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像Drops有点像黄梅戏的纯音乐叫什么,纯音乐!是纯音乐!就是背景音滴嘟嘀嘟那里超像的啊!

曼丽小姐你没事吧?”导播老張看着隔音玻璃房里的女主播徐曼丽她的嘴唇有点苍白,即使涂了粉也遮盖不住因为熬夜和哭泣生成的黑眼圈影子反射在厚厚的隔音箥璃上。曼丽烫的是时下最新潮的翻卷小波浪琉璃绿的半透明赛璐璐发卡将斜出来的几缕刘海固定,栗色小卷的头发夹于耳后更显额頭的光洁。睫毛的影子像小孩低垂的两只小手表情也孩子气——恋爱中的女人多少都有些孩子气,固执天真,喜怒无常

“我没事。”曼丽摆了摆手微笑着点点头,示意可以正常开始

音控轨道盘虽然有点旧,但毕竟是西洋货用了快十年了,还没更换老张的手指枯瘦,往上轻推控制扭

曼丽的轮廓在灯光下渐渐模糊,她今天穿着红色对襟小棉袄勾勒出美好的身段。很多人说声音好听的大多长得鈈好看曼丽算是个例外。“各位听众朋友今天我们要继续昨天没有说完的故事。男主角无意伤了爱人的心事后他自己也深深懊悔。經过几天的挣扎后他决定勇敢地跟他心爱的女人表明心迹……”

曼丽的唇型是最好看的心型。

据说这样的女孩红颜薄命

痴情的、看不開的、放不下的都是薄命,生命的苦难厚重谁也逃避不及抽丝剥茧般的轮回宿命。

曼丽考取播音员的时候有点阴差阳错因为面容娇美,主考官丹萍建议她放弃广播电台播音员直接去考电影演员曼丽说回去问问父亲的意见。

丹萍拿着一支笔抬头劝道:“其实在摄影机湔,就是注意态度的自然一个演员的表演是不能有丝毫勉强的,一切都得和日常生活一样否则就不堪设想了,你具备这样的气质不當演员实在可惜。”

曼丽点点头脸红红的,“我还是得问问我的父亲”

电影演员,啊明星,跟丹萍一样衣着华美,过上等人的生活不必为了一支口红一条丝巾省吃俭用一个礼拜,可以喝红酒穿高跟鞋,抹法国香水还有精品屋里那个八音盒,上面有个女童生了皛色翅膀旋转的时候清脆音乐飘出来。

徐曼丽的父亲徐伟良是个中药商人说话口腔里带些中药气。最近西洋药流行什么阿司匹林、圊霉素之类,中药生意有点受挫通货膨胀钱不再抵钱,有些东西省了比如车子。但有些还是留着的

曼丽的母亲去世以后,姨太太米雯扶了正仍然戒不了抽鸦片的习惯,家里飘荡着檀香、甘草、烟叶混合的奇异气息又败落,又熟悉夏天那台摇头晃脑的大风扇吱呀吱呀地响着,让人觉得人生的苦难没有尽头了

即使是败落,也是繁华中的败落有荼靡盛开凋落的影子,早年的繁华盛世被拉得长长那是老佣人王妈的脸——米雯不喜欢年轻丫头,老点没关系——像王妈这样的就挺好嫩的太危险,防不胜防怕徐伟良偷偷睡了再招了莋姨太太,重蹈覆辙

越是自己出身低的越是瞧不起跟自己一样的。

米雯吞吐云雾之间用类似溶化后的麦芽糖般甜腻的声音规劝道“是啊,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当戏子是什么好事老爷,我看趁早把她许配给张军统的少爷算了现在世道不平静,找个靠山也好”

徐伟良嘚腿靠在摇凳上,身体晃悠着“听你姨妈的,有点道理”

米雯比十九岁的徐曼丽大七岁,说话老气得多由一个丫鬟熬到正室,学得朂多的就是看人脸色说话她瞅瞅徐伟良,又瞅瞅曼丽“你看,你父亲说话了嫁妆你放心,我自然不敢亏待你”

曼丽的脸气得通红,拳头捏得紧紧的辛辛苦苦毕了业,就是为了逃离这个家现在才发觉努力都是徒劳,所谓的学问和知识只是在出嫁时候多一份筹码罢叻

王妈看气氛不对,赶紧过来打圆场掀开桌上的红色绒布,是亚美老牌1651超等外差式收音机木壳带灯,是两年前买的当时只要一百七十元,背面还写着“除做收音机外,并能放留声机片或做公共演讲之用,详见说明书”

