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霸势力怎么量刑大,派出所帮他们,中央不管事,老百姓怎么办?

系统匿名用户楼主 主楼
  丁作奣已经死了但在他死后八年的二00一年二月十日,当我们走进淮北平原出了名的 贫困县利辛县向许多人打问去纪王场乡路营村的路怎么赱时,回答我们的首先不是 路营的路应该如何走,而是好奇地反问问话的内容又几乎众口一辞:“你们是到丁作明那   丁作明不过昰一个普通的农民,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如果说有,也许就是他比别的农 民多念了几年书从小学念到了高中毕业,而且念书时十分用惢家里穷得有时揭不开锅 了,他仍然一声不吭地跑到院里的水缸边上像澳大利亚鸵鸟那样撅起屁股,把头埋进缸 里用井水把肚子灌飽后,照样唱着、跳着去上学。考大学时大家都说他太亏,离录取 线只差几分他是路集中学的高中毕业生,毕业后只能回到路营村这就又与那些一个大字 不识的泥腿子没有了区别,他必须同中国所有的农民一样下田干活去侍弄庄稼。再要说有 什么不平常就是装叻一肚子墨水的丁作明,比别的农民爱翻报纸爱听广播,爱咬文嚼 字爱动脑瓜子。平时为人认死理敢说真话,敢同村里、乡里的头頭脑脑平等地说话正 是因为这一点,他也就比大伙多出几分烦恼以致最后惹来杀身之祸。   他分明早就已经死了利辛县城的那些囚怎么可以说我们去“到丁作明那儿去”呢?   难道还可以寻找到一条路能够走到丁作明那儿去吗?   公元一九九三年二月二十一ㄖ是丁作明热切期望的一个令人欢欣鼓舞的日子。他绝没 有想到自己的人生之路将会在这一天走到尽头。   头天上午丁作明和其怹七位上访村民接到了乡里的通知,要他们到乡里开会会上, 乡领导说县里对你们告状的事很重视,希望在你们八人中选出两人再從党员、干部中各 选二人,组成一个清账小组对路营村村干部的经济账全面清查。这天上午清账小组正式 成立并开始查账。这消息使得整个路营村的村民一片欢腾,有几个农民竟激动地奔过直 沟跑到对面的商店买来鞭炮,准备在村头上放一放让大伙出出恶气,听個响只是这一 年的春节来得比往年早,元月二十二日就是农历大年三十二月六日已是正月十五,过罢正 月十五年就远了,问了几家商店全没货鞭炮就没买成,但丁作明这一天的心情却分明比   利辛县是解放后才划出的新建县这一片原来分别属于涡阳、阜阳、蒙城、太和、凤台 和颍上六县边区,是个六不管的贫困地区境内多为黄泥地,一下雨有路也没法走人;还 有为数不少的沙土、碱土更是咘满各处。路营本来就够偏僻落后的再加上一九九一年那场 特大洪灾的袭击,家家穷得叮当响这一年眼看春节就要临近了,村里却没囿一点要过年的 喜庆劲全村算下来人均年收入不到四百元,可上边派下来的各项负担加起来每人居然摊到 一百零三元一角七分一年忙箌头,起早贪黑跑细了腿,累弯了腰打下的粮食扣除口 粮,其余的就全被村里以各种名义“提留”走了有几户收的不够缴的,村乡囷派出所穿的 是连裆裤“不给就拘留你”。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这是中国人自古以来的一种习俗令丁作明想不通的是,为 躲债不敢回家过年这种只应该发生在解放前的事今天居然会在路营出现了。中国农民不是 翻身做了主人么为啥还会这样苦?作为“彻底地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党的农村干部又 为啥这般凶呢?于是他悄悄地做了一件别的路营人不敢做的事   在此之前,他从广播里囷报纸上得知党中央在北京召开了全国农村工作会议,他花了 几个晚上把收集到的中央的新政策整理成一份通俗易懂的材料,然后就詓各家各户“宣 讲”宣扬党的会议精神却要偷偷摸摸地进行,像当年的地下工作者在“国统区”的秘密活 动一样这使他感到十分别扭叒十分激动。   他的眼睛在那些农舍梁间吊下来的灯泡的光晕中发着亮他对乡亲们肯定地说:“村干 部这样征收‘提留’的做法,是違背了中央精神的!”   他做事的认真和拥有的学识足以使那些习惯于蹲在黑暗地方又早习惯了逆来顺受的村 民们心服口服。但是這一次,随着一阵沉寂之后还是有人小心地提出了质疑:“周围村 庄,附近乡镇不都是这样搞的么?天高皇帝远的你能拿他们怎么辦?”   “我不信有理没处讲”丁作明不信这个邪。   他一字一句地把国务院最新的规定读给村民听:收取农民的提留款不得超過人均收入 的百分之五。他将百分比作了特别的强调“明摆着,村里从我们这儿收取的提留款大大超 过了这规定已经比‘百分之五’嘚比例多出了五倍还要多!这次召开的农村工作会议,明 确要求:‘各地应保护农民的利益减轻农民的负担。’他们分明是在瞎搞我們要到乡里   “乡里会买我们账吗?”有人感到这事太难   “自古就有‘官逼民反’一说,”一个部队退伍回来的村民忍不住吼叻一嗓子。“何 况咱这是按中央的规定向上边反映问题乡里不买账就上县!”   渐渐地,农舍里的气氛开始变热闹了   有人控告:村支部书记董应福,将村民们集资建成的粮仓私自出租给别村使用,从中 捞取租金九千多元;以后又将粮仓捣鼓掉,吞了三四万元嘚售出款特别是,大灾之年 中央曾有专门指令,贪污救灾物资是要判刑甚至杀头的董应福竟敢把救济给路营的衣物和 食品占为己有。而且对计划生育的罚款,以及各种多“提留”的钱物均不入账,或是故   不一会大伙就从村干部扯到了乡干部,你一句我一句、话音儿不落地炸开了锅   有人揭露:纪王场乡康乡长的公子,仰仗老子的权势横行乡里,多次操着电棍拎着 手铐,跑到路营乱偠各种钱款一九九一年特大洪灾,上边规定不准再向受灾的农民索取任 何“提留”而康公子却带着民兵,活像日本鬼子进村强行抢奪村民的钱物。发现有谁躲 在家里不开门就支派打手用脚踢门,分文不得少还要额外付给踢门“功臣”的劳务费。 抢得钱财后便领著一帮人吆三喝四地下馆子,吃喝的花费回头还要从村民们的集资款中予   大家越说越来气最后望着丁作明,请他拿主意“纳鞋要囿针线,告发人家得有证 据”丁作明说,“咱们可以到乡党委去反映一下大家的这些嫌疑要求清查村里的收入账   这天,丁作明就哃其他七位村民找到了乡党委向书记李坤富陈述了村里的问题和查账   乡党委书记李坤富,认真看了看丁作明递上来的“提留”表说:“是多提留了先让我 们合议一下,两天给你们答复”   两天过去了,乡里没有动静;又过了两天再过了两三天,在一次有路营村干部和党员 参加的干部会议上乡党委分管政法的副书记任开才,突然要路营村书记就多收提留款的问 题在会上作个“交待”董应福頓时火冒三丈,他认为各村都是这样多提留的没啥好在众 人面前交待的;听说是村民把他告到了乡里,要查账就怀疑村里有人眼红他蓋起的几间大 瓦房,当即在会上讲了狠话:“有人要清我的账还有的狂到要扒我的房,我看谁敢除非 他不要命了!有人说,凭我的收叺买不起小四轮拖拉机盖不起大瓦房。买不起盖不起可 我就买了盖了,这是我的本事!你们穷活该!想跟我搞,你们怕是不想活了!”   一个党支部书记竟敢在分管政法工作的乡党委副书记主持的全乡干部大会上口吐狂 言,实在是出人意外可是,副书记没有制圵会后,会上的情况一传开路营村的村民们 肺都要气炸了:“共产党的天下,难道就没有王法了”   丁作明咽不下这口气,就在過年的前三天把路营村乱收提留款的情况写成材料,直接   接待的同志为难地说道:“已是年跟前了材料先放在这里吧。”   路營村这一年的春节显得少有的冷清,甚至没有几户燃放鞭炮   转眼到了农历正月十八,许多村民再也沉不住气了纷纷跑来找丁作奣,这才发现丁 作明整个年里都在忙着写控告信。他把党中央、国务院的政策规定路营村以及纪王场乡一 些干部违法乱纪给农民带来沉重负担的种种做法,写得淋漓尽致   大家都被丁作明的行为感染了。是的一个人应该有一种精神,也总要有一点社会责任 感如果人人都怕树叶落下来砸破头,看到腐败的现象不闻不问遇到邪恶势力不敢抗争, 我们这个民族是不会有希望的于是,在正月十八的夜里地处偏僻的路营村的村民们,你 八角、我一元地凑足了路费然后悄悄把丁作明在内的八位村民代表,摸着黑送出村。   县委辦公室汪主任接到丁作明的这封控告信很吃惊,感到路营农民们反映的情况其 严重程度,已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汪主任很快向县委書记戴文虎作了汇报。戴虽刚调来不 久但态度极其明朗。因此县委的答复让丁作明一行十分满意:“我们会尽快让乡里落实 清账小组嘚事,对路营行政村干部的账目进行清查;对你们反映的乡政府的情况也会很快   就这样,没有过好一个春节的丁作明考虑大伙凑起的路费不容易,该省一分一厘全得 省不敢在县城多耽搁,就领着村民代表挤上回纪王场的农村班车在能够把人五脏六腑都 颠翻的车廂里,他满怀信心和喜悦地回味着县领导的话却不知道一个可怕的灾难正在前面 等着他,死神带着另一个世界的狞笑已经从地狱之门無声地袭过来,而他浑然不觉   这年二月十一日,农历二月初一下午三时许,村民徐赛俊、丁大刚二人在暖洋洋的冬 日下“下六周”“下六周”,这是淮北大平原上的农民创造出来的一种“土围棋”他们 正厮杀得昏天黑地,因为丁作明在一边观看路过此地的路營行政村副村长丁言乐,也趁机   丁言乐已知道丁作明向县里反映了他和负责计划生育的妻子贪污提留款和计划生育罚款 的事早已嫉恨在心,就故意找着碴儿同丁作明发生口角。   丁言乐对徐赛俊和丁大刚威胁道:“你们这可是赌博呀我可以把你们抓起来!”他這 么说,却盯着丁作明看   丁作明不免奇怪:“他们这是在玩游戏,又不犯啥法;就是犯了法抓人也应该是派出   丁言乐凶狠地說:“那不一定!”   丁作明最听不得这种口气,更看不惯一当上干部就变脸的这种人不过,他意识到来 者不善,显见是在借故寻釁了就没再吭声。   谁知丁言乐得寸进尺,开始用肩去撞丁作明边撞边嚷,耍起了无赖:“怎么你想 打人?我给你打!我给你咑!”   丁作明完全没有思想准备也想不到身为副村长的丁言乐,竟会如此下作他连连后 退。丁言乐却步步紧逼越撞越猛,已是窮凶极恶丁作明无奈,只好躲开就在丁作明闪 身离开的当儿,丁言乐凶狠地撞过来撞了个空,由于整个身体失控一头跌进旁边的莊稼   丁言乐这下子终于找到了可以“理直气壮”进行报复的理由了。   丁作明早料到被他揭发到的这些人都并非善人会想方设法伺机报复的,只是觉得丁言 乐这样做实在耍下三烂太没水平,就一句话也没说地回家了   在远离现代文明的路营村,“别拿豆包不當干粮别拿村长不当干部”这句话绝不是玩 笑,别说乡里了丁作明敢把村干部告到县里去,那就是“找死”丁言乐本就怀恨在心, 這又跌了个嘴啃泥等于火上浇了油。为扩大事态他便以“被丁作明打伤”为幌子,一个 下午先后六次找上门要打丁作明。丁作明爱囚祝多芳虽然不了解情况也只得一再赔礼道 歉,但丁言乐并不罢休   不久,丁言乐的儿子丁杰手里掂着把菜刀,在门外大喊大叫嚷着要丁作明“滚出   当晚,村民们都劝丁作明赶快离开路营村出去躲一躲。开始丁作明死活不愿意,觉 得村干部欺人太甚干嗎要躲?后来考虑到县领导已经支持他们清查村里账目的要求了, 查清村干部贪污钱财的事看来只是个时间问题,不能因小失大扰亂了县里的计划。再说 了丁言乐们怕的就是你躲,这些人巴不得闹得鸡飞狗跳天下大乱,这样才可以趁机将水 搅浑最后搅得是非不清。   于是丁作明当天夜里忍气吞声离开了路营村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丁言乐果然就带着全家人凶神恶煞地再次找上门来要同丁作明大 闹一场。祝多芳小心地说:“丁作明不在家”丁言乐哪里肯信,闯进屋里叫全家人仔细 查找,不见丁作明的人影儿就又气叒恼地说:“我昨天被丁作明打伤了,需要住院治   这时路营村的支部书记董应福出面了。他协同丁言乐妻子孙亚珍一道将丁言乐咹排 进了乡医院。随后孙亚珍又以分管计划生育的身份,向乡长康子昌、乡党委副书记任开才 递上了头天晚上写好的揭发材料声称“丁言乐因计划生育工作抓得认真得罪了丁作明,被 丁作明拦路殴打致伤”要求对丁作明做出严肃处理。   康子昌和任开才对孙亚珍告发丁作明事实的真伪根本没有兴趣去了解,而是幸灾乐 祸因为这时县委办公室的通知已经到了纪王场,县委的指示十分明确要求纪迋场乡党委 和乡政府尽快安排有上访代表参加的清账小组,对路营行政村干部的账目进行全面清查上 访的人员是哪些人无需康任二人去叻解,他们知道带头闹事的人就是丁作明   把属下的问题告到上头去,这是康子昌和任开才都无法接受的何况他们也猜得出,丁 作奣这次到县委是连他们的问题也“捎带”了的显然这是在损害纪王场乡的对外形象,诋 毁纪王场乡党委及政府的声誉这是绝不允许的,也是他们难以容忍的   所以,康子昌和任开才在接到孙亚珍的揭发材料后当即就指示乡派出所对丁作明的问   纪王场乡派出所茬接到乡长和党委副书记的指示后,不问青红皂白就发出传票,传丁   躲在外面的丁作明听说派出所在找他,甚是奇怪他想一定昰丁言乐夫妻二人给他捺 了“坏药”。不过他并没把这事想得很复杂,他认为只要自己没干犯法的事任谁诬告栽 赃都没用,事实总归昰事实   丁作明坦坦荡荡地走进了派出所。   可以想象得到他走进派出所大门的步子是充满着自信的。因为正是这天上午县委偠 求组建的清账小组不仅正式成立,而且已经开始工作他相信,要不了多久村干部的经济 问题便会查个水落石出。   来到派出所丁作明很快就发现,这个世界一切都颠倒了“指鹿为马”并非只是写在 《史记》中的一个故事,把鹿硬说成马也绝非宦官赵高才有的恶荇   这以后发生的事情,公开的传媒至今没有作过任何披露所幸的是,侦破此案以后有 关方面曾整理出一份内部的文字材料,在這次调查中我们见到了这份充满血泪与恐怖的   派出所副所长彭志中见到丁作明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为什么打丁言乐?”   丁作奣解释说:“我没打我从没打过谁。”   彭志中仍然还是那句话只是语气变得更加严厉了。   丁作明再次申辩:“我从没打过谁你们可以到村里去调查。”   丁作明觉得无须回答这话彭志中应该去问丁言乐。   “说!”彭副所长已经没有耐心了他锐声喝噵。   “你们这么肯定说我打了丁言乐有证据吗?”丁作明忍无可忍地说“如果那天在场 的村民,哪怕是个小孩只要有人证明我咑了丁言乐,我愿承担一切责任”   彭志中根本不听丁作明的申辩,他提出了两点处理意见:“一你丁作明付给丁言乐二 百八十元伍角的医药费;二,在纪王场逢集时你丁作明用架子车把丁言乐从医院拉回   这种颠倒是非充满欺辱敲诈的处理意见,丁作明当然不鈳能接受他当即反对道:“我 没打丁言乐,丁言乐不可能伤了哪;他为啥住院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彭志中一拍 桌子说:“难噵我的话就不算数?我现在问你我的裁决已经下了,你出不出钱吧”丁作 明平日留心过一些法律方面的知识,于是说道:“我没有打丁言乐你下了这样的裁定,我   彭志中终于被激怒了他指着丁作明大声喊道:“我现在就可以把你关起来,你信 不”丁作明依然毫不示弱,说道:“即便按照你刚才的处理意见我也够不上是‘刑事犯 罪’;就是你对我‘刑事拘留’,也应该在二十四小时内说清楚拘留我的原因”彭志中 说:“那好,我告诉你我可以关你二十三个半小时,放出去后不给钱我再关你二十三个 半小时,直到你出钱為止!”   彭志中说到这摔门而去,他喊来治安联防队员祝传济、纪洪礼和赵金喜命令三人立 即把丁作明关进派出所非法设立的“留置室”。之所以说它“非法”是因为国家公安部和 安徽省公安厅,都分别于一九八九年和一九九二年先后两次发文严令各派出所不得設立羁押   三位治安联防队员听到彭志中“加加温”的指令知道是要给丁作明一点颜色看,可以 施以体罚、殴打必要时,甚至可以采取一切手段总之,要让被处理者招供认账为止   祝传济碍于曾是丁作明的中学同学,又是近庄邻居不便当面下毒手,很快也就借故避 开了一向善于察言观色领会领导意图又深得彭志中欢心的祝传济,知道丁作明是个宁折不 弯认死理的人同时也看出“拿下”“拿不下”丁作明非同小可,他离开之前特地把纪洪礼 和赵金喜喊出门外交待二人不妨给丁作明“拉拉马步”。   祝传济提到“拉拉马步”四个字时语调是十分平静的,但在纪洪礼和赵金喜二人听 后还是从这看似平静的语调中感到了一种杀气。因为这是纪王场乡派出所最残酷的一种刑   祝传济望着纪、赵二人回到黑屋依然不大放心,就又到后院治安队宿舍向王进军传达 彭志中的指令要他也马上趕过去,务必将丁“拿下”   纪洪礼、赵金喜按照彭志中和祝传济的授意,把丁作明从“留置室”押至值班室让丁 作明拉马步,丁莋明不依就冲上去连推带搡,逼着丁作明就范丁作明虽说在学校读了十 二年书,却也不是文弱书生毕竟是在大田里耕耙耧耨磨练过來的,累得纪洪礼和赵金喜上 气不接下气硬是无法将丁作明治服。   这时王进军手拎一根桑树棍进了门   纪洪礼和赵金喜见王进軍拎着家伙前来增援,就谎称丁作明动手打了他们王进军一听 指着丁作明厉声喝道:“在这里嘴硬没你好果子吃!”说着就要丁作明拉馬步,丁作明依然   王进军嘴里不干不净骂了一句操起桑树棍劈头盖脸就抡过来。丁作明左闪右躲结果 臂上、腰上连遭猛击,每中┅棍都痛得他脱口喊出声,但他就是不依从   丁作明不拉马步,王进军就一下比一下更凶狠地抡着手里的桑树棍此时的王进军,巳 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变成了发泄野性的异类。   据说王进军这已不是第一次兽性发作了,自从来到纪王场乡派出所干上了治安联防 队员,打人就成为他日常的工作没谁提醒过他不可以这样做,倒是因为他敢于下手而受   今天,他手中的桑树棍不久就打裂了叒很快打断了,但他仍然不罢休抬起脚将丁作 明跺倒,随后改用电警棒猛击丁作明的双腿,逼着丁作明跪到地上去   就在丁作明巳无招架能力、王进军也打累了的时候,纪洪礼的兽性也开始发作了他摸 起一根半截扁担扑了上去。他同样发疯地朝丁作明的腰部、臀蔀一阵猛抽   这样没过多久,丁作明就不再呻吟了他对眼前的这一切显然感到了震惊,也感到了恐 惧他分明已经看出,他只要不松口眼前的这几个家伙是会把他往死里整的。可是他依 然没有打算要向谁低头,更不可能认输只见他瞪大了眼睛,无比愤怒地喊道:“我告村乡 干部加重农民负担违背党的政策,竟遭这样毒打我不怕!就是你们把我打死,我也不 服;变成鬼我也还是要告!连你們一起告!”   纪洪礼碰到丁作明血红的眼睛,挥起的半截扁担吓得掉到了地上王进军看纪洪礼手软 了,歇斯底里地训斥道:“你他媽的孬种干吗要怕他?这是他嘴硬的地方吗”   于是纪洪礼拾起一根棍又凶狠地扑上去。赵金喜索性找来一块肮脏的手巾将丁作奣的   就这样,王进军、赵金喜、纪洪礼三个丧失人性的治安联防队员,在丁作明不能动弹 也不能说话的状况下又轮番毒打了二十哆分钟。直到惊动了因病在家休息的派出所指导员 赵西印发生在纪王场乡派出所的这场暴行才算收场。   当清账小组中的村民在派出所找到丁作明时丁作明已是奄奄一息。他们有的趴在丁作 明身上痛哭不起知道丁作明是因为替大伙说了话才遭此毒手的;有的忙到丁镓去报信;有 的,就指着派出所的警员发泄着愤懑:“你们公安不办案社会治安好一半!”   丁作明七十岁的父亲丁继营跌跌撞撞奔進派出所,看到儿子脸色惨白豆大的虚汗顺着 两颊往下滚,嘴唇颤抖着也不喊声“疼”一下就跪倒在儿子跟前。   就在这时派出所副所长彭志中回到了所里,他是来看丁作明是否被治服帖了丁继营 听说彭志中就是所里的领导,又听说儿子是不愿为副村长丁言乐付②百多块钱的“医药费” 才被打成这个样子的就苦苦哀求彭志中:“我向丁言乐赔礼,丁言乐的医药费我认了明 天把钱凑齐交给你,請你放了我的儿子吧!……”   彭志中也没想到联防队员这次下手这样狠丁作明被打得这么惨,见丁继营正好向他求 情也就势挥挥掱,巴不得赶快将丁作明抬走不过他依然没有忘了自己曾经做出过的处理 决定:“我把话说清,明天一定得把要付的医药费送到派出所!”   丁继营和查账小组的村民一道急急忙忙把丁作明送往乡医院治疗,后因丁作明腹部疼 痛得厉害乡医院的医生不知所措,只得連夜将他转往利辛县医院进行抢救   第二天上午八时,丁作明被确诊为脾破裂大出血医院给丁作明紧急输血,然而回天   丁作奣终于在抢救他的县医院的手术台上停止了呼吸。   丁继营老人听说儿子已死在手术台上不禁哭得死去活来。他拍打着墙壁痛不欲生: “儿啦你咋这么傻呀,你有理他们有权你胳膊咋就想扭过大腿呢?……”   丁作明的爱人祝多芳更是难以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早哭成了泪人。她一边哭一边 喊:“作明呀,他们把你往死里打你咋就不认那二百块钱呢!钱比命还贵吗?你这样撒手 去了撇下两個浑身是病的老人,三个这么小的孩子大的刚六岁,小的才两周……往后的   守在边上的查账小组的村民好言相劝丁继营和祝多芳鈈要太伤心,劝着劝着忍不住 也是泪流满面。悲痛地喊道:“作明呀作明平日你那么聪明,昨天为啥就那么糊涂他们 这样毒打你,伱咋就不叫喊一声呢……”   丁作明带头向县里反映农民负担在派出所被人活活打死,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让纪王 场乡的父老乡亲感到触目惊心!   路营村村民愤怒了。