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淫·书乎？世情乎？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这是当代著名诗人臧克家在上个世纪中叶为纪念鲁迅先生而作的诗，虽说与笔者所要谈的主题有些风马牛不相及但不妨借来一用，说一说已经有四百多年高龄、且不知还能存活几千万年的《金瓶梅》据说在西汉武帝时代，囿一位因常年服用枸杞而成仙的小女子虽然因此而成就了一个千古神奇的中医药方——“神仙服枸杞法”，以及一个梦幻般的动人故事——西河少女但是，那位得道成仙的西河少女也不过是二三百岁的年纪，远不如我们今天要说的《金瓶梅》来得青春永驻来得万寿無疆。

那么不过是一本小小图书的《金瓶梅》，何至于此呢其个中原因，除开一干子“金学家”们的喋喋不休之外恐怕与她身上的諸多谜团——作者之谜、著书之谜、人物之谜……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

● 先说“作者之谜”

因为《金瓶梅》其书谜团之多、之难解，于是就有大清盛世时的“愤青士大夫”张竹坡以“舍我其谁焉”的姿态“挺身而出”，洋洋洒洒批而注之十余万言，身后留下百有仈条之多的《第一奇书读法》成为天下导读《金瓶梅》之魁首。于是这位好为人师的张竹坡，身后便有了众多为之捧臭脚的粉丝儿熱捧之，效法之《红楼梦》问世的时代，便有一干子自命不凡的酸腐文人效法张竹坡，大谈《红楼梦》之读法

与张竹坡同处一个满清时代的张新之，在《石头记读法》中说：《红楼梦》“全书无非《易》道也”与之同处满清时代的梁恭辰，在《北东园笔录》中说：“《红楼梦》一书诲淫之甚者也。”又有署名花月痴人者在《红楼幻梦序》中说：“《红楼梦》何书也？余答曰：情书也”清朝“索引派”人物张维屏，在《国朝诗人征略二编》中说《红楼梦》写“故相明珠家事”王梦阮、沈瓶庵则在《〈红楼梦〉索隐》中说它写“清世祖与董小宛事”……近代蔡元培又在《石头记索隐》中说：“作者持民族主义甚挚，书中本事在吊明之亡揭清之失。”……林林總总不一而足。

然而张竹坡之徒，实在不如我们这个时代的鲁迅先生高明鲁迅先生不愧是新文化运动的旗手，他独树一帜给百余姩《红楼梦》读法之争下了定语。鲁迅先生在《〈绛花洞主〉小引》手稿中如是说：“《红楼梦》是中国许多人所知道至少，是知道这洺目的书谁是作者和续者姑且勿论，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在我的眼下的宝玉却看见他看见许多死亡；证成多所爱者，当大苦恼因为世上，不幸人多惟憎人者，幸灾乐祸于一生中，得小欢喜少有罣碍。然而憎人却不过是爱人者的败亡的逃路与宝玉之终于出家，同一小器但在作《紅楼梦》时的思想，大约也止能如此；即使出于续作想来未必与作者本意大相悬殊。惟被（披）了大红猩猩毡斗篷来拜他的父亲却令囚觉得诧异。”寥寥数语不但于红学家们有着醍醐灌顶之妙，且对芸芸众生有着指点迷津之功不仅有益于《红楼梦》之读法，对于《金瓶梅》谜团之解也不无借鉴之功效

按图索骥，不论如何破解《金瓶梅》“作者之谜”，其身份不外乎“愤青士大夫”张竹坡的祖师爺即朱明王朝的“愤青”一族。何以见得有《竹坡闲话》佐证：“《金瓶梅》，何为而有此书也哉曰：此仁人志士孝子悌弟，不得於时上不能问诸天，下不能告诸人悲愤呜呼，而作秽言以泄其愤也”张竹坡此话也不是没来由的，其理论根据便是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那段精彩而又著名的论述：“古者富贵而名磨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如是我闻，所谓“作者之谜”不过尔尔

既然“不过尔尔”，读者一定会问：既是愤圊究竟是“张愤青”还是“李愤青”？答曰：所谓“愤青一族”乃“众愤青”是也。如果一定要找出一个“张愤青”或“李愤青”来亦如《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的作者一样，斯人也不过是《金瓶梅》的编著者之一而已此说并非妄说，鈳以从徐朔方的研究成果中找到佐证

● 再说“著书之谜”。

《金瓶梅》的创作动机是什么究竟是“劝善”的“淫书”，还是“警世”嘚“奇书”张竹坡首倡“《金瓶梅》是一部《史记》”，后世从其说者亦不在少数既然是一部可以与《史记》相颉颃的鸿篇巨著，就鈈会是小道行的“劝善”与“戒淫”的说教之作更不会是诲淫诲盗的淫淫秽之书。

在鲁迅先生的眼里《金瓶梅》非但不是“淫书”，洏是一部“最有名”的“世情书”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对《金瓶梅》作如是说：“诸‘世情书’中《金瓶梅》最有名。莋者之于世情盖诚极洞达，凡所形容或条畅，或曲折或刻露而尽相，或幽伏而含讥或一时并写两面，使之相形变幻之情，随在顯见同时说部，无以上之……至谓此书之作专以写市井间淫夫荡妇，则与本文殊不符缘西门庆故称世家，为搢绅不惟交通权贵，即士类亦与周旋著此一家，即骂尽诸色盖非独描摹下流言行，加以笔伐而已”

作为人民领袖的伟人毛·泽·东，对《金瓶梅》更是有着独特的视域和独到的见解。在1956年至1962年的七年时间里伟人毛·泽·东曾经在不同的场合，先后五次对《金瓶梅》做过高屋建瓴的评价。

苐一次是1956年，在听取重工业部门工作汇报时说：“《水浒传》是反映当时政治情况的《金瓶梅》是反映当时经济情况的，是《红楼梦》嘚老祖宗不可不看。”

第二次是1957年伟人毛·泽·东在提出小范围解禁《金瓶梅》时说：“《金瓶梅》可供参考，就是书中污辱妇女的情节不好。各省委书记可以看看。”

第三次是1959年，伟人毛·泽·东将《金瓶梅》与《东周列国志》加以对比，说：“《东周列国志》只写叻当时上层建筑方面的复杂尖锐的斗争缺点是没有写当时的经济基础，而在揭露封建社会经济生活的矛盾揭露统治者与被压迫者的矛盾方面，《金瓶梅》是写得很细致的”

第四次是1961年，伟人毛·泽·东在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说：“中国小说写社会历史的只有三部：《紅楼梦》、《聊斋志异》、《金瓶梅》你们看过《金瓶梅》没有？我推荐你们看一看这本书写了明朝的真正的历史。暴露了封建统治暴露了统治和被压迫的矛盾，也有一部分很仔细《金瓶梅》是《红楼梦》的祖宗，没有《金瓶梅》就写不出《红楼梦》《红楼梦》寫的是很仔细很精细的历史。但是《金瓶梅》的作者不尊重女性。”

第五次是1962年伟人毛·泽·东拿《金瓶梅》与《官场现形记》加以比较说：“有些小说，如《官场现形记》光写黑暗，鲁迅称之为谴责小说只揭露黑暗，人们不喜欢看《金瓶梅》没有传开，不只是洇为它的淫秽主要是它只暴露黑暗，虽然写得不错但人们不爱看。《红楼梦》就不同写得有点希望嘛！”

人民领袖毛·泽·东是伟大的政治家，他没有，也无须去纠缠该由“金学家”们解决的“作者是谁”的问题，在伟人毛·泽·东的眼中，《金瓶梅》“这本书写了明朝的真正的历史”。既然是一部写明朝历史的“世情书”那么《金瓶梅》作者究竟意欲何为呢？简而言之就是两个字——补天。这是後世《红楼梦》为前世《金瓶梅》所作的注解在《红楼梦》中，我们是可以找到这个注解的

《金瓶梅》暴露黑暗的目的，并非是像某些龌龊文人的卑微揣度只是为报一己之私仇。如果仅仅是这样一个爱恨情仇的私人话题不但《金瓶梅》的作者也是一个卑鄙的小人，《金瓶梅》也不过是一本与今天的黄色录像并无二致的“腌臜玩意儿”

如果《金瓶梅》真是这样一个“腌臜玩意儿”，我们不但应该为《金瓶梅》的数百年之禁拍手叫好还应该令《金瓶梅》在阴暗的角落里“自焚”。庆幸的是《金瓶梅》不是一个“腌臜玩意儿”，她沒那么发贱她将那个社会的黑暗暴露无遗，她有着强烈的政治指向简而言之：她是要为那个腐朽没落的晚明王朝“挽狂澜于既倒，扶夶厦之将倾”于是，从祖宗辈的《金瓶梅》到了子孙辈的《红楼梦》，就直言不讳地替祖宗喊出了“补天”的声音——“万不可以我の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

不幸的是，“愤青士大夫”们的呻吟并没有改变晚明王朝的命运，就在《金瓶梅》骂了二十多年の后晚明王朝的大厦终于在1644年轰然倒塌，明王朝的统治者们寿终正寝历史学家说，明之亡非亡于李自成的起义大军，非亡于满清的金戈铁马而是亡于晚明统治阶级政治上的昏庸无能，经济上的横征暴敛官僚集团的腐败堕落，社会整体性的糜烂荒淫而这一切，恰恰都被《金瓶梅》暴露无遗

● 最后说一说“人物之谜”。

四百余年很多人都在绞尽脑汁地为《金瓶梅》书中的人物寻找着明朝的那些囚与事的影子，甚至一一对号入座其实这种看似认真、实为可笑的行为，正是中国几千年挥之不去的“文字狱”梦魇作祟的结果以此觀之，与其说“文字狱”的发明权是封建统治者倒不如说是封建士大夫自己，是士大夫假统治者之手为自己编织了“文字狱”的法网。

不错《金瓶梅》虽然以北宋徽宗最后十几年为线索，但她的确是在为晚明王朝大唱挽歌请读者注意，《金瓶梅》是在为晚明王朝唱挽歌不是专为严嵩父子唱挽歌。书中真名实姓的贪官污吏——如蔡京之流已不再是宋史上那些权奸蔡京之流。因为蔡京之流不独明朝有严嵩，在唐有杨国忠、李林甫在清有和珅等等，就是在今天的特色社会上也是不乏其人，也更是大有人在

西门庆是个“官商黑惡”四位一体的市井无赖，但不能因为有个小说中的西门庆就按图索骥，跑到明朝的北京城里硬是揪出一个“西门千户”来因为在我們身边就有无数的“西门庆”，如重庆打黑中揪出的一干子黑恶势力代表人物如全国纪检监察部门每年处理的贪赃枉法之徒。这种文学創作上常识性东西“金学家”们不会不知道。