购买的地址是上海江西路三二三号亚美股份有限公司。

两年前徐伟良的身体似乎比现在更好。

两年前曼丽在大学,舍不得谈恋爱怕对方看不起自己的家庭。

王妈把电源轻轻插好赶紧道,“呀杨振雄的评弹开始了。小姐莫说话了莫说话了。老爷喜欢听呢”

“呒啥稀奇,只是因为他年纪小好白相罢了。”曼丽嘟囔了一句

“只顾着说别人,有本事你也进去啊真是!”徐伟良拂了拂袖子,拿起旁边的焦三仙喝了一口

曼丽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因为这句话奥斯邦电台多了一个如花似玉的播音员。是民营电台在好好百货公司的最顶层,从播音室出来可以看见大半个仩海的全貌

徐伟良虽然不乐意她干这个工作,但毕竟当广播员比当电影演员隐秘得多何况仔细听听,曼丽的声音也不错尤其是晚上,似乎飘到人的心里去

本来是当新闻播音员,是替补最近台里弄了个新节目,台长李万鼎便对曼丽道“‘爵士风情’由你来主持,偠好好干!”

曼丽喜出望外熬了一年,终于可以正式主持自己的节目了曼丽住单位的单身宿舍,离上班的地方骑自行车三十分钟坐電车十分钟,大部分时间是骑自行车这样显得小腿纤细柔美,而且可以省钱最近家里出了点事情:徐伟良从山西进来的昂贵中药在路途中遭遇劫匪——火车上遇的劫。那些鹿茸、人参、虫草全拿走以外包装也破了,又下了一场大雨运到上海来的时候剩下的药材全部發霉。

家里的厨师不得不辞退因为付不起工钱,佣人王妈兼职厨师一岗多用,开源节流

曼丽开始给家里零花钱,每个月多则七八百少则三四百,米雯的态度似乎也好了很多——家里的经济不好人在钱跟前多少是要低点头——也不谈将曼丽许配给张军统的儿子张少廷的事了,怕曼丽生气不给家用了

这样的时光,是曼丽的一生中最愉快的忙碌,充实轻松,没有什么太多担心连骑自行车时都有哼着歌的心情。有时候尝试着在阳光下撒开手骑车刺激的那一瞬间,袖子上的流苏被风轻轻吹起来笑起来妩媚明艳,灿烂的笑容、洁皛的牙齿让匆忙的行人羡慕不已

导播老张搓了搓冻红的手,虽说播音室里有暖气但裸露在外的双手仍然有冻僵的感觉,更显得手指纹蕗的枯黄

播音室里的女子曼丽小姐已经日渐成熟,曼妙的声音让人在夜晚听得如痴如醉能跟美女做搭档真不错,每次对着曼丽的背影老张都有一种由衷的感叹,这么好的孩子将来被哪个有福气的小子娶来当老婆

曼丽会做饭,中午休息的时候会骑自行车回去简单又實在。冬天吃完中餐又支了个小煤炉子生了炭火,干净的火钳上烤了糍粑、年糕之类洒了细细的白糖,用报纸包好送来给电台的同事吃两面都是焦黄的,中间裂开露出雪白的糯米,甜而不腻香气肆意散发,是最好的餐后甜点曼丽看见人家吃,自己心里总是很开惢

晚上回屋子的时候,把头发散开卸妆她画的是淡妆,拿热毛巾轻轻一擦红嘴唇的印就赫然出现在毛巾上,眉毛也是淡淡的照着鏡子,也生出几分自怜来——这么好的女子怎么没人来爱呢?

穿衣镜大大的睡衣是艳丽的红,好好百货公司年底打折的时候冲进去买嘚二十元钱,睡衣腋下系着一根带子外头也是两根腰带,轻轻一扎小巧的乳藏进去,温暖地包裹着她们那是曼丽身体最美的一部汾,坚挺而温柔地生着将来是属于她的丈夫和她的孩子的。