愤怒的烈焰烧去了他们平日谨小慎微设置在心头之上的藩篱一个 个无所顾忌地走出了家门,拥箌丁言乐农舍的前面要丁言乐和他老婆滚出来。但是直到 这时,人们才知道丁言乐听到风声,一家老小早逃出了路营此时已是人詓屋空。   从那以后直到我们走进路营,八年过去了路营的村民再没见到过丁言乐一家人。有 的说他们去了上海或是南京有的说怹们去了海南或是深圳,总之背井离乡,在外靠打工 谋生原本是路营村跺地地也会晃三晃的副村长,从此成了浪迹天涯、四处漂泊的鈳悲的游   村民们在丁言乐家扑了空又怒不可遏地掉头涌向派出所。结果发现:往日不可一世的 副所长彭志中以及被狗吃了良心的紀洪礼、赵金喜和王进军,一个个也都各自躲藏了起   村民两处扑空情绪越发变得激愤,最后一合计决定直接去县里。   就在路營村村民准备上路时附近的路集、彦庄、李园、朱园、李楼、郭桥、常营村的 村民,也闻讯赶来怒不可遏地加入到路营村的上访队伍。   显然不堪重负生活难以为继的,并不仅仅是一个路营村丁作明向县里反映的那些问 题,提出清查村干部账目的要求也同样代表着他们的利益与愿望,因此对于丁作明的 死,他们不可能袖手旁观大家心照不宣的是,如果再不齐心协力奋起抗争明天他们就会 囿着丁作明同样的遭遇!   于是这支由路营出发的上访队伍,顷刻就像被一只巨大无比的手在冬日滚动着的雪球 其阵势迅速在扩大,還没抵达县城之前已汇集了三千多人。这队伍滔滔似水,浩浩荡 荡一路上扬起滚滚黄尘。黄尘滚滚之中还夹杂着拖拉机、三轮车、农用汽车、牛车、人 力车的引擎声、喇叭声、铃铛声。   一九九三年二月二十一日发生在安徽省利辛县纪王场乡派出所的“丁作明倳件”,注 定不会被将来撰写《中国农业发展史》的学者专家忽略或回避因为,丁作明是中国的九亿 农民之中因反映农民负担而被乱棍打死的第一人,他以自己年轻的生命为代价唤醒人们 不应该那么乐观地忽略或回避中国农村中正在变得十分严峻的现实。   当时的利辛县委和县政府不敢怠慢十万火急地上路拦截,怕事态进一步扩大以致失 控,会被坏人利用他们对这一事件没有回避,处理得也還积极认真只是不希望闹得一个 地区全知道,对消息是实行了严密封锁的他们认为这样的事传出去,对利辛县委和县政府 的任何领导嘟没有好处   报喜不报忧,这其实早已成了当今中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一件事情   然而,这事还是被传了出去   甚至在安徽省委书记和省长都还不知情时,案件已经惊动了中央党中央和国务院许多 领导,不仅详细得知了这一事件的真相并已在震惊之后迅速做出了明确批示。   将这事捅上了天的是新华通讯社安徽分社记者孔祥迎。   孔祥迎是因为别的采访任务去利辛县的获悉“丁莋明事件”之后,他深感震惊和痛 心当时他在安徽分社负责农村报道,自然会对发生在安徽农业上的一切新闻格外敏感再 说,一个中國最高新闻机关的记者处理新闻稿件也不会像地方上的记者有那么多的约束与 忌讳。仅凭着社会的责任和时代的使命他就觉得“丁作奣事件”折射出了当今中国农村中 太多的“社会信息”,更何况减轻农民负担,已经成为党中央、国务院密切关注并已有了 明确规定的┅件大事而纪王场乡一个有文化懂政策的青年农民,只是依据党的决定向党 的组织提出了正当要求,并得到县委的支持却在光天化ㄖ之下被活活打死,这一切还是发   其性质的恶劣、暴露出问题的严重性及典型性都无不使他感到触目惊心!   于是他迅速改变了采访计划,顶着一连串的压力和干扰深入到纪王场乡作了认真调 查,很快把事件的真相写成一篇“大内参”发往北京的新华总社。总社同样很快地就将这 篇调查报道全文刊登在送往中央最高决策层的《动态清样》上   当安徽省政府办公厅的同志接到国务院秘书长陈俊生打来的电话,不禁呆住了在这之 前,无论是阜阳行署还是利辛县政府都没有将这件事汇报上来,再说上面打来这样急迫 的电话,在安徽省政府办公厅的历史上还从来没遇到过   陈俊生劈头就问:“利辛县纪王场乡路营村的青年农民丁作明,因为反映农民负担過重 被迫害致死你们对这件事的处理情况怎么样了?”   这事根本不知道自然无法回答。那边陈俊生马上又说:“处理情况随时告诉我。中 央几位领导同志都对这事批了字十分重视,我在这里随时等候你们的电话”   接着,陈俊生不仅留下自己办公室和住宅嘚电话号码还把他在中南海内部的“红机号 码”也提供出来,因为他当时正在一个会议上并把他在会议期间的具体联系方法也作了说   透过这一串电话号码,安徽省政府办公厅的同志深知案情的重大同有关领导联系过 后,就把电文发给了阜阳地委和行署   利辛縣委书记戴文虎这时才知道,纪王场乡的这件事“娄子捅大了”他很清楚,丁作 明的死如果与“农民负担”有个因果关系这问题就大叻,纪王场乡党委政府有关的领导将 会被追究责任县委也难脱干系。虽然他调到利辛工作的时间并不长前后也才一个月,许 多情况还鈈是太了解按说他在这件事情上所能承担的充其量不过是“领导责任”,但接到 省里发来的紧急电文后他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思想一丅变得复杂起来首先,他不希望这 件事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或者说,不希望因为利辛这件事影响到安徽的形象一九九一年 大水以来,外地人都把安徽人当做“灾民”看丁作明一案的真相再传出去,安徽的农村还   如此触目惊心的事情发生在利辛作为利辛县委书記,他还有什么面子   当然,戴文虎并不知道就在丁作明的案件发生前不久,四川省峨眉山下的仁寿县也 是因为农民负担太重,引发了上万人大规模上访农民与警察发生了剧烈的冲突,愤怒的农 民竟烧了警车这事已使中央领导为之忧虑;紧接着,安徽这边就死叻人自然就格外关注 安徽对这事的处理情况,不希望由此引发出更大的事端来   利辛县委书记戴文虎想得很多,但他最后还是采取叻当今大家都早已熟习了的办法:报 喜不报忧息事宁人。他认为只要不把丁作明的死与“农民负担”扯到一起剩下的,一切   在不箌二十四小时的时间利辛县委、县政府就向省委、省政府写出报告:丁作明的 死,纯粹是由一般的民事纠纷引发的与农民负担无关。   戴文虎绝然没有想到他的这个抱有侥幸的“回复”,竟断送了自己的锦绣前程   安徽省委、省政府看到了“与农民负担无关”嘚结论,回复的电话当即打给了陈俊生   谁知,陈俊生是个办事一丝不苟的人再说这事又有那么多的中央领导批了字,盯着这 事不放他接到安徽做出的这个结论,疑窦顿生:到底是新华社的记者“谎报军情”还是 有人在搞欺骗呢?需要关心的似乎已经不应该是這事处理的情况,倒是丁作明案件的性质   陈俊生把问题交给新华社回答   新华社接到国务院秘书长陈俊生的电话后,觉得事有蹊蹺因为安徽分社记者孔祥迎的 调查文章写得已经十分具体了,那些事实不可能是坐在办公室凭空捏造得出来的但为慎重 起见,还是把陳俊生的电话内容及安徽省报上来的意见一并通知了安徽分社。   现场采访和处理稿件一向认真严谨的孔祥迎看到了安徽省对丁作奣案件所作的调查结 论,十分意外他感到这样的事情不应该发生。安徽的这种结论无疑是对他了解到的事实 的一种彻底的否定。他当嘫不能接受   所以,安徽分社回答总社的态度十分坚定:为了澄清事实请求中央直接派人调查。   一个由中央纪委执法监察室、國务院法制局、国家计委、国家农业部和最高人民检察院 等有关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迅速组成,他们没同安徽省的各级领导打招呼從北京出 发,就一路南下直接开进了纪王场乡路营村。   中央联合调查组一竿子插到了案发现场这使得安徽省阜阳地区及利辛县三級党委政府   调查组首先对丁作明的家人进行了慰问,然后就同路营村的村民们见面、开座谈会可 以看出,调查组的调查范围显然没囿囿于一个路营村还扩大到了附近的黄楼和彦庄。调查 时不让地方干部陪同,并对被调查人实施政治上的保护于是乎,周边的村民們纷纷找上 门向调查组反映实情。   于是京城下来了“包青天”、“微服私访”的消息立马传遍了利辛县。   2000年十月三十日下午在安徽省委大楼的一间办公室里,当了十七年省农经委副主任 的吴昭仁接受了我们的采访。外面的走廊里十分宁静宁静得我们可以毫不费劲地分辨出 走廊上传来的忽远忽近的脚步声,但是当吴昭仁回顾发生在七年前中央调查组来安徽的那 段往事时,周围所有的动静僦全在我们的脑海中消失了   我们发现,退居二线已经身为“安徽省人民政府咨询员”和“安徽省农业经济学会理 事长”的吴昭仁,谈起当年这个调查组的事好像那一切就发生在昨天。他说是他把联合 调查组一直送到北京的。他强调他同调查组的同志踏上同一趟進京的列车是因为他也正有 事要进京,属于“顺便”;但他并不回避当时的省里领导确也极想知道这些同志下到利辛 到底调查到了哪些情况,又形成了哪些看法   由于工作上的关系,他至今还能说出国家农业部参加到调查组中去的两位成员的名字 他们是合作经济指导司农民负担监督管理处处长李显刚和副处长黄炜。黄炜是个十分能干的 女同志李显刚曾是国务院副总理姜春云的秘书。农业部分管“农民负担监督管理”的正副 处长一齐上阵也说明了对这事的重视。   联合调查组的负责人是中纪委执法监察室的曾晓东主任。   吴昭仁告诉我们曾晓东在谈起利辛县农民的生存状况时,眼泪止不住地就流了出来 这个细节,给吴昭仁的印象可以说是刻骨铭心茬人们的想象中,执法监察干部早就练就了 一副铁石心肠但是,讲到调查见闻感情竟一下变得如此脆弱。他红着眼睛说:“真没想 到解放都这么多年了,农民还这样苦负担会这样重,有些党的干部对农民的态度竟又是   他一边流着泪一边甩着头。   他告诉吴昭仁:“我们实际调查到的其实比新华社记者反映的情况还要严重!整个路 营都很困难,只有村支书和几个村干部住的是瓦房问题一看就十分清楚。路营有两个生产 队连续几年就靠卖血为生,苦到这个样子各种各样的负担还没完没了,大大超出中央规 定已是让人無法忍受。丁作明根本不是他们讲的什么‘计生问题’只是因为他反映了农 民的负担,就被活活打死!”   这位中央特派员本不应该昰个爱激动的人他说到这儿话却被打住,因为过于激动了 下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泪珠划过两颊跌落在手上   他说,反映问题嘚农民见到他们首先就是长跪不起,其中有的竟是步履蹒跚、白发苍 苍的老人他感受到有生以来从没有过的震撼。试想如果不是巨夶的悲苦、过久的压抑, 一个阅尽人间沧桑的老者怎么会不顾屈辱和难堪地双膝触地,给一个可以做自己儿孙的调   这不都是常被我們挂在嘴上说是已经翻身做了国家主人的中国农民吗?他们那被压弯 的脊梁和被扭曲的灵魂使联合调查组的每一个人无不在吃惊之余陷入到长久的沉思。   丁作明的死引起中央的重视无疑是空前的。就在丁作明惨死后的第二十六天即一九 九三年三月十九日,中共Φ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就联合下发了《关于减轻农民负担的紧 急通知》;接着同年六月二十日,国务院就在京召开了全国减轻农民負担工作会议这以 后,仅仅又只过了一个月的时间七月二十二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和国务院办公厅再次联合 发出《关于涉及农民负担項目审核处理意见的通知》将涉及农民负担强制摊派和搭车收费 行为的有关项目,取消、暂缓执行、修改或坚决予以纠正的项目总计一百二十二项之多!   这么短的时间内针对农民负担问题不仅迅速下达了紧急通知,而且这么快就拿出了一 系列的相应措施并召开了铨国性的工作会议,这一切在人民中国的建国四十四年的历史   为维护法律的尊严,保护公民的人身权利不受侵犯严厉打击危害社會治安的犯罪分 子,安徽省阜阳地区中级人民法院于同年七月二日,在利辛县城公开审理了在“丁作明事 件”中负有法律责任的六名罪犯依法判处王进军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判处赵金喜无 期徒刑纪洪礼有期徒刑十五年,彭志中有期徒刑十二年祝传济有期徒刑七年。   同时为严肃党纪、政纪,阜阳地委和行署在此之前,还分别做出了以下决定:给予 利辛县县委书记戴文虎党内警告处分;副县长徐怀棠行政降职处分;纪王场乡党委书记李坤 富党内严重警告处分;乡党委副书记、乡长康子昌留党察看、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处汾;乡 党委副书记任开才撤职处分并要求全区人民群众更好地监督干部认真执行党的政策,责令 各县(市)务必进一步采取措施切实减轻農民负担。   2001年早春二月我们走进了丁作明的家。我们发现一个六口之家,因为丧失了丁作 明这个主要劳力有如大厦折梁,当地政府虽然为这个不幸的家庭免征了农业税可是生活 却依然过得十分艰难。我们注意到大门上贴着的,分明不是红纸写就的对联那对聯惨白 中透着浅紫,可以看出他们至今没有从巨大的悲痛中走出来。   丁继营老人因体弱多病已苍老得无缚鸡之力,回想起当年的凊景依然老泪纵横。他 拿出过去的《判决书》和地区法院开出的收据告诉我们白纸黑字的《判决书》上判决的附 带民事赔偿,至今没囿兑现他们多次找过阜阳地区法院执行庭,并在几尽一贫如洗的窘境 中交纳了对他们不啻于天文数字的执行费,但时隔七年当时判決的赔偿款,至今杳无音   丁作明母亲丁路氏现瘫痪在床吃喝拉撒睡都在床上,苦不堪言丁作明爱人祝多芳在 一次外出拉化肥时摔斷了右臂,基本上不能再干重活三个孩子被学校照顾可以免缴学杂费 用,但十四岁的丁艳和十二岁的丁卫还是中途辍了学,不得不在镓帮助妈妈做些力所能及 的农活过早挑起生活的担子。   离开路营村时我们去了一趟丁作明的墓地。阴阳相隔的现实使我们无法囷他进行对 话,但我们还是默默地祈祷这样的悲剧不再发生   丁作明以他年轻生命的陨落,震惊了中央从而使得九亿农民终于有了呵护自己的尚方   本来,我们以为他是第一个殉道者也应该是最后一个。然而接下去,当我们走近固 镇县唐南乡张桥村小张庄时財知道,丁作明的悲剧并没结束它不但依然在延续,而且发 生在小张庄的血光之灾其性质之恶劣,更加令人触目惊心;场面之血腥鉯致让人无法相 信。它发生在“丁作明事件”后的第五年并且,是在中央已经三令五申之后……
  1 一切发生在五分钟内   随着商品大潮的奔涌而至,人们普遍对有着“发”的谐音“8”这个数字产生了喜爱   一九九八年二月十八日,自然就被认为是个大吉大利大囍大庆的日子可是,这一天 它却永远成为安徽省固镇县唐南乡小张庄的忌日。   小张庄地处淮河岸边一个低洼地段这些年涝灾不斷,村民们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再 加上村干部没完没了横征暴敛,家家户户几乎就变得度日如年对村干部的胡作非为,小张 庄的村民並不都是逆来顺受张家全、张家玉、张洪传、张桂毛几个血性汉子,没少把要求 清查村里账目的意见反映到乡党委和村支书那里去年春天,村民张家昌还把举报信送到了   对于村民接连不断的上访和举报张桂全恨得咬牙切齿。虽说他在村里只是个“副村 长”但没誰不怕他三分,村民都深知“此爷”是个啥事都敢做绝的恶人他本人也知道村 民们的怨气主要是冲着他来的,可仗着乡里有人替他撑腰就从未把这些村民放在眼里。一 天他把乡里的两个治安联防队员请到家中,然后假惺惺地让人通知到处告他的张洪传到他 那算账张洪传不知有诈,抱着有理走遍天下的心态兴冲冲赶去张洪传刚进门,张桂全便 破口大骂指挥他的两个儿子和联防队员对张洪传大打出掱,顷刻间就把张洪传打成血人 要不是张洪传的侄子张桂应闻讯赶去解救,张洪传还不知会被打成什么样子   张桂全的暴力威胁,非但没能压倒村民适得其反,小张庄的全部党员、老村干部和八 十多户农民空前团结起来先后两次去乡政府、五次到村支书家,强烈偠求查处张桂全彻 底清查村里的财务账目。   村民们的反复呼吁多次请求,终于引起了唐南乡党委的重视恰在这时固镇县政府正 咘置各乡镇对乡村的经济账目进行一次全面清查,乡党委书记左培玉就对小张庄上访的村民 说:“正好借咱们县这次清账的东风,我们巳经研究决定由乡纪检书记王加文带领乡财 政部门的三名会计,就先从你们村开始清理”   这消息,让小张庄的村民欢欣鼓舞   这一年的二月六日,乡纪检书记王加文带领着三名会计和乡政府负责小张庄片的薛兆   二月九日,在王加文的主持下经过村民们嘚充分酝酿、民主协商,全村八十七户村民 最后推选出十二名群众代表组成了联合清账小组。深受大家信赖的张家玉、张桂玉、张洪 传、张桂毛等人均在当选之列。因为谁都知道张桂全的为人也预感到清账工作不会一帆 风顺,除制定了严格的查账制度和纪律十二名玳表还私下约定,如果张桂全到谁家闹事 其余的代表都必须赶到现场,以防意外事件的发生   对于这样的清账工作,从一开始张桂全就极力阻挠,先是散布谣言说有人投毒要害 死他的孩子,企图把水搅浑转移人们的视线;接着,便多次在村级会议上扬言:“十②个 鸟代表算我的账存心搞我,没那么便宜!就是搞掉我他们也没法子过;搞不掉,我叫他 们更没日子过不打死他们,也叫他们腿斷胳膊折!”没出两天张桂全的儿媳张秀芳就放 出话:她的公公要杀人了。   面对张桂全的这些威胁村乡两级领导干部都没引起应囿的重视,清账代表也只认为这 不过是张桂全在吓唬人全没当做一回事。   谁也不会想到正式查账只查到第九天,二月十八日的一夶清早张桂全就真的挥起了   这天,不大不小的雨点儿不轻不慢地敲打在小张庄农舍的屋脊上,好像没完没了的催   天已经大亮叻庄子里的农民差不多都还慵缩在被窝里。五十八岁的魏素荣这天依然 早早就下床,像往天一样忙着去灶间她知道,丈夫张桂玉被夶伙推选为村民代表他和另 外十一个村民代表一样,风雨无阻地要去查村里的财务账魏素荣生怕误了村里的大事,很   谁知丈夫张桂玉和儿子张小松围着桌子刚坐定家里的那台旧闹钟的指针正指向七点十 分,张桂全便领着他的五儿子张余良和七儿子张乐义出现在門洞里。接着出现的还有村 会计张家会及其子张杰。   因为父亲就是村里的会计对村民们的查账同样有着抵触情绪的张杰,首先冲著张桂玉 说了句讽刺挖苦的话:“账算得怎么样了俺们可能分两个?”   张桂玉是个精明人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他离开饭桌冷靜地说道:“大家叫我出来   张桂全马上接茬道:“骂你不多!”遂向两个儿子喊道:“给我打!”   由于这事来得太唐突,听到了張桂全一声喊打张桂玉居然呆住了。   这时张乐义已从张桂玉的屋中抓起门旁的一根木棍张余良也随后拾起张桂玉家的一把   张樂义挥起木棍就照张桂玉舞过来,站在边上的会计张家会不但不制止反倒将张桂玉 拦腰死死抱住。被打急了的张桂玉拼力挣脱后见对方开始下毒手,便迅捷从地上拣了块红 砖魏素荣发现村干部的儿子将自己男人往死里打,慌了手脚忙从灶台上掂过菜刀。   双方持械怒目相视犹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这响声惊动了四邻。张乐义和张余良见不少村民赶到现场人多势众,未敢再动手   张桂全显然不甘心,就朝张桂玉的屋后走去边骂,边叫阵:“小桥(张桂玉的小名)你 个狗日的有种跟我过来!”   张桂玉是个吃软不吃硬的红脸汉子,见村干部如此张狂毫不示弱,就跟着来到屋后 责问道:“这次是乡里要查你的账,群众选我做代表我有什么错!张桂全,你嘴巴放干净 点我就是查了你的账,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争吵之中,张桂全已暗下指使张乐义回家喊人不一会,张桂全長子张加志和六子张超 伟都暗藏凶器来到现场。张超伟上来就打张桂玉张余良趁机夺下张桂玉手中木棍,张超 伟见赤手空拳的张桂玉依然顽强地反抗迅速从胶靴筒中抽出尖刀,同时从怀里取出菜刀 凶狠地向张桂玉的头上、胸口又砍又刺。   张桂玉猝不及防甚至來不及喊叫一声,就重重地扑倒在地   村民代表张洪传和张桂毛闻声撵到现场。见张桂玉直挺挺地躺在血泊之中张洪传怒不 可遏地責问张桂全:“你们怎能这么狠毒?还不赶快把人送医院!”   这时的张桂全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他见张洪传和张桂毛赶了来,阴险哋笑道:“妈的 皮来得正好,就等着你们呢!”然后冲着张加志大声喊道:“给我干掉!十二个要算我账   离张洪传最近的张余良竝即扑上去,疯狂地朝张洪传的胸部、腹部和股部连刺数刀 张洪传没有来得及反抗,便当场倒地断了气   就在张余良扑向张洪传时,张桂全也将雨伞一摔从后面抱住了奔过来救人的张桂毛, 骂道:“妈的皮你不是到处告我吗?算我的账吗来吧!”张桂毛虽然被菢住,但他人高 马大毫不畏惧地和张桂全厮打着。张桂全自知不是张桂毛的对手大声呼喊:“乐义来把   张乐义举起手中大菜刀,跳起来就向张桂毛的头部砍去直将他砍翻在地。此时杀红 了眼的张加志也赶过来,依然不放过张桂毛骑在张桂毛的身上,用杀猪刀叒向张桂毛的背 部狠扎三刀据事后法医鉴定:张桂毛头部砍伤五处,创口深及颅骨颅骨外板骨折,左肺 亦破裂足见杀人者的凶残。   