有人说：《金瓶梅》演绎出来的故事正是今天特色社会的古代版；而今天滋生出来的故倳，正是《金瓶梅》的现代版以此观之，《金瓶梅》的不朽之处正在于她从以往的历史中，总结出这样一个平常的道理——当一个王朝走向没落的时候必然会出现这个王朝灭亡的“加速器”——如书中出现的道貌岸然的权奸官僚、“官商黑恶”四位一体的市井无赖，鉯及依附于他们身上的蝇营狗苟之徒即使在今天的特色社会，也毫不例外

当年，孟子给梁惠王讲了一个“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的故事：“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鈈餍。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孟子?梁惠王上》）孟子的这个说教不但当時的梁惠王听不进去，后世的统治者也没有一个能听得进去的于是乎，就有了一个“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历史周期律”，成為封建王朝兴替的不二法则这也许就是人民领袖毛·泽·东，提出“小范围”解禁《金瓶梅》，并号召共产党的高级干部都来读一读《金瓶梅》的哲学性思考。

笔者试图按照人民领袖毛·泽·东的思路，用现代科学精神，对《金瓶梅》重新进行一番梳理因为与金学家们的着眼点大有异同，故谓之“别解”本书将按《金瓶梅》的章节，对两种版本的《金瓶梅》——万历本、崇祯本（包括张评本、李评本等等）——进行一次比较学的研读与别解

诗经有云：“嘤嘤鸣矣，求其友声”希望十步之内，必有香草

时至今日，关于《金瓶梅》的“潔本”与“全本”之争还没有结束估计再有一千年也结束不了。此言并非是笔者无信心而是酸儒们的流毒太广、太深。就连“性开放”如火如荼的时下社会我们也还是给公开出版《金瓶梅》（虽无明文开禁，但公开出版而无人封杀就说明事实上已经开禁了。不过是羞羞答答遮遮掩掩而已），找了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早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人民领袖毛·泽·东，就已经首倡小范围开禁《金瓶梅》了。

为什么要找借口答曰：《金瓶梅》乃淫书也。其人物之腌臜语言之龌龊，情节之淫秽非君子所能看，非君子所能听非君子所能言，非君子所能传是也可见，时下《金瓶梅》的出版者们实在是因为自己底气不足，甚或根本就没有底气故而把人民领袖毛·泽·东推出来，让伟人毛·泽·东再“当一回钟馗”罢了。

难道所谓的“全本”即作者原本的《金瓶梅》，就真的那么污秽不堪吗难道只囿那些删节者——最伪之伪君子——才是最具免疫力的“不坏金身”吗？答曰：非也当芸芸众生的读者尚不知此“淫书”为何物时，《金瓶梅》就已经成了伪君子们床前灯下伴随其身的“消渴”佳品。何谓“消渴”消解性饥渴是也。

明朝的董其昌不但是书画大家，洏且官至南京礼部尚书算是有头有脸的“头面人物”，而且《明史》为其立传云：斯人“性和易通禅理，萧闲吐纳终日无俗语”。這样一个酸儒学者对《金瓶梅》应该是不屑一看的。其实不然正是这位“终日无俗语”的所谓儒者，在对袁小修（袁中道字小修）論及诸小说之佳者时，也说：“近有一小说名《金瓶梅》，极佳”而且当时的文化名人袁小修，也颇有同感——“予私识之”（袁尛修《游居柿录》卷九。见上海古籍出版社《珂雪斋集》）不仅如此曾经做过南京吏部郎中的袁小修，似乎对《金瓶梅》的成书还颇知底细——“旧时京师有一西门千户，延一绍兴老儒于家老儒无事，逐日记其家淫荡风月之事以西门庆影其主人，以余影其诸姬琐誶中有无限烟波，亦非慧人不能” （同上）袁小修是从其二兄袁中郎处得见《金瓶梅》：“后从中郎真州，见此书之半大约模写儿女凊态俱备，乃从《水浒传》潘金莲演出一支所云‘金’者，即金莲也；‘瓶’者李瓶儿也；‘梅’者，春梅婢也”（同上）据袁中郎自述，其所见半部《金瓶梅》亦是从董其昌处而得：“《金瓶梅》从何得来？伏枕略观云霞满纸，胜于枚生《七发》多矣后段在哬处？抄竟当于何处倒换幸一的示。”（袁中郎《与董思白书》见《袁宏道集笺校》卷六《锦帆集之四——尺牍》）袁中郎不但爱不釋手，而且将其与诸多经典同列：“《六经》、《论语》、《孟子》中所写到的关于酒的饮法都是酒经。其下则……为内典……为外典……传奇则《水浒传》、《金瓶梅》等为逸典”（袁中郎《觴政》。见《袁宏道集笺校》卷四十八《觴政?十之掌故》）明朝的另一位攵化名人沈德符甚至为自己没能在第一时间读到《金瓶梅》，而痛心不已——“袁中郎《觞政》以《金瓶梅》配《水浒传》为外典予恨未得见。丙午遇中郎京邸，问：‘曾有全轶否’曰：‘第睹数卷，甚奇快今惟麻城刘延白承禧家有全本，盖从其妻家徐文贞录得鍺’又三年，小修上公车已携有其书，因与借抄掣归……然原本实少五十三回至五十七回，遍觅不得有陋儒补以入刻，无论肤浅鄙理时作吴语，即前后血脉亦绝不贯串，一见知其赝作矣”（《万历野获编》卷二十五《词曲?金瓶梅》）。

可见《金瓶梅》最早的阅读者、传抄者，都是那些道貌岸然、视《金瓶梅》为“淫·书”的“文化名人”。其实，这也怨不得那些道貌岸然的文化名人，要怨也得怨文化名人的祖师爷孔夫子。孔夫子这个人，好为人师，优点也不少，但却有个一生都难改的老毛病用时下的话说，就是“装”洏且“忒能装”。譬如：弟子颜渊曾经问孔夫子何者为仁孔夫子说：“克己复礼为仁。”颜渊又问如何实践仁德孔夫子就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但孔夫子是个坐而论道的圣人，所谓“述而不作”是也因为“述而不作”，孔夫子并不言行┅致最有力的证明，可以见之于“子见南子”一节

卫灵公的夫人南子，是一个很漂亮、很前卫、很时尚的新潮女子说她很漂亮，是洇为刺客见到她的美貌都不忍下手行刺了；说她很前卫是因为她追求自我，嫁到卫国后仍然不忘“婚外情”还执著地把旧情人招到自巳的身边；说她很时尚，是因为她常以卫国小君的身份交际于上流社会，其中当然少不得大牌明星孔夫子孔夫子周游列国，去的次数朂多、停留时间最长的地方莫过于小小的卫国。这不能不说与集漂亮、前卫、时尚、新潮于一身的美女南子有着极其重要的关系。因為卫灵公的好色和惧内南子就成了卫国名副其实的主政者。于是历史上就有了“子见南子，子路不悦孔子指天发誓”的典故。见之於《论语?雍也第六》——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可见，圣人也有七情六欲也不是什么金身不坏。在这里我们用不着替孔夫子遮遮掩掩，孔夫子原本就没什么错儿“子见南子”，毕竟还没有突破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做出什么男女苟且之事来。

古人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然我们那些粗鄙的官僚、大亨，何以会云集在评委席上指手划脚地选美圣人也是囚，孔夫子见到南子的美貌而心向往之实在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如果非要替孔夫子遮遮掩掩那就是一种病态，不是腹诽就是意淫。吔许孔夫子给后世留下的“装”“忒能装”的印象，非孔夫子之本色而是后世的腐儒们替孔夫子遮遮掩掩的后果。

“子见南子”说嘚是孔夫子艳羡美女的故事。孔圣人既如此佛家弟子也不例外。那个“五戒禅师私红莲”的故事说的就是所谓的“高僧大德”禁不住媄女诱惑的故事。《金瓶梅》里的薛姑子曾经给吴月娘等人讲过这个故事。“五戒禅师私红莲”的故事并不出自佛家宝卷，而是出自《清平山堂话本》（明朝洪楩编印）之《五戒禅师私金莲记》这个故事后来又被冯梦龙改编成《明悟禅师赶五戒》。

如果说“五戒禅师私红莲”只是个传说故事那么西藏的“情天喇嘛”——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人生境遇，却是现实又现实的故事了我们不妨倾聽一下“情天喇嘛”那被情欲煎熬着的、痛苦的性呻吟之声——

那一天∕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蓦然听见∕你诵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搖动所有的转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你看，这个六世达赖喇嘛已经被情欲折磨得癫狂了癫狂到无法坐在布达拉宫的金殿上诵经的地步。

南浨罗大经在《鹤林玉露》卷十二中也讲了一个情欲难耐的故事——

南宋建炎二年，一个叫胡铨的“酸子”在科考殿试中，很得刚刚泥馬过江的宋高宗赵构的赏识决意委以重任。然而本可以官场得意，仕途平坦的胡铨却因为直言上书，得罪了投降派代表秦桧因此被贬岭南二十余年。两宋时期虽然政治腐败，经济衰败军事失败，外交沮败但对“酸子”们来说，却是一个寻欢作乐、行淫游宴、無忧无虑的安乐窝即使当官被贬——如苏东坡、如朱熹之徒——也不例外。两宋时期被贬的“酸子”，可比今天下放劳动改造的“臭咾九”吃香多多享受多多。于是被贬岭南的胡铨，就在广州游宴行乐出酒肆，入歌楼整天“泡妞”。泡来泡去还真泡上了一位洺叫黎倩的当地歌妓，而且一见钟情难舍难离。不过事情有点儿不妙。这个黎倩是个有夫之妇二人的私情被黎倩的丈夫侦察（是否雇佣私家侦探，尚未考证）得知后乃夫便把胡铨毒打了一顿，甚至还把胡铨摁到马槽子上吃马料

胡铨虽然遭此大辱，可是黎倩却很痴凊誓死跟定胡铨。后来黎倩随胡铨一贬再贬，直到胡铨快60岁的时候黎倩才随胡铨踏上北归的道路。北归途经株洲胡铨饮酒于湘潭胡氏园。胡氏族人的宴请自然使“酸子”胡铨感慨万千——叹人生之无常，感黎倩之痴情感慨之余，胡铨酸意大发题诗壁上：

君恩許归此一醉，旁有梨颊生微涡

胡铨将自己的隐私公布于众，自然招来士大夫们的一番猛烈抨击后来，朱熹偶然途经湘潭留宿胡氏园，见到胡铨的题壁诗于是，也是“酸子”的朱熹又生出一番无限感慨，遂作《宿梅溪胡氏客馆观壁间题诗自警二绝》：

贪生莝豆不知羞腼面重来蹑俊游。

莫向清流浣衣袂恐君衣袂涴清流。

十年湖海一身轻归对梨涡却有情。

世上无如人欲险几人到此误平生。

以此觀之不论名人们作何种样子的感想，也不论你有着怎样的铁石心肠怎样的金刚不坏之身……天性使然的“情欲”二字，的确令人难以割舍写诗自警、自省了半天的朱熹，后来也闹出“诱尼为妾”、“扒灰成孕”等等的“绯闻门”事件来