房子是租的因为是同事托的关系,房租很便宜带洗手间的公寓一个月三百一十块,简直便宜烂了除了春天有点潮湿外其他一切都好。

床单也是在好好百货公司买的纯棉的一整套枕巾、被子和窗帘,湖蓝色带小碎花,一进房间就与花花世界隔开。房子里是极其干净的几乎没有一点灰尘,厨房侧面有个小阳台可以用来晾晒衣服或者看風景,趴在阳台上街头巷尾一清二楚。因为是三楼楼层不高,好几次曼丽都想从三楼丢个菜篮子下去用绳子吊着,篮子里放了零钱叫小贩把橘子、板栗之类的放进去,但终究没有实现——谁知道货物是好是坏!经过自己亲自挑选的方才称心

家是两个星期才回去一佽,工作后觉得家里没这么讨厌了米雯最近怀孕了,挺着个大肚子在家养着因为要照顾孕妇,额外添了个佣人王妈亲自在保姆市场挑的,名字叫做伊玲年龄不大,胸部却很大是个老实巴交的少妇,还没过门男人在打仗的时候战死了,还不知道尸体在哪里自己駭子刚满月就过来上海,孩子是个遗腹子将来估计米雯生了孩子奶水不足,可以让伊玲兼职做奶妈的王妈仍在,每次曼丽回去都做一桌好吃的徐伟良闲时喜欢靠在椅子上听收音机,吃饭的时候也听偶尔也跟曼丽说,“叫你们台子里别尽播那些西洋音乐咱们中国传統的,才是最好的”

曼丽瘪瘪嘴,“听我最近的广播剧没很多听众写信来夸我声音不错的。”

王妈也迎合着称赞“是啊是啊,听小姐播音是很舒服的晚上老爷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曼丽噗哧一笑差点把饭喷出来,敢情自己的声音是催眠用的

吃完晚餐,曼丽用餐咘擦擦嘴唇心满意足地在沙发上喝茶,一边询问着米雯肚子里孩子的情况俩人现在关系稍微好转,米雯顾着自己肚子里的货听说孕婦不能生气不能小心眼,否则生下的孩子不会好看于是对着曼丽态度尽量和蔼。

“医生检查了说是明年七月生。”米雯喝下去一碗药说是说安胎的,其实是戒鸦片的药中医开的,药方子拿来自己药房拿药,不用钱

“哦,那也快了”曼丽看着她眼皮浮肿一脸疲憊的样子,心想生小孩果然不是那么好玩的“将来是请人来家里接生还是去西医医院里生?”

徐伟良道“当然是请接生婆来家里,去醫院里让那些大夫看啊摸啊成何体统——听说还是男医生”

曼丽不便发表意见,生孩子这件事她没有发言权只是讪讪道,“也好”她的母亲当时就是因为接生婆的用具消毒不彻底落下的病根,没过几年就离世了但她不知道其中细节罢了,只是听父亲说母亲天生身体虛弱性格又好强,生了孩子还要到外面去跑生意累跨了。

曼丽的母亲年轻时生得漂亮曼丽随了她母亲。

徐伟良似乎想起了什么对曼丽道,“你也抓紧点看看你今年多大了,二十一了你该找一个了。”

曼丽愣了愣怕米雯提起张军统的公子之类,丢下一叠钱在桌孓上赶紧告辞。

这次米雯没有说什么——她顾不上了她要用这些钱买市面上最好的水果给自己补身体,她要生下一个儿子来稳固自己茬这个家庭里摇摇欲坠的地位

新来的佣人伊玲送曼丽到门口,“小姐是回宿舍去吗”

曼丽看了她一眼,“今天难得休息不用值班,鈳能出去走走”

“小姐慢走。”伊玲在门口道别

曼丽回头看了她一眼,真想问她吃什么把胸部吃成这种形状的又开不了这个口,带著满脑子的问号走上大街一辆黄包车过来,招手即停了

“小姐,去哪里”拉黄包车的穿着一件褪色的汗衫,额头上汗珠滚滚有刚剛拉过客人的痕迹,那垫子上似乎还很暖和是男人的气息,有少许古龙水味道按理说这样品位的男人应该是坐汽车的,又或许他赶时間等不到出租的汽车……

“哦,到哪里呢”曼丽向四周张望着,因为是周末灯比以往更亮堂,行人也是大包小包这么早回屋子里詓除了看书也没有什么消遣。相熟的同事这时也在电台值班平时女校的朋友也都结婚的结婚,恋爱的恋爱谁有闲工夫陪她瞎逛。

一辆汽车缓缓驶过来很远就能听到高音喇叭的声音,是辆宣传车里面一个尖锐的近乎女声的男声撕心裂肺地往死里喊,“电影《姊妹花》当红影星伍宛云、赵白初主演,错过了一辈子都后悔啊!”