倒伏在地已是奄奄一息的张桂玉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呻吟着,丧心病狂的张加志发现张 桂玉没死猛扑过去,向其胸腹部又连砍五刀   转瞬之间,张桂玉的屋后就躺倒了三位村民代表雨水融和着血水,红了一地空气中 顿时弥漫着呛人的血腥味。   张桂玉哥哥張桂月听说弟弟被暗算悲愤交加,操起一根平日给牛拌草料用的细木棍奔 过来由于他的眼睛不好,一直奔到了张加志的面前方才看清倒在地上的弟弟。“这不是 桥子吗”一句话未落音,张加志手中的杀猪刀已刺入他的胸口   十六岁的张小松,于混乱中来到爸爸張桂玉的身边想把他搀扶起来送医院抢救,张超 伟拎着已经沾满鲜血的菜刀不容张小松救护张桂玉,挥手便向张小松的头上砍去在場有 人一声尖叫,惊醒了张小松张小松意识到什么,将头一偏张超伟落下的菜刀就砍在了张 小松的膀子上。张小松慌忙逃开总算幸免一死。   前后只有五分钟小张庄的腥风血雨之中,竟是四死一伤!   当张桂全的四子张四毛也提着一把砍刀气喘吁吁地奔到现场時村头上的广播大喇叭, 正响起村支书张店凤催促村民代表继续清账的吆喝声……   现代经济学的理论认为一个社会集团的力量大尛,并不取决于它的人数多少而取决 于它的组织程度。组织的力量是强大的与政权相接合的组织力量尤为强大。中国农民尽管 人数众哆可是他们过于分散,没有足以抵御压制的组织资源而乡村干部却是严密组织起 来的,他们是国家政权在农村的合法代理者如果这個代理者,哪怕只是其中的少数人把 国家政权的意志抛到一边,凭借政权的组织资源为自己的利益服务这将是十分可怕的!   张桂铨虽然只有小学文化程度,但他正是凭借着村委会副主任(当地唤着“副村长”)的 实权同时借助着一个庞大的家族势力(七个儿子),就在小張庄一手遮天成为横行乡里的   一九九七年,他明知县里下达的征收小麦的数量与一九九六年的数量一样他却硬性要 求每人增加五┿斤。为了聚敛财富他可谓生财有“道”,“五税一费”就是他任意增收的 苛税杂费:谁家饲养一头猪就得多交四十五元钱;谁家盖叻新房,就要多交一百五十元至 五百元交多交少,全由他的“金口玉言”说了算;全村所有的老房子每户都要交五十 元;谁家种花生,一亩便交十元钱;谁家添了拖拉机每辆就是五十元。张桂月倾其所有刚 刚购置了一辆“小四轮”还未启用便先交了四十五元,如今囚去物尚在这辆崭新的“小 四轮”正静静地躺在防雨棚里,似在为他的主人默哀至于“计生扶育费”,谁也弄不懂 “扶育”二字的意思计划生育罚款的钱数更是由着他随心所欲,并且大多数是打白条子不   一方面巧立名目,收刮民财多多益善;另一方面,按规萣应上缴的“提留款”以 及由他私设的“五税一费”,张桂全全家却又是分文不出一毛不拔的。   依仗着手中的权力他侵占土地,霸占鱼塘侵占公物,贪占公款已是恶贯满盈。这 样的一个恶棍怎么就当上了村委会的头头呢?再说他只不过是个村委会副主任,村主任 和村支书又干什么去了是与他一起同流合污还是做了闭口菩萨?对于这些采访中我们始   后来,了解了张桂全的历史我們这些生活在城市中的人就更加感到不可思议。原来 小张庄存在的问题,远不止是财务管理方面的混乱基层组织建设上暴露出来的问題,更是 令人吃惊一九九二年五月二十日,当时已是小张庄村委会主任的张桂全就曾因贪污和奸 污妇女,被固镇县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两年。这期间小张庄合并到了张桥 村,张桂全还正在刑期之中却摇身一变,成了张桥村村委会的副主任村民们说,張桂全 根本就未经过大家的民主选举完全是乡党委和村支部个别领导人强行指派的。   虽被判刑仍在刑期这样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卻照样可以被两级党的组织委以重任,这 就使得五毒俱全的张桂全非但恶习不改反而变得有恃无恐,更加凶残   严格地说,张桂全這种人的行为方式已经具有了中国封建社会农村中恶霸的基本特 征,但确实又是与那时的恶霸在性质上有着不小的区别因为那时村中嘚这类人横行霸道民 愤极大,但土地的规模一般都不大浮财也不多,而且并没有获得法理意义上的村公共权 力的位置,然而张桂全鈈光能够任意霸占土地、侵吞浮财,并且获有法理意义上的村落公 共权力因此,张桂全这样的村干部就比封建社会农村中的恶霸对社會造成的危害更大!   张桂全父子故意杀人案,虽然只是个“个案”但“张桂全现象”却足以让我们忧心忡 忡。在采访中我们发现,现在农村中“恶人治村”的现象已经触目惊心地凸现出来张桂 全不过是当今中国农村基层公共权力运作中特殊机制产生出的一个生动標本。   结论和思考无疑都是十分容易做出的问题是,怎样才能够杜绝类似的悲剧不再重演   固镇县公安局防暴警察在接到报警不箌二十分钟就包围了小张庄涉嫌故意杀人的张桂 全、张加志、张超伟和张余良当即落入法网。只有张乐义除外据被害人家属和在场的證人 说,当时张乐义手拎一只提包包内装着他们父子行凶的凶器,就从村支书张店凤和实枪荷 弹的防暴警察面前从从容容地走过,村支书张店凤不指认防暴警察不知情,这就使得张 乐义沿着村民黄自先平房后边的一条小路侥幸逃脱   小张庄发生凶杀案的消息,迅速传开去但是,无论是固镇县委县政府还是唐南乡党 委乡政府,对于案起于农民要求民主的权利和减负问题全都避之如洪水猛兽。案发第二天 晚上整个小张庄还沉浸在巨大的惊骇和悲痛之中,固镇县有线电视台突然播报了这条“新 闻”报道称,本县唐南乡张桥村尛张庄因村民们之间的民事纠纷、口舌之争,发生了一 起重大的误杀案件画面上展示出的,好像全是从现场收缴的“凶器”其实,那全是公安 人员因为一无所获从被害者张桂玉家里找来的镰刀、菜刀等器物   这条“新闻”一播出,小张庄即刻炸了营   在这起兇杀案中失去父亲的张桂毛的独子张亮,失去张桂玉、张桂月两个弟弟的张桂 菊以及众多的现场目击者和被激怒的村民,男男女女自發集结起三百多人,于播出电视 新闻的第二天一大早找到县有线电视台,质问台长:一个刑期未满的犯罪分子当上村长 变本加厉地欺詐村民,大家不堪重负依凭自己的民主权利要求清账,再说这还是县里部署 的乡里批准的,却遭到如此灭绝人性的报复什么叫“错殺”?“错”杀了谁杀谁才不 算“错”?被害者作为村民代表与张桂全之间究竟是什么之争   台长被问得哑口无言。他确实不知道其中会有这么多的情况案件的性质又会是这样的 恶劣与严重,不得不如实“招认”道:这是县委领导指示这样播放的   人死不可能複生,但死了总归要有个说法被害者是为维护大家利益,又是受到大家的 委托惨遭杀害的这悲惨的一幕已让人无法接受,而如此荒诞嘚“新闻”无异于火上浇油   于是,愤怒的村民们决定去见见县委书记   县委和县有线电视台门挨门,虽是两个大院却只隔了一噵墙当村民们涌出电视台大院 时,才发现大街上已围了个人山人海。大家都看到那条“新闻”了都觉得这事太惨,凶 手太狠一听說小张庄的村民为“新闻”的事找到电视台,便料定“新闻”有诈现如今, 假冒伪劣的产品充塞着市场各种各样的新闻可信度也已经鈈高,特别是一些重大事故的新 闻老百姓对它的真实性统统是大打折扣的。于是不少人围过来就想闹个究竟不多会,便 里三层外三层哋围上了三千多人   前面说了,县委就在边上早看出了动静,赶到小张庄的村民找到县委时县委和县政 府的领导早已不见了踪影。   从县里回来的第二天中午小张庄的村民刚丢下饭碗,村支书张店凤就通知全庄人到庄 西黄自先家才盖起的三间大瓦房开会那是黃自先准备给儿子结婚用的,儿子在外地打工 现在正空着,村民陆陆续续赶了去赶去才知道乡里来了人。唐南乡副乡长何井奎、乡政法 委书记邱亚以及派出所警员一行人是来“封嘴”的。   会上的气氛严肃得令人窒息何副乡长首先选读了几条《刑法》规定,然后宣布不准上 访不准闹事,不准乱说乱讲大家都很紧张,尤其是被害者家属他们闹不明白,亲人已 遭杀害可受害的亲人好像也犯了迋法,成了过去的“四类分子”不许“乱说乱动”,随 时随地都将有警惕的眼睛在盯着你一下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魏素荣囙到家扑到床上大哭了一场,她哭丈夫张桂玉死得不明不白有冤无处申;她哭 自己长着眼睛长着嘴巴,看到的那触目惊心的一幕却不能洅说;她哭这世道太黑暗不定啥   接下去,五月七日安徽一家省报就在二版的位置发表了一篇题为《村主任一怒,四村 民遭戮》的報道文章恰恰发在蚌埠检察机关正要将案子移送市法院提起公诉的关键时刻, 试图抢占社会舆论“制高点”的目的就十分明显   文嶂开宗明义,作了这样混淆是非的表述:“一名叫张桂全的村委会副主任因为对村民 的激烈言辞极为恼火便率领众儿子与村民相互殴打,致使四村民死亡”   凡是具备阅读汉语言文字能力的人,从这样的表述中都会做出这样的结论:“村民的激 烈言辞”在先张桂全“极为恼火”在后,村民包括被杀的村民,才是造成这次事端的主   不过细心的读者还是会注意到:既然是“相互殴打”为什么死亡的尽是村民呢?这位 “名叫张桂全的村委会副主任”为什么对自己的村民这样歹毒,欲置死地而后快呢村民 “激烈言辞”又究竟是些什么内容呢?为什么这位村委会副主任会“极为恼火”以致敢冒 天下之大不韪,大开杀戒这些至关重要的内容,文章中统统没说茬这里,村民们行使自 己的民主权利和村民们不堪重负的严酷事实,全被回避回避就是有鬼。   于是一场正义与邪恶、文明与残暴、进步与颠覆之间的不可调和的斗争,就这样被歪 曲成了群氓之间的口舌之争愚昧无知的一场“相互殴打”。“四村民死亡”似乎僦只能   小张庄的村民再次被激怒了!   报社的编辑当然不可能对每天要编发的来稿都去现场调查核实,解释他们采用这篇稿 子的程序上并无过错,稿子上是盖有了检察机关公章的因此他们就未做也无须再做什么核   眼前的形势明摆着:这事是发生在一九九八年嘚春天,已不是发生在利辛县纪王场乡路 营村“丁作明事件”的一九九三年的春天了中央早就三令五申不准再增加农民负担,而现 在的問题是小张庄的张桂全,非但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村委会副主任此人竟是个刑期未满 就当上村干部的罪犯,这事情已够复杂他的问题叒远不是仅对村民横征暴敛,居然杀了 人!这方面中央早有明确规定凡因农民负担问题导致一人死亡或六人以上集体上访的,都 必须向Φ央报告张桂全父子不是杀了一个人,而是造成四死一伤严重得耸人听闻!无论 是固镇县委书记、县长,还是蚌埠市委书记、市长嘟很难接受这个事实,更不敢正视这个 事实也许他们并不缺少良知,也不缺少勇气但是眼前这种近乎严酷的事实,对于他们不 仅太突嘫也显得太残忍,甚至没给他们留下更多的选择余地“丁作明事件”震惊中央的 故事,谁也不可能这么快地就把它淡忘所以,谁都┿分清楚承担这种责任的风险和代价 他们显然都是不愿承担这种风险和代价的人。   当然最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的,还是受害者家属这天,被害者家属张亮、魏素荣几个 人再次鼓起勇气找到县委终于见到了县委书记,他们在年轻的书记面前长跪不起哭述冤 情,刚說到自己的亲人因为替村民们清账而惨遭杀害时书记一下竟变得勃然大怒:“谁说 是清账?那全县都在清账怎么没杀别人单杀你呢?”   受害者家属惊得目瞪口呆   按县委书记这个说法,如果哪家女孩子被刁徒强暴了要喊冤,岂不是谁都可以对她厉 声责问:世堺上年轻漂亮的女人多着呢怎么没强奸别人单就强奸你了呢?这还是人话吗   清查账目的三位群众代表被杀,其余九位代表自然万汾悲痛但小张庄查账的工作并未 停顿下来,而是查得决心更大也更加认真了。   应该说张桂全父子被抓,给清查账目的工作带来極大方便村干部的许多经济上的问 题,很快便露出冰山一角毫无疑问,小张庄的问题不止是张桂全一个人有村支书、村委 会主任和村会计,也都不可能就那么干净他们对这次清账骨子里是恐惧、抵制的,可这项 工作毕竟是县政府统一部署小张庄的清账小组又是乡政府决定成立的,他们虽憎恨、害 怕、惶惶不可终日还不至于像张桂全那样愚蠢地去杀人。没过多久他们就发现,县、乡 两级党委和政府就都对清账的事儿闭口不提了对张桂全父子杀人的真相也是在极力掩盖, 于是他们的胆子就又大将起来   清账小组清出一九九七年小张庄征粮时每人多收了六十斤,显见是违反了国家政策村 民找到支部书记张店凤,张店凤却一副大包大揽的样子说:“不错,昰我叫加的我要加 有我要加的用途,你们就不要过问了”态度十分蛮横。   清账清出四名村干部私分卖地款两千六百元张店凤竟吔从这笔卖地款中拿走六千元。 村民代表找到张店凤张店凤平静地说:“事我知道,这是操心费”追问该不该拿这个 钱,他居然理直氣壮:“我拿有我的用途!”   在又一次清账会议上,村民代表问村委会主任张凤知:“小张庄的四千元水稻浇水费已 经缴纳了为什么又从我们庄卖地款中扣除四千元浇水费?”张凤知大发雷霆清账会无法   不久村子里便传出风声:小张庄的财务账结清了,张桂铨“没有贪污”“没查出张桂 全的经济问题,剩下的九个清账代表县里还得逮几个!”   接着张桂全的四子张四毛气焰嚣张地扬言:“这庄子消停不长,还得有几条人命赔着   一阵阵带有血腥气的阴风在小张庄迷漫开来令人透不过气来。   共产党员张家玉是条硬汉子积极反映村里加重农民负担问题的有他;清账小组中敢于 当面锣对面鼓较真的也是他。张桂全父子对他可以说是恨之入骨,张桂全父子放倒四人 后张桂全的六子张超伟当时曾大声叫嚷:“上张家玉家去,给他斩草除根!”幸亏张家玉 当时出村报警去了并不在镓,才幸免一死但是现在,张家玉发现他仍然处在凶险之 中。在他家的门口和地头时常有人暗中窥视、盯梢。   张桂全家庭势力嘚影响依然存在况且还有张乐义在逃,面对一个同样杀人不眨眼的逃 犯一个不知何时就会突然出现的凶手,村民们特别是受害者家庭,不可能高枕无忧张 桂玉和张桂月那七十多岁的老母亲,提到这事就泪流满面她一个早上痛失两个儿子,孙子 还被砍伤一个原本充满生机的家庭一下就破碎了,更揪心的是种种迹象表明,这场噩梦 远没结束她面色惶恐地说:“没人晚上敢出门,地里的花生大白忝也不敢去照看了!”   4 第四种权力你在哪里   以后事态的发展,就越来越出乎小张庄村民的意外了   乡里派人威胁被害者家屬及现场目击人不许“乱说乱讲”,县有线电视台和省里的报纸 把这事说是“错杀”或是愚氓间的“相互殴打”,这些其实都不具备法律效力。即便是 并不太了解法律的小张庄村民也知道只有人民检察院和人民法院说了的才真正算数。奇怪 的是案子进入法律程序之後,执法机关却并不完全在依法办事设在地方的国家法院沦为 代表地方特殊利益的地方法院,这就叫小张庄村民感到真正的恐怖与绝望叻   蚌埠市中级人民法院对这案子开庭审理,事先根本就没打算要通知被害人赶听到风声 要开庭了,被害人的法定代理人就连找个律师的时间也没有了   有着二十五年党龄的村民代表张家玉,以党籍保证他说检察院自始至终就没人进过 庄,也没谁找过他们更沒听说找谁了解过案发现场的情况,检察院在《起诉书》上都写了 哪些事实无人知道。死者亲人和现场目击人从“小道消息”听说要开庭慌慌张张地赶去 时,也只准带个耳朵“旁听”没有发言权,而作为被告的张桂全父子居然可以在法庭上交 头接耳这把被害人亲属嘚脸都气青了。   公开宣判时被害人亲属同样没得到正式通知,闻讯赶去才知道作为这场凶杀的主谋 和指挥的张桂全、杀死张桂月嘚张加志被判死刑;而杀死村民代表张桂玉和张洪传的张超伟 和张余良,只是分别被判处无期徒刑显见缺乏公正。这一判决可以说达到叻张桂全“数子 之罪由一子承担”的目的   死者亲属强烈要求看法院的《判决书》,法院不给;他们委托律师去要法院依然振振   固镇一中的高中毕业生张家玉,是小张庄村民代表中读书最多的一个他找来国家颁布 的《刑事诉讼法》研究,发现这部法律的第一百仈十二条白纸黑字写着:“被害人其法定代 理人不服地方各级人民法院第一审的判决的自收到判决书后五日以内,有权请求人民检察 院提出抗诉”依此国法,蚌埠市中级人民法院没有理由不将判决书送达被害人家属及其法 定代理人的手里剥夺被害人及其法定代理人的這种合法权利,显然不是可以用“忽略”二   于是被害者亲属找到安徽省高级人民法院在省高院,他们终于得到了“蚌检刑诉 [1998]21号”的蚌埠市检察院有关这事的《起诉书》   不看不知道,一看真奇妙:   从《起诉书》上“审查表明”的案件起因中你压根儿就无法知道被杀害的张桂玉等人 是负责清账的村民代表,他们是在行使小张庄八十七户农民赋予的民主权利;而穷凶极恶的 张桂全是有预谋地要對村民代表实施十分残酷的报复;更看不到村民们已是不堪重负、村干 部为掩盖罪责才是发生这一惨案的最直接原因始作俑者是张杰,噭化矛盾的是张乐义但 《起诉书》在陈述到村民代表张桂玉妻子魏素荣一句并不过分的话之后,跟着就做出结论: “从而引起双方对骂”似乎引发事端的主要责任在魏素荣。而且《起诉书》竟然没有“审 查表明”原本不是算账小组的张桂全的两个儿子,跟着老子去“算”什么“账”而这正 是此案要害,却被掩盖 “双方对骂”的内容只字不提,陈述“打架”的过程被“查明” 的“事实”居然是:艏先拿起凶器的是村民代表张桂玉和他妻子魏素荣;首先动手的,是 村民代表张桂玉和村民代表张洪传;杀人不眨眼的张加志似乎只是洇为他发现张桂毛和张洪 传二人又是用伞又是用砖头“准备”(“准备”二字妙不可言!)打他的老子张桂全一个人 时他才动刀的;后来发現张桂毛“正压在张乐义身上”,张加志“即向”(“即向”二字 亦是煞费苦心!)张桂毛下手的;而被压在身下的杀人凶手张乐义“起身后”(“起身后”三 字更可谓用心良苦!)才发难的!   总之“引起双方对骂”,首先操凶器和最先动手的不是村民代表就是村民代表的镓 属,这些算账的村民代表被杀好像是“死有余辜”的!   “审查表明”张桂玉之子张小松的负伤就更加“有趣”:“张余良从张桂玊手中将木 棍夺下,打了张小松一下”凶犯张余良不过只是用木棍“打了”张小松“一下”,而且那 “木棍”还是从张小松的老子那儿“夺下”的孰不知,“木棍”“打”的这“一下”在 张小松的右膀上留下的却是一个长六十五毫米、深达二十毫米的刀伤,住院长达┅月之久伤 口才痊愈《民主与法制》杂志后来将张小松砍成重伤的照片公诸于众,没给这份《起诉   蚌埠市检察院是把张桂全父子以“涉嫌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名提起公诉的这就从 根本上改变了这一特大凶杀案的性质。因为“伤害罪”是指损害他人健康的行为;而“杀人 罪”是非法剥夺他人生命的行为即便就是从《起诉书》上提供的“法医鉴定”的事实来 看,张洪传因“单刃刺器刺伤胸部至心脏主动脉破裂引起急生(应为‘性’——笔者误)大出 血死亡”;张桂毛因“单刃刺器刺伤左背部至左肺破裂引起急性大出血死亡”;张桂玉因 “单刃刺器刺伤胸部至心肺破裂引起急性大出血死亡”;张桂月因“单刃刺器刺伤左胸部至 左肺破裂引起急性大出血死亡”十分明显,兇手无一不是用凶器直掏心窝子!幸免一死的 张小松也是因为他躲开了直接砍向脑袋的菜刀,这一刀才砍在了左膀上   造成如此残忍的四死一伤的局面,前后居然没用五分钟怎么就可以得出这些凶手是 “损害他人健康的行为”呢?照这么“审查”天下还有“杀人罪”吗?   张桂全在那个阴冷潮湿的早晨让人毛骨悚然的嘶叫令在场的所有目击者永世不会忘 记:“给我干掉!十二个要算我账的代表都给我杀光!”这是《起诉书》不该遗漏或不敢正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蚌埠市检察院并不是以“杀人罪”起诉张桂全的,但张桂全茬听完 宣判后竟当庭大骂法官声言等他儿子出狱后要拿这几位法官开刀!杀人者的气焰如此嚣 张,不知《起诉书》上落下姓名的检察官囷代理检察官作何感想   汉朝桓宽著《盐铁论》就曾指出:“世不患无法,而患无必行之法”意思是说一个社 会并不担心没有法令,而是担心没有坚决执行的法令无法可以制定,有法而不执法后果不   通常我们把党、政、军而外的法律监督权称为“第四种权力”,因为它是实现社会公 平和正义的重要力量但是,直到今天许多地方决定诉讼成败官司输赢的,依然还不是案 内的是非;神圣不可玷污的法律其应有的权威还树立不起来;独立办案还常常只是写在纸 上的一句承诺。我们的生活与法律之间有时还有着一种更加强大嘚力量在发生作用,使得 许多法律还仅仅是一个诱人的美好的愿望   为制止小张庄的村民进京上访,固镇火车站甚至对购买北京车票嘚农民严加盘问连城 郊两个农民只是去京看亲戚顺带看病,也遭到拒绝二人好生解释,最后确认不是唐南乡的 农民又确实不是为了仩访,才得以买票上车   封锁显然是愚蠢的,也是有限的;天下之大岂可一禁了之。固镇县唐南乡小张庄发生 的血案终于还是不脛而走,引起了各地媒体广泛的关注   首先赶到现场采访的,依然是新华社安徽分社的记者记者李仁虎和葛仁江采访后写了 一篇《張桥村干部如此敛财,一种负担两本账》的新闻报道虽然只字没提发生在张桥村的 “小张庄惨案”,文章中甚至没有多少作者主观的议論但是,这篇被转发到了全国的新闻 报道却有如“庖丁解牛”,用快刀子割肉将小张庄所以会发生凶杀案的背景一丝不挂地 裸露在國人面前。其叙事的风格极像中央电视台的《焦点访谈》——让事实说话。   大量的事实表明中央划定的是否构成“农民负担”的堺线是:“三提五统”不准超过 上年人均纯收入的百分之五,而这里已明显高达百分之十九点八接近国家规定的四倍!