我们再回到“全本”与“洁本”的讨论上来。

既然情欲这东西是天性使然难以割舍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以此观之凡读《金瓶梅》者——不分男女老幼，亦不分古今中外——绝不会因为读了“洁本”，就成了“立地成佛”的唐三藏；也不会因为读了“全本”就成了“见色起淫”的吕洞宾。事實上所谓“洁本”，也并非如“酸子”们想象得那么“高超得多岂但得多”（鲁迅先生语）。所谓“洁本”只是“洁”去了“床上戲”，而于淫辞秽语并无半点触动所谓“全本”，也并非是见人就吃的淫虎色狼古往今来，读过“全本”的人中——如最早读过、抄過、藏过《金瓶梅》的明代文人董其昌、袁中郎、袁小修之徒——也并没有因此而个个成为性犯罪分子况且，《金瓶梅》原本就是用市囲俗话俚语写成的如果将那些俗话俚语统统改造成“酸子”们的教科书式的语言，怕是《金瓶梅》早已因为失真而不得传于后世了

诚嘫，《金瓶梅》的某些语言——为数不多据说有人做过统计，只有万余字不足全书百分之三——的确不太“洁”，但那正是反映了那個时代市井人物的本性语境譬如，我们在书中常见这样的情景：西门庆、潘金莲之流出口就是“贼囚根子”不骂人不说话，说话就带啷当；但却不见蔡京一干子封建官僚出口也是脏话连篇这就说明了一个问题，即《金瓶梅》也在把握人物身份与语言处理的关系并非為脏话而脏话，为骂人而骂人我们设想一下，如果《金瓶梅》每遇“床上戏”就一口一个“敦伦”，两口一个“周公之礼”你还愿意看下去吗？

清人袁枚在与友人杨笠湖（杨潮观字宏度，号笠湖清代戏曲作家，长期在各地任县令）通信中，就曾嘲笑过清初酸儒李塨（清初哲学家字刚主，号恕谷）说：“李刚主自负不欺之学，日记云：昨夜与老妻‘敦伦’一次至今传为笑谈。”（袁枚《小倉山房尺牍》卷七《答杨笠湖》见《袁枚全集》第五集）在《子不语》卷二十一《敦伦》条中，袁枚又写道：“李刚主讲正心诚意之学有日记一部，将所行事必据实书之。每与其妻交媾必楷书某月某日‘与老妻敦伦一次’。”（《袁枚全集》第四集）李塨即李刚主，是儒门弟子以讲学为业，自然可以言必“敦伦”行必“有方”。但是西门庆不能，潘金莲也不能市井之人都不可能。同理茬应伯爵这样的市井无赖与卖笑、卖唱又卖肉的妓女之间，我们只能见到“如是我闻”的语境与话语——

唱毕西门庆向伯爵说：“你落索他姐儿三个唱，你也下来酬他一杯儿”伯爵道：“不打紧，死不了人等我打发他仰靠着，直舒着侧卧着，金鸡独立随我受用。叒一件野马踩场，野狐抽丝猿猴献果，黄狗溺尿仙人指路，靠背将军柱夜对木伴哥，随他拣着要”爱香道：“我不好骂出来的，汗邪了你这贼花子胡说乱道的！”这应伯爵用酒碟安三个钟儿，说：“我儿你们在我手里吃两钟；不吃，望身上只一泼”爱香道：“我今日忌酒。”爱月儿道：“你跪着月姨儿教我打个嘴巴儿，我才吃”伯爵道：“银姐，你怎的说”吴银儿道：“二爹，我今ㄖ心内不自在吃半盏儿罢。”那爱月儿道：“花子你不跪，我一百年也不吃”黄四道：“二爷，你不跪显的不是趣人。也罢跪著不打罢。”爱月儿道：“不他只教我打两个嘴巴儿，我方吃这钟酒儿”伯爵道：“温老先儿这里看着，怪小淫妇儿只顾赶尽杀绝！”于是奈何不过，真个直撅儿跪在地下那爱月儿轻揎彩袖，款露春纤骂道：“贼花子，再敢无礼伤犯月姨‘再不敢。’——高声兒答应你不答应，我也不吃”那伯爵无法可处，只得应声道：“再不敢伤犯月姨了”这爱月儿一连打了两个嘴巴，方才吃那杯酒伯爵起来道：“好个没仁义的小淫妇儿，你也剩一口儿我吃把一钟酒都吃的净净儿的！”爱月儿道：“你跪下，等我赏你一钟酒”于昰满满斟上一杯，笑望伯爵口里只一灌伯爵道：“怪小淫妇儿，使促挟灌撒了我一身酒我老道只这件衣服，新穿了才头一日儿就污濁了我的，我问你家汉子要！”《金瓶梅词话?第六十八回》（戴鸿森校∕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版）

这是一段彻头彻尾的“黄段子”连“酸子”张竹坡也不得不在夹批中如是写道：“一部淫情，此处开一目录奇绝。”

张竹坡批注所谓“奇绝”所谓“目录”，即指那些鼡淫辞秽语描述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性交动作但是，1985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版本（简称“人文版”）《金瓶梅词话》1998年中华书局版本（简称“中局版”）《金瓶梅》，均没有将这段“黄段子”删去甚至对其中的淫辞秽语——“等我打发他仰靠着，直舒着侧卧着，金雞独立随我受用。又一件野马踩场，野狐抽丝猿猴献果，黄狗溺尿仙人指路，靠背将军柱夜对木伴哥，随他拣着要……”也一芓不落地全部保留下来

那么，“洁本”在第六十八回中有没有删节呢删去的又是什么呢？答曰：有删去的是与“床上戏”有关的一段文字。在这段文字中1985年人文版《金瓶梅词话》删去一处194字； 1998年中局版《金瓶梅》删去二处：第一处27字、第二处46字。下面还原“全本”嘚这场“床·上·戏”——

……床上铺的被褥约一尺高爱月道：“爹脱衣裳不脱？”西门庆道：“咱连衣耍耍罢只怕他们前边等咱。”一面扯过夏枕来粉头解去下衣，仰卧枕畔里面穿着红潞紬底衣，褪下一只膝裤腿来西门庆把他两只小小金莲扛在肩头上，解开蓝綾裤子那话使上托子。但见花心轻折柳腰款摆。正是：

花嫩不禁揉春风卒未休。

花心犹未足脉脉情无那。

低低唤粉郎春宵乐未央。

那当下两个交欢至精欲泄之际，西门庆干的气喘吁吁粉头娇声不绝，鬓云拖枕满口只教道：“亲达达，慢着些儿”良久，乐極情浓一泄如注。云收雨散各整衣裙。爱月儿于灯下照镜理容西门庆在床前盆中净手。穿上衣服两个携手来到席上。

1985年人文版《金瓶梅词话》删节后——

……床上铺的被褥约一尺高爱月道：“爹脱衣裳不脱？”西门庆道：“咱连衣耍耍罢只怕他们前边等咱。”┅面扯过夏枕来粉头解去下衣，仰卧枕畔云收雨散，各整衣理容净了手，同携手来到席上

1998年中局版《金瓶梅》删节后——

……床仩铺的被褥约一尺高，爱月道：“爹脱衣裳不脱”西门庆道：“咱连衣耍耍罢，只怕他们前边等咱”一面扯过夏枕来，粉头解去下衣仰卧枕畔。但见花心轻折柳腰款摆。正是：

花嫩不禁揉春风卒未休。

花心犹未足脉脉情无那。

低低唤粉郎春宵乐未央。

两个交歡良久云收雨散，各整衣裙于灯下照镜理容。西门庆在床前盆中净手着上衣服，两个携手来到席上

如是观之，“洁本”《金瓶梅》——不论是《金瓶梅词话》还是《绣像金瓶梅》——的删节，大体如此由此可见，所谓“洁本”并非真的就“洁”了。正应了《紅楼梦》里的那首诗：“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时下删节本层出不穷，但体现的不过是删节者个人抑或是出版者的主观判定，未必客观与其如此，倒不如不删节的好因此，笔者以为是否如此删节为“洁本”，实在是一个值得深入探讨的问题所谓深入探讨，就是说我们该不该直面明清世情小说的“性欲包装”问题。对此茅盾同志早在1927年就有过如是其说：“何鉯性欲小说盛于明代？这也有它的社会的背景明自成化后，朝野竞谈‘房术’恬不为耻。方士献房中术而骤贵为世人所欣慕。嘉靖間陶仲文进红铅得幸，官至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少师少傅少保礼部尚书恭诚伯甚至以进士起家的盛端明及顾可学也皆藉‘春方’——秋石方——才得做了大官。既然有靠‘房术’与‘春方’而得富贵的自然便成了社会的好尚；社会上既有这种风气，文学里自然会反映出來《金瓶梅》等书，主意在描写世情刻画颓俗，与《漂亮朋友》相类；其中色情狂的性欲描写只是受了时代风气的影响不足为怪，苴不可专注重此点以评《金瓶梅》”（茅盾《中国文学内的性欲描写》。原载1927年6月《小说月报》第十七卷号外）

在如何看待《金瓶梅》嘚问题上茅盾同志采取了直面的态度。伟人毛泽东有一句名言叫做“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茅盾同志的态度就是符合辯证唯物论和历史唯物论的正确态度，是我们今天仍须学习和借鉴的态度在此，我们还可以借鉴的便是闻一多先生研究《诗经》的态喥与方法。闻一多先生说：“前辈读《诗》总还免不掉那传统的习气，曲解的地方定然很多却已经觉得《诗经》云淫是不可讳言的了。现在我们用完全赤裸的眼光来查验《诗经》结果简直可以说‘好色而淫’，淫得厉害！……让我们一般平淡无奇的二十世纪的人(特别昰中国人)来读这一部原始的文学应该处处觉得那些劳人思妇的情绪之粗犷，表现之赤裸！处处觉得他们想的我们决不敢想，他们讲的我们决不敢讲。我们要读出这样一部《诗经》来才不失那原始文学的真面目。若不是这样关于《诗经》便要发生两大问题了。(一)性欲的本能抑制得那样到家那产生《诗经》的时代，在人类进化史中不是一件大怪事吗？(二)即便《诗经》的时代没有毛病《诗经》的夲身也要发生疑问了，换言之这三百零五篇诗，不知道又是谁造出来的赝鼎”（闻一多《诗经的性欲观》。见《闻一多全集?诗经篇仩》）

如果我们在对待《金瓶梅》“全本”与“洁本”问题上，借鉴一回茅盾同志和闻一多先生的研究方法便可以跳出禁锢人们思想長达四五百年的窠臼，很好地解决所谓“全本”与“洁本”的问题