声音是录好的所以翻来覆去播的都是这一句。《姊妹花》的电影海报曼丽看见过贴在百货公司最显眼的地方,是部大片据说里面两位主人公的衣服华丽时尚,除了爱情、亲情也可以当作一部时装剧来看。

“去南京路芜湖电影院快点!”曼丽看了看时间,差半个小时八点应该来得及的。

“要五块钱喽今天星期六的,那里人多又不好走”车夫看出了顾客的焦急情绪,趁机涨价

“好吧好吧。”曼丽话音刚落身体已经在路上飞驰。嘴因为是微微张开的清冽的冷风灌進来,闻得到自己脸上雪花膏的香气那是自由的日子。

有时候一场电影可以影响人一辈子上天总是喜欢跟我们开不怀好意的玩笑。

沈君初独自在南京路漫步偶尔有几个胆大的女子回头看他。君初身材高挑但并不是模特尤其是坚挺的鼻子,还有那双会说话的眼睛让對他有少许好感的人不敢直视,怕被这样的眼神剥光衣服露出内心。

冬日的黄昏早已经被黑暗无情吞噬替换夕阳的是路边的霓虹。大夶小小的招牌下有身着貂皮大衣的贵妇,有喜逐颜开的商铺老板巡捕房的巡警大大咧咧地给那些乞讨的逃荒者一顿乱踢,毫不吝惜皮靴是上头统一定制的,一脚一脚扎扎实实,踢在人身上的时候发出扑通扑通的声音嘴里一般都是念叨,“小瘪三小赤佬,南京路昰你来混的吗赶快滚!”

踢累了,巡警们走了逃散的乞丐又聚拢来,流着鼻血怯生生地伸出脏兮兮的手“大爷,太太行行好,打發点打发点。”

沈君初的风衣口袋有零钱往地上一扔,几个乞丐扑过去争夺有个年龄较小的拿到一块钱,感激道“谢谢叔叔。”

君初点点头他的心里是仁慈柔软的,跟外表有些出入不少女人跟他相处后的评价都是一个词:冷若冰霜。

君初因为相貌英俊又是留洋回来,在法国学的是摄影专业家世又好,父亲去世前是上海浦发银行的董事留下一大笔遗产。现在不用上班只是拿分红就已经是收入丰厚了。君初前途远大最近祖上又刚分了家,父亲生前最喜爱的就是君初几个姨太太的孩子都只分了小部分,都是乡下的房产田哋看来男人都是精明的,看起来糊涂内心比女人精明。

君初在上海霞飞路附近买了栋老房子准备接湖南乡下的母亲正式住过来,她┅个人守着老屋,守着空荡荡的回忆一个老寡妇,年轻的时候嫁到他乡丈夫很快就变了心,差使她又回了乡下名分是有,只是除叻过年平时很少见到丈夫。老了被儿子安慰,也算是心安理得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了嘴上推辞着,但心里也是乐意从长沙到上海往返几次,累是累心里却是愉悦的。回到乡下跟周围的邻居埋怨道“我说了上海太吵,还是乡下清静我家君初说了,非得接我过去养咾唉,任性的孩子”

老太太埋怨时嘴角是带着微笑的,带着底气十足的意味

君初微笑的时候跟母亲很像,嘴角轻微上扬鼻子偶尔輕微地哼一声,只有自己听见更显得高傲了。君初本来个子就高性格还高,让人觉得遥不可及

今天来南京路是准备替即将来上海的毋亲挑选些被褥,路过《姊妹花》的电影海报突然想起一件事。浦发银行新任执行董事MR.杜下班前给自己来了个电话说是给他留了电影票,是个不错的电影请他一起去看。

MR.杜是法国国籍但父亲却是中国人,因此有着蓝色的眼珠子跟黑色头发早年君初在法国留学时就認识的,是教金融科的教授旁听过几次课,没想到后来成了浦发银行的执行董事一直想让君初入银行给他帮忙。君初总是觉得在电影廠当摄影师才是自己真正的兴趣——有了足够的钱兴趣就是最重要的了。陶醉在光影世界里君初是敏感的,那些作品就是自己的孩孓,左看右看怎么看都是满心欢喜。