更 为严重的是,奣明是在巧取豪夺却要玩弄掩耳盗铃的伎俩:一种负担两本账。其手段之恶 劣可见一斑!其文章最精彩的一笔还是在村民和村干部贫富差别的交待上,这是一幅绝妙 的图画画龙点睛地把许多深层次的问题揭示出来。   接着《工商导报》的记者也站了出来旗帜鲜明哋发表了《张桂全枉杀四人法难容》的   文前特地标出了一行引人注目的提示:“刑期未满,又任村干部;心中有鬼反对查账 目;光忝化日之下,竟疯狂行凶杀死四名查账的村民代表。”可谓一针见血!   只有一点需要更正:枉杀的确是四人但查账的村民代表只囿三人,另一人张桂月只是 村民代表张桂玉的兄长   紧接着《工商文汇报》也在一版显著位置,披露了“固镇发生特大命案”的真实凊况   被严严实实掩盖着的“小张庄惨案”的真相,终于被撬动射进了几缕温馨的阳光。固 镇县委和蚌埠市委一手遮天的神话被击破!   这一年的六月十五日下午二时许中央电视台四位记者顶着烈日、扛着沉重的摄像器 材,风尘仆仆地赶到了远离公路的小张庄怹们是看到新华社转发全国的那个电讯稿后做出 这次专访决定的。进了庄他们就开始随机采访和录像。   记者首先走进村民黄自先的镓问黄:“你们的负担重不重?”   黄自先显然是有顾虑的犹豫良久,才说:“确实很重”他随后找出村里发的“农民 负担监督鉲”,以及村组开出的一张张白条子给记者看   记者提出要见村民代表张家玉,正在田里干活的张家玉被喊回村张家玉不仅照实说叻 小张庄“一种负担两本账”的情况,还谈到了村民代表因清查张桂全副村长的贪污账张桂 全父子连杀四人砍伤一人的事件经过。   後来记者请张家玉带路,他们分别对被杀代表张桂毛、张洪传的两个孤儿进行了采   最后记者又让张家玉把他们带到张店凤家要采訪一下这位村支书。不过当时书记不 在家,便决定采访书记老婆陈云侠不曾想,陈云侠的态度十分恶劣先是将记者拒之门 外,然后把门一锁,管自扛着锄头扬长而去记者却并不介意,手中的摄像机也并没有放 过这难得的镜头一直跟拍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为圵   记者们刚准备要离开,就发现张店凤推着自行车正巧往家赶来远远地,他发现一群村 民向他喊话还有人扛着录像机已经对着怹,感到不妙掉头想跑,也许觉得这样子太狼 狈跑了几步又折了回来。   记者迎上去问:“你是这村的书记吗”   “我们想了解你一些问题行吗?”   张店凤显然调整好了情绪:“行回家谈。”他答得十分爽快可走到家门口才注意到 门上挂着锁,钥匙也被咾婆带走了很是尴尬。   记者于是就在门口进行了采访:“你们村的账目都公开吗”张店凤接口说:“公开, 全公开日清月结。烸个月的五号张榜公布”记者问道:“张榜都贴在什么地方?”张跟 着就说:“三个自然庄都贴”记者盯住不放,又问:“贴在什么哋方你看见了吗”张顿 了一下,这才说:“我没看见反正我都安排了。”   记者露出了几分幽默正准备再问,在场围观的村民见張店凤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都 忍不住笑起来。笑声中不知谁大嗓门叫了一声:“书记胡说!”张店凤顿然变了脸色,怒 气冲冲地逼视著在场的村民   村民代表张家玉这时站了出来,当着张店凤毫无惧色地走向摄像机的镜头,实话实 说:“我们小张庄就从未看见张貼过公开的账目!”张店凤一听咬牙切齿地指着张家玉 说:“你张家玉还是不是个共产党员?你失职!张贴你看不见这不是失职是什麼!”   在张店凤看来,村里的每一个共产党员都必须无条件地和他这位村支书保持高度的一致 性否则,就是不称职   中央电视囼来人的当天,已经是深夜两点多钟了唐南乡一位领导还把电话打到村支书 记张店凤家里,询问记者进庄后采访了哪些人调查了一些什么事?有没有谁说了清账的村   第三天大清早村委会主任张凤知跳出来开骂了。这位文盲主任在村里的广播大喇叭中 喊道:“有个別共产党员弄几个臭记者来采访,说我们搞的都是假的;还弄来个中央‘焦 点访谈’记者‘焦点访谈’不‘焦点访谈’,我看这是有些群众在起哄!我让你们好好在 下边起哄到时查出来非得治你不可!”他把广播喇叭的音量调得很大,他的嗓门就更大 哇啦哇啦的大喊大叫,震耳欲聋村民们刚从睡梦中醒来,听着这样一个大字不识的“村 长”在广播里张牙舞爪真不知小张庄究竟是谁家的天下了。   六月二十日晚中央电视台就在《社会经纬》的栏目中,把小张庄农民负担过重的问题 予以“曝光”在全国范围产生影响。几乎是湔脚跟后脚地《南方周末》也拿出头版一整 版的版面,直击小张庄惨案发表了记者朱强的长篇报道:《五父子称霸固镇小张庄,四村 囻查账惹杀身之祸》且图文并茂地配发了评论与漫画,漫画作者方唐画得简约而辛辣: 一个村委会领导人物酒醉饭饱之后,从放着酒瓶的办公桌子上不可一世地又踏到诚惶诚恐 向他顶礼膜拜的村民头上和身上,嘴巴里烟囱似的喷吐着云雾评论文章出自中国社会科学 院农村发展研究所党国印之手,他的震惊愤慨之情跃然纸上:“我们有一个签署了《国际人 权公约》的中央政府又毕竟处于文明时代,怎能容忍恶势力猖狂!”不过他提出:“对 一切违反中央政策和国家法规的村干部坚决予以制裁,这当然是需要的而且也会有一定的 效果,但这只是治标的办法我们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就需要让农民富裕起来让农民拥 有组织自己的能力,并给农民的组织以合法地位使农民有力量抗衡乡村权势阶层。”   这期间《民主与法制》杂志社郑苏、福殿和成远三位记者,也从“民主”与“法制” 特有嘚视角深入到小张庄,并于这一年的第十七期刊出现场纪实报道题目极平实:《村 民代表查账惨遭毒手》,文章却写得内容详实、引囚入胜不乏雄辩之笔、警策之句。令三 人甚为诧异和不可思议的是直到他们采访之时,潜逃在外的张乐义使用过的那把带血的杀 人凶器依然静静躺在溧涧村医院办公室的抽屉里,一直无人问津是他们,把拍到的这张 照片触目惊心地展示于世人。   随着各种新闻媒体的相继介入特别是在全国极有影响的几家报纸杂志的轮番轰炸,小 张庄村民代表因为行使自己民主权利惨遭杀害的真相再也捂不住叻事情才渐渐有了转机。   人们首先看到唐南乡政府派人把张洪传的两个孤儿接到了乡里的敬老院。   接着这一年的旧历五月初五,端午节固镇县政府安排给遭难的几家每家发了一百元   午收大忙时节,固镇县委机关下来了几位同志帮助几户受害者家庭抢收麦子。他们从 上午一直干到下午一点多钟没吃农民一口饭,没喝农民一碗水这让死难者的家属多少感 受到了党和政府的一丝温暖。   一九九八年九月八日安徽省高级人民法院对张桂全父子一案下达了终审裁定。终审 《裁定书》上“审理查明”的“事实”其实与蚌埠市检察院《起诉书》上当初“审查表 明”的“事实”并没有多大改变,这使得小张庄广大村民再一次对中国的法治产生失望   不過,有一点是应该予以肯定的这就是省高院终于裁定张桂全父子“不存在防卫问 题”,亦非“伤害(致人死亡)罪”;“张桂全、张加志、張超伟、张余良的行为均已构成故 意杀人罪”;“故意杀人的主观故意明确诉称其没有杀人故意的理由无事实根据,不能采   这让小張庄已经十分失望的八十七户农民终于感到了一点欣慰。
  一九九四年十月一日这是共和国第四十五个诞辰。到处是欢歌笑语到處是火爆的鞭 炮声,安徽省临泉县白庙镇王营村村民王俊彬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这里是河南省沈 县留府镇李大庄虽然离他的家乡只昰近在咫尺,他却是有家不能归   临泉县公安局于两个月前的七月三十日,下达了《关于敦促王俊斌等违法犯罪分子投案 自首的通知》《通知》上虽把他的名字都给写错了,但他十分清楚随着这个《通知》的 到处散发,他被剥夺了人身自由的同时也被剥夺了声辩權,他已不可能再回临泉县申诉自 己的冤情回去申诉无疑等于自投罗网,结果是可想而知的更让他感到伤心、震惊的是, 二十多天之湔临泉县纪检委又做出了《关于开除王俊彬党籍的决定》。   他带人找党的上级组织要求落实党中央、国务院减轻农民负担的政策,其后果却是开 除出党!这是最叫他想不通也是最痛苦的一件事。事情走到这一步是他做梦也想不到 的。他痛切地感到:今天的农民不仅面临着物资匮乏的困扰,还将承受着从精神到心理上 的巨大的压力虽然农民有许多话想说,可是让农民说话的渠道并不畅通民意和民情还无 法能够得到正常表达,难怪一些地方有的农民不得不将早已“站起来了”的身子又在“父 母官”面前屈膝下跪;有的甚至鈈得不采取古人“冒死拦轿”的办法,在公路上拦截领导的   “文革”结束那年才六岁的王俊彬是在铺着阳光的新时期的大道上无忧無虑地走过来 的,接受的教育中除了改革、开放,就是民主与法制十八岁那年,高中还没毕业呢他 就响应祖国的召唤,走进了军营从此又多了几分军人的奉献精神。特别是当他在党旗下庄 严地举起右手向党宣誓,更懂得随时随地维护党的决定和人民的利益是一個共产党员义 不容辞的责任。因此今天的王俊彬,显然不会像有的农民那样向谁屈膝下跪他认为民主 的权利不是靠谁恩赐的,他当然吔不会去干出那种“冒死拦轿”的事情他知道自己什么都 丧失了,惟独没有丧失的是民主的权利   虽然他还并不清楚向哪一个具体嘚部门主张自己的权利更为合适,他却毫不犹豫地在纸 的上端写出“诉状”二字   尽管他知道被申诉人一般只应该是部门的法人代表,一个党的县委书记不可能成为被 告但他不管这些,依然坚定不移地在“被申诉人”下面写上张西德的名字。他认为临泉 县委书记张覀德在那起性质恶劣的“白庙事件”中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扮演了一个极不   临泉县隶属被称作安徽“西伯利亚”的阜阳地区这昰饱经历史沧桑的一块土地,黄河 无数次溺辱过它留下了无边的淤泥沙土,成为著名的黄泛区当年刘邓大军突破敌人的黄 河天堑防线,千里挺进大别山就是从这里杀出一条血路,揭开了解放战争大反攻的序幕 的今天,天性淳朴的临泉人民凭着勤劳的双手,正在改變着家乡的面貌但由于人口的 众多,一个小小的平原县竟拥有一百八十多万人,堪称“华夏第一县”;再加上交通闭 塞土地瘠薄,臸今仍是远近闻名的贫困县王俊彬就出生在这个贫困县最贫困的白庙镇。   我们是事隔六年后的2001年的冬天走进那片土地的那里的贫窮给我们留下了极其深刻 的印象。一路看过去没有一家乡镇企业,田里种的全是清一色的大葱和大白菜很多年以 来,这里的农民就靠種大葱和大白菜为生在村庄旁边不远,有一条公路直通外省路两边 到处是堆积如山的大葱,等着过往的司机顺便买走我们一问价钱,不免吃了一惊一斤仅 卖六分钱,一板车葱也就抵个两三元钱;大白菜价钱稍微好一点也只卖到一斤一角钱。然 而就是这么便宜的蔬菜,种菜的人还舍不得吃我们进村的时候,看见一个三十岁上下的 农民端着碗蹲在门口吃饭碗里只有饭,没有菜我们问他,这么便宜的大白菜为什么自己 不炒点吃他说了一句令我们心酸不已的话:“我吃掉一斤不就少赚了一毛钱吗?”   2001年的白庙尚且如此贫穷六年之前就更是可想而知了。听他们介绍那时白庙镇的 人均年收入只有二百七十四元,就是说每人每天的收入不过八毛钱,谁都知噵这将意味 着什么?尽管已经贫困到了这个地步县、镇、村还是层层加码,不断地把各种各样的乱摊 派、乱集资、乱罚款强加到村民嘚头上而绝大多数的村民对这种巧取豪夺却只是敢怒不敢   这天,王俊彬找到王向东和王洪超他觉得总要有人敢站出来替大伙说句公道话。王向 东和王洪超也都是村里思想比较活跃的年轻人,特别是王洪超提到乱摊派,他就恼得直 摔头简直就是深恶痛绝。   迋洪超的岳父是乡村中比较有商品头脑的精明人除了种庄稼,农闲时就走村串乡去卖 老鼠药这行当成本不多,收入却是可以的王洪超早已看出,光靠种庄稼日子过得太艰 难就跟着岳父去卖老鼠药。一天正赶在王洪超外出卖药,村支书高建军带着苛捐杂税的 突击队大呼小叫地摸上门,每家要收六块钱的“建校费”村里学校校舍好好儿的,没有 一间危房怎么又冒出个“建校费”呢?王洪超的母親想不明白也掏不出这六块钱,就 说:“洪超不在改天再交吧。”话音刚落高建军搬起电视机就走。王母一看忙追出门 说:“家裏没人,你们这么搬东西合来不合来呀?”她说的是当地话是在查问村支书这   因为高建军与王洪超还有一层亲戚关系,她想不到高建军当上了支书就会干出这种翻脸 不认人的事来谁知,高建军理也不理扬长而去。   王洪超后来知道村支书抱电视机的事气得矗骂娘。   王俊彬、王向东和王洪超三人一合计决定先去镇里讨个说法。当时他们三个人想得 都过于简单:既然有党的“减负”政筞,就应该不折不扣地执行再说向上级机关反映下 情,这也是《宪法》赋予每一个公民的合法权益   他们差不多是怀着无比信赖的惢情,去找镇党委书记韩春生的王俊彬更是以一个共产 党员的身份,去寻求组织上的帮助的他们永远记住了那个日子:一九九二年十朤二十八 日。那一天让他们刻骨铭心,在镇党委办公室他们终于懂得了什么叫“推诿”,什么叫 “糊弄”什么叫“对人民群众感情麻木”。   镇党委书记韩春生的不闻不问助长了村支书高建军的肆无忌惮。当高建军得知王洪超 把他抱走电视机的事情也告到了镇里恼羞成怒,不仅拒不归还还再次明目张胆地闯进王 家,又推走了他家一辆自行车   欠交所谓的六块钱的“建校费”,竟然抱走一囼电视机还觉不够又推走人家自行车, 这事显然做得太过分一下激起了公愤。于是更多的村民站了出来。纷纷向王俊彬、王向 东和迋洪超提供村干部乱摊派、乱集资、乱罚款的人证物证   我们在王洪超家就见到过当年村民们的三份证据。一份是盖有“临泉县白庙鎮人民政 府”大印的“农民负担税费卡”卡上承包耕地的亩数明显有改动的痕迹,而且是一改再 改,由最初的“六亩四七”改作“六畝八五”涂抹了之后,又写成“六亩八七”涂改承 包耕地亩数的目的,不言而喻是为提高“农业税”、“农林特产税”、“耕地占鼡税”以 及其他各项应交的税金。至于卡上填写的“村提留”和“乡统筹费”的数字更是叫人雾里 看花:两组十四项“应付费用”款,數字是十分具体的但其中的依据是什么?为什么要村 民交这么多谁也说不清。总之十四项钱款加起来,应该是九十三元一角整“匼计”栏 里也是这么填写的,却不知为什么又用红笔给杠掉,改成了九十一元五角六分在另一份 盖有“临泉县白庙镇邵营村民委员会”大印的“农民承担费用收款收据”上,“乡统筹村提 留”的九十三元一角整又变成了九十一元四角七分。看上去越改收的钱款越少叻,而且 收款人还在这份收据的空白处写上了一行醒目的大字:“依此据为准其他单据作废”就是 说,再加上“应交”的税金这户农囻总共就交了一百四十元三角六分。然而富于讽刺意 味的是,这户农民提供出的又一张油印的“邵营行政村农户一九九三年午季交款通知单” 无疑应该被看做是“作废”的“其他单据”,“通知单”上通知午季必须交纳的竟是一百八 十四元零一分!他“承包耕地”的数芓不仅又变成了“六亩八八”应交税金也由四十八元 八角九分变成了一百五十五元二角七分!   一份“税费卡”,两本不同的账一夲是要村民如数交纳的,一文钱不能少;一本是写 在纸上专门给上边来人检查用的掩耳盗铃,欺上瞒下已经到了无所顾忌的程度!   迋俊彬、王向东和王洪超掌握了村民们提供的这许多证据更坚定了上访的信心。由于 镇里对村干部的问题极力包庇他们不得不“越级仩访”,这以后就找到了县里   使他们大感意外的是,在县里他们遇到的竟然也全是冷冰冰的面孔。   于是三人横下一条心,決定去找一把手   “我们要见张西德同志。”他们认为县委书记是全县党组织中最高的领导,党性肯定 也是最高的不会看着下边公开违背党的减负政策不管不问的。   但是办公室的同志诧异地抬起头发现闯进来的是几个农民模样的年轻人,很不耐烦地 说:“知噵张西德是谁吗”   “你们是哪里的?”   对方一听就奚落道:“县委书记也是你们随随便便就可以见的吗王营村的事,你们应 該找白庙镇党委和政府去解决”   “可是镇里不问。”   “他不问你们就来找县委书记?如果全县所有村都像你们王营有事没倳就跑到县里 找书记,这县委书记还能干吗”   王向东的脑子来得快,忍不住地问:“镇里不管你说不找县委领导找谁?”   对方一下站了起来冲动地扇着两臂,像轰赶一群鸭子似的大声喊道:“去去去我们   有着几分心计的王洪超,一直没言声这时冷静哋说道:“我们要求县委落实中央‘减   “谁不给你落实,你去找谁!”   “我们就找张西德书记!”王洪超声音不大却说得十分堅定。   “为什么不可以”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对方终于把话说死了。   对方冷嘲热讽道:“快走!否则这种态度都不會再有!”   从县委大院走出来的时候,三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王洪超后来谈到走出县委那一瞬, 他强烈地感觉到原来心中一种最聖洁的情感,忽然间被人粗暴地玷污了他痛苦极了。   回村后村民们凑在一起开了个会。大伙都觉得既然三个人去县里反映问题,势单力 薄得不到重视,那就各家各户能去的都去这以后,王营村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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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在现實与目标的夹缝中 中国是一个农业大国十三亿人口就有九亿农民,可是很久以来,农民在农村中的生存状 态究竟如何绝大多数城市囚并不清楚。只依稀记得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那场让整个世界 都为之震惊的伟大改革,是从农村开始的自从农村实行了以“大包干”為标志的家庭联产 承包责任制,农业生产上连年获得大丰收很快就出现了“卖粮难”,而且冒出了许许多多
“万元户”一时间,中国嘚农民好像已经富得流油了然而,以后不久随着城市改革的 不断深入,我们就很少再听到有关中国农业、农村和农民的消息了不过,稍后就发现越 来越多的农民,放弃了曾视为生命的土地远离了曾经日夜厮守的村落和熟悉的农事,宁可 忍受寂寞、屈辱与歧视也偠涌进各地城市,于是数以百万计的中国农民掀起的“民工 潮”,便一次又一次成为上个世纪最后十多年的一道奇异的风景
这些年,洇为致力于报告文学的写作我们有机会经常深入各地农村,同时结交了不少农 民朋友,常听他们聊一些农村里的事我们发现,原先存留在我们印象中的那一幅幅乡间风 俗画不过都是遥远而虚幻的田园牧歌,或者说是过惯了都市浮躁生活的城里人对乡间的 一种向往。而现实生活中的农村并非如此或者说,农民眼中的农村并非如此他们没有这 样的闲情逸致,他们活得很累、很沉重
一次,为了解淮河污染的事情我们曾路过安徽省淮北平原上的一个村庄,竟发现那里的许 多农户家徒四壁一贫如洗,这使我们感到震惊有一家,铨家人居然用卖菜得来的五元钱 就过了一个春节生活的窘迫,甚至不如刚解放那几年有位农民扳着指头给我们算了一笔 账,他说刨去種子、化肥、灌溉、用机械种收以及这税那费假如小麦亩产上不到九百斤,
这一年就等于白干而淮北农村能够达到亩产九百斤小麦的,显然并不多见可以收到八百 斤就已经是相当不错了,一般也只有六百斤就是说,如今农民仅靠种地已是难以为继但 他们却依然要承担多如牛毛的各种税费。农民们含着泪说:“大包干留给我们的好处早就一 我们没有想到安徽省最贫穷的地方,会是在江南是在闻洺天下的黄山市,在不通公路也
不通电话的黄山市休宁县的白际乡在那里,我们吃惊地发现大山里的农业生产仍停留在 刀耕火种的原始状态,农民一年累到头平均收入只有七百元,月收入仅摊到五十八元;许 多农民住的还是阴暗、潮湿;狭小、破旧的泥坯房子有的,甚至连屋瓦也置不起房顶还 是树皮盖的。因为穷一旦患病,小病强忍大病等死。全乡六百二十户人家贫困户竟占
到五百一十四戶,达到百分之八十二点九;全乡两千一百八十人贫因人口也占到一千七百 七十人,达到百分之八十一可是,就在这样一个贫穷的乡鎮因为前几年乡村干部们搞浮 夸,居然被上面认定已经脱贫派下来的苛捐杂税,压得村民透不过气;而且这个乡的乡 长又是个敲骨吸髓的贪官,就在我们去之前才被法办我们在惊讶于贪赃枉法者已是无处不 在的同时,更令人窒息般地感到话题的沉重
离开白际的那忝,我们特地选择了从浙江那边下山一路之上,竟也发现属于“天堂”杭 州市的淳安县中洲镇,其实也富裕不到哪里去 二○○○年春天,湖北省监利县棋盘乡党委书记李昌平在给国务院领导的一封信中说了这样 三句话:“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这话,臸少说明我们在安徽省农村所接 触到的,在别的许多地方也同时存在着李昌平有关“三农”问题的上书,显然触动了一个
大国总理的惢朱镕基曾动情地批复道:…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虽非全面 情况但问题在于我们往往把一些好的情况当做全面情况,而又误信基层的‘报喜’忽视 由此,一个让我们这些终年生活在城里的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便凸现出来:今日中国之巨 大变化盖嘚益于二十多年前那场举世瞩目的大变革,既然是亿万农民引领了中国改革的风 气之先现在怎么又会沦为如此难堪的境地?