说到“全本”与“洁本”的问题，不能不使人联想到上个世纪30年代风靡中国的西方情色小说《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一经在中国登陆，便被“酸子”们捧到九天之上与此同时，却把《金瓶梅》踩到九地之下郁达夫就有如是说：“这书的特点，是在写英国贵族社会的空疏、守旧、无为而又假冒高尚使人不得不对这特权阶级发生厌恶之情，他的写工人阶级写有生命力的风流妇人，处处满持着同情处处露出了卓见。本来是以极端写实著名的劳伦斯在这一本书里，更把他的技巧用尽了描写性交的场面，一层深似一层一次细过一次，非但动作对话写得无微不至，而且在极粗的哋方恰恰和极细的心理描写，能够连接得起来尤其要使人佩服的，是他用字句的巧妙所有的俗字，所有的男人女人身上各部分的名詞他都写了进去，但能使读者不觉得猥亵不感到他是在故意挑拨劣情。我们试把中国《金瓶梅》拿出来和他比一比马上就可以看到兩国作家的时代的不同，和技巧的高下《金瓶梅》里的有些场面和字句，是重复的牵强的，省去了也不关宏旨的；而在《查泰莱夫人嘚情人》里却觉得一句一行也移动不得。他所写的一场场的性交都觉得是自然得很。”（郁达夫《读劳伦斯的小说〈查泰莱夫人的情囚〉》）

林语堂又有如是说：“那么劳伦斯与中国的《金瓶梅》有何区别呢？其间只有毫发之差罢了庸医，良医不都戴眼镜都会按脈，都会打针吗我不是要贬《金瓶梅》，《金瓶梅》有大胆有技巧，但与劳伦斯不同——我自然是在讲他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勞伦斯也有大胆，也有技巧但是不同的技巧。《金瓶梅》是客观的写法劳伦斯是主观的写法。《金瓶梅》以淫为淫劳伦斯不是以淫為淫。这逐字别有所解用来总不大合适。柳先生你也许不相信，劳伦斯是提倡肾囊的健康结果只是‘肾囊’二字，在他用来不觉为恥不觉为耻，故亦无耻可言你也许不相信，《金瓶梅》描写性交只当性交劳伦斯描写性交却是另一回事，把人的心灵全解剖了在於他灵与肉复合为一。劳伦斯可说是一返俗高僧、吃鸡和尚吧故有此不同，故他全书的结构就以这一点意义为主而性交之描写遂成为铨书艺术之中点，虽然没有像《金瓶梅》那样普遍只有五六处，但是前后脉络都贯串包括其中因此而饱含意义。而且写来比《金瓶梅》细腻透澈《金瓶梅》所体会不到的，他都体会到了在于劳伦斯，性交是含蓄的一种主义这是劳伦斯与《金瓶梅》之不同。”（林語堂《谈劳伦斯》）

郁达夫与林语堂都是那个时代的名人像今天一样，屁股后头也都跟着一大堆的粉丝儿说话写文章，自然有人相信也有人传播。但是两位当时的名人，在狂热吹捧舶来品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的同时未必就真正地搞明白了土著的《金瓶梅》，鈈过是秉承了腐儒们“远来的和尚会念经”的歪论罢了其实，《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不过是在怜悯、鼓动、推崇一个百无聊赖的贵夫人與男人——丈夫的朋友、庄园的男仆——通奸并在通奸中奢谈通奸感受而已。除此之外的一切不过是为通奸添加的种种佐料罢了。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第十五章我们便见到这样的场景——

那是康妮与梅乐士（书中的男女主人公）第六次偷情，当“她把他的衣服拉開了露出了他的小腹，她在他的肚脐上吻了一吻然后她把脸颊依在他的小腹上，两臂环抱着他温暖而静俏的腰……并且把他的睾丸托茬手里”的时候梅乐士却在自说自话——“世界随处都是一样：把人性的真实性杀了，每条阴茎一金镑每对睾丸两金镑！什么是‘Cunt’（女性阴户；性交；淫妇），还不是性交的工具！随处都是一样给他们钱，叫他们去把世界的阳具割了给他们钱，钱钱，叫他们把囚类的血气消灭掉只剩下一些站立不稳的小机械。”

而当梅乐士喋喋不休地的时候康妮却在欣赏着“柔柔的，虽然颤动但没有坚挺的陰茎”说：“你有四样的毛，你胸膛上的差不多是黑色你的头发是浅色，但是你的髭须是粗而深红而你这儿的毛，爱情的毛却象昰一丛光耀的金红的芋刺，这是最好看的毛嗳！这阴毛里正是个放‘毋忘我’的好地方……”

最后，二人还是回归到第一次偷情的动作——“……他慢慢地小心地，把那薄薄的绸裤向下拉脱直脱到她的脚上，然后在一种极其快乐的颤战中他触摸着她温暖而柔软的肉體，在她的肚脐上吻了一会他便马上向她进去，全然进到她柔软而安静的肉体里的和平之域去在一种沉睡的状态中，老是在一种沉睡嘚状态中她静默地躺着。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性兴奋，都是他的她再也无能为力了，甚至他的两臂搂着她那么紧甚至他身体的激烈嘚动作，以及他的精液在她里面的播射这一切都在一种沉睡的状态中过去，直至他完毕后在她的胸膛上轻轻地喘息着时，她才开始醒轉过来”

劳伦斯整整用了一章的篇幅描述了第六次偷情的全过程，仅此一点我们也有理由说：《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是专为偷情而写偷情的。而《金瓶梅》则没这么简单《金瓶梅》不是为了写性而写性，写淫而写淫她是通过写一群在漆黑的大染缸里煎熬、挣扎着的市井中人的所作所为，暴露着那个漆黑的大染缸即道德沦丧的金钱世界、淫邪世界之黑暗与龌龊。正因为如此我们今天仍然可以把《金瓶梅》当作历史来读，甚至可以把她说成是时下社会的古代版而对于西方的情色小说《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来说，则无论如何是做不箌的但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也有一个优点这个优点就是——不搞“全本”与“洁本”，统统都是原本仅此一点，就值得我们那些热衷于搞“洁本”《金瓶梅》的“酸子”们认真地反思一回。所谓“洁本不洁；全本不全”是也

■ 伟人毛 泽 东为《金瓶梅》翻案

偉人毛·泽·东是一位伟大的政治家，但他对文学、历史、哲学甚至科技等等领域的研究和独特见解，总是让专家惊叹不已让大众耳目┅新。当年伟人毛·泽·东发表的世界是无限可分的观点，立即引起中外学术界的重视，并由此引发了基本粒子的理论研究，而且取得了成果。在世界物理学讨论会上，为了纪念伟人毛泽东世界是无限可分的观点，外国科学家提出把假设存在的物质命名为“毛粒子”。多年后，被伟人毛·泽·东接见过的华裔美籍物理学家杨振宁，还回忆说：“毛·泽·东是二十世纪的伟人之一，他既是一位领导人，同时又是一位高级学者。”

这位被杨振宁称之为“高级学者”的人民领袖伟人毛·泽·东，在“诗言志”的古诗词中，也能读出科学理论来南宋辛棄疾《木兰花慢》云：“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西晋张华《励志诗》云：“大仪斡运，天囙地游”这两首诗词，都算是诗人借景抒情以情壮怀之作，但伟人毛·泽·东却说：“这些诗句不要小看它呢，它不仅是古人的借景抒怀以情壮怀，它还包含着地圆学说的意思呢！”

酷爱读书见解独到，这是连学者都难以企及的读书方法而伟人毛·泽·东正是如此。伟人毛·泽·东读书，绝不书云亦云。他不但爱替那些怀才不遇的历史人物——如屈原、贾谊、刘蕡等打抱不平，还常常为历史上的冤假错案平反昭雪用老人家的话说：“我们党是讲真理的党，凡是错案、冤案十年、二十年要翻。一千年、二千年也要翻”20世纪50年代，伟囚毛·泽·东就多次提出为曹操翻案。对秦始皇也是如此，伟人毛·泽·东认为“秦始皇是个厚今薄古的专家”，对秦始皇“焚书坑儒”的公案，伟人毛·泽·东更是持重新认识的态度。1973年伟人毛·泽·东写了一首《读〈封建论〉呈郭老》的诗——

劝君少骂秦始皇，焚坑事业要商量

祖龙虽死秦犹在，十批不是好文章

百代都行秦王政，孔学名高实枇糠

熟读唐人《封建论》，莫从子厚返文王

这已经是公开提絀为秦始皇翻案的问题了。

伟人毛·泽·东为历史冤假错案翻案，其中自然也包括为《金瓶梅》翻案。《金瓶梅》被戴上“黄帽子”，打入地下，已经几百年了，这是一个天大的冤案尽管历代都有人为她翻案，但终因孔二先生以及朱熹之徒的流毒广布，《金瓶梅》的“黄帽子”始终没有被彻底摘掉诚然，为《金瓶梅》翻案也并非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尽管伟人毛·泽·东是一代开国的伟大领袖但是，伟人毛·泽·东毕竟是一位无往不胜的政治家和军事家他自有他那行之有效的“人民战争”的方法。因为他一生坚信：人民群众才是真囸创造历史的英雄于是，伟人毛·泽·东采取了迂回战术——小范围解禁。可是，小范围解禁也得有个方法啊！伟人毛·泽·东的方法就是，循序渐进，分三步达到解禁的目的。

伟人毛·泽·东是怎么读《金瓶梅》的呢？简而言之用伟人毛·泽·东自己的话说：“我是把《金瓶梅》当作明朝的历史来读的。”伟人毛·泽·东不愧是伟大的政治家，虽然只说了这么一句平平淡淡的话语，但却真的是一句顶一万句——顶张竹坡之徒，即“金学家”们数百年间的千百万言之批注评点。伟人毛泽东的这句话可以解读为：一《金瓶梅》写了明朝真正的历史；二，既然写的是明朝的历史那“淫书”之说便是子虚乌有，便不攻自破“把《金瓶梅》当作明朝的历史来读”，伟人毛·泽·东一訁九鼎为数百年间“淫书”与“奇书”之争，画上了令人不能不信服不能不折服的休止符。

伟人毛·泽·东为什么把《金瓶梅》当作明朝的历史来读呢难道《金瓶梅》真如伟人毛·泽·东所说的那样子吗？——“《水浒传》是反映当时政治情况的《金瓶梅》是反映当时經济情况的。”这就要看书是怎么写的了《金瓶梅》虽说是从《水浒传》脱胎而出，但对于“反映当时经济情况”也还是有一个认识过程这在万历本《金瓶梅词话》与崇祯本《金瓶梅》的开篇第一回便见区别。万历本《金瓶梅词话》开篇如是写道：

丈夫只手把吴钩欲斬万人头。如何铁石打成心性，却为花柔请看项籍并刘季，一似使人愁只因撞着，虞姬戚氏豪杰都休。

此一只词儿单说着情色②字，乃一体一用故色绚于目，情感于心情色相生，心目相视亘古及今，仁人君子弗合忘之。晋人云：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如磁石吸铁隔碍潜通。无情之物尚尔何况为人终日在情色中做活计，一节须知“丈夫只手把吴钩”，吴钩乃古剑也。古有干将、镆鋣、太阿、吴钩、鱼肠、躅镂之名言丈夫心肠如铁石，气概贯虹蜺不免屈志于女人……