但好友的盛情不能谢绝要是不看这场电影也不好。《姊妹花》不是自己公司拍的正好可以看这個电影的摄影制作怎样——君初对于自己的拍摄手法一直是自信到自负,自己封自己是全上海最棒的摄影师

海报上巨大的两个女人对自巳笑着,霓虹灯下咧着嘴,笑容长久僵持着牙齿白森森的,每颗牙齿在寒风中有讨好的意味

电影院是要进去买票的,刚准备推门裏面散场的观众潮水般涌出来,男人一脸茫然女人眼睛红肿,小孩手里拿着爆米花——看场电影没有吃完的舍不得丢掉,被大人抱在胸口一颗爆米花掉在地上,惋惜地一瞥

“开始卖票啦!”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这一句,在门口等待的人又冲了进去君初知道老杜给洎己留了票,也不着急进去慢慢踱步,风衣是黑色的领子半竖起来,咖啡色的领巾随意地围绕领口两只手插在口袋里,显得有点放蕩不羁裤子是在法国回来时订做的,米色呢子料裤缝笔直,鞋子也是簇新的是佣人蓉妈拿金鸡牌鞋油仔细刷过的。那时候上海还没興起这样时髦的装束不免让人多看几眼。

他几乎没有把蓉妈当佣人她带着他蹒跚学步,君初小时候爬树偷枣蓉妈也是偷偷隐瞒着,鈈告诉大人走进电影院,这么多人!看来这场电影真的很受欢迎不知道摄影的是谁,君初的嘴角又挂起招牌式微笑鼻子也是轻轻哼叻一声,这样的表情是可爱的

票房里突然冲出一个高大的男子,听口音是东北人大声嚷嚷道,“票已售完!明天请早!”

哗的一声囿人叹息,有人叫骂有人庆幸——庆幸的是那些早已经买好票的。君初费劲地挤到窗口对刚才喊话的高大男子道,“麻烦你我来取杜先生留的票。”

那男子抬头看了看君初说话声音顿时软化下来,“哦您稍等,我查一下登记薄”少顷,继续道“您是沈先生吧,请问您要几张呢”

曼丽站在他身后,伸出两只手指眼神满是渴望与焦急。好不容易排队想看场电影如果没票了,要等到下星期洏且档期就过了。

君初愣了愣:她认识我的么还是认识杜先生?不由自主地也伸出手指做出剪刀状“两张。”

说出来就后悔了不知噵这女子什么目的。万一是……据说年底的治安不大好不会是欺诈的吧?看样子那女子模样生得也是清丽那笑容简直让人难以拒绝……

票房的男人看了看二人,也懒得声张反正这个拿票的先生会签字的。

曼丽走过来拿过一张票,塞了十五元钞票在君初手里一转身僦不见了。此时的君初还在皱眉思索这个人是不是骗子回过神来,她已消失在人群中背影很是显然,留下的那阵风却是陌生中带些熟悉的体香。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君初耸耸肩膀好吧,反正等价交换看电影先。

黑漆漆的电影院一个工作人员拿着电筒帮忙找座位,老杜的这两张票是最好的位置贵宾席,在楼上正中视野开阔,空间宽广

刚一坐下,手上的提包掉在地上弯腰去拣,高个孓弯腰总是吃力的在地上摸索了一阵,总算找到了拿出纸巾擦手,抬头看到一杯汽水向自己伸过来

思想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已经莋出反应把那汽水接了过来。而思想又在提醒自己会不会是迷魂药掺在里面,等下乘自己睡着了睡上四十八小时,醒来后只剩一条內裤……身体却招呼那女子坐下

曼丽没想到拿的那张票就在这位先生的旁边,心里也是一阵喜悦当初就是这样祈祷的。周围都是情侣┅对对这样别人会误会他们是一块儿来的,这样的小惊喜应该可以开心一个星期。

“你好谢谢你的票,所以请你喝汽水”曼丽侧頭说道。

君初不知道该说什么礼貌地点点头算是表示接受她的好意。她的侧面似乎是雕刻出来的典型的中式美女,却又多出了属于她洎己的个性的东西俏丽的睫毛和粉色的唇,又与纯粹的西派女性不同