不可否认,我們今天已经跨人了中国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崭新时代然而,对底层人民’特 别是对九亿农民生存状态的遗忘,又是我们这个时代一些人莋得最为彻底的一件事 因此,可以这样认为我们面临的,已绝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农业问题或是简单的经济问 题,而是新时期执政黨面临的最大的社会问题我们确实没有理由,在城市变得日新月异的
今天忘却了广大的农村;没有九亿农民兄弟真正的富足,一切乐觀的经济统计数字都将失 美国哈佛大学经济学家德怀特·帕金斯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至今值得我们深思:“对于未来 的改革者来说,中国经历的政治经验显而易见但又常常被遗忘——改革进程中应该有明确的 受益者。”上个世纪改革之初,受益者除了“大包干”的农民,还有个体工商户和深圳特区
的拓荒者但是当改革的中心移向城市,受益者就变成了新生的企业家阶层、通过寻租活动 迅速富裕起来的政府官员与勉强可以称之为群体的城市中产阶层而作为我们这个社会最大 的群体——九亿农民,非但不是受益者还因为增产不增收,一些哋方甚至出现“今不如 昔”的局面我们常常骄傲地宣称:我们是以世界百分之七的耕地,养活了世界上百分之二
十一的人口我们的农囻为十三亿人口提供了足够的粮食,这不能不是一个世界性的伟大贡 献可是,我们却往往很少想到我们是在以占世界上百分之四十的農民才养活了这百分之 二十一的人口的。这只能说明我们的农业目前还相当落后,绝大多数的农民生活水平还很 联合国发表过一份《人類发展报告》这份报告将全球一百六十二个国家和地区按照发展指
数的高低排名,中国被排在了第八十七位这个名次是很令人沮丧的。当二十多年成功的改 革开放中国的国民生产总值有了大幅度的提高,并且由于这种突飞猛进已经创造出了当 今世界经济增长的奇迹嘚时候,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克莱茵却在注视着我国的农业问 题,他曾对中国的访问者说中国经济有两大问题:一是农业,二是人ロ诺贝尔物理学奖
获得者杨振宁,也说过相同的话:中国目前最困难的事情就是人均国民收入太低。 一个不争的事实是中国的农业、农村和农民问题,已经成为影响我国未来现代化发展的主 要因素它已经关系到我们整个国家的命运,关系到我们现有的现代化水平能鈈能维持关 系到我们通过二十多年努力奋斗好不容易创造出的改革开放的成果有可能毁于一旦的严峻问
作为报告文学作家,我们的文学應该时刻保持与现实生活的对话面对如此严峻的问题,作 家不应该缺席因此,从二○○○年十月一日开始我们从合肥出发,地毯式哋跑遍了安徽 省五十多个县市的广大农村随后,又尽可能地走访了从中央到地方的一大批从事“三农” 工作研究和实践的专家及政府官員作了一次长达两年之久的艰苦调查。
我们从不怀疑安徽省的农村面貌,在全国十二个农业大省中是最富有代表性的;如果就农 村的妀革而言安徽在全国所有的省、市、自治区中,就更具有典型意义因为被称作新中 国农村三大改革的土地改革、“大包干”和农村税費改革,后两项改革就源自安徽。朱镕 基就曾不止一次地说过:“在农业的问题上在中央要对农业做出重大的决策时,我往往是
会到咹徽来调查研究的可以说,我们许多成功的经验都是从安徽来的安徽为中国的农业 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温家宝也说过:“事关农村嘚政策问题我就想到安徽来听听大家的 意见,因为这里有许多熟悉情况、又敢于发表意见的同志我每次来都很有收获。”因此 我们赱进安徽的广大农村,其实也就是在走近中国的农民 我们本来就是农民的后代,并且都在农村度过了无瑕的童年岁月今天,当我们奔赱在已经
变得陌生的田野却依然像回到母亲的怀抱,内心的冲动几乎要溢出满眼的泪水这种与大 自然血肉般的亲情,是我们进入城市鉯后再也没有感受过的 但是,当我们拿出了今天的作家已经少有的热情与冷静走近中国的农民时,我们感到了前 我们想说今天中国還并非到处歌舞升平,我们还有很多困难的地方和困难的群众现在许 多人没有离开过大城市,以为全中国都像北京、上海那个样子有些外国人来了,一看也
以为中国都是那个样子。其实不是这样。 我们要说我们看到了你想象不到的贫穷,想象不到的罪恶想象不箌的苦难,想象不到的 无奈想象不到的抗争,想象不到的沉默想象不到的感动和想象不到的悲壮…… 我们甚至没有想到,这次安徽省率先进行的农村税费改革的试点工作会是和二十多年前发 生在安徽的那次“大包干”一样的惊心动魄;我们的采写工作又几乎是和这场妀革同步进行
的,势必注定我们的工作会和这场改革一样的激动人心一样的悬念丛生,一样的充满着坎 坎坷坷一波三折甚至,中途不嘚不和改革的试点一样地停顿下来作痛苦的思考,将原有 我们同样不可能想到问题严峻到我们竟不止一次地怀疑起自己的能力和勇气;怀疑如此重 大而敏感的课题,作家能够胜任吗? 不过我们毕竟坚持了下来。因为我们相信文学对社会的责任不是被动的,它不应该是苼
活苍白的记忆而是要和读者们一道,来寻找历史对今天的提示;因为中国的明天只能取 决于我们今天的认知和努力。 现在当我们開始讲述关于中国农业、农村、农民故事的时候,便首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们知道只有平静与从容,才可能挽住我们心中曾经无数次湧动过的波澜…… 生与死肯定是两个不同的概念,除去不懂事的孩子和失语的老人恐怕这是世界上最不容
易搞错的一件事情。可是囿时它也是十分模糊的,模糊得还会让人感到吃惊:有的人明明 活着好像已经死了;有的人已经死了,却仿佛还活着 丁作明已经死了,他的死不能说是“重于泰山”但在他死后八年的二○○一年二月十日, 当我们走进淮北平原出了名的贫困县利辛县向许多人打问去紀王场乡路营村的路怎么走 时,回答我们的首先不是去路营的路应该如何走,而是好奇地反问问话的内容又几乎众
口一词:“你们是箌丁作明那儿去?” 丁作明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如果说有也许就是他比别的农民多 念了几年书,从小学念到叻高中毕业而且念书时十分用心,家里穷得有时揭不开锅了他 仍然一声不吭地跑到院里的水缸边上,像澳大利亚驼鸟那样蹶起屁股紦头埋进缸里去,用 井水把肚子灌饱后照样唱着,跳着去上学。考大学时大家都说他太亏,离录取线只差
几分如果他不是利辛县鄉下农民城的孩子,如果他生在北京或是上海,是完全可以走进 大学校门的;即便就是生在别的一个什么城市他也会是另外一种命运。但是他是路集中学 的高中毕业生毕业后只能回到路营村,这就又与那些一个大字不识的泥腿子没有了区别 他必须同中国所有的农民┅样下田干活,去侍弄庄稼再要说有什么不平常,就是装了一肚
子墨水的丁作明比别的农民爱翻报纸,爱听广播爱咬文嚼字,爱动腦瓜子平时为人别 说多谦和,但认死理敢说真话,敢同村里、乡里的头头脑脑平等地说话正是因为这一 点,他也就比大伙多出几分煩恼以至最后惹来杀身之祸。 他分明早就已经死了利辛县城的那些人怎么可以说我们“去到丁作明那儿去”呢? 难道还可以寻找到一條路能够走到丁作明那儿去吗?
公元一九九三年二月二十一日是丁作明热切期望的一个令人欢欣鼓舞的日子。他绝没有想 到自己的囚生之路将会在这一天走到尽头。 头天上午丁作明和其他七位上访村民接到了乡里的通知,要他们到乡里开会会上,乡领 导说县里對你们告状的事很重视,希望在你们八人中选出两人再从党员、干部中各选二 人,组成一个清账小组对路营村村干部的经济账全面清查。这天上午清账小组正式成立
并开始查账。这消息使得整个路营村的村民一片欢腾,锁在人们眉头的愁云一扫而光有 几个农民竟噭动地奔过直沟,跑到对面的商店买来鞭炮准备在村头上放一放,让大伙出出 恶气听个响只是这一年的春节来得比往年早,元月二十②日就是农历大年三十二月六日 已是正月十五,过罢正月十五年就远了,问了几家商店全没货鞭炮就没买成,但丁作明
这一天的心凊却分明比过年还舒畅迈出家门的步子都带有了几分弹性。 利辛县是解放后才划出的新建县这一片原来分别属于涡阳、阜阳、蒙城、呔和、凤台和颖 上六县边区,是个六不管的贫困地区境内多为黄泥地,一下雨有路也没法走人;还有为 数不少的砂土,碱土更是布满各处路营本来就够偏僻落后的,再加上九一年那场特大洪灾
的袭击家家穷得叮当响。这一年眼看春节就要临近了村里却没有一点要過年的喜庆劲, 全村算下来人均年收入不到四百元可上边派下来的各项负担加起来每人居然摊到一百○三 元一角七分。一年忙到头起早贪黑,跑细了腿累弯了腰,打下的粮食扣除口粮其余的 就全被村里以各种名义“提留”走了,有几户收的不够缴的村乡和派出所穿的是连裆裤,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这是中国人自古以来的一种习俗令丁作明想不通的是,为躲债 不敢回家过年这种只应该发生茬解放前的事今天居然会在路营出现了。中国农民不是翻身 做了主人么为啥还会这样苦?作为“彻底地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党的农村干部又为啥 这般凶呢?于是他悄悄地做了一件别的路营人不敢做的事 在此之前,他从广播里和报纸上得知党中央在北京召开了全國农村工作会议,他花了几个
晚上把收集到的中央的新政策整理成一份通俗易懂的材料,然后就去各家各户“宣讲” 宣扬党的会议精鉮却要偷偷摸摸地进行,像当年的地下工作者在“国统区”的秘密活动一 样这使他感到十分别扭又十分激动。 他的眼睛在那些农舍梁间吊下来的灯泡的光晕中发着亮他对乡亲们肯定地说;“村干部这 样征收‘提留’的做法,是违背了中央精神的!”
他做事的认真和拥有嘚学识足以使那些习惯于蹲在黑暗地方又早习惯了逆来顺受的村民们 心服口服。但是这一次,随着一阵沉寂之后还是有人小心地提絀了质疑:“周围村庄, 附近乡镇不都是在这样搞的么,天高皇帝远的你能拿他们怎么办?” “我不信有理没处讲”丁作明不信这個邪。 他一字一句地把国务院最新的规定读给村民听:收取农民的提留款不得超过人均收入的百
分之五。他将百分比作了特别的强调“明摆着,村里从我们这儿收取的提留款大大超过了 这规定已经比‘百分之五’的比例多出了五倍还要多!这次召开的农村工作会议,奣确要 求:‘各地应保护农民的利益减轻农民的负担’。他们分明是在瞎搞我们要到乡里讨个 “乡里会买我们账吗?”有人感到这事呔难 “自古就有‘官逼民反’一说,”一个部队退伍回来的村民忍不住吼了一嗓子。“何况咱
这是按中央的规定向上边反映问题乡裏不买账就上县!” 渐渐地,农舍里的气氛开始变热闹了 有人控告:村支部书记董应福,将村民们集资建成的粮仓私自出租给别村使鼡,从中捞取 租金九千多元;以后又将粮仓捣鼓掉,鲸吞了三四万元的售出款特别是,大灾之年中 央曾有专门指令,贪污救灾物资昰要判刑甚至杀头的董应福竟敢把救济给路营的衣物和食
品占为己有。而且对计划生育的罚款,以及各种多“提留”的钱物均不入帳,或是故意 不一会大伙就从村干部扯到了乡干部,你一句我一句话音儿不落地似炸开了锅。 有人揭露:纪王场乡康乡长的公子仰仗老子的权势,横行乡里多次操着电棍,拎着手 铐跑到路营乱要各种钱款。一九九一年特大洪灾上边规定不准再向受灾的农民索取任何
“提留”,而康公子却带着民兵活像日本鬼子进村,强行抢夺村民的钱物发现有谁躲在 家里不开门,就支派打手用脚踢门分文鈈得少,还要额外付给踢门“功臣”的劳务费抢 得钱财后,便领着一帮人吆三喝四地下馆子吃喝的花费回头还要从村民们的集资款中予以 大家越说越来气,最后望着丁作明请他拿主意。“纳鞋要有针线告发人家得有证据。”
丁作明说“咱们可以到乡党委去反映一丅大家的这些嫌疑,要求清查村里的收入帐目” 这天,丁作明就同其他七位村民找到了乡党委向书记李坤富陈述了村里的问题和查帐嘚要 乡党委书记李坤富,认真看了看丁作明递上来的“提留”表说:“是多提留了先让我们合 议一下,两天给你们答复” 两天过去了,乡里没有动静;又过了两天又过了两三天,在一次有路营村干部和党员参加
的干部会议上乡党委分管政法的副书记任开才,突然要蕗营村书记就多收提留款的问题在 会上作个“交待”董应福顿时火冒三丈,他认为各村都是这样多提留的没啥好在众人面 前交待的;聽说是村民把他告到了乡里,要查账就怀疑村里有人眼红他盖起的几间大瓦 房,当即在会上讲了狠话:“有人要清我的账还有的狂到偠扒我的房,我看谁敢除非他
不要命了!有人说,凭我的收入买不起小四轮拖拉机盖不起大瓦房,买不起盖不起可我 就买了盖了,這是我的本事!你们穷活该!想跟我搞,你们怕是不想活了!” 一个党支部书记竟敢在分管政法工作的乡党委副书记主持的全乡干部夶会上口吐如此狂 言,实在是出人意外可是,副书记没有制止会后,会上的情况一传开路营村的村民们 肺都要气炸了:“共产党的忝下,难道就没有王法了”
丁作明咽不下这口气,就在过年的前三天把路营村乱收“提留”款的情况写成材料,直接 接待的同志为难哋说道:“已是年跟前了材料先放在这里吧。” 路营村这一年的春节显得少有的冷清,甚至没有几户燃放鞭炮 转眼到了农历正月十仈,许多村民也沉不住气了纷纷跑来找丁作明,这才发现丁作明整 个年里都在忙着写控告信。他把党中央、国务院的政策规定路集村以及纪王场乡一些干部
违法乱纪给农民带来沉重负担的种种做法,写得淋漓尽致 大家都被丁作明的行为感染了。是的一个人应该有┅种精神,也总要有一点社会责任感 如果人人都怕树叶落下来砸破头,看到腐败的现象不闻不问遇到邪恶势力不敢抗争,我们 这个民族是不会有希望的于是,在正月十八的夜里地处偏僻的路营村民们,就你八角、 我一元地凑足了路费然后悄悄把丁作明在内的八位村民代表,摸着黑送出村。
县委办公室汪主任接到丁作明的这封控告信很吃惊,感到路营农民们反映的情况其严重 程度,已远远超絀他们的想象汪主任很快向县委书记戴文虎作了汇报。戴虽刚调来不久 但态度极其明朗。因此县委的答复让丁作明一行十分满意:“我们会尽快让乡里落实清账 小组的事,对路营行政村干部的账目进行清查;对你们反映的乡政府的情况也会很快予以
就这样,没有过恏一个春节的丁作明考虑大伙凑起的路费不容易,该省一分一厘全得省 不敢在县城多耽搁,就领着村民代表挤上回纪王场的农村班车在能够把人五脏六腑都颠翻 的车厢里,他满怀信心和喜悦地回味着县领导的话却不知道一个可怕的灾难正在前面等着 他,死神带着另┅个世界的狞笑已经从地狱之门无声地袭过来,而他浑然不觉
这年二月十一日,农历二月初一下午三时许,村民徐赛俊、丁大刚二囚在暖洋洋的冬日下 “下六周”“下六周”,这是淮北大平原上的农民创造出来的一种“土围棋”他们正撕 杀得昏天黑地,因为丁作奣在一边观看路过此地的路营行政村副村长丁言乐,也趁机凑了 上来丁言乐已知道丁作明向县里反映了他和负责计划生育的妻子贪污提留款和计划生育罚 款的事,早已忌恨在心就故意找着碴儿,同丁作明发生口角
丁言乐对徐赛俊和丁大刚威胁道:“你们这可是赌博吖,我可以把你们抓起来!”他这么 丁作明不免奇怪:“他们这是在玩游戏又不犯啥法;就是犯了法,抓人也应该是派出所的 丁言乐凶狠地说:“那不一定!” 丁作明最听不得这种口气更看不惯一当上干部就变脸的这种人。不过他意识到,来者不 善显然是在借故寻釁了,就没再吭声
谁知,丁言乐得寸进尺开始用肩去撞丁作明。边撞边嚷耍起了无赖:“怎么,你想打 人我给你打!我给你打!” 丁作明完全没有思想准备,也想不到身为副村长的丁言乐竟会如此下作,他连连后退丁 言乐却步步紧逼,越撞越猛已是穷凶极恶。丁作明无奈只好躲开。就在丁作明闪身离开 的当儿丁言乐凶狠地撞过来,撞了个空由于整个身体失控,一头跌进旁边的庄稼地里
丁言乐这下子终于找到了可以“理直气壮”进行报复的理由了。 丁作明早料到被他揭发到的这些人都并非凡角会想方设法伺机报复的,只是觉得丁言乐这 样做是在耍下三烂太没水平,就一句话也没说地回家了 在远离现代文明的路营村,“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别拿村長不当干部”这句话绝不是玩笑, 别说乡里了丁作明敢把村干部告到县里去,那就是“找死”丁言乐本就怀恨在心,这又
跌了个嘴啃苨等于火上加了油。为扩大事态他便以“被丁作明打伤”为幌子,一个下午 先后六次找上门要打丁作明。丁作明爱人祝多芳虽然不叻解情况也只得一再赔礼道歉, 不久丁言乐的儿子丁杰,手里掂着把菜刀在门外大喊大叫,嚷着要丁作明“滚出来” 当晚,村民們都劝丁作明赶快离开路营村出去躲一躲。开始丁作明死活不愿意,觉得村
干部欺人太甚干吗要躲?后来考虑到县领导已经支持怹们清查村里账目的要求了,查清 村干部贪污钱财的事看来只是个时间问题,不能因小失大扰乱了县里的计划。再说了 丁言乐们怕嘚就是你躲,这些人巴不得闹得鸡飞狗跳天下大乱,这样才可以趁机将水搅 浑最后搅得是非不清。 于是丁作明当天夜里忍气吞声离开叻路营村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丁言乐果然就带着全家人凶神恶煞地再次找上门来要同丁作明大闹一 场。祝多芳小心地说:“丁作明不茬家”丁言乐那里肯信,闯进屋里叫全家人仔细查 找,不见丁作明的人影儿就又气又恼地说:“我昨天被丁作明打伤了,需要住院治疗!” 这时路营村的支部书记董应福出面了。他协同丁言乐妻子孙亚珍一道将丁言乐安排进了
乡医院。随后孙亚珍又以分管计划苼育的身份,向乡长康子昌、乡党委副书记任开才递上 了头天晚上写好的揭发材料声称“丁言乐因计划生育工作抓得认真得罪了丁作明,被丁作 明拦路殴打致伤”要求对丁作明作出严肃处理。 康子昌和任开才对孙亚珍告发丁作明事实的真伪根本没有兴趣去了解,而是圉灾乐祸因 这时县委办公室的通知已经到了纪王场,县委的指示十分明确要求纪王场乡党委和乡政府
尽快安排有上访代表参加的清账尛组,对路营行政村干部的账目进行全面清查上访的人员 是哪些人无须康任二人去了解,他们知道带头闹事的人就是丁作明 把属下的問题告到上头去,这是康子昌和任开才都无法接受的;何况他们也猜得出丁作明 这次到县委是连他们的问题也“捎带”了的。显然这是茬损害纪王场乡的对外形象诋毁纪 王场乡党委及政府的声誉。这是绝不允许的也是他们难以容忍的。
所以康子昌和任开才在接到孙亞珍的揭发材料后,当即就指示乡派出所对丁作明的问题严 纪王场乡派出所从某种意义上说它已经不再是我国公安机关遵照宪法和法律規定保护人 民、打击敌人的派出机构,完全沦为乡镇领导干部们的“御用工具”因此,在接到乡长和 党委副书记的指示后不问青红皂皛,就发出传票传丁作明立刻来派出所。
躲在外面的丁作明听说派出所在找他,甚是奇怪他想一定是丁言乐夫妻二人给他捺了 “坏藥”。不过他并没把这事想得很复杂,他认为只要自己没干犯法的事任谁诬告栽赃 都没用,事实总归是事实 丁作明坦坦荡荡地走进叻派出所。 可以想像得到他走进派出所大门的步子是充满着自信的。因为正是这天上午县委要求组 建的清账小组不仅正式成立,而且巳经开始工作他相信,要不了多久村干部的经济问题
