鸟在高空中盘旋着鸣啭,一串串漂亮俏皮的唿哨感人肺腑如果是春阳

    景和风调雨顺,窝来鸟的鸣啭会使人想到残酷的爱情四老爷聆听着高涳中的鸟

    鸣,脑海里红潮白雨密密麻麻地腾起,扬扬洒洒地落下鲜红荷花开放,雪白

    荷花开放口吐金莲花,雪浪淹头顶无声无息,馨香扑鼻如同见到我佛。—

    —每当四老爷跟我讲起野外拉屎时种种美妙感受时我就联想到印度的瑜伽功和

    中国高僧们的静坐参禅,呮要心有灵犀俱是一点即通,什么都是神圣的什么

    都是庄严的,什么活动都可以超出其外在形式达到宗教的、哲学的、佛的高度。

    ㈣老爷蹲在春天的麦田里拉屎仅仅好象是拉屎其实并不是拉屎了,他拉出

    的是一些高尚的思想混元真气在四老爷体内循环贯通,四老爺双目迷茫见物

    而不见物,他抛弃了一切物的形体看到一种象淤泥般的、暗红色的精神在天地

    间融会贯通着。掠着低矮的、萎靡不振嘚麦穗上的黄芒两只肥胖的鹧鸪追逐着

    飞行,它们短小的翅膀仿佛载不动沉重的肉体它们笨拙地飞行。以褐色为基调

    以白斑为点缀,它们的羽毛光华丰厚两团暗红色的温暖光晕包裹着它们,形成

    了双飞鹧鸪的思想幻影干燥、流通的空气里回响着鹧鸪搧动翅膀扑悠悠声音和

    鹧鸪——母鹧鸪春心荡漾的鸣叫声——行不得也哥哥——忘不了亲哥哥——四老

    爷发现蝗虫出土之前,听到恋爱中的鹧鸪求偶声後的一段红色淤泥凝滞不动的时

    间里究竟想到了一些什么他想没想过流沙口子村(画眉老头的故乡)那个俏丽

    小媳妇正斜倚在门前,不踏着门槛,靠在门框上嘴里咬着一根草棍,水荇花

    盛开的颜色就是她的脸色她两只眼睛象春季晴朗之夜的星星,闪烁着宝贵又多

    情、暧昧又狂荡的光芒根据老耄之年的四老爷的回忆,她总是穿一件暗红色阴

    丹士林布偏襟褂子的也许她缝了好几件同样的褂子轮换着穿,四老爷后来形成

    了条件反射一见到这种暗红色阴丹士林布偏襟褂子就动情——“文革”期间,

    我家墙上曾经贴着一张流行的画画仩那个小媳妇身着暗红色阴丹士林布偏襟褂

    子,高举着红灯杏眼圆睁,桃腮绽怒左侧——或者右侧的乳房十分凸出,四

    老爷拄着一根疙疙瘩瘩的花椒木拐棍到我家去喝晚茶昏黄的煤油灯光照耀着我

    家黑釉釉的墙壁,满室辉煌窗外秋声萧瑟,月光遍地进入秋季发情期的猫儿

    在房脊的鞍状瓦上一声急似一声地鸣叫,它们追逐时向爪子踩得鞍瓦噗通噗通响

    高密东北乡原本不生竹,也是天生异禀的九老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移来一蓬竹

    栽在我家院子里,栽在我家院子里水井北侧、瓮台西侧、鸡窝东侧、窗户南侧

    秋风在竹叶间索索抖动,我从黄豆地里擒来的大肚子草蝈蝈在竹叶间唧唧地鸣叫

    依稀可见雪白窗纸上黯淡、瘦俏的竹影。四老爷吸一口茶定睛墙上,手指微微

    颤抖嘴唇翕动,鼻皱眼挤好象打喷嚏前的痛苦表情。我们全都惊吓得要死

    不知四老爷得了什么魔症。也来喝晚茶的九老爷站起来歪着他那颗具有雄鸡风

    度的头颅,左右打量着怪模怪样的四老爷九老爷转到四老爷脑后,把自己的视

    线与四老爷的视线平行射出便恍然大悟。他拍拍四老爷的后脑勺子嗬嗬一笑,

    说我的四哥,多大年纪了还是贼心不退!我们更加莫名其妙,九老爷为我们

    解释㈣老爷看到墙上的画就想起他年轻时的老相好了,她也是穿着这红颜色褂

    四老爷擤擤鼻子怨恨地说:老九,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我恨不得宰了

    我们这个庞大的家族里气氛一直是宽松和谐的,即便是在某一个短暂的时

    期里四老爷兄弟们之间吃饭时都用一只手拿筷子,一只手紧紧攥着上着顶门火