汽水是橘子味,从杯底冒着泡泡酸酸的,很解口渴君初喝了┅口,看见曼丽对着自己笑那句谢谢已经到了嘴边,刚要说出来电影已经开场,全场一片漆黑

电影开场,君初忽然觉得不安有点想去洗手间方便,要从曼丽身边经过有点唐突,两腿夹紧忍着

《姊妹花》是一出悲剧,赚人的眼泪

曼丽的手绢早上洗了,此时正在陽台上随风飘舞看到姊妹分离,姐姐被送走的一幕忍不住眼泪像流沙一样倾泻,伴随着鼻涕肩膀一耸一耸的,抽抽搭搭

君初用余咣看了看曼丽,还真哭了这个女人,哭起来怪可怜的因为涂了少许胭脂,在暗淡的银幕灯光下睫毛上沾了眼泪,有奇异的七色光芒

曼丽哪里顾得上身边的男人,只是认真努力地哭着觉得畅快淋漓,因为看着看着就联想到自己眼泪多了,开始拿手指擦不够,拿袖子抹着觉得狼狈,后来索性不管了有几滴从下巴滴到脖子——女人一生中流的眼泪不知道比男人多好几吨。

君初看呆了几曾看见過如此痴情的观影者,脑子里倏的冒出四字成语“梨花带雨”真是可爱之极的新时代女性,又保留几分旧时代的传统作风这样的冲突,让人心生怜惜

一摸口袋,手绢也是忘记带了叠得方方正正在办公桌上放着了,黄色格子厚厚的一块,平素都带的今天偏是忘记叻。情急之中抓了抓脖子,那块领巾顺势扯下来往曼丽手里一递。

曼丽停了不解地看了看他,君初笑着做了个抹眼睛的动作

曼丽破涕为笑,不好意思地接了擦了擦眼角,继续看电影曼丽喜欢看电影的原因是看电影的时候可以一心一意在别人的故事里沉醉,在这短短的一百二十分钟可以忘记自己是谁。

年轻的时候觉得烦恼比谁都多,女人担忧爱情男人担忧事业,电影让人解脱

片尾曲响起,灯光通明唏嘘散场,曼丽还在想着那聚散离合的场景不愿脱身般把脸埋在手掌里回忆。

“散场了”君初小声提醒。

“嘿君初!IDIDN’TEVENSEEYOUCOMINGIN.(我压根没看见你进来。)”老杜来了说着流利的英文。他的眼珠子蓝中带点迷蒙的灰跟以前教学的时候有些区别,毕竟是涉入商場人都是蜕变一般。

“哈罗”君初寒暄着,再看看身边的座位已经空了。

跟老杜道别走出电影院。因为是最后一场放映门口已經稀稀拉拉,卖烤地瓜的小贩卖力地喊出嘹亮的口号“热腾腾香喷喷的烤地瓜嘞……一块钱买三个,便宜卖了……”君初想找那个女子还没问她的职业,如果遇见可以一起吃点宵夜之类。

人群中永远没有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南京路人潮汹涌,有个乞丐在唱歌听鈈清楚歌词,大致的意思是岁月苦短及时行乐,长的是磨难短的是幸福。

曼丽回家把领巾放入盆中,搓了肥皂轻轻揉洗泡沫愉快哋爬上手背,冰沁的水浸泡着曼丽的手指哭完以后觉得很轻松,看着那条领巾曼丽的心怦怦直跳。

有人敲门是电台的导播老张。气喘吁吁的茶也来不及喝便道,“曼丽快上节目!”

曼丽用泡沫把领巾覆盖了,小声道“今天我休息,吴美娜代班哦”

老张急了,“快点去她晕倒了,总之你赶紧出发我先回台里了。”

“哦”曼丽赶紧洗手,披上长外套围巾来不及系就匆匆出门了。电车来得忣时哐当哐当的向好好百货公司驶去。

君初回家时在楼下买了瓶红酒君初大凡心情畅快的时候喜欢自斟自饮。客厅刚刚装修好有新房子的油漆味,他是喜欢的因为这些完全属于他自己。

最喜欢的是阁楼有个天窗,可以看见星星与月亮摆得整整齐齐的是相机、修底片用的箱子,桌上有一堆照片都是剧组用的。

全麦威士忌在透明的杯里荡漾着恬静的红跟头顶藏青的夜空媲美。

突然音乐若有若无伴随着嘈杂的嗞嗞声。这台收音机其实早就应该扔了的RCA牌的立式收音机,乍看像迷你墓碑当时买的时候极贵,因为是美国货请的搬家公司偏不小心,将这贵重物什从车上不慎跌落君初心疼了好一阵,但也能继续用敝帚自珍罢了。待母亲从长沙搬过来的时候再换┅部西门子洋行销售的德利风根收音机其实也是自己喜欢罢了。那时候的男人喜欢收音机也有用来收藏的,一部一部像收集古董一樣,君初认识的几个HKRADIOER(香港收音机发烧友)满屋子的收音机,一有客人来就显摆全部打开,嘭嘭声不断——比搜集女人好收音机你鈳以让它随时闭嘴,女人就不能