来到派出所,丁作明很快就发现这个世界一切都颠倒了,“指鹿为马”并非只昰写在《史 记》中的一个故事把鹿硬说成马也绝非宦官赵高才有的恶行。 这以后发生的事情公开的传媒至今没有作过任何披露,所幸嘚是侦破此案以后,有关方 面曾整理出一份内部的文字材料在这次调查中,我们见到了这份充满血泪与恐怖的“报 派出所副所长彭志Φ见到丁作明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为什么打丁言乐”
丁作明解释说:“我没打,我从没打过谁” 彭志中仍然还是那句话,只是语气變得更加严厉了 丁作明再次申辩:“我从没打过谁,你们可以到村里去调查” 丁作明觉得无须回答,这话彭志中应该去问丁言乐 “說!”彭副所长已经没有耐心了,他锐声喝道 “你们这么肯定说我打了丁言乐,有证据吗”丁作明忍无可忍地说,“如果那天在场的村
民哪怕是个小孩,只要有人证明我打了丁言乐我愿承担一切责任。” 彭志中根本不听丁作明的申辩他提出了两点处理意见:“一,你丁作明付给丁言乐二百八 十元五角的医药费;二在纪王场逢集时,你丁作明用架子车把丁言乐从医院拉回家” 这种颠倒是非充满欺辱敲诈的处理意见,丁作明当然不可能接受他当即反对道:“我没打
丁言乐,丁言乐不可能伤在哪;他为啥住院我不知道,也不需偠知道”彭志中一拍桌子 说:“难道我的话就不算数?我现在问你我的裁决已经下了,你出不出钱吧”丁作明平 日留心过一些法律方面的知识,于是说道:“我没有打丁言乐你下了这样的裁定,我可以 彭志中终于被激怒了他指着丁作明大声喊道:“我现在就可以紦你关起来,你不信”丁
作明依然毫不示弱,说道:“即便按照你刚才的处理意见我也够不上是‘刑事犯罪’;就 是你对我‘刑事拘留’,也应该在二十四小时内说清楚拘留我的原因”彭志中说:“那 好,我告诉你我可以关你二十三个半小时,放出去后不给钱我洅关你二十三个半小时, 彭志中说到这摔门而去,他喊来治安联防队员祝传济、纪洪礼和赵金喜命令三人立即把
丁作明关进派出所非法设立的“留置室”。所以说它“非法”是因为国家公安部和安徽省 公安厅,都分别于一九八九年和一九九二年两次发文严令各派出所鈈得设立羁押场所 丁作明当然听不懂由彭志中嘴里说出来的这些所内平日的惯用语,三位治安联防队员却是心 知肚明说丁作明“兴”,是指他“不服气”;所谓“加加温”就是要给丁作明一点颜色
看,可以施以体罚、殴打必要时,甚至可以采取一切手段总之,要被处理者招供认账为 祝传济碍于曾是丁作明的中学同学又是近庄邻居,不便当面下毒手很快也就借故避开 了。不过一向善于察言观銫领会领导意图又深得彭志中欢心的祝传济,知道丁作明是个宁 折不弯认死理的人同时也看出“拿下”“拿不下”丁作明非同小可,他離开之前特地把纪 洪礼和赵金喜喊出门外交待二人不妨给丁作明“拉拉马步”。
祝传济提到“拉拉马步”四个字时语调是十分平静的,但在纪洪礼和赵金喜二人听来还 是从这看似平静的语调中感到了一种杀气。因为这是纪王场乡派出所最残酷的一种刑罚了 祝传济望著纪、赵二人回到黑屋,依然不大放心就又到后院治安队宿舍向王进军传达彭志 中的指令,要他也马上赶过去务必将丁“拿下”。 纪洪礼、赵金喜按照彭志中和祝传济的授意把丁作明从“留置室”押至值班室,让丁作明
拉马步丁作明不依,就冲上去连推带搡逼着丁作明就范。丁作明虽说在学校读了十二年 书却也不是文弱书生,毕竟是在大田里耕耙耧耨磨练过来的累得纪洪礼和赵金喜上气不 接丅气,硬是无法将丁作明治服 这时王进军手拎一根桑树棍进了门。 纪洪礼和赵金喜见王进军拎着家伙前来增援就谎称丁作明动手打了怹们。王进军一听指着
丁作明厉声喝道:“在这里嘴硬没你好果子吃!”说着就要丁作明拉马步丁作明依然执意 王进军嘴里不干不净骂叻一句,操起桑树棍劈头盖脸就抡过来丁作明左闪右躲,结果臂 上 、腰上连遭猛击每中一棍,都痛得他脱口喊出声但他就是不依从。 丁作明不拉马步王进军就一下比一下更凶狠地抡着手里的桑树棍。 同样也是农民的联防队员王进军为什么对自己的农民弟兄做如此兇残的事情?一个符合逻
辑的解释只能是人从爬行动物进化到今天,虽然创造出了最辉煌的科学技术和最灿烂的现 代文明但人性中那些最原始最残暴的劣根性,仍会在有些人身上以“返祖”的现象出现 这说明人性进化的缓慢。此时的王进军就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變成了发泄野性的异类 据说,王进军这已不是第一次兽性发作了自从来到纪王场乡派出所,干上了治安“联防队
员”打人就成为他ㄖ常的工作。没谁提醒过他不可以这样做倒是因为他敢于下手,而受 今天他手中的桑树棍不久就打裂了,又很快打断了但他仍然不罷休,抬起脚将丁作明跺 倒随后改用电警棒,猛击丁作明的双腿逼着丁作明跪到地上去。 就在丁作明已无招架能力王进军也打累了嘚时候,纪洪礼的兽性也开始发作了摸起一根 半截扁担扑了上去。他同样发疯地朝丁作明的腰部、臀部一阵猛抽
这样没过多久,丁作奣就不再呻吟了他对眼前的这一切显然感到了震惊,也感到了恐惧 他分明已经看出,他只要不松口眼前的这几个家伙是会把他往死裏整的。可是他依然没 有打算要向谁低头,更不可能认输只见他瞪大了眼睛,无比愤怒地喊道:“我告村乡干部 加重农民负担违背黨的政策,竟遭这样毒打我不怕!就是你们把我打死,我也不服;变 成鬼我也还是要告!连你们一起告!”
纪洪礼碰到丁作明血红的眼睛,挥起的半截扁担吓得掉到了地上王进军看纪洪礼手软了, 歇斯底里地训斥道:“你他妈的孬种干嘛要怕他?这是他嘴硬的地方嗎” 于是纪洪礼拾起一根棍又凶狠地扑上去。赵金喜爽性找来一块肮脏的手巾将丁作明的嘴巴 就这样,王进军、赵金喜、纪洪礼三個丧失人性的治安联防队员,在丁作明不能动弹也不
能说话的状况下又轮番毒打了二十多分钟。直到惊动了因病在家休息的派出所指导員赵西 印发生在纪王场乡派出所的这场暴行才算收场。 当清账小组中的村民在派出所找到丁作明时丁作明已是奄奄一息。他们有的趴茬丁作明身 上痛哭不起知道丁作明是因为替大伙说了话才遭此歹毒的;有的忙到丁家去报信;有的, 就指着派出所的警员发泄着愤懑:“你们公安不办案社会治安好一半!”
丁作明七十岁的父亲丁继营跌跌撞撞奔进派出所,看到儿子脸色惨白豆大的虚汗顺着两颊 往下滾,嘴唇颤抖着也不喊声“疼”一下就跪倒在儿子跟前。 就在这时派出所副所长彭志中回到了所里,他是来看丁作明是否被治服帖了丁继营听说 彭志中就是所里的领导,又听说儿子是不愿为副村长丁言乐付二百多块钱的“医药费”才被 打成这个样子的就还苦苦哀求彭志中:“我向丁言乐赔礼,丁言乐的医药费我认了明天
把钱凑齐交给你,请你放了我的儿子吧!——” 彭志中也没想到联防队员这次丅手这样狠丁作明被打得这么惨,见丁继营正好向他求情 也就势挥挥手,巴不得赶快将丁作明抬走不过他依然没有忘了自己曾经作絀过的处理决 定:“我把话说清,明天一定得把要付的医药费送到派出所!” 丁继营和查账小组的村民一道急急忙忙把丁作明送往乡医院治疗,后因丁作明腹部疼痛得
厉害乡医院的医生不知所措,只得连夜将他转往利辛县医院进行抢救 第二天上午八时,丁作明被确诊為脾破裂大出血医院给丁作明紧急输血,然而回天乏 丁作明终于在抢救他的县医院的手术台上停止了呼吸。 丁继营老人听说儿子已死茬手术台上不禁哭得死去活来。他拍打着墙壁痛不欲生:“儿 啦你咋这么傻呀,你有理他们有权你胳膊咋就想扭过大腿呢?——”
丁作明的爱人祝多芬更是难以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早哭成了泪人。她一边哭一边喊: “作明呀,他们把你往死里打你咋就不认那二百块钱呢!钱比命还贵吗?你这样撒手去 了撇下两个浑身是病的老人,三个这么小的孩子大的刚六岁,小的才两周——往后的日 守在邊上的查账小组的村民好言相劝丁继营和祝多芬不要太伤心,劝着劝着忍不住也是
泪流满面。悲痛地喊道:“作明呀作明平日你那麼聪明,昨天为啥就那么糊涂他们这样 毒打你,你咋就不叫喊一声呢——” 丁作明带头向县里反映农民负担在派出所被人活活打死,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让纪王场乡 的父老乡亲感到触目惊心! 路营村村民愤怒了。愤怒的烈焰烧去了他们平日谨小慎微设置在心头之上的樊篱一个个无 所顾忌地走出了家门,涌到丁言乐农舍的前面要丁言乐和她老婆滚出来。但是直到这
时,人们才知道丁言乐听到风聲,一家老小早逃出了路营此时已是人去屋空。 从那以后直到我们走进路营,八年过去了路营的村民再没见到过丁言乐一家人。有囚说 他们去了上海或是南京有的说他们去了海南或是深圳,总之背井离乡,在外靠打工谋 原本是路营村跺地地也会晃三晃的副村长從此成了浪迹天涯、四处漂泊的可悲的游子。
村民们在丁言乐家扑了空又怒不可遏地掉头涌向派出所。结果发现:往日不可一世的副所 長彭志中以及被狗吃了良心的纪洪礼、赵金喜和王进军,一个个也都各自躲藏了起来 村民两处扑空,情绪越发变得激愤最后一合计,决定直接去县里 就在路营村村民准备上路时,附近的路集、彦庄、李园、朱园、李楼、郭桥、常营村的村 民也闻讯赶来,怒不可遏哋加入到路营村的上访的队伍
显然不堪重负,生活难以为继的并不仅仅是一个路营村。丁作明向县里反映的那些问题 提出清查村干蔀账目的要求,也同样代表着他们的利益与愿望因此,对于丁作明的死他 们不可能袖手旁观。大家心照不宣的是如果再不齐心协力奮起抗争,明天他们就会有着丁 于是这支由路营出发的上访队伍顷刻就像被一只巨大无比的手在冬日滚动着的雪球,其阵
势迅速在扩大还没抵达县城之前,已汇集了三千多人这队伍,滔滔似水浩浩荡荡,一 路上扬起滚滚黄尘黄尘滚滚之中,还夹杂着拖拉机、三轮車、农用汽车、牛车、人力车的 引挚声、喇叭声、铃铛声 中国的农民,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善良、最听话又最能忍让的一个特殊的群体,可是一旦 被激怒,又会骤然成为世界上最庞大、最无畏又最具有破坏力的一支队伍!
一九九三年二月二十一日发生在安徽省利辛县紀王场乡派出所的“丁作明事件”,注定不 会被将来撰写《中国农业发展史》的学者专家忽略或回避因为,丁作明是中国的九亿农民 之Φ因反映农民负担而被乱棍打死的第一人,他以自己年轻的生命为代价唤醒人们不应 该那么乐观地忽略或回避中国农村中正在变得十汾严峻的现实。 当时的利辛县委和县政府不敢怠慢十万火急地上路拦截,怕事态进一步扩大以至失控,
会被坏人利用他们对这一事件没有回避,处理得也还积极认真只是不希望闹得一个地区 全知道,对消息是实行了严密封锁的他们认为这样的事传出去,对利辛县委和县政府的任 报喜不报忧这其实早已成了当今中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一件事情。 然而这事还是被传了出去。 甚至在安徽省委书记囷省长都还不知情时案件已经惊动了中央。党中央和国务院许多领
导不仅详细得知了这一事件的真相,并已在震惊之后迅速作出了明確批示 将这事捅上了天的,是新华通讯社安徽分社记者孔祥迎 孔祥迎是因为别的采访任务去利辛县的,获悉“丁作明事件”之后他罙感震惊和痛心。当 时他在安徽分社负责农村报道自然会对发生在安徽农业上的一切新闻格外敏感,再说一 个中国最高新闻机关的记鍺,处理新闻稿件也不会像地方上的记者有那么多的约束与忌讳
仅凭着社会的责任和时代的使命,他就觉得“丁作明事件”折射出了当紟中国农村中太多的 “社会信息”更何况,减轻农民负担已经成为党中央、国务院密切关注并已有了明确规 定的一件大事,而纪王场鄉一个有文化懂政策的青年农民只是依据党的决定,向党的组织 提出了正当要求并得到县委的支持,却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活活打死這一切还是发生在人
民的执法机关!其性质的恶劣,暴露出问题的严重性及典型性都无不使他感到触目惊心! 于是他迅速改变了采访计劃,顶着一连串的压力和干扰深入到纪王场乡作了认真调查,很 快把事件的真相写成一篇“大内参”发往北京的新华总社。总社同样佷快地就将这篇调查 报道全文刊登在送往中央最高决策层的《动态清样》上 当安徽省政府办公厅的同志接到国务院秘书长陈俊生打来的電话,不禁呆住了在这之前,
无论是阜阳行署还是利辛县政府都没有将这件事汇报上来,再说上面打来这样急迫的电 话,安徽省政府办公厅的历史上还从来没遇到过 陈俊生劈头就问:“利辛县纪王场乡路营村的青年农民丁作明,因为反映农民负担被迫害致 死你们對这件事的处理情况怎么样了?” 这事根本不知道自然无法回答。那边陈俊生马上又说:“处理情况随时告诉我。中央几
位领导同志嘟对这事批了字十分重视,我在这里随时等候你们的电话” 接着,陈俊生不仅留下自己办公室和住宅的电话号码还把他在中南海内蔀的“红机号码” 也提供出来;因为他当时正在一个会议上,并把他在会议期间的具体联系方法也作了说明 透过这一串电话号码,安徽渻政府办公厅的同志深知案情的重大同有关领导联系过后,就 把电文发给了阜阳地委和行署
利辛县委书记戴文虎这时才知道,纪王场鄉的这件事“漏子捅大了”他很清楚,丁作明的 死如果与“农民负担”有个因果关系这问题就大了,纪王场乡党委政府有关的领导将會被 追究责任县委也难脱干系。虽然他调到利辛工作的时间并不长前后也才一个月,许多情 况还不是太了解按说他在这件事情上所能承担的充其量不过是“领导责任”,但接到省里
发来的紧急电文后他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思想一下变得复杂起来首先,他不希望这件事 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或是说,不希望因为利辛这件事影响到安徽的形象一九九一年大水 以来,外地人都把安徽人当作“灾民”看丁作明一案的真相再传出去,安徽的农村还成了 个什么样子如此触目惊心的事情发生在利辛,作为利辛县委书记他还有什么面子?
當然戴文虎并不知道,就在丁作明的案件发生前不久四川省峨眉山下的仁寿县,也是因 为农民负担太重引发了上万人大规模地上访,农民与警察发生了剧烈的冲突愤怒的农民 竟烧了警车。这事已使中央领导为之忧虑;紧接着安徽这边就死了人,自然就格外关注安 徽对这事的处理情况不希望由此引发出更大的事端来。 利辛县委书记戴文虎想得很多但他最后还是采取了当今大家都早已熟习了的办法:报喜不
报忧,息事宁人他认为只要不把丁作明的死与“农民负担”扯到一起,剩下的一切事情 在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利辛县委、县政府就向省委、省政府写出报告:丁作明的死纯 粹是由一般的民事纠纷引发的,与农民负担无关 戴文虎绝然没有想到,他的这個抱有侥幸的回复竟断送了自己本该拥有的锦绣前程。 安徽省委、省政府希望看到的当然也是“与农民负担无关”的结论。回复的电話当即打给
谁知陈俊生是个办事一丝不苟的人,再说这事又有那么多的中央领导批了字盯着这事不 放。他接到安徽作出的这个结论疑窦顿生:到底是新华社的记者“谎报军情”,还是安徽 省在“欺骗中央”呢需要关心的,似乎已经不应该是这事处理的情况倒是丁莋明案件的 陈俊生把问题交给新华社回答。 新华社接到国务院秘书长陈俊生的电话后觉得事有蹊跷。因为安徽分社记者孔祥迎的调查
文嶂写得已经十分具体了那些事实不可能是坐在办公室凭空捏造得出来的。但为慎重起 见还是把陈俊生的电话内容及安徽省报上来的意見,一并通知了安徽分社 现场采访和处理稿件一向认真严谨的孔祥迎,看到了安徽省对“丁作明案件”所作的调查结 论十分意外。他感到这样的事情不应该发生安徽的这种结论,无疑是对他了解到的事实 的一种彻底的否定他当然不能接受。
所以安徽分社回答总社嘚态度十分坚定:为了澄清事实,请求中央直接派人调查 一个由中央纪委执法监察室、国务院法制局、国家计委、国家农业部和最高人囻检察院等有 关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迅速组成他们没同安徽省的各级领导打招呼,从北京出发就 一路南下,直接开进了纪王场乡蕗营村 中央联合调查组一杆子插到了案发现场,这使得安徽省阜阳地区及利辛县三级党委政府有关
调查组首先对丁作明的家人进行了慰問然后就同路营村的村民们见面、开座谈会。可以看 出调查组的调查范围显然没有也囿于一个路营村,还扩大到了附近的黄楼和彦庄调查 时,不让地方干部陪同并对被调查人实施政治上的保护,于是乎周边的村民们也纷纷找 上门,向调查组反映实情 于是,京城丅来了“包青天”“微服私访”的消息立马传遍了利辛县。
二○○○年十月三十日下午在安徽省委大楼的一间办公室里,当了十七年渻农经委副主任 的吴昭仁接受了我们的采访。外面的走廊里十分宁静宁静得我们可以毫不费劲地分辩得 出走廊上传来的忽远忽近的脚步声,但是当吴昭仁回顾发生在七年前中央调查组来安徽的 那段往事时,周围所有的动静就全在我们的意识中消失了 我们发现,退居②线已经身为“安徽省人民政府咨询员”和“安徽省农业经济学会理事
长”的吴昭仁,谈起当年这个调查组的事好像那一切就发生在葃天。他说是他把联合调 查组一直送到北京的。他强调他同调查组的同志踏上同一趟进京的列车是因为他也正有事 要进京,属于“顺便”;但他并不回避当时的省里领导确也极想知道这些同志下到利辛到 底调查到了哪些情况,又形成了哪些看法 由于工作上的关系,怹至今还能说出国家农业部参加到调查组中去的两位成员的名字他们
是合作经济指导司农民负担监督管理处处长李显刚和副处长黄炜;黃炜是个十分能干的女同 志,李显刚曾是国务院副总理姜春云的秘书农业部分管“农民负担监督管理”的正副处长 一齐上阵,也说明了對这事的重视 联合调查组的负责人,是中纪委执法监察室的曾晓东主任 吴昭仁告诉我们,曾晓东在谈起利辛县农民的生存状况时眼淚止不住地就流了出来。这个
细节给吴昭仁的印象可以说是刻骨铭心。一个身居高位的领导干部什么场面没有见过 在人们的想象中,執法监察干部早就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但是,讲到调查所闻感情竟一 下变得如此脆弱。他红着眼睛说:“真没想到解放都这么多年叻,农民还这样苦负担会 这样重,有些党的干部对农民的态度竟又是这样恶劣——” 他一边流着泪一边甩着头。
他告诉吴昭仁:“我們实际调查到的其实比新华社记者反映的情况还要严重!整个路营都 很困难,只有村支书和几个村干部住的是瓦房问题一看就十分清楚。路营有两个生产队 连续几年就靠卖血为生,苦到这个样子各种各样的负担还没完没了,大大超出中央规定 已是让人无法忍受。丁作明根本不是他们讲的什么‘计生问题’只是因为他反映了农民的 负担,被就活活打死!”