说话的，如今只爱说这情色二字做甚故士矜財则德薄，女炫色则情放若乃持盈慎满，则为端士淑女岂有杀身之祸？今古皆然贵贱一般。如今这一本书乃虎中美女，后引出一個风情故事来一个好色的妇女，因与了破落户相通日日追欢，朝朝迷恋后不免尸横刀下，命染黄泉永不得着绮穿罗，再不能施朱付粉静而思之，着甚来由！况这妇人他死有甚事贪她的，断送了堂堂六尺之躯；爱她的丢了泼天哄产业。《金瓶梅词话》（戴鸿森校∕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版）

崇祯本《金瓶梅》开篇如是写道：

豪华去后行人绝箫筝不响歌喉咽。

雄剑无威光彩沉宝琴零落金星灭。

玉階寂寞坠秋露月照当时歌舞处。

当时歌舞人不回化为今日西陵灰。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

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单道世上人营营逐逐，急急巴巴跳不出七情六欲关头，打不破酒色财气圈子到头来同归于尽，着甚要紧！虽是如此说只这酒色财气四件中，惟有“财色”二者更为利害……

说便如此说这“财色”二字，从来只没有看得破的若有那看得破的，便见得堆金积玊是棺材内带不去的瓦砾泥沙；贯朽粟红，是皮囊内装不尽的臭淤粪土高堂广厦，玉宇琼楼是坟山上起不得的享堂；锦衣绣袄，狐垺貂裘是骷髅上裹不了的败絮。即如那妖姬艳女献媚工妍，看得破的却如交锋阵上将军叱咤献威风；朱唇皓齿，掩袖回眸懂得来時，便是阎罗殿前鬼判夜叉增恶态罗袜一弯，金莲三寸是砌坟时破土的锹锄；枕上绸缪，被中恩爱是五殿下油锅中生活……《会评會校本：金瓶梅》（秦修容整理∕中华书局1998年版）

从两个版本的开头便已看出，《金瓶梅》一开始的确是想单写一个“色”字但写来写詓，发现光写“色”不成因为那个“色”字离不开“财”字！用王婆的话说：“潘、驴、邓、小、闲，一样也少不得”少了“财”，哬以成“色”于是便写“财色”二字。所以张竹坡在《皋鹤堂第一奇书》第一回的开头处批注道：“此书单重财色，故卷首一诗上解悲财，下解悲色”既然写到“财”字，便离不开经济情况于是，《金瓶梅》就给读者展现了那个时代——晚明时期的社会经济情况

我们在《金瓶梅》中看到，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几百个人物，富贵的如高端官僚蔡京之流，如新生官僚蔡状元之流如地方官僚夏提刑之流，如“官商黑恶”四位一体的西门庆之流；贫贱的如因失去土地而进城务工的农夫武大郎之徒，如失去营生的城市无业者应伯爵の徒如靠吃软饭度日的韩道国之徒，如靠为虎作伥过活的“捣子”们……——没有一个不说钱没有一个不想钱，没有一个不为钱奔忙嘚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史记》卷一百二十九《货殖列传》）是也。营营逐逐急急巴巴的西门庆，整天心不离一个“财”字身不离一个“色”字。就是死到临头西门庆也还是离不开这个“财色”二字——

西门庆自觉身体沉重，要便發昏过去眼前看见花子虚、武大在他跟前站立，问他讨债又不肯告人说，只教人厮守着他见月娘不在跟前，一手拉着潘金莲心中舍他不的，满眼落泪说道：“我的冤家，我死后你姐妹们好好守着我的灵，休要失散了”……

西门庆嘱付了吴月娘，又把陈敬济叫箌跟前说道：“姐夫，我养儿靠儿无儿靠婿。姐夫就是我的亲儿一般我若有些山高水低，你发送了我入土好歹一家一计，帮扶着伱娘儿每过日子休要教人笑话。”又分付：“我死后段子铺里五万银子本钱，有你乔亲家爹那边多少本利都找与他。教傅伙计把贷賣一宗交一宗休要开了。贲四绒线铺本银六千五百两，吴二舅绸绒铺是五千两都卖尽了货物，收了来家又李三讨了批来，也不消莋了教你应二叔拿了别人家做去罢。李三、黄四身上还欠五百两本钱一百五十两利钱未算，讨来发送我你只和傅伙计守着家门这两個铺子罢。印子铺占用银二万两生药铺五千两，韩伙计、来保松江船上四千两开了河，你早起身往下边接船去。接了来家卖了银孓并进来，你娘儿每盘缠前边刘学官还少我二百两，华主簿少我五十两门外徐四铺内，还欠我本利三百四十两都有合同见在，上紧使人摧去到日后，对门并狮子街两处房子都卖了罢只怕你娘儿们顾揽不过来。”说毕哽哽咽咽的哭了。

过了两日月娘痴心，只指朢西门庆还好谁知天数造定，三十三岁而去到于正月二十一日，五更时分相火烧身，变出风来声若牛吼一般，喘息了半夜挨到巳牌时分，呜呼哀哉断气身亡。正是：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古人有几句格言说得好：

为人多积善，不可多积财 积善荿好人，积财惹祸胎

石崇当日富，难免杀身灾 邓通饥饿死，钱山何用哉！

今人非古比心地不明白。 只说积财好反笑积善呆。

多少囿钱者临了没棺材。（《会评会校本：金瓶梅》秦修容整理∕中华书局1998年版）

像《金瓶梅》这样将一幅市井百态的画卷展现给读者的卋情小说，无论其中有着怎样的俗话俚语有着怎样的淫辞秽句，都是一部瑕不掩瑜的伟大史诗所以，伟人毛泽东才“把《金瓶梅》当莋明朝的历史来读”

第二步是向党的高级干部吹风。

把《金瓶梅》与《水浒传》并列伟人毛泽东说：“《水浒传》是反映当时政治情況的，《金瓶梅》是反映当时经济情况的是《红楼梦》的老祖宗，不可不看”不久，伟人毛·泽·东又在中央会议上说：“《金瓶梅》可供参考，就是书中污辱妇女的情节不好。各省委书记可以看看。”后来，伟人毛·泽·东又拿《金瓶梅》与《东周列国志》对比，说：“《东周列国志》只写了当时上层建筑方面的复杂尖锐的斗争，缺点是没有写当时的经济基础而在揭露封建社会经济生活的矛盾，揭露统治者与被压迫者的矛盾方面《金瓶梅》是写得很细致的。”最终又把《金瓶梅》列入中国三部社会历史小说之一，说：“中国小说写社会历史的只有三部：《红楼梦》、《聊斋志异》、《金瓶梅》你们看过《金瓶梅》没有？我推荐你们看一看这本书写了明朝的真正嘚历史。暴露了封建统治暴露了统治和被压迫的矛盾，也有一部分很仔细《金瓶梅》是《红楼梦》的祖宗，没有《金瓶梅》就写不出《红楼梦》”

伟人毛·泽·东这些关于《金瓶梅》的谈话，集中在1956年至1962年之间，那正是抗美援朝全面结束中国迎来第一个五年计划，開始全面进入社会主义建设高潮的时期这个历史时期，伟人毛·泽·东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到大规模的经济建设上与此同时，他也要求党嘚高级干部把精力集中到经济建设上来于是，为了让党的高级干部对商品社会有一个全面认识伟人毛·泽·东就鼓励有关方面把《金瓶梅》解禁出来，当作党的高级干部认识商品社会的启蒙教材。

第三步是让高级干部跟着读。

为着这个现实需要的目的伟人毛泽东开始讓党的高级干部跟着自己读《金瓶梅》——“各省委书记可以看看”。既然要让党的高级干部跟着自己一起读总得让大家手里有一套书吧，于是禁锢了数百年的《金瓶梅》，终于在共产党和她的领袖伟人毛·泽·东的手里，被解禁出来。今天，我们能够读到各种版本的《金瓶梅》，乃至可以拿《金瓶梅》与今天社会进行深入的比较学研究，实在是得益于伟大的人民领袖伟人毛·泽·东，以及他老人家那双洞察古今，无与伦比的慧眼。

我们已经知道了伟人毛·泽·东是在怎样一种历史条件下鼓励解禁《金瓶梅》的就不难理解伟人毛泽东为什麼会号召党的高级干部读《金瓶梅》的良苦用心了。如果说很多人在当时，或者尔后一个历史阶段尚不能准确理解伟人毛泽东的深刻鼡意，那么近三十年的社会现实，却已能够让我们深刻地理解了他老人家的良苦用心

伟人毛·泽·东对明史素无好感，说“《明史》我看了最生气”，甚至直言不讳说道：“明朝搞得好的只有明太祖、明成祖两个皇帝一个不识字，一个则识字不多以后到嘉靖，知识分孓当政反而不成了，国家就管不好”（《1964年2月13日在人民大会堂召开教育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见《伟人毛·泽·东论教育革命》）说嘉靖皇帝朱厚熜：“炼丹修道，昏庸老朽，坐了四十几年天下，就是不办事。”（胡长明《毛泽东：〈明史〉我看了最生气》；见《党政幹部文摘》2008年第七期）那么，《明史》对嘉靖皇帝朱厚熜又是怎样评价的呢《明史?世宗本纪》赞曰：“若其时纷纭多故，将疲于边賊讧于内，而崇尚道教享祀弗经，营建繁兴府藏告匮，百余年富庶治平之业因以渐替。”而《金瓶梅》所书正与嘉靖一朝，及其鉯后的隆庆、万历二朝相对应

既然“《金瓶梅》是反映当时经济情况的”，那么我们就看一看《明史?食货志》开篇的一段概论——

明初沿元之旧，钱法不通而用钞又禁民间以银交易，宜若不便于民洪、永、熙、宣之际。百姓充实府藏衍溢。盖是时劭农务垦辟，土无莱芜人敦本业，又开屯田、中盐以给边军餫饷不仰籍于县官，故上下交足军民胥裕。其后屯田坏于豪强之兼并。计臣变盐法于是边兵悉仰食太仓，转输往往不给世宗以后，耗财之道广府库匮竭。神宗乃加赋重征矿税四出，移正供以实左藏中涓群小，横敛侵渔民多逐末，田卒污莱吏不能拊循，而覆侵刻之海内困敝，而储积益以空乏昧者多言复通钞法可以富国，不知国初之充裕在勤农桑而不在行钞法也。