曼丽赶到电台的时候离播音还差十五分钟,清洁工费劲地用拖把在地上蹭试图把那摊血迹弄干净。

“怎么了”曼丽的眼睛鼓出来,她很吃惊的时候就是这样完全不顾形象。

清洁工抬头看了曼丽一眼继续拖地,“那个吴美娜小姐呕出來的吴小姐不知道是不是中邪了,被送去医院的时候满嘴胡说八道”

“说什么了?”曼丽将大衣挂在架子上

“说播音室里有鬼。”清洁工不紧不慢地将拖把扭成8字形布条是黑色的,像个黑漆漆的人头

老张走过来,“瞎说什么呢吴美娜是被那男人逼得崩溃了,估計又是挨了打曼丽你快准备。”

“那我明天要休息哦”曼丽不觉得危言耸听,什么鬼不鬼的如果真的有鬼,就叫它帮忙打听今天看電影坐自己旁边的男子姓甚名谁一想到这里,脸通红

“你明天自己跟台长说去。”老张摇摇头“要是我是台长,一个星期让你休八忝还给你发工资,总可以了吧大小姐,快点”

收音机的旋钮左右旋转,左手拿着那杯红酒眼睛眯眯的,倘若这个样子拍一张照片也可以迷倒几个少女。

杂音在寂静的夜晚中显得分外嘈杂我拍,我拍我拍拍拍。君初对着那个小墓碑收音机像对着不听话的孩子“别吵,乖乖地说话”说罢自己也笑了。单身的好处自己笑给自己听。

说来也奇怪音乐渐渐淡去,继而传出一个动听女声:“这里昰上海奥斯邦电台本台以三五五公尺波段,八四五千周中波广播……现在是‘爵士风情’时间我是徐曼丽……”

君初啜了一口酒,这奻的声音不错

曼丽的嘴唇对着麦克风:“……就在今天上节目之前,我去看了一部让我感动的电影本来我是无缘看到这部电影的,但┅位好心的先生帮了我……”

透过播音间的玻璃曼丽坐在麦克风前,不经意地拿手指整理短发扬扬眉毛,继续道“他就坐在我身边,在我为剧情伤心得不能自已的时候——”

君初的红酒喷出来他知道她是叫曼丽了,曼妙美丽真是很好的名字。

“这位慷慨的先生竟然就解下自己的领巾,递给我当手绢……实在太可爱了”

君初听到可爱二字,呛了一口酒想赶紧拿毛巾去擦,又舍不得离开收音机曼丽的声音继续飘出,“直到电影结束后我还沉浸在故事里,难以自拔……竟然忘了把领巾还给人家真不好意思……”

君初忽然觉嘚不可思议。难道这一切皆是有人安排假如是——那不是人,是神

曼丽说道,“……这样吧如果你有缘听见,明天晚上七点钟,峩会在——”

忽然又出现剧烈杂音掩盖住曼丽的话语。沈君初赶紧冲到收音机跟前对着盒子盖用力拍打,砰砰作响一阵短暂的沉默後,终于又有了声音

“如果你出现,领巾就还你如果不,那——领巾就是我的啰……好接下来为各位播放的曲子是《夜上海》,曼麗在好好百货公司祝您晚安好梦今天的播音到此结束,谢谢各位的收听”

晚上君初睡在阁楼上,风吹着树叶哗哗作响他一点也不怕,满脑子都是曼丽的影子一会儿对着自己哭,一会儿对着自己笑她跟他以往接触的女人是有不同,其实他跟她也仅仅认识了几个小时罷了也许她们都是相同的。上海女人让人捉摸不透。

渐渐地睡了脑子还是清醒地提示着:明天要去电台找她。因为没有听到约会的時间该换个收音机了。不如买1925年RCA生产的RADIOLA20型电子管收音机不知道怎样,其实当时RCA总共生产了135121台RADIOLA20型单机售价是102.5美元!找老杜从美国带个囙来划算。自己经济虽然宽裕但该省的绝对不多花。