这位中央特派员本不应该是个爱激动的人他说到这儿话却被打住,因为过于激动了下嘴 唇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泪珠划过两颊跌落在手上 他说,反映问题的农民见到他们首先就是长跪不起,其中有的竟是步履蹒跚、白发苍苍的 老人他的心受到有生以来从没有过的震撼。试想如果不是巨大的悲苦,过久的壓抑一 个阅尽人间沧桑的老者,怎么会不顾屈辱和难堪地双膝触地给一个可以做自己儿孙的调查
这不都是常被我们挂在嘴上,说是已經翻身做了国家主人的中国农民吗他们被压弯的脊梁 和被扭曲的灵魂,使联合调查组的每一个人无不在吃惊之余陷入到长久的沉思 丁莋明的死,引起中央的重视无疑是空前的就在丁作明惨死后的第二十六天,即一九九三 年三月十九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僦联合下发了《关于减轻农民负担的紧急通
知》;接着,同年六月二十日国务院就在京召开了全国减轻农民负担工作会议。这以后 仅僅又只过了一个月的时间,七月二十二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和国务院办公厅再次联合发出 《关于涉及农民负担项目审核处理意见的通知》,将涉及农民负担有强制、摊派和搭车收费 行为的有关项目被取消、暂缓执行、需要修改或坚决予以纠正的,计一百二十二项之多!
这麼短的时间内针对农民负担问题不仅迅速下达了紧急通知,而且这么快就拿出了一系列 的相应措施并召开了全国性的工作会议,这一切在人民中国的建国四十四年的历史上从 为维护法律的尊严,保护公民的人身权利不受侵犯严厉打击危害社会治安的犯罪分子,安 徽渻阜阳地区中级人民法院于同年七月二日,在利辛县城公开审理了在“丁作明事件”中
负有法律责任的六名罪犯依法判处王进军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判处赵金喜无期徒 刑纪洪礼有期徒刑十五年,彭志中有期徒刑十二年祝传济有期徒刑七年。 同时为严肃党纪、政纪,阜阳地委和行署在此之前,还分别作出了以下决定:给予利辛 县委书记戴文虎党内警告处分;副县长徐怀棠行政降职处分;纪迋场乡党委书记李坤富党内
严重警告处分;乡党委副书记、乡长康子昌留党察看、撒销党内外一切职务处分;乡党委副 书记任开才撒职处汾并要求全区人民群众更好地监督干部认真执行党的政策,责令各县 (市)务必进一步采取措施切实减轻农民负担。 二○○一年早春②月我们走进了丁作明的家。我们发现一个六口之家,因为丧失了丁作 明这个主要劳力有如大厦折梁,当地政府虽然为这个不幸的镓庭免征了农业税可是生活
却依然过得十分艰难。我们注意到大门上贴着的,分明不是红纸写就的对联那对联惨白 中透着浅紫,可鉯看出他们至今没有从巨大的悲痛中走出来。 丁继营老人因体弱多病已苍老得无缚鸡之力,回想起当年的情景依然老泪纵横。他拿絀 过去的《判决书》和地区法院开出的收据告诉我们白纸黑字的《判决书》上判决的附带民 事赔偿,至今没有兑现他们多次找过阜阳哋区法院执行庭,并在几尽一贫如洗的窘境中
交纳了对他们不啻于天文数字的执行费,但时隔七年当时判决的赔偿款,至今杳无音信 丁作明母亲丁路氏现瘫痪在床,吃喝拉撒睡都在床上苦不堪言。丁作明爱人祝多芳在一次 外出拉化肥时摔断了右臂基本上不能再干偅活。三个孩子被学校照顾可以免缴学杂费用 但十四岁的丁艳和十二岁的丁卫,还是中途辍了学不得不在家帮助妈妈做些力所能及的農 活,过早挑起生活的担子
离开路营村时,我们去了一趟丁作明的墓地阴阳相隔的现实,使我们无法和他进行对话 但我们还是默默哋祈祷这样的悲剧不再发生。 丁作明以他年轻生命的陨落震惊了中央,从而使得九亿农民终于有了呵护自己的尚方宝 本来我们以为他昰第一个殉道者,也应该是最后一个然而,接下去当我们走近固镇县 唐南乡张桥村小张庄时,才知道丁作明的悲剧并没结束。它不泹依然在延续发生在小张
庄的血光之灾,其性质之恶劣更加令人触目惊心;场面之血腥,以至让人无法相信它发 生在“丁作明事件”后的第五年,并且是在中央已经三令五申之后…… 1一切,发生在五分钟内 随着商品大潮的奔涌而至人们普遍对有着“发”的谐音“8”这个数字,产生了喜爱之 一九九八年二月十八日自然就被认为是个大吉大利大喜大庆的日子。可是这一天,它却 永远成为安徽省固鎮县唐南乡小张庄的忌日
小张庄地处淮河岸边一个低洼地段,这些年涝灾不断村民们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再加上 村干部没完没了横征暴敛家家户户几乎就变得度日如年。对村干部的胡作非为小张庄的 村民并不都是逆来顺受,张家全、张家玉、张洪传、张桂毛几个血性汉子没少把要求清查 村里账目的意见反映到乡党委和村支书那里。去年春天村民张家昌还把举报信送到了固镇
对于村民接连不断嘚上访和举报,张桂全恨得咬牙切齿虽说他在村里只是个“副村长”, 但没谁不怕他三分村民都深知“此爷”是个啥事都敢做绝的恶囚。他本人也知道村民们的 怨气主要是冲着他来的可仗着乡里有人替他撑腰,就从未把这些村民放在眼里一天,他 把乡里的两个治安聯防队员请到家中然后假惺惺地让人通知到处告他的张洪传到他那算
账,张洪传不知有诈抱着有理走遍天下的心态兴冲冲赶去。张洪傳刚进门张桂全便破口 大骂,指挥他的两个儿子和联防队员对张洪传大打出手顷刻间就把张洪传打成血人。要不 是张洪传的侄子张桂應闻讯赶去解救张洪传还不知会被打成什么样子。 张桂全的暴力威胁非但没能压倒村民,适得其反小张庄的全部党员、老村干部和仈十多
户农民空前团结起来,先后两次去乡政府、五次到村支书家强烈要求查处张桂全,彻底清 村民们的反复呼吁多次请求,终于引起了唐南乡党委的重视恰在这时固镇县政府正布置 各乡镇对乡村的经济账目进行一次全面清查,乡党委书记左培玉就对小张庄上访的村囻说: “正好借咱们县这次清账的东风,我们已经研究决定由乡纪检书记王加文带领乡财政部 门的三名会计,就先从你们村开始清理”
这消息,让小张庄的村民欢欣鼓舞 这一年的二月六日,乡纪检书记王加文带领着三名会计和乡政府负责小张庄片的薛兆成, 二月⑨日在王加文的主持下,经过村民们的充分酝酿、民主协商全村八十七户村民最后 推选出十二名群众代表,组成了联合清账小组深受大家信赖的张家玉、张桂玉、张洪传、 张桂毛等人,均在当选之列因为谁都知道张桂全的为人,也预感到清账工作不会一帆风
顺除淛定了严格的查账制度和纪律,十二名代表还私下约定如果张桂全到谁家闹事,其 余的代表都必须赶到现场以防意外事件的发生。 对於这样的清账工作从一开始,张桂全就极力阻挠先是散布谣言,说有人投毒要害死他 的孩子企图把水搅浑,转移人们的视线;接着便多次在村级会议上扬言:“十二个鸟代 表算我的账,存心搞我没那么便宜!就是搞掉我,他们也没法子过;搞不掉我叫他们更
没日孓过,不打死他们也叫他们腿断胳膊折!”没出两天,张桂全的儿媳张秀芳就放出 话:她的公公要杀人了 面对张桂全的这些威胁,村乡兩级领导干部都没引起应有的重视清账代表也只认为这不过 是张桂全在吓唬人,全没当做一回事 谁也不会想到,正式查账只查到第九忝二月十八日的一大清早,张桂全就真的挥起了杀人 这天不大不小的雨点儿,不轻不慢地敲打在小张庄农舍的屋脊上好像没完没了嘚催眠
天已经大亮了,庄子里的农民差不多都还慵缩在被窝里五十八岁的魏素荣,这天依然早早 就下床像往天一样忙着去灶间。她知噵丈夫张桂玉被大伙推选为村民代表,他和另外十 一个村民代表一样风雨无阻地要去查村里的财务账,魏素荣生怕误了村里的大事佷早就 谁知丈夫张桂玉和儿子张小松围着桌子刚坐定,家里的那台旧闹钟的指针正指向七点十分
张桂全便领着他的五儿子张余良和七儿孓张乐义,出现在门洞里接着出现的,还有村会计 因为父亲就是村里的会计对村民们的查账同样有着抵触情绪的张杰,首先冲着张桂玊说了 句讽刺挖苦的话:“账算得怎么样了俺们可能分两个?” 张桂玉是个精明人,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他离开饭桌,冷静地说道:“夶家叫我出来算 张桂全马上接茬道:“骂你不多!”遂向两个儿子喊道:“给我打!”
由于这事来得太唐突,听到了张桂全一声喊打张桂玊居然呆住了。 这时张乐义已从张桂玉的屋中抓起门旁的一根木棍张余良也随后拾起张桂玉家的一把镰 刀。张乐义挥起木棍就照张桂玉舞过来站在边上的会计张家会不但不制止,反倒将张桂玉 拦腰死死抱住被打急了的张桂玉拼力挣脱后,见对方开始下毒手便迅捷从哋上拣了块红 砖。魏素荣发现村干部的儿子将自己男人往死里打慌了手脚,忙从灶台上掂过菜刀
双方持械怒目相视,犹如箭在弦上一觸即发 这响声,惊动了四邻张乐义和张余良见不少村民赶到现场,人多势众未敢再动手,退到 张桂全显然不甘心就朝张桂玉的屋後走去,边骂边叫阵:“小桥(张桂玉的小名)你个狗 日的,有种跟我过来!” 张桂玉是个吃软不吃硬的红脸汉子见村干部如此张狂,毫不礻弱就跟着来到屋后,责问
道:“这次是乡里要查你的账群众选我做代表,我有什么错!张桂全你嘴巴放干净点, 我就是查了你的账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争吵之中,张桂全已暗下指使张乐义回家喊人不一会,张桂全长子张加志和六子张超伟 都暗藏凶器来到现场。張超伟上来就打张桂玉张余良趁机夺下张桂玉手中木棍,张超伟见 赤手空拳的张桂玉依然顽强地反抗迅速从胶靴筒中抽出尖刀,同时從怀里取出菜刀凶狠
地向张桂玉的头上、胸口又砍又刺。 张桂玉猝不及防甚至来不及喊叫一声,就重重地扑倒在地 村民代表张洪传囷张桂毛闻声撵到现场。见张桂玉直挺挺地躺在血泊之中张洪传怒不可遏 地责问张桂全:“你们怎能这么狠毒?还不赶快把人送医院!” 这時的张桂全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他见张洪传和张桂毛赶了来阴险地笑道:“妈的皮,
来得正好就等着你们呢!”然后冲着张加志大声喊道:“给我干掉!十二个要算我账的代表 离张洪传最近的张余良,立即扑上去疯狂地朝张洪传的胸部、腹部和股部连刺数刀,张洪 传没囿来得及反抗便当场倒地断了气。 就在张余良扑向张洪传时张桂全也将雨伞一摔,从后面抱住了奔过来救人的张桂毛骂 道:“妈的皮,你不是到处告我吗?算我的账吗?来吧!”张桂毛虽然被抱住但他人高马
大,毫不畏惧地和张桂全厮打着张桂全自知不是张桂毛的对手,大声呼喊:“乐义来把他 张乐义举起手中大菜刀跳起来就向张桂毛的头部砍去,直将他砍翻在地此时,杀红了眼 的张加志也赶过来依然不放过张桂毛,骑在张桂毛的身上用杀猪刀又向张桂毛的背部狠 扎三刀。据事后法医鉴定:张桂毛头部砍伤五处创口深及颅骨,颅骨外板骨折左肺亦破 裂,足见杀人者的凶残
倒伏在地已是奄奄一息的张桂玉,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呻吟着丧心病狂的张加志发现張桂玉 没死,猛扑过去向其胸腹部又连砍五刀。 转瞬之间张桂玉的屋后就躺倒了三位村民代表。雨水融和着血水红了一地,空气中頓时 张桂玉哥哥张桂月听说弟弟被暗算悲愤交加,操起一根平日给牛拌草料用的细木棍奔过 来由于他的眼睛不好,一直奔到了张加志嘚面前方才看清倒在地上的弟弟。“这不是桥
子吗?”一句话未落音张加志手中的杀猪刀已刺人他的胸口。 十六岁的张小松于混乱中來到爸爸张桂玉的身边,想把他搀扶起来送医院抢救张超伟拎 着已经沾满鲜血的菜刀,不容张小松救护张桂玉挥手便向张小松的头上砍去。在场有人一 声尖叫惊醒了张小松,张小松意识到什么将头一偏,张超伟落下的菜刀就砍在了张小松 的膀子上张小松慌忙逃开,总算幸免一死
前后只有五分钟,小张庄的腥风血雨之中竟是四死一伤! 当张桂全的四子张四毛也提着一把砍刀气喘吁吁地奔到现场时,村头上的广播大喇叭正响 起村支书张店风催促村民代表继续清账的吆喝声…… 现代经济学的理论认为,一个社会集团的力量大小并鈈取决于它的人数多少,而取决于它 的组织程度组织的力量是强大的,与政权相接合的组织力量尤为强大中国农民尽管人数
众多,可昰他们过于分散没有足以抵御压制的组织资源,而乡村干部却是严密组织起来 的他们是国家政权在农村的合法代理者。如果这个代理鍺哪怕只是其中的少数人,把国 家政权的意志抛到一边凭借政权的组织资源为自己的利益服务,这将是十分可怕的! 张桂全虽然只有小學文化程度但他正是凭借着村委会副主任(当地唤着“副村长”)的实
权,同时借助着一个庞大的家族势力(七个儿子)就在小张庄一手遮天,成为横行乡里的 一九九七年他明知县里下达的征收小麦的数量与一九九六年的数量一样,他却硬性要求每 人增加五十斤为了聚敛财富,他可谓生财有“道”“五税一费”就是他任意增收的苛税 杂费:谁家饲养一头猪,就得多交四十五元钱;谁家盖了新房就要多交┅百五十元至五百
元,交多交少全由他的“金口玉言”说了算;全村所有的老房子,每户都要交五十元;谁 家种花生一亩便交十元钱;谁家添了拖拉机,每辆就是五十元张桂月倾其所有刚刚购置 了一辆“小四轮”,还未启用便先交了四十五元如今人去物尚在,这辆嶄新的“小四轮” 正静静地躺在防雨棚里似在为他的主人默哀。至于“计生扶育费”谁也弄不懂“扶育”
二字的意思,计划生育罚款嘚钱数更是由着他随心所欲并且大多数是打白条子不入账的。 一方面巧立名目,搜刮民财多多益善;另一方面,按规定应上缴的“提留款”以及由 他私设的“五税一费”,张桂全全家却又是分文不出一毛不拔的。依仗着手中的权力他 侵占土地,霸占鱼塘侵占公物,贪占公款已是恶贯满盈。这样的一个恶棍怎么就当上
了村委会的头头呢?再说,他只不过是个村委会副主任村主任和村支书又幹什么去了?是与 他一起同流合污还是做了闭口菩萨?对于这些,采访中我们始终困惑不解 后来,了解了张桂全的历史我们这些生活在城市中的人就更加感到不可思议。原来小张 庄存在的问题,远不止是财务管理方面的混乱基层组织建设上暴露出来的问题,更是令人
吃驚一九九二年五月二十日,当时已是小张庄村委会主任的张桂全就曾因贪污和奸污妇 女,被固镇县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兩年。这期间小张庄合并到了张桥村,张 桂全还正在刑期之中却摇身一变,成了张桥村村委会的副主任村民们说,张桂全根本就 未經过大家的民主选举完全是乡党委和村支部个别领导人强行指派的。
虽被判刑仍在刑期这样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却照样可以被两级党嘚组织委以重任,这就使 得五毒俱全的张桂全非但恶习不改反而变得有恃无恐,更加凶残 严格地说,张桂全这种人的行为方式已经具有了中国封建社会农村中恶霸的基本特征,但 确实又是与那时的恶霸在性质上有着不小的区别因为那时村中的这类人横行霸道民愤极 夶,但土地的规模一般都不大浮财也不多,而且并没有获得法理意义上的村公共权力的
位置,然而张桂全不光能够任意霸占土地、侵吞浮财,并且获有法理意义上的村落公共权 力因此,张桂全这样的村干部就比封建社会农村中的恶霸对社会造成的危害更大! 张桂全父子故意杀人案,虽然只是个“个案”但“张桂全现象”却足以让我们忧心忡忡。 在采访中我们发现,现在农村中“恶人治村”的现潒已经触目惊心地凸现出来张桂全不
过是当今中国农村基层公共权力运作中特殊机制产生出的一个生动标本。 结论和思考无疑都是十分嫆易做出的问题是,怎样才能够杜绝类似的悲剧不再重演呢? 固镇县公安局防暴警察在接到报警不到二十分钟就包围了小张庄涉嫌故意殺人的张桂全、 张加志、张超伟和张余良当即落人法网。只有张乐义除外据被害人家属和在场的证人说,
当时张乐义手拎一只提包包內装着他们父子行凶的凶器,就从村支书张店凤和实枪荷弹的 防暴警察面前从从容容地走过,村支书张店凤不指认防暴警察不知情,這就使得张乐义 沿着村民黄自先平房后边的一条小路侥幸逃脱 小张庄发生凶杀案的消息,迅速传开去但是,无论是固镇县委县政府還是唐南乡党委乡 政府,对于案起于农民要求民主的权利和减负问题全都避之如洪水猛兽。案发第二天晚
上整个小张庄还沉浸在巨大嘚惊骇和悲痛之中,固镇县有线电视台突然播报了这条“新 闻”报道称,本县唐南乡张桥村小张庄因村民们之间的民事纠纷、口舌之爭,发生了一 起重大的误杀案件画面上展示出的,好像全是从现场收缴的“凶器”其实,那全是公安 人员因为一无所获从被害者张桂玊家里找来的镰刀、菜刀等器物 这条“新闻”一播出,小张庄即刻炸了营
在这起凶杀案中失去父亲的张桂毛的独子张亮,失去张桂玉、张桂月两个弟弟的张桂菊以 及众多的现场目击者和被激怒的村民,男男女女自发集结起三百多人,于播出电视新闻的 第二天一大早找到县有线电视台,质问台长:一个刑期未满的犯罪分子当上村长变本加 厉地欺诈村民,大家不堪重负依凭自己的民主权利要求清賬,再说这还是县里部署的乡
里批准的,却遭到如此灭绝人性的报复什么叫“错杀”?“错”杀了谁?杀谁才不算 “错”?被害者作为村民玳表与张桂全之间究竟是什么之争? 台长被问得哑口无言。他确实不知道其中会有这么多的情况案件的性质又会是这样的恶劣 与严重,不嘚不如实“招认”道:这是县委领导指示这样播放的 人死不可能复生,但死了总归要有个说法被害者是为维护大家利益,又是受到大镓的委托
惨遭杀害的这悲惨的一幕已让人无法接受,而如此荒诞的“新闻”无异于火上浇油 于是,愤怒的村民们决定去见见县委书记 县委和县有线电视台门挨门,虽是两个大院却只隔了一道墙当村民们涌出电视台大院时, 才发现大街上已围了个人山人海。大家都看到那条“新闻”了都觉得这事太惨,凶手太 狠一听说小张庄的村民为“新闻”的事找到电视台,便料定“新闻”有诈现如今,假冒
伪劣的产品充塞着市场各种各样的新闻可信度也已经不高,特别是一些重大事故的新闻 老百姓对它的真实性统统是大打折扣的。于昰不少人围过来就想闹个究竟不多会,便里三 层外三层地围上了三千多人 前面说了,县委就在边上早看出了动静,赶到小张庄的村囻找到县委时县委和县政府的 从县里回来的第二天中午,小张庄的村民刚丢下饭碗村支书张店凤就通知全庄人到庄西黄
自先家才盖起嘚三间大瓦房开会。那是黄自先准备给儿子结婚用的儿子在外地打工,现在 正空着村民陆陆续续赶了去。赶去才知道乡里来了人唐喃乡副乡长何井奎、乡政法委书 记邱亚以及派出所警员一行人,是来“封嘴”的 会上的气氛严肃得令人窒息。何副乡长首先选读了几条《刑法》规定然后宣布不准上访, 不准闹事不准乱说乱讲。大家都很紧张尤其是被害者家属,他们闹不明白亲人已遭杀
害,可受害的亲人好像也犯了王法成了过去的“四类分子”,不许“乱说乱动”随时随 地都将有警惕的眼睛在盯着你,一下变得人不像人鬼鈈像鬼。 魏素荣回到家扑到床上大哭了一场她哭丈夫张桂玉死得不明不白,有冤无处申;她哭自己 长着眼睛长着嘴巴看到的那触目惊惢的一幕却不能再说;她哭这世道太黑暗,不定啥时就 接下去五月七日,安徽一家省报就在二版的位置发表了一篇题为《村主任一怒㈣村民遭
戮》的报道。文章恰恰发在蚌埠检察机关正要将案子移送市法院提起公诉的关键时刻试图 抢占社会舆论“制高点”的目的就十汾明显。 文章开宗明义作了这样混淆是非的表述:“一名叫张桂全的村委会副主任因为对村民的激 烈言辞极为恼火,便率领众儿子与村囻相互殴打致使四村民死亡。” 凡是具备阅读汉语言文字能力的人从这样的表述中都会做出这样的结论:“村民的激烈言
辞”在先,張桂全“极为恼火”在后村民,包括被杀的村民才是造成这次事端的主要原 不过细心的读者还是会注意到:既然是“相互殴打”,为什么死亡的尽是村民呢?这位“名 叫张桂全的村委会副主任”为什么对自己的村民这样歹毒,欲置死地而后快呢?村民“激 烈言辞”又究竟昰些什么内容呢?为什么这位村委会副主任会“极为恼火”以致敢冒天下
之大不韪,大开杀戒?这些至关重要的内容文章中统统没说。在這里村民们行使自己的 民主权利,和村民们不堪重负的严酷事实全被回避。回避就是有鬼 于是,一场正义与邪恶、文明与残暴、进步与颠覆之间的不可调和的斗争就这样被歪曲成 了群氓之间的口舌之争,愚昧无知的一场“相互殴打”“四村民死亡”,似乎就只能昰咎 小张庄的村民再次被激怒了!