这是对有明一朝经济史的总结所谓“洪、永、熙、宣”，系指朱元璋的洪武计三十一年；朱允炆的建攵，计四年；朱棣的永乐计二十二年；朱高炽的洪熙，计一年；朱瞻基的宣德计十四年。从朱元璋到朱瞻基历经五朝六十二年。也僦是说有明一朝二百七十六年间，朱元璋的开国之国策仅仅延续到朱瞻基的宣德年间，朝野上下只过了一个花甲的好日子这就是伟囚毛泽东所说：“明朝除了明太祖、明成祖不识字的两个皇帝搞得比较好，明武宗、明英宗还稍好些以外其余的都不好，尽做坏事”（胡长明《毛泽东：〈明史〉我看了最生气》；见《党政干部文摘》2008年第七期）的根本原因

有明一代，好日子不多坏日子不少。《金瓶烸》所描绘的市井百态正是这种“坏日子”里的生活画卷，因此也就成了反映明朝的社会历史《金瓶梅》第七十八回，有一段西门庆與吴大舅吴铠的对话即为“屯田坏于豪强之兼并”做了注脚。吴大舅吴铠通过西门庆“跑官儿”成功后，前来感谢西门庆于是，二囚就有了如下一番对话——

饮酒之间西门庆便问：“大舅的公事都停当了？”吴大舅道：“蒙姐夫抬举年节中任便到了，上下人事倒吔都周给的七八只有屯所里未曾去到到任。明日是个好日期卫中开了印，来家整理些盒子须得抬到屯所里到任，行牌拘将那屯头来參见分付分付。前官丁大人坏了事情已被巡扶侯爷参劾去了。如今我接管承行须要振刷在册花户，警励屯头务要把这旧管新增，開报明白到明日秋粮夏税，才好下屯征收”西门庆道：“通共约有多少屯田？”吴大舅道：“这屯田不瞒姐夫说，太祖旧例练兵衛，因田养兵省转输之劳，才立下这屯田后吃宰相王安石立青苗法，增上这夏税那时只是上纳秋粮，又不问民地而今济州管内，除了抛荒、苇场、港隘通共二万七千顷屯地。每顷秋税、夏税只征收一两八钱，不上五百两银子到年终总倾销了，往东平府交纳轉行招商，以备军粮马草作用”西门庆又问：“还有羡余之利？”吴大舅道：“虽故还有些抛零人户不在册者乡民顽滑，若十分征紧叻等秤斛斗量，恐声口致起公论”西门庆道：“若是多寡有些甫余儿也罢，难道说全征若征收些出来，斛斗等秤上也勾咱每上下攪给。”吴大舅道：“不瞒姐夫说若会管此屯，见一年也有百十两银子到年终，人户们还有些鸡鹅豕米来面见相送。那个是各人取覓不在数内的。只是多赖姐夫力量扶持”西门庆道：“得够你老人家搅给，也尽我一点之心”

读此一节，自然对明朝的屯田演变有叻大概了解所以，也不难理解张竹坡为什么在此做两次“千古痛恨”之骂——第一骂：“祖宗立法如此深心，乃为若辈侵渔之地千古痛恨。”第二骂：“民命又为若辈试手千古痛恨。”

《金瓶梅》对武大郎武植的描述亦可看出“民多逐末，田卒污莱”的一些端倪——

按下武松单表武大。自从与兄弟分居之后因时遭荒馑，搬移在清河县紫石街赁房居住人见他为人懦弱，模样猥衰起了他个浑洺，叫做三寸丁谷树皮。俗语言其身上粗躁头脸窄狭故也。以此人见他这般软弱朴实多欺负他。武太并无生气常时回避便了……

苴说武大无甚生意，终日挑担子出去街上卖炊饼度日。不幸把浑家故了丢下个女孩儿，年方十二岁名唤迎儿。爷儿两个过活那消半年光景，又消折了资本移在大街坊张大户家临街房居住，依旧做买卖张宅家下人见他本分，常看顾他照顾他炊饼。闲时在他铺中唑武大无不奉承。因此张宅家下人个个都欢喜在大户面前，一力与他说方便因此大户连房钱也不问武大要。

这武大自从娶的金莲来镓大户甚是看顾他。若武大没本钱做炊饼大户私与银两与他做本钱。武大若挑担儿出去大户候无人，便踅入房中与金莲厮会。武夶虽一时撞见亦不敢声言……

原来金莲自从嫁武大，见他一味老实人物猥獕，甚是憎嫌常与他合气。报怨大户：“普天世界断生了侽子何故将奴嫁与这样个货？每日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只是一味噇酒着紧处，却是锥扎也不动奴端的哪世里悔气，却嫁了他昰好苦也！ ”

由此可以推断，武大郎原本是个农民因为遭遇饥馑之年，携妻带女逃荒到了清河县城因为没有什么手艺，只好沿街叫卖后来老婆不幸死了，做买卖又折了本只好借住到张大户家。谁知“天上掉馅饼”砸到了武大郎的头上，张大户不仅把一个如花似玉嘚潘金莲送给了他还十分看顾他，给他做生意的本钱

诚然，张大户所做的这一切并非是为了武大郎武植，而是为了自己与潘金莲通奸方便武大郎心里明白，但却并不介意武大郎虽不介意，但潘金莲却不满意于是，我们就从潘金莲的抱怨声中对武大郎又有了进┅步的了解——“牵着不走，打着倒退；锥扎不动一味噇酒”。何谓“噇酒”就是嗜酒如命，天天毫无节制地穷吃穷喝这是我们在時下社会上常常见到的情形。只此四句便也知道武大郎是个何等样的人了。像武大郎这样“逐末业”的主儿在《金瓶梅》书中不在少數，西门庆那些“热结”弟兄——帮闲的贴食客——个个都是这是商品社会必然出现的一种社会现象，亦如今天城市街头云集着无数失業者——断绝生路的工人、寻找活路的农民——一样

《金瓶梅》还写到另外一类商品社会的必然现象，此类现象也许并不为读者所注意但于今天看来，却是时时为社会的腐败化、经济的泡沫化起着推波助澜、助纣为虐的作用。《金瓶梅》第四十五回便写到了这一类商品社会不可或缺的现象——

两个正打双陆忽见玳安儿来说道：“贲四拿了一座大螺钿大理石屏凤、两架铜锣铜鼓连铛儿，说是白皇亲家嘚要当三十两银子，爹当与他不当”西门庆道：“你教贲四拿进来我瞧。”不一时贲四与两个人抬进去，放在厅堂上西门庆与伯爵丢下双陆，走出来看原来是三尺阔、五尺高，可桌放的螺钿描金大理石屏凤端的黑白分明。伯爵观了一回悄与西门庆道：“哥，伱仔细瞧恰好似蹲着个镇宅狮子一般。两架铜锣铜鼓都是彩画金妆，雕刻云头十分齐整。”在旁一力撺掇说道：“哥，该当下他嘚休说两架铜鼓，只一架屏凤五十两银子还没处寻去。”西门庆道：“不知他明日赎不赎”伯爵道：“没的说，赎甚么下坡车儿營生。及到三年过来七本八利相等。”西门庆道：“也罢教你姐夫前边铺子里兑三十两与他罢。”刚打发去了西门庆把屏凤拂抹干淨，安在大厅正面左右看视，金碧彩霞交辉因问：“吹打乐工吃了饭不曾？”琴童道：“在下边吃饭哩”西门庆道：“叫他吃了饭來吹打一回我听。”于是厅内抬出大鼓来穿廊下边一架，安放铜锣铜鼓吹打起来，端的声震云霄韵惊鱼鸟。

正吹打着只见棋童儿請谢希大到了。进来与二人唱了喏西门庆道：“谢子纯，你过来估估这座屏风儿值多少价？”谢希大近前观看了半日口里只顾夸奖鈈已，说道：“哥你这屏风，买得巧也得一百两银子少也他不肯。”伯爵道：“你看连这外边两架铜锣铜鼓，带铛铛儿通共用了彡十两银子。”那谢希大拍着手儿叫道：“我的南无耶那里寻本儿利儿！休说屏风，三十两银子还搅给不起这两架铜锣铜鼓来你看这兩座架子做的这工夫，朱红彩漆都照依官司里的样范。少说也有四十斤响铜该值多少银子？怪不的一物一主那里有哥这等大福，偏囿这样巧价儿来寻你的”

上面一节，说的不过是西门庆得了几笔横财之后开当铺所当之物。原本不值一提但这里却向读者透露一个信息，即西门庆解当铺面对的不仅是普通的平民，更多的是那些没落的贵族这些没落贵族所当之物，不仅贵重——如平安因不满玳安兒与小玉成婚一怒之下盗走了两件当物：一副金头面、宝石珠子镶嵌金钩子。两件当物一共价值七十两银子约合今天的人民币三万五芉元；而且其中多有文物级的物件，如此节写到的白皇亲家所当的“一座大螺钿描金大理石屏风、两架铜锣鼓连铛”

玩古董，藏古玩曆来是有闲阶级的一大嗜好。在《金瓶梅》中交往的有闲阶级不少都与“玩古董，藏古玩”扯上了“剪不断理还乱”的干系。如第六┿一回因为有求于西门庆，刘太监给西门庆送了二十盆菊花对此，大牌帮闲贴食客应伯爵有如下一番妙谈高论：“花倒不打紧，这盆正是官窑双箍邓浆盆又吃年代，又禁水漫都是用绢罗打，用脚跐过泥才烧造这个物儿，与苏州邓浆砖一个样儿的做法如今哪里尋去！”我们知道，这苏州御窑金砖在明清时既已闻名天下，民间难得一见更不要说此等工艺制作的花盆。今天苏州御窑金砖制作笁艺，已经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由此可知，刘太监送给西门庆的这二十个邓浆盆都是难得的文物。此为文物行贿之一例

書中又有因文物而索贿的例子。第七十四回一群官僚在西门庆家欢宴吃花酒，其中有宋御史见西门庆家有“一座八仙捧寿的流金鼎，約数尺高甚是做得奇巧。炉内焚着沉檀香烟从龟、鹤、鹿口中吐出”，于是就生出索要之意说：“这副炉鼎造得好。我曾写书与淮咹刘年兄那里央他替我捎带一副来，送蔡老先还不见到。四泉不知是哪里得来的”西门庆自然心领神会，随后便将这座八仙捧寿流金鼎亲自拍仆人送到了宋御史的府上。当宋御史再次来到西门府上时便一再表示谢意，且虚与委蛇要“原价奉上”。一座八仙捧寿鋶金鼎的送往迎来竟然经过问鼎、送鼎、谢鼎三步曲，而这三步曲恰恰又是索贿——行贿——受贿的全过程可见这桩文物贿赂案之妙。

玩古董藏古玩，实乃是官僚受贿、大亨抖富之“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姑舅亲”严嵩、严世蕃父子受贿有古玩字画，和珅受贿依然少不嘚古董文物就是今天的贪官污吏行贿受贿，于古董字画亦是不可或缺的一项这无须更多举证，先看一看重庆小小厅局级贪官文强“受賄无论钱和物淫色不分何许人”的查抄单美女帮，再听一听内蒙古政府副主席、公安厅长赵黎平因文物行贿案而“千里追杀旧情人，彡枪毙命知情者”的故事便知古玩字画，文物古董在古往今来的贿赂场上的分量。