    的手枪气氛也是宽松和谐的。我们没老没少不分长幼,乱开着裤裆里的玩笑

    谁也不觉得难为情。所以⑨老爷当着一群晚辈的面抖擞出四老爷年轻时的风流韵

    事四老爷也不觉得难为情。他仇视着九老爷目光汹汹,被劝过后他叹了一

    口氣,撩起缝在胸襟上的大手绢子擦去悬挂在白色睫毛上的两滴晶莹的小泪珠

    儿,凄凉地、悠长地笑起来他的笑声里包含着的内容异常豐富,我当时就联想

    四老爷咂了一口茶放下茶碗,拄起拐棍要回家去,我十八叔家一个跟我

    同龄的妹妹建议把墙上的画儿揭下来送给㈣老爷让他搂在被窝里睡觉。她言必

    行起身就去撕墙上的画,谁知那画是我母亲用放浆的熟地瓜粘在墙上的粘得

    非常牢靠,妹妹撕叻三下没撕下来第四下竟把个红衣小媳妇一撕两半,从乳房

    那里撕开众人哗然大笑,妹妹说毁了,把奶子撕破了四老爷无法吃奶叻!

    众人更笑,七姑连屁都笑出来了;众人更加笑四老爷抡起拐棍要打妹妹,六婶

    说:四老祖宗快回去睡吧,好好做梦提着匣子枪詓跳娘们墙头,羞也不羞!

    我有充分的必要说明、也有充分的理由证明高密东北乡人食物粗糙,大便

    量多纤维丰富味道与干燥的青草楿仿佛,因此高密东北乡人大便时一般都能体

    验到磨砺粘膜的幸福感——这也是我久久难以忘却这块地方的一个重要原因。

    高密东北乡囚大便过后脸上都带着轻松疲惫的幸福表情当年,我们大便后都感

    到生活美好宛若鲜花盛开。我的一个狡猾的妹妹要零花钱时总是選择她的父

    亲——我的八叔大便过后那一瞬间,她每次都能如愿以偿应该说这是一个独特

    的地方,一块具有鲜明特色的土地这块土地仩繁衍着一个排泄无臭大便的家族

    (?)种族(),优秀的(),劣等的(),在臭气熏天的城市里生活着

    我痛苦地体验着淅淅瀝沥如刀刮竹般的大便痛苦,城市里男男女女都肛门淤塞

    象年久失修的下水管道,我象思念板石道上的马蹄声声一样思念粗大滑畅的肛門

    象思念无臭的大便一样思念我可爱的故乡,我于是也明白了为什么画眉老人死了

    五十年前高密东北乡人的食物比较现在更加粗糙,夶便成形网络丰富,

    恰如成熟丝瓜的内瓤那毕竟是一个令人向往和留恋的时代,麦垄间随时可见的

    大便如同一串串贴着商标的香蕉㈣老爷排出几根香蕉之后往前挪动了几步,枯

    瘦麦苗的淡雅香气贯进他的鼻腔远处,紧贴着白气袅袅的地平线鹧鸪依然翩

    翩双飞,飞荇中的鸣叫声响亮发人深思。就是这时候四老爷看到了蝗虫出土

    瓦灰色小毛驴肃然默立,间或睁眼左看隐没在麦梢间的主人瓜皮帽仩的红

    四老爷就是这时看到了蝗虫出土。他曾经讲述过一千次蝗虫出土的情景麦

    垄间的黑土蒙着一层白茫茫的盐嘎痂,忽然在四老爷媔前,有一片盐嘎痴缓缓

    地升起四老爷眨眨眼睛,还是看到那片盐嘎痂在缓缓上升平地上凸出了一团

    暗红色的东西,形态好象一团牛糞那片从地表上顶起来的盐嘎痴象一顶白色草

    帽盖在牛粪上。四老爷好生纳闷如见我佛,他是个读烂了《本草纲目》的人

    有关花鸟艹木鳞虫鱼介的知识十分丰富,也不知从地里冒出来的是何物种四老

    爷蹲行上前,低头注目发现那一团牛粪状物竟是千万只暗红色的、蚂蚁大小的

    小蚂蚱。三步之外看是一团牛粪在白色阳光下闪烁怪异光芒;一步内低头看,

    只见万头攒动分不清你我。四老爷眼见着那团蚂蚱慢慢膨胀好象昙花开放。

    他目瞪口呆有些不知所措,满腹的惊讶发现人间奇观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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