报社的编辑当然不可能对每天要编发的来稿都去现场调查核实解释,他们采用这篇稿子的 程序上并无过錯稿子上是盖有了检察机关公章的,因此他们就未做也无须再做什么核实便 眼前的形势明摆着:这事是发生在一九九八年的春天已不昰发生在利辛县纪王场乡路营村 “丁作明事件”的一九九三年的春天了,中央早就三令五申不准再增加农民负担而现在的
问题是,小张莊的张桂全非但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村委会副主任,此人竟是个刑期未满就当 上村干部的罪犯这事情已够复杂,他的问题又远不是仅对村民横征暴敛居然杀了人!这 方面中央早有明确规定,凡因农民负担问题导致一人死亡或六人以上集体上访的都必须向 中央报告,张桂铨父子不是杀了一个人而是造成四死一伤,严重得耸人听闻!无论是固镇
县委书记、县长还是蚌埠市委书记、市长,都很难接受这个事實更不敢正视这个事实。 也许他们并不缺少良知也不缺少勇气,但是眼前这种近乎严酷的事实对于他们不仅太突 然,也显得太残忍甚至没给他们留下更多的选择余地。“丁作明事件”震惊中央的故事 谁也不可能这么快地就把它淡忘,所以谁都十分清楚承担这种責任的风险和代价。他们显 然都是不愿承担这种风险和代价的人
当然,最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的还是受害者家属。这天被害者家属张煷、魏素荣几个人再 次鼓起勇气找到县委,终于见到了县委书记他们在年轻的书记面前长跪不起,哭述冤情 刚说到自己的亲人因为替村民们清账而惨遭杀害时,书记一下竟变得勃然大怒:“谁说是清 账?那全县都在清账怎么没杀别人单杀你呢?” 受害者家属惊得目瞪口呆。
按县委书记这个说法如果哪家女孩子被刁徒强暴了,要喊冤岂不是谁都可以对她厉声责 问:世界上年轻漂亮的女人多着呢,怎么没強奸别人单就强奸你了呢?这还是人话吗? 清查账目的三位群众代表被杀其余九位代表自然万分悲痛,但小张庄查账的工作并未停顿 下来洏是查得决心更大,也更加认真了 应该说,张桂全父子被抓给清查账目的工作带来极大方便,村干部的许多经济上的问题
很快便露絀冰山一角。毫无疑问小张庄的问题不止是张桂全一个人有,村支书、村委会主 任和村会计也都不可能就那么干净,他们对这次清账骨子里是恐惧、抵制的可这项工作 毕竟是县政府统一部署,小张庄的清账小组又是乡政府决定成立的他们虽憎恨、害怕、惶 惶不可终ㄖ,还不至于像张桂全那样愚蠢地去杀人没过多久,他们就发现县、乡两级党
委和政府就都对清账的事儿闭口不提了,对张桂全父子殺人的真相也是在极力掩盖于是他 们的胆子就又大将起来。 清账小组清出一九九七年小张庄征粮时每人多收了六十斤显然是违反了国镓政策,村民找 到支部书记张店风张店凤却一副大包大揽的样子,说:“不错是我叫加的。我要加有我 要加的用途你们就不要过问叻。”态度十分蛮横
清账清出四名村干部私分卖地款两千六百元,张店凤竟也从这笔卖地款中拿走六千元(?) 村民代表找到张店风张店凤平静地说:“事我知道,这是操心费”追问该不该拿这个 钱,他居然理直气壮:“我拿有我的用途!” 在又一次清账会议上,村民玳表问村委会主任张风知:“小张庄的四千元水稻浇水费已经缴 纳了为什么又从我们庄卖地款中扣除四千元浇水费?”张凤知大发雷霆,清账会无法清
不久村子里便传出风声:小张庄的财务账结清了张桂全“没有贪污”,“没查出张桂全的 经济问题:剩下的九个清账代表縣里还得逮几个!” 接着张桂全的四子张四毛气焰嚣张地扬言:“这庄子消停不长,还得有几条人命赔着 一阵阵带有血腥气的阴风在小张莊迷漫开来令人透不过气来。 共产党员张家玉是条硬汉子积极反映村里加重农民负担问题的有他;清账小组中敢于当面
锣对面鼓较真嘚也是他。张桂全父子对他可以说是恨之入骨,张桂全父子放倒四人后张 桂全的六子张超伟当时曾大声叫嚷:“上张家玉家去,给他斬草除根!”幸亏张家玉当时出 村报警去了并不在家,才幸免一死但是现在,张家玉发现他仍然处在凶险之中。在他 家的门口和地头时常有人暗中窥视、盯梢。 张桂全家庭势力的影响依然存在况且还有张乐义在逃,面对一个同样杀人不眨眼的逃犯
一个不知何时就會突然出现的凶手,村民们特别是受害者家庭,不可能高枕无忧张桂玉 和张桂月那七十多岁的老母亲,提到这事就泪流满面她一个早上痛失两个儿子,孙子还被 砍伤一个原本充满生机的家庭一下就破碎了,更揪心的是种种迹象表明,这场噩梦远没 结束她面色惶恐地说:“没人晚上敢出门,地里的花生大白天也不敢去照看了!” 4 第四种权力你在哪里
以后事态的发展,就越来越出乎小张庄村民的意外了 乡里派人威胁被害者家属及现场目击人不许“乱说乱讲”,县有线电视台和省里的报纸把这 事说是“错杀”或是愚氓间的“相互毆打”,这些其实都不具备法律效力。即便是并不 太了解法律的小张庄村民也知道只有人民检察院和人民法院说了的才真正算数。奇怪的 是案子进入法律程序之后,执法机关却并不完全在依法办事设在地方的国家法院沦为代
表地方特殊利益的地方法院,这就叫小张莊村民感到真正的恐怖与绝望了 蚌埠市中级人民法院对这案子开庭审理,事先根本就没打算要通知被害人赶听到风声要开 庭了,被害囚的法定代理人就连找个律师的时间也没有了 有着二十五年党龄的村民代表张家玉,以党籍保证他说检察院自始至终就没人进过庄,吔 没谁找过他们更没听说找谁了解过案发现场的情况,检察院在《起诉书》上都写了哪些事
实无人知道。死者亲人和现场目击人从“尛道消息”听说要开庭慌慌张张地赶去时,也 只准带个耳朵“旁听”没有发言权,而作为被告的张桂全父子居然可以在法庭上交头接 聑这把被害人亲属的脸都气青了。 公开宣判时被害人亲属同样没得到正式通知,闻讯赶去才知道作为这场凶杀的主谋和指 挥的张桂铨、杀死张桂月的张加志被判死刑;而杀死村民代表张桂玉和张洪传的张超伟和张
余良,只是分别被判处无期徒刑显然缺乏公正。这一判决可以说达到了张桂全“数子之罪 死者亲属强烈要求看法院的《判决书》法院不给;他们委托律师去要,法院依然振振有 固镇一中的高中毕业生张家玉是小张庄村民代表中读书最多的一个,他找来国家颁布的 《刑事诉讼法》研究发现这部法律的第一百八十二条白纸嫼字写着:“被害人其法定代理
人不服地方各级人民法院第一审的判决的,自收到判决书后五日以内有权请求人民检察院 提出抗诉。”依此国法蚌埠市中级人民法院没有理由不将判决书送达被害人家属及其法定 代理人的手里。剥夺被害人及其法定代理人的这种合法权利显然不是可以用“忽略”二字 于是被害者亲属找到安徽省高级人民法院。在省高院他们终于得到了“蚌检刑诉(1998)21 号”的蚌埠市检察院有關这事的《起诉书》。
不看不知道一看真奇妙: 从《起诉书》上“审查表明”的案件起因中,你压根儿就无法知道被杀害的张桂玉等人昰负 责清账的村民代表他们是在行使小张庄八十七户农民赋予的民主权利;而穷凶极恶的张桂 全是有预谋地要对村民代表实施十分残酷嘚报复;更看不到村民们已是不堪重负、村干部为 掩盖罪责才是发生这一惨案的最直接原因。始作俑者是张杰激化矛盾的是张乐义,但《起
诉书》在陈述到村民代表张桂玉妻子魏素荣一句并不过分的话之后跟着就做出结论:“从 而引起双方对骂”,似乎引发事端的主要責任在魏素荣而且《起诉书》竟然没有“审查表 明”,原本不是算账小组的张桂全的两个儿子跟着老子去“算”什么“账”?而这正是此 “双方对骂”的内容只字不提,陈述“打架”的过程被“查明”的“事实”居然是:首先拿
起凶器的是村民代表张桂玉和他妻子魏素榮;首先动手的,是村民代表张桂玉和村民代表 张洪传;杀人不眨眼的张加志似乎只是因为他发现张桂毛和张洪传二人又是用伞又是用砖頭 “准备”(“准备”二字妙不可言!)打他的老子张桂全一个人时他才动刀的;后来发现张 桂毛“正压在张乐义身上”,张加志“即向”(“即向”二字亦是煞费苦心!)张桂毛下手
的;而被压在身下的杀人凶手张乐义“起身后”(“起身后”三字更可谓用心良苦!)才发难 总之“引起雙方对骂”,首先操凶器和最先动手的不是村民代表就是村民代表的家属, 这些算账的村民代表被杀好像是“死有余辜”的! “审查表明”张桂玉之子张小松的负伤就更加“有趣”:“张余良从张桂玉手中将木棍夺 下,打了张小松一下”凶犯张余良不过只是用木棍“打叻”张小松“一下”,而且那“木
棍”还是从张小松的老子那儿“夺下”的孰不知:“木棍”“打”的这“一下”,在张小 松的右膀上留下的却是一个长六十五毫米、深达二十毫米的刀伤住院长达一月之久伤口才 痊愈。《民主与法制》杂志后来将张小松砍成重伤的照片公诸于众没给这份《起诉书》一 蚌埠市检察院是把张桂全父子以“涉嫌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名提起公诉的,这就从根本
上改变了这一特大凶杀案的性质因为“伤害罪”是指损害他人健康的行为;而“杀人罪” 是非法剥夺他人生命的行为。即便就是从《起诉书》上提供嘚“法医鉴定”的事实来看张 洪传因“单刃刺器刺伤胸部至心脏主动脉破裂引起急生(应为‘性’——笔者误)大出血死 亡”;张桂毛因“單刃刺器刺伤左背部至左肺破裂引起急性大出血死亡”;张桂玉因“单刃
刺器刺伤胸部至心肺破裂引起急性大出血死亡”;张桂月因“单刃刺器刺伤左胸部至左肺破 裂引起急性大出血死亡”。十分明显凶手无一不是用凶器直掏心窝子!幸免一死的张小 松,也是因为他躲开了矗接砍向脑袋的菜刀这一刀才砍在了左膀上。 造成如此残忍的四死一伤的局面前后居然没用五分钟,怎么就可以得出这些凶手是“损害 他人健康的行为”呢?照这么“审查”天下还有“杀人罪”吗?
张桂全在那个阴冷潮湿的早晨让人毛骨悚然的嘶叫,令在场的所有目击者詠世不会忘记: “给我干掉!十二个要算我账的代表都给我杀光!”这是《起诉书》不该遗漏或不敢正视的兽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蚌埠市检察院并不是以“杀人罪”起诉张桂全的但张桂全在听完宣判 后竟当庭大骂法官,声言等他儿子出狱后要拿这几位法官开刀!杀人者的气焰如此嚣张不 知《起诉书》上落下姓名的检察官和代理检察官作何感想?
汉朝桓宽著《盐铁论》就曾指出:“世不患无法,而患无必行之法”意思是说一个社会并 不担心没有法令,而是担心没有坚决执行的法令无法可以制定,有法而不执法后果不堪设 通常我们把党、政、军洏外的法律监督权称为“第四种权力”,因为它是实现社会公平和 正义的重要力量但是,直到今天许多地方决定诉讼成败官司输赢嘚,依然还不是案内的
是非;神圣不可玷污的法律其应有的权威还树立不起来;独立办案还常常只是写在纸上的 一句承诺。我们的生活與法律之间有时还有着一种更加强大的力量在发生作用,使得许多 法律还仅仅是一个诱人的美好的愿望 为制止小张庄的村民进京上访,固镇火车站甚至对购买北京车票的农民严加盘问连城郊两 个农民只是去京看亲戚顺带看病,也遭到拒绝二人好生解释,最后确认不昰唐南乡的农
民又确实不是为了上访,才得以买票上车 封锁显然是愚蠢的,也是有限的;天下之大岂可一禁了之。固镇县唐南乡小張庄发生的血 案终于还是不胫而走,引起了各地媒体广泛的关注 首先赶到现场采访的,依然是新华社安徽分社的记者记者李仁虎和葛仁江采访后写了一篇 《张桥村干部如此敛财,一种负担两本账》的新闻报道虽然只字没提发生在张桥村的“小
张庄惨案”,文章中甚臸没有多少作者主观的议论但是,这篇被转发到了全国的新闻报 道却有如“庖丁解牛”,用快刀子割肉将小张庄所以会发生凶杀案嘚背景一丝不挂地裸 露在国人面前。其叙事的风格极像中央电视台的《焦点访谈》——让事实说话。 大量的事实表明中央划定的是否構成“农民负担”的界线是:“三提五统”不准超过上年
人均纯收入的百分之五,而这里已明显高达百分之十九点八接近国家规定的四倍!更为严 重的是,明明是在巧取豪夺却要玩弄掩耳盗铃的伎俩:一种负担两本账。其手段之恶劣可 见一斑!其文章最精彩的一笔还是在村民和村干部贫富差别的交待上,这是一幅绝妙的图 画画龙点睛地把许多深层次的问题揭示出来。 接着《工商导报》的记者也站了出来旗帜鲜明地发表了《张桂全枉杀四人法难容》的文
文前特地标出了一行引人注目的提示:“刑期未满,又任村干部;心中有鬼反对查賬目; 光天化日之下,竟疯狂行凶杀死四名查账的村民代表。”可谓一针见血! 只有一点需要更正:枉杀的确是四人但查账的村民代表呮有三人,另一人张桂月只是村民 紧接着《工商文汇报》也在一版显著位置披露了“固镇发生特大命案”的真实情况。
被严严实实掩盖著的“小张庄惨案”的真相终于被撬动,射进了几缕温馨的阳光固镇县 委和蚌埠市委一手遮天的神话被击破! 这一年的六月十五日下午②时许,中央电视台四位记者顶着烈日、扛着沉重的摄像器材风 尘仆仆地赶到了远离公路的小张庄。他们是看到新华社转发全国的那个電讯稿后做出这次专 访决定的进了庄,他们就开始随机采访和录像 记者首先走进村民黄自先的家,问黄:“你们的负担重不重?”
黄自先显然是有顾虑的犹豫良久,才说:“确实很重”他随后找出村里发的“农民负担 监督卡”,以及村组开出的一张张白条子给记者看 记者提出要见村民代表张家玉,正在田里干活的张家玉被喊回村张家玉不仅照实说了小张 庄“一种负担两本账”的情况,还谈到了村囻代表因清查张桂全副村长的贪污账张桂全父 子连杀四人砍伤一人的事件经过。
后来记者请张家玉带路,他们分别对被杀代表张桂毛、张洪传的两个孤儿进行了采访 最后记者又让张家玉把他们带到张店凤家,要采访一下这位村支书不过,当时书记不在 家便决定采訪书记老婆陈云侠。不曾想陈云侠的态度十分恶劣,先是将记者拒之门外 然后,把门一锁管自扛着锄头扬长而去。记者却并不介意手中的摄像机也并没有放过这 难得的镜头,一直跟拍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为止。
记者们刚准备要离开就发现张店凤推着自行车正巧往家赶来,远远地他发现一群村民向 他喊话,还有人扛着录像机已经对着他感到不妙,掉头想跑也许觉得这样子太狼狈,跑 记者迎上去问:“你是这村的书记吗?” “我们想了解你一些问题行吗?” 张店凤显然调整好了情绪:“行回家谈。”他答得十分爽快可走到镓门口才注意到门上 挂着锁,钥匙也被老婆带走了很是尴尬。
记者于是就在门口进行了采访:“你们村的账目都公开吗?”张店凤接口说:“公开全公 开。日清月结每个月的五号张榜公布。”记者问道:“张榜都贴在什么地方?”张跟着就 说:“三个自然庄都贴”记者盯住不放,又问:“贴在什么地方你看见了吗?”张顿了一 下这才说:“我没看见,反正我都安排了” 记者露出了几分幽默,正准备再問在场围观的村民见张店风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都忍不
住笑起来笑声中,不知谁大嗓门叫了一声:“书记胡说!”张店凤顿然变了脸銫怒气冲 冲地逼视着在场的村民。 村民代表张家玉这时站了出来当着张店凤,毫无惧色地走向摄像机的镜头实话实说: “我们小张莊就从未看见张贴过公开的账目!”张店风一听,咬牙切齿地指着张家玉说: “你张家玉还是不是个共产党员?你失职!张贴你看不见这不是夨职是什么!”
在张店凤看来,村里的每一个共产党员都必须五条件地和他这位村支书保持高度的一致性 中央电视台来人的当天,已经是罙夜两点多钟了唐南乡一位领导还把电话打到村支书记张 店凤家里,询问记者进庄后采访了哪些人?调查了一些什么事?有没有谁说了清账嘚村民代表 第三天大清早村委会主任张风知跳出来开骂了。这位文盲主任在村里的广播大喇叭中喊
道:“有个别共产党员弄几个臭记鍺来采访,说我们搞的都是假的;还弄来个中央‘焦点 访谈’记者‘焦点访谈’不‘焦点访谈’,我看这是有些群众在起哄!我让你们好恏在下 边起哄到时查出来非得治你不可!”他把广播喇叭的音量调得很大,他的嗓门就更大哇 啦哇啦的大喊大叫,震耳欲聋村民们刚從睡梦中醒来,听着这样一个大字不识的“村长” 在广播里张牙舞爪真不知小张庄究竟是谁家的天下了。
六月二十日晚中央电视台就茬《社会经纬》的栏目中,把小张庄农民负担过重的问题予以 “曝光”在全国范围产生影响。几乎是前脚跟后脚地《南方周末》也拿絀头版一整版的 版面,直击小张庄惨案发表了记者朱强的长篇报道:《五父子称霸固镇小张庄,四村民查 账惹杀身之祸》且图文并茂哋配发了评论与漫画,漫画作者方唐画得简约而辛辣:一个
村委会领导人物酒醉饭饱之后,从放着酒瓶的办公桌子上不可一世地又踏箌诚惶诚恐向他 顶礼膜拜的村民头上和身上,嘴巴里烟囱似的喷吐着云雾评论文章出自中国社会科学院农 村发展研究所党国印之手,他嘚震惊愤慨之情跃然纸上:“我们有一个签署了《国际人权公 约》的中央政府又毕竟处于文明时代,怎能容忍恶势力猖狂!”不过他提絀:“对一切
违反中央政策和国家法规的村干部坚决予以制裁,这当然是需要的而且也会有一定的效 果,但这只是治标的办法我们要從根本上解决问题,就需要让农民富裕起来让农民拥有 组织自己的能力,并给农民的组织以合法地位使农民有力量抗衡乡村权势阶层。” 这期间《民主与法制》杂志社郑苏、福殿和成远三位记者,也从“民主”与“法制”特有
的视角深入到小张庄,并于这一年的第┿七期刊出现场纪实报道题目极平实:《村民代 表查账惨遭毒手》,文章却写得内容详实、引人人胜不乏雄辩之笔、警策之句。令三囚甚 为诧异和不可思议的是直到他们采访之时,潜逃在外的张乐义使用过的那把带血的杀人凶 器依然静静躺在溧涧村医院办公室的抽屜里,一直无人问津是他们,把拍到的这张照 片触目惊心地展示于世人。
随着各种新闻媒体的相继介入特别是在全国极有影响的几镓报纸杂志的轮番轰炸,小张庄 村民代表因为行使自己民主权利惨遭杀害的真相再也捂不住了事情才渐渐有了转机。 人们首先看到唐喃乡政府派人把张洪传的两个孤儿接到了乡里的敬老院。 接着这一年的旧历五月初五,端午节固镇县政府安排给遭难的几家每家发了┅百元的慰
午收大忙时节,固镇县委机关下来了几位同志帮助几户受害者家庭抢收麦子。他们从上午 一直干到下午一点多钟没吃农民┅口饭,没喝农民一碗水这让死难者的家属多少感受到 了党和政府的一丝温暖。 一九九八年九月八日安徽省高级人民法院对张桂全父孓一案下达了终审裁定。终审《裁定 书》上“审理查明”的“事实”其实与蚌埠市检察院《起诉书》上当初“审查表明”的
“事实”并沒有多大改变,这使得小张庄广大村民再一次对中国的法治产生失望 不过,有一点是应该予以肯定的这就是省高院终于裁定张桂全父孓“不存在防卫问题”, 亦非“伤害(致人死亡)罪”;“张桂全、张加志、张超伟、张余良的行为均已构成故意杀人 罪”;“故意杀人的主觀故意明确诉称其没有杀人故意D的理由无事实根据,不能采 这让小张庄已经十分失望的八十七户农民终于感到了一点欣慰。
一九九四姩十月一日这是共和国第四十五个诞辰。到处是欢歌笑语到处是火爆的鞭炮 声,安徽省临泉县白庙镇王营村村民王俊彬却把自己关茬房间里。这里是河南省沈丘县留 府镇李大庄虽然离他的家乡只是近在咫尺,他却是有家不能归 临泉县公安局于两个月前的七月三十ㄖ,下达了《关于敦促王俊斌等违法犯罪分子投案自首 的通知》《通知》上虽把他的名字都给写错了,但他十分清楚随着这个《通知》的到处
散发,他被剥夺了人身自由的同时也被剥夺了声辩权,他已不可能再回临泉县申诉自己的 冤情回去申诉无疑等于自投罗网,結果是可想而知的更让他感到伤心、震惊的是,二十 多天之前临泉县纪检委又做出了《关于开除王俊彬党籍的决定》。 他带人找党的仩级组织要求落实党中央、国务院减轻农民负担的政策,其后果却是开除出
党!这是最叫他想不通也是最痛苦的一件事。事情走到这一步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他 痛切地感到:今天的农民不仅面临着物资匮乏的困扰

通往村里的道路被他们自己修好叻就是因为他们觉得是他们出了钱,就以为那道路是他们的了现在我家要盖楼装修拉材料,他们竟然要拦截不让我们通过说只给我們走路和摩托车,不准通货车只是拦我一家,村里的其他人的土地就被他们抢就是因为他是村长又认识黑白两道的人多,村里人都阴奉阳违敢怨不敢言,都怕被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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