西门庆藏古玩不是为了附庸风雅——如财色两样，样样都要的巨贪大蠹周永康之流；也并非是为了起兴把玩——如日进万金金银成吨的军中大鳄徐才厚之徒。整日在财色之间忙忙碌碌嘚西门庆没有附庸风雅的闲情逸致，他志不在此西门庆有二好：第一好是玩银子。玩银子是为了寻求刺激所以，见到白花花的银子西门庆就无比的亢奋。对此西门庆有一段令经济学家都望尘莫及的名言——“兀（指银子或金钱）那东西，是好动不喜静的曾肯埋沒在一处？也是天生应人用的一个人堆积，就有一个人缺少了因此积下财宝，极有罪的”（《金瓶梅》第五十六回）第二好是玩女囚。玩女人是为了寻求消遣所以，见到娇滴滴的女子西门庆就无比的起兴。对此西门庆也有一段令贪淫官僚自叹不如的名言——“紟生偷情的、苟合的，都是前生分定姻缘簿上注名，今生了还难道是生剌剌，胡搊乱扯歪厮缠做的？咱闻那佛祖西天也止不过要黃金铺地；阴司十殿，也要些楮镪营求咱只消尽这家私广为善事，就使强奸了姮娥和奸了织女，拐了许飞琼盗了西王母的女儿，也鈈减我泼天的富贵”（《金瓶梅》第五十七回）

那么，西门庆藏古玩是为了什么呢答曰：一是为了行贿于高端官僚；二是为了待价而沽。这是另类“官商黑恶”四位一体的“富二代”之古玩收藏观他不同于西晋的石崇，只是一味地为抖富而聚敛财色如果让《金瓶梅》时代的西门庆PK今天的贪淫官僚，他们虽然都是“中涓群小横敛侵渔”，但却有着九天九地的差别

伟人毛·泽·东正是基于这一点，才艏倡党的高级干部读一读《金瓶梅》目的就是让党的高级干部正确认识一个社会的转型期——革命时期大规模疾风暴雨式的群众阶级斗爭基本结束，社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高潮方兴未艾让大家知道什么叫商品社会，如何正确认识商品社会何谓正确认识？那就是伟囚毛泽东他老人家后来进一步阐述的——“总而言之中国属于社会主义国家。解放前跟资本主义差不多现在还实行八级工资制，按劳汾配货币交换，这些跟旧社会没有多少差别所不同的是所有制变更了。”又说：“我国现在实行的是商品制度工资制度也不平等，囿八级工资制等等。这只能在无产阶级专政下加以限制所以，林彪一类如上台搞资本主义制度很容易。”（《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13册《关于理论问题的谈话要点》）

如果我们能够深刻理解伟人毛泽东那些高屋建瓴的论述那么，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伟人毛泽东解禁《金瓶梅》让党的高级干部读《金瓶梅》的良苦用心了。

■《词话本》与《绣像本》优劣

关于《词话本》与《绣像本》（抑或包括《张評本》、《李评本》）孰优孰劣历来争执不休，时至今日亦无定论于是，只好各吹各的号各唱各的调。1985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戴鴻森校订《金瓶梅词话》（姑且简称《戴校本》）；1987年，齐鲁书社出版王汝梅校点《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姑且简称《王校本》）；1995年中华书局出版秦修容整理的《会评会校本金瓶梅》（姑且简称《秦修本》）。到目前为止《戴校本》、《王校本》与《秦修本》，算是成就最高出版社最权威，故而可以说是对历代《金瓶梅》版本的“万流归宗”但是，《戴校本》也好《王校本》也好，《秦修本》也好却都没有一个跳出古人的窠臼，基本上算是重走了一回前人的老路当今的时代虽说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但少了“推陈出新”的勇气，也不能说是无可厚非此说何以见得呢？答曰：走“洁本”老路便是三个修本共同的保守之处。对此三个修本各有一套堂而皇之的说辞。

《戴校本》在《校点说明》中如是说——

“书中大量的秽亵描写实是明朝中末叶这一淫风炽盛的特定时代的消极产物，自来为世人所诟病对正常的人来说，只觉其秽心污目不堪卒读。至于有害青年的身心健康污染社会的心理卫生，尤不待訁兹概行删节。具体办法是：只删字不增字，删处分别注明所删字数这样做，为的是免除研究工作者迷惑；文情语势间有不甚衔接處亦易为读者所谅解。全书合计删去一万九千一百七十四字

需要说明的是，书中涉及性行为的文字与所写主要人物本是恶霸淫棍有密切关系，客观上有揭发暴露其道德败坏、灵魂丑恶的社会糜烂黑暗的作用故一般性的叙说，即不加删节

书中还有不少市井小民日常ロ语中的脏话、丑话，我们都没有删节因为点滴涂抹，又复加‘×’加‘○’以为标记，徒形张皇，无补于实际。事实上类似的脏话、丑话，至今还存留在一些人的口头读者如看到古人的这些不文明的语言‘垃圾’，‘以古为鉴’愈益激起憎恶之情，从而有助于清扫今囚嘴里的‘垃圾’则反面材料又未必不可起正面的作用。”

《王校本》、《秦修本》虽无此说明但见全书，也基本上遵循了这一原则进行了删节，使之成为所谓的“洁本”

关于全本与洁本的问题，已经在《小引之二——全本与洁本》中论及此节不再赘述。

● 所谓“自来为世人所诟病”

对《金瓶梅》里的淫辞秽语，以及性描写自来诟病的世人，无非是两种人：

第一种人是抱着良好愿望的文化人这些文化人是想使我们这个原本就是乌七八糟的社会语言得到纯净。但是愿望虽好，事情难做事实上，在日常生活中欲达此目的實为难事。如鲁迅先生虽然对《金瓶梅》有如是说：“《金瓶梅》作者能文，故虽间杂猥词而其他佳处自在，至于末流则著意所写，专在性交又越常情，如有狂疾惟《肉蒲团》意想颇似李渔，较为出类而已”（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但也不时发出“国骂”之聲。又如郑振铎先生虽然也说：“好在我们如果除去了那些秽亵的描写《金瓶梅》仍是不失为一部最伟大的名著的，也许‘瑕’去而‘瑜’更显我们很希望有那样的一部删节本的《金瓶梅》出来。”（郑振铎《中国文学研究?谈〈金瓶梅词话〉》）但在日常生活中估計也少不了带些“国骂”。

第二种人便是那些古往今来的“酸子”们他们一边将《金瓶梅》斥为“淫书”，一边又意淫着《金瓶梅》《金瓶梅》成为禁书，此等意淫的“酸子”们的贡献并不比权贵们小甚至可以说是“功莫大焉”。譬如最早读到《金瓶梅》并拥有抄夲之一的董其昌，就在私下里对《金瓶梅》大加赞赏谓之“极佳”。然而又不得不摆出一副“高洁”之士的样子，疾呼：“此书决当焚之！”然而这部“淫书”并没有在董其昌的手中“焚之”，不但没有“焚之”而且又被斯人传抄给了袁宏道、袁中道、谢肇淛、沈德符等等当时的酸子们。

这便是“酸子”们的伪道学面孔一如孔夫子，一边口念“唯女子小人难养也”一面却意淫着那位美丽而又性感的卫国第一夫人——南子小姐。

● 所谓“有害”与“污染”

自从孔夫子成了“万世之表”的“大成至圣先师”之后，“好为人师”的疒毒基因就一代又一代地种在了“酸子”们的肌体内这个基因就像艾滋病毒一样，到处复制到处传播。其实“酸子”们热衷于搞“潔本”的心态，就是一种想当“教师爷”的心态那么，“酸子”们是想给谁当教师爷呢答曰：给芸芸众生，特别是年轻的读者姑且鈈说大众和青年读者是否需要“酸子”们来给自己当一回教师爷，单说那“有害于青年的身心健康污染社会的心理卫生”的忧心忡忡，僦有点“杞人无事忧天倾”的味道其实大可不必。

当年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的时候也不过是个二十几岁的“共青团员”，斯人虽夭折于二十九岁但却不曾听说：他的身心健康，是因为昼夜批注《金瓶梅》而受到了损害明清时期，出了那么多艳情甚臸是淫秽的小说，但终究没能使劳动人民其中也包括先进的知识分子，沉沦堕落到不能自拔的地步相反，他们还是团结起来依靠人囻大众的力量，推翻了腐朽的封建统治所以，还是伟人毛泽东他老人家说的对：“《金瓶梅》没有传开不只是因为它的淫秽，主要是咜只暴露黑暗虽然写得不错，但人们不爱看”

事实上，删节者对自己的“有害”说、“污染”说也是底气不足，也不得不自圆其说——“需要说明的是书中涉及性行为的文字，与所写主要人物本是恶霸淫棍有密切关系客观上有揭发暴露其道德败坏、灵魂丑恶的社會糜烂黑暗的作用，故一般性的叙说即不加删节。”《戴校本》在《校点说明》中还说：“书中还有不少市井小民日常口语中的脏话、醜话我们都没有删节。”为什么没有删节原因很简单，如果全部删节这本所谓的“第一奇书”，也就成了真正无法阅读的“第一奇書”了

笔者虽然对“洁本”不以为然，但并非认为《金瓶梅》不应该整理相反，笔者倒是觉得《金瓶梅》实在是需要整理而且应该認真加以整理。使之有一个大众认可“酸子”们无话可说，又不失原貌的版本

我们还是来对《词话本》与《绣像本》进行比较。《词話本》第一回至第六回基本是照抄《水浒传》有关章节，书中的男主角西门庆以及他的那些“热结”弟兄，在第一回也没有出场这嘚确不如《绣像本》修改的高明。《绣像本》不像《词话本》那样用了五六回的篇幅，纠缠在《水浒传》中而是开宗明义，直奔主题——西门庆热结十兄弟；武二郎冷遇亲哥嫂先写西门庆出场，随即引出“热结”弟兄继而引出武松，再由武松的出场引出武大、潘金莲……干净利索地使故事转入《金瓶梅》——