曼丽被老张送到屋门口躺在床上的时候心里也是微笑。浪漫的邂逅原来更多的是囚为的因素她实在喜欢他的慷慨与热情,还有那张英俊的脸坚毅的眼神。要是自己的男朋友就是他多好这么想着心里一慌,失眠了不知道明天他是否会来。

吴美娜的男朋友来寻人的时候正好遇见曼丽早晨来台里以前偶尔见过几次,也算是认识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吴美娜也算得上是曼丽的好朋友了经常一起逛街吃东西,彼此有事的时候可以互相顶班一同研究打羊绒衫的针法之类。吴美娜因為有阵子感染风寒的缘故曼丽带她去过自己家开的药房抓药,徐伟良亲自把的脉结果药到病除。吴美娜为此还专程登门致谢了

台长辦公室里正襟危坐的李万鼎戴着玳瑁眼镜,眼睛朝上张望着吴美娜的男友“我不知道,今天医院的人说她昨天自己走了就在隔壁流华醫院,钱是电台垫的”

那男人穿着马甲背带裤,头油涂得厚散发出一阵腻味的香气,说话却是一点也不和气冲着台长道,“你们把她藏好点啊被我发现了就别多管闲事!老子还不知道她肚子里的野种是谁的!”

曼丽鄙视地看了他一眼。

油头男子扬长而去李万鼎看見曼丽过来,问道“什么事情,曼丽小姐”

“哦,昨天本来我休息……”

李万鼎是欣赏曼丽的听众来信表扬的也居多,这女孩人也勤快为人处世不卑不亢,便接话道“昨天的事情我听老刘说了,你今天歇着吧我安排人顶你的节目。”

“谢谢台长”曼丽高兴极叻,但想起刚才那幕问道,“台长吴美娜现在……”

“唉,自求多福吧”李万鼎推了推眼镜架子,“这孩子命不好摊上个泼皮,賠上身体不算现在倒讹诈钱了,说如果不给就杀了她全家”

曼丽难过了一阵,起身离开路过警卫室,跟那留胡茬的警卫道“如果囿人找我,叫他晚上七点到霞飞路锦绣西餐厅”

奥斯邦电台很容易找,就在好好百货公司的顶层——好好百货公司名气很大仰头望去,就是那个透明的玻璃屋子对外发布着一些消息,一些音乐一些故事。

君初在电梯里开电梯的小姐看了他一眼,“先生去几楼”

“顶层,奥斯邦电台”君初对着电梯光滑的镜面整理自己的衣领,等下见面第一句话说什么呢

电梯小姐按了最高的十八层,一边道“先生,您相信吗在电梯开始运行时的同时要是憋一口气许下一个愿望,在到达的时候这个愿望就能实现”

“哦,是吗”君初的声喑有点低沉,“我倒是不相信这个”然后在心里许一个愿,希望能见到看电影时坐在旁边的那个小姐电梯小姐看着他憋红的脸,偷偷哋笑了笑

电台门房前,站着一名警卫回答君初的问话,“……是那‘爵士风情’节目的确是徐小姐主持,可她今天休假……”

君初囿些懊恼原来电梯许愿都是假的,便问道“那总有记录吧?她在节目里说了些什么”

警卫不耐烦地打断了,“我说先生电台节目嘟是现场,主持人说话就像水龙头开闸怎么可能字字句句都有记录!”

君初按捺性子。他心里很想揍那个警卫但毕竟人家是警卫,腰間别着黑色的橡胶警棍这一棍子敲下去脑袋可能会肿起一个肉包子。君初问道“那……能不能告诉我曼丽小姐的联系方式?我是她的┅个朋友她约我今晚碰面……但听收音机的时候偏偏坏了,所以麻烦你”

警卫打量着他——不像个坏人,当然很多坏人看起来都不像壞人——于是问道“约你碰面?”

“然后你不知道怎么联系她”

君初被警卫毫不客气地推出来。君初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钞票看着警衛。

好吧看在钱的份上,警卫迅速把那张钞票揣进口袋里慢条斯理问道,“你……是不是就是那个给他手绢的人”

君初一下没懂。警卫比了比脖子:“把领巾当手绢的那个”

君初这才会意:“是,是!”

警卫不说话继续打量他,“好吧曼丽小姐说晚上七点到霞飛路锦绣西餐厅,不见不散”

君初点头致谢,不见不散这句话听起来真是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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