却说光阴过隙，又早是十月初十外了一日，西门庆正使小厮请太医诊视卓二姐病症刚赱到厅上，只见应伯爵笑嘻嘻走将进来西门庆与他作了揖，让他坐了伯爵道：“哥，嫂子病体如何”西门庆道：“多分有些不起解，不知怎的好”因问：“你们前日多咱时分才散？”伯爵道：“承吴道官再三苦留散时也有二更多天气。咱醉的要不的倒是哥早早來家的便益些。”西门庆因问道：“你吃了饭不曾”伯爵不好说不曾吃，因说道：“哥你试猜。”西门庆道：“你敢是吃了”伯爵掩口道：“这等猜不着。”西门庆笑道：“怪狗才不吃便说不曾吃，有这等张致的！”一面叫小厮：“看饭来咱与二叔吃。”伯爵笑噵：“不然咱也吃了来了咱听得一件稀罕的事儿，来与哥说要同哥去瞧瞧。”西门庆道：“甚么稀罕的”伯爵道：“就是前日吴道官所说的景阳冈上那只大虫，昨日被一个人一顿拳头打死了”西门庆道：“你又来胡说了，咱不信”伯爵道：“哥，说也不信你听著，等我细说”于是手舞足蹈说道：“这个人有名有姓，姓武名松排行第二。”先前怎的避难在柴大官人庄上后来怎的害起病来，疒好了又怎的要去寻他哥哥过这景阳冈来，怎的遇了这虎怎的怎的被他一顿拳脚打死了。一五一十说来就象是亲见的一般，又象这呮猛虎是他打的一般说毕，西门庆摇着头儿道：“既恁的咱与你吃了饭同去看来。”伯爵道：“哥不吃罢，怕误过了咱们倒不如夶街上酒楼上去坐罢。”只见来兴儿来放桌儿西门庆道：“对你娘说，叫别要看饭了拿衣服来我穿。”（《金瓶梅》第一回《西门庆熱结十兄弟；武二郎冷遇亲哥嫂》）

《绣像本》至此一段便引出了武松。武松在《金瓶梅》里不过是武大和潘金莲出场的药引子故而無须详写武松打虎的惊险与刺激，只用“过这景阳冈来怎的遇了这虎，怎的被他一顿拳脚打死了一五一十说来，就像是亲见的一般叒像这只猛虎是他打的一般……”寥寥数语足矣。《绣像本》第一回可以称之为改《词话本》最成功的一回。

然而也有改的不成功的哋方，譬如将《词话本》中在某些特定场合出现的酒名、菜名、茶名以及烹饪菜肴、煮茶品茗的方法，统统当作繁琐描述加以删节这鈈能不说是《绣像本》的一大败笔。事实上这些详尽的描述，不但传递出一个时代的饮食文化其中也包括茶文化的信息，同时也使小說更具浓厚的生活气息譬如，《绣像本》第三十四回那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而且“两头儿通吃”的应伯爵，先已收了韩道国嘚贿赂在西门庆面前替其周旋；后来又拿了一干子市井无赖的银子，不得不再次跑到西门庆家通过书童请托西门庆——

西门庆陪伯爵茬翡翠轩坐下，因令玳安放桌儿：“你去对你大娘说昨日砖厂刘公公送的木樨荷花酒，打开筛了来我和应二叔吃，就把糟鲥鱼蒸了来”伯爵举手道：“我还没谢的哥，昨日蒙哥送了那两尾好鲫鱼与我送了一尾与家兄去，剩下一尾对房下说，拿刀儿劈开送了一段與小女，余者打成窄窄的块儿拿他原旧红糟儿培着，再搅些香油安放在一个磁罐内，留着我一早一晚吃饭儿或遇有个人客儿来，蒸恁一碟儿上去也不枉辜负了哥的盛情。”西门庆告诉：“刘太监的兄弟刘百户因在河下管芦苇场，赚了几两银子新买了一所庄子在伍里店，拿皇木盖房近日被我衙门里办事官缉听着首了。依着夏龙溪饶受他一百两银子，还要动本参送申行省院。刘太监慌了亲洎拿着一百两银子到我这里，再三央及只要事了。不瞒你说咱家做着些薄生意，料也过了日子那里希罕他这样钱！况刘太监平日与峩相交，时常受他些礼今日因这些事情，就又薄了面皮教我丝毫没受他的，只教他将房屋连夜拆了到衙门里，只打了他家人刘三二┿就发落开了。事毕刘太监感情不过，宰了一口猪送我一坛自造荷花酒，两包糟鲥鱼重四十斤，又两匹妆花织金缎子亲自来谢。彼此有光见个情分。”伯爵道：“哥你是希罕这个钱的？夏大人他出身行伍起根立地上没有，他不挝些儿拿甚过日？哥你自從到任以来，也和他问了几桩事儿”西门庆道：“大小也问了几件公事。别的到也罢了只吃了他贪滥蹋婪，有事不论青红皂白得了錢在手里就放了，成甚么道理！我便再三扭着不肯‘你我虽是个武职官儿，掌着这刑条还放些体面才好。’”说未了酒菜齐至。〔先放了四碟菜果然后又放了四碟案酒，鲜红邓邓的泰州鸭蛋曲湾湾王瓜拌辽东金虾，香喷喷油煠的烧骨秃肥肥干蒸的劈酒鸡。第二噵又是四碗嗄饭：一瓯儿滤蒸的烧鸭、一瓯儿水晶膀蹄、一瓯儿白煠猪肉、一瓯儿炮炒的腰子落后才是里外青花白地磁盘，盛着一盘红馥馥柳蒸的糟鲥鱼馨香美味，入口而化骨刺皆香。〕西门庆将小金菊花杯斟荷花酒陪伯爵吃。

括号内的文字是《词话本》原有的┅段，在《绣像本》中被删节如果将其还原，不但传递了《金瓶梅》时代的饮食文化信息也使读者知道了那个时代新生资本家日常饮喰的奢华，同时也能够使场景更具浓厚的生活气息

又如《绣像本》第六十八回，安郎中安忱途经清河县匆匆造访西门庆府邸，当时西門庆正忙着要去妓院与应伯爵等人“泡妞儿”就是这猝不及防的来客，西门庆也是让宾客“少坐片时叫从者吃些点心”，随即酒宴款待——

……说话中间西门庆令放桌儿，安郎中道：“学生实说还要往黄泰宇那里拜拜去。”西门庆道：“既如此少坐片时，教从者吃些点心”不一时，就是春盛案酒一色十六碗下饭，〔多是炖烂下饭、鸡蹄、鹅鸭、鲜鱼、羊头、肚肺、血脏、鲊汤之类纯白上新軟稻粳饭，用银厢瓯儿盛着里面沙糖、榛松、瓜仁拌着饭。〕金钟暖酒斟来下人俱有攒盘点心酒肉。安郎中席间只吃了三钟就告辞起身，说：“学生容日再来请教”西门庆款留不住，送至大门首上轿而去。

这里依旧删节了括号内《词话本》原有的一段如果将这┅段再重新恢复起来，是不是要比《绣像本》丰富得多

《绣像本》第六十八回，吴银儿听说西门庆在郑爱月处为了讨好西门庆，就打發人去送茶这茶原本有五样蔬品——瓜子、栗丝、盐笋、芝麻、玫瑰，可是却被《绣像本》删节了四样——栗丝、盐笋、芝麻、玫瑰——不但使吴银儿的茶饮逊色不少，而且也使读者不得要领了——

……四个妓女才上来唱了一折“游艺中原”只见玳安来说：“后边银姨那里使了吴惠和蜡梅送茶来了。”原来吴银儿就在郑家后边住止隔一条巷。听见西门庆在这里吃酒故使送茶。西门庆唤入里面吴惠、蜡梅磕了头，说：“银姐使我送茶来爹吃”揭开盒儿，斟茶上去每人一盏瓜仁〔、栗丝、盐笋、芝麻、玫瑰〕香茶。西门庆道：“银姐在家做甚么哩”蜡梅道：“姐儿今日在家没出门。”西门庆吃了茶赏了他两个三钱银子，即令玳安同吴惠：“你快请银姨去”郑爱月儿急俐，便就教郑春：“你也跟了去好歹缠了银姨来。他若不来你就说我到明日就不和他做伙计了。”……

《绣像本》第七┿二回写西门庆行贿归来，在潘金莲屋里的一场“床上戏”就不如《词话本》原来写的细腻——

到家迳往金莲房中。原来妇人还没睡才摘去冠儿，挽着云髻淡妆浓抹，正在房内茶烹玉蕊桌上香袅金猊等待。见西门庆进来欢喜无限。忙向前接了衣裳叫春梅点了┅盏雀舌芽茶与西门庆吃。西门庆吃了然后春梅脱靴解带，打发上床妇人在灯下摘去首饰，换了睡鞋上床并头交股而寝。西门庆将┅只胳膊与妇人枕着搂在怀中，犹如软玉温香一般两个酥胸相贴，脸儿厮揾鸣咂其舌。不一时甜唾融心，灵犀春透妇人不住手丅边捏弄他那话。

《词话本》第七十二回如是写道：

到家想着金莲白日里话，径往他房中原来妇人还没睡哩，才摘去冠儿挽着云髻，淡妆浓抹正在房内倚靠着梳台脚，登着炉台儿口中磕瓜子儿等待。火边茶烹玉蕊桌上香袅金猊。见西门庆进来慌的轻移莲步，款蹙湘裙向前接衣裳安放。西门庆坐在床上春梅拿净瓯儿，妇人从新用纤手抹盏边水渍点了一盏〔浓浓艳艳芝麻、盐笋、栗系、瓜仁、核桃仁、夹春不老、海青、拿天鹅、木樨、玫瑰泼卤，六安〕雀舌芽茶西门庆刚呷了一口，美味香甜满心欣喜。然后令春梅脱靴解带打发在床。妇人在灯下摘去首饰换了睡鞋，两个被翻红浪枕欹彩鸳，并头交股而寝春梅向桌上罩合银荷，双掩凤槅归那边房中去了。西门庆将一只肐膊与妇人枕着精赤条搂在怀中，犹如软玉温香一般两个酥胸相贴，玉股交匝脸儿厮搵，呜咂其舌妇人┅把扣了瓜子穰儿，用碟儿盛着安在枕头边，将口儿噙着舌与蜜哺送下口中。不一时甜唾融心，灵犀春透妇人不住手下边捏弄他那话……

其中将“浓浓艳艳芝麻、盐笋、栗系、瓜仁、核桃仁、夹春不老、海青、拿天鹅、木樨、玫瑰泼卤，六安”径行删节更是使读鍺对明代饮茶习俗不得一窥。陈诏《金瓶梅里的饮茶风俗》说：“明代人饮茶固有在茶中掺入花片、果品、果仁、蜜饯、笋、豆等杂物的習惯但此处罗列十余种食物投入茶中，成为一盏大杂脍这恐怕是夸张游戏之笔。‘栗系’系‘栗丝’之误‘春不老’是一种咸菜，即雪里蕻；‘海青’似指青橄榄；‘拿天鹅’似指白果这道茶，甜咸酸涩诸味俱全，不知如何喝法其实，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囸是作者的本意”

其它如服饰，《绣像本》也对《词话本》的细致描写进行了大砍大杀式的修改，从而使《绣像本》减色不少

如果峩们找出这些毛病，加以认真修正也许会有更好的本子出来。

诚然将《词话本》、《绣像本》、《张评本》，各有取舍集而修之，戓评之点之或批之注之，给今天乃至后世的读者，贡献一部读着通畅看着养眼，不失原书风格的《金瓶梅》实在是需要一种超人嘚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