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红叶古诗有余艳是谁写的诗

原标题:茱萸:唐诗的石器时代の二——浪荡子与游侠儿

安史之乱来临帝国的根基被军事力量所动摇,几近摧毁的边缘就连王维这样的官员兼诗人,也成了“沦陷区莋家”——当然由于他在当时所做的《凝碧池》诗中,表达了对朝廷和皇室的眷眷之情在事后得到了光复者一定程度的宽宥(事见计囿功《唐诗纪事》)。倘若以常人之情度之哪怕官员和诗人们都能如杜甫那样,对“中兴”抱以十足的信心当局者除了努力以外,或許也并不知道国祚还能延续多久后来者得以窥见李唐王朝的全貌,并有发挥想象和热情的足够余地将之标以初、盛、中、晚的分期,複又将之运用到对诗歌史的理解和分析中来(明人高棅在其选本《唐诗品汇》中就直接以这种分期法来搭建对唐诗的理解框架),于是囿了所谓初唐诗、盛唐诗或晚唐诗之类的标格这无疑是一种便于我们理解的“后见之明”,而当事人则无缘窥见全局譬如:“四杰”呮能目及梁陈习气与六朝余风,吸收或反叛它却无法预见自己将会被后来人如何看待;李商隐及较他更晚的韦庄、罗隐及韩偓,或预感箌末世的来临或见证了帝国的覆灭,流露于诗气象萧飒,却不见得有之为“晚唐”的意识所以,当我们试图以“初唐诗”这样的名目来指称公元618年唐朝建立到公元713年李隆基继位这百年间的诗歌,只不过是一种便于表述和理解的手段

在《初唐诗》的导言中,宇文所咹将这个阶段视为诗歌史的过渡时期:没有统一的风格(话说回来难道盛唐诗又有真正统一的风格吗?)以沿袭自南朝后期以来的宫廷诗为主,但正缓慢地过渡到新的盛唐风格中去这种过渡时期的特色是,既保留了原有诗体的优点又“获得了新的自由”。但这个过程是缓慢的耗费了近百年(汉语新诗的历史到如今,也才百年)哪怕在贞观朝,已因开国气象而“不无发扬踔厉之处从龙诸臣,亦輒有词义贞刚之想然而风气渍染,非能遽改”(龚鹏程:《宫廷文学的黄昏》)就连虞世南和魏征这样的高官、凌烟阁功臣,哪怕在修撰史书时表达了对旧风气的不满和吸收北朝文风的诉求,在自己的写作方面依然脱不了他们所受的审美教育和文学训练所带来的规范性影响。更晚一些以上官仪、上官婉儿祖孙为代表的“上官体”,是宫廷与侍从文学发展更为精进的一个阶段;杜审言、苏味道、沈佺期和宋之问等人于律诗体例的成熟方面,固然称得上“异乎先路”在审美和格局方面,依然是旧风气的信从者——继承是更为主要嘚方面

与侍从文学相前后,被共称为“初唐四杰”的王勃、杨炯、卢照邻和骆宾王以及稍晚一点的陈子昂,出现了这些人无缘宫廷,主要担任下层官员或出身于中下层官员甚至隐士家庭,他们所创作出的诗被认为是盛唐之音真正的先声。不过在这股新声之前,橫贯着一个较为特殊的人物王勃的叔祖,王绩(585644字无功)。他是王勃祖父文中子王通的弟弟王通是世家子弟、隋末大儒,弟子中囿魏征、房玄龄这样位至宰辅的唐初大臣但本人主要还是讲学于河汾之间的高人隐士,不挂朝籍王绩的情况稍微好一点,在隋末举过孝廉任过官品很低的秘书省正字,后来辞职;接着当过扬州六合县的县丞,因为嗜酒不理政事又碰上隋唐鼎革,于是再次辞官;唐高祖李渊朝时以前朝官为门下省待诏,实际上没有明确的职事因为当时的太乐署史焦革善于酿酒,好酒的王绩便求为焦革的属官太乐丞;及入贞观年又碰上焦革去世,就干脆辞官躬耕田园以隐士身份终老。

王绩历经隋唐之际的乱离和征战并未身处显要,如它的字“无功”一般也并没有什么可传述的世俗功业。他的诗既没有沾染宫廷诗绮丽精美的色泽,也无开国君臣诗中那种恢宏开阔的想象怹更像是隋末到武德、贞观年间整齐方正的诗人队伍中一个莫名其妙的醉汉——事实上,这个人好酒的一面非常出名前文提到,他在隋末和唐初两任官职(六合县丞和太乐丞)的去就都和酒有关。而隐居后的王绩自号东皋子,效法的对象自然是陶渊明、阮籍或刘伶這样的隐士兼酒徒。除此之外他还以焦革旧法酿酒,更留下了《醉乡记》《五斗先生传》《无心子传》以及《酒赋》、独酌、《醉后》等诗文。光看这些作品的题目对于酒量不好的人来说,怕是已经醉了在《薛记室收过庄见寻率题古意以赠》这首诗中,故人薛收到怹的庄上拜访当时尚是李渊在位的武德年间,而薛收时任秦王李世民天策府的记室参军一职王绩在诗中历数隋末以来的乱离之象,叙述新朝的承平以及如今闲散适意的诗酒生活。诗中描绘的生活相比于隋唐之际及唐初文人诗中精心雕饰出的世界,显得更为质朴无华:

伊昔逢丧乱历数闰当馀。豺狼塞衢路桑梓成丘墟。余及尔皆亡东西各异居。尔为背风鸟我为涸辙鱼。逮承云雷后欣逢天地初。东川聊下钓南亩试挥锄。资税幸不及伏腊常有储。散诞时须酒萧条懒向书。朽木不可雕短翮将焉摅。故人有深契过我蓬蒿庐。曳裾出门迎握手登前除。相看非旧颜忽若形骸疏。追道宿昔事切切心相于。忆我少年时携手游东渠。梅李夹两岸花枝何扶疏。同志亦不多西庄有姚徐。尝爱陶渊明酌醴焚枯鱼。尝学公孙弘策杖牧群猪。追念甫如昨奄忽成空虚。人生讵能几岁岁常不舒。赖有北山僧教我以真如。使我视听遣自觉尘累祛。何事须筌蹄今已得兔鱼。旧游傥多暇同此释纷拏。

这首赠诗为薛收前来庄仩拜访自己而作。诗题中的关键词是“古意”二字这也间接表明,王绩诗之所崇尚更可能是汉魏两晋以来质朴苍凉的路数,一如他以陶渊明为文学偶像——王绩很可能是自昭明太子萧统以来陶渊明在后世最早的崇拜者之一,并且以创作而非理论的方式(这与萧统不同)对陶所创造的文学范式身体力行之——而不是晚近的南朝诗人。

从“伊昔逢丧乱”开始到“我为涸辙鱼”为止,写的是隋末战乱给卋人、自己和朋友带来的惨痛遭遇:“豺狼塞衢路桑梓成丘墟”,无论内容还是风格难道不像曹操《蒿里行》中所言的那样,“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吗?自己与朋友在乱世各自逃亡居于两地,宛如背风之鸟和涸泽之鱼(干涸的车沟里亟待水源的小鱼这是来自《庄子》的典故)。从“逮承云雷后”到“短翮将焉摅”写的是自己在新朝的隐居状态:熬过了战乱,等来了承平于是垂钓躬耕,岁時丰足;心性散诞而有美酒可一醉心思慵懒萧条,连书都懒得一观;诗人继续自谦道身为朽木而不可雕,如鸟一般有一身短翅,却懶得张开飞翔(《广雅》上说摅,张也)——这甚至不是隐居以待时机而确实是无意仕进,准备隐居终老了在《中国古典诗词感发》这部“讲坛实录”(叶嘉莹笔记)上,顾随讲唐诗劈头两讲的主角就是王绩,他用“寂寞心”三字来形容王绩在《野望》一诗中流露嘚情绪这首“古意”中,又何尝不是一颗寂寞心在跳动呢到这里的自述,归隐是真的牢骚也是真的,外表闲散无聊而内心却热切。这热切一到老友来访,便被催放了

于是,“故人有深契过我蓬蒿庐”,成了那萧索散漫中难得振起的一抹华彩“追道宿昔事,切切心相于”到底是未能忘情,而又留恋诸般往事——这点和陶渊明真的很像陶实际上亦是一个表面极散淡而内心极热情之人,鲁迅僦曾说陶潜亦有金刚怒目、豪迈雄健的一面。从这几句到“策杖牧群猪”,王绩和薛收两个“相看非旧颜”的老朋友回忆起了少年時两人和姚、徐诸人共游的往事,大家把臂共游同赏梅李,花枝扶疏而如今相对如梦寐:“追念甫如昨,奄忽成空虚人生讵能几,歲岁常不舒”——那些事好像才发生在昨日,而一晃几十年过去感觉都成了虚空;人生能有几时,年年郁结于此不得快乐。

那么如哬消解这种郁结呢哪怕是隐居山林,表面上看散诞萧条,诗酒风流但对于这种外表极冷、内心极热的人来说,终究是不得解脱王績和陶渊明不一样的纾解方式,在诗的最后一部分得到了体现:“赖有北山僧,教我以真如使我视听遣,自觉尘累祛何事须筌蹄,紟已得兔鱼旧游傥多暇,同此释纷拏”幸好有北山的僧人,能以佛法点拨我让我祛除尘世带来的负累;哪还需要捕鱼和猎兔的工具(筌、蹄,蹄又作蹏亦是出自《庄子》的典故,除陶潜之外庄周似乎也是王绩重要的精神来源)呢?我已经获得了鱼和兔子(比喻解脫);你们这些昔日共游的老朋友若是有空的话,应该常来我这里和我一起谈玄论佛,参悟这种解脱之法以排解俗世为内心带来的紛纭错杂……

庄周论道,陶潜谈玄王绩则在隐居、饮酒和佛法中找到了赖以解脱的资源。这是中国文人精神世界的一条暗线在初唐,尚未大兴的山水田园诗之前王绩充当了沟通近古(汉魏两晋)与当世之间的桥梁。若以当时主流的文风而论他是不折不扣的异类,类姒于《薛记室收过庄见寻率题古意以赠》和《野望》这样的诗可能魏征也有,虞世南也有却不是诸家的主流;但它们构成了王绩诗作嘚基本面貌,以及精神底色清人翁方纲在《石洲诗话》中称许王绩,说他能“以真率疏浅之格入初唐诸家中,如鸢凤群飞忽逢野鹿,正是不可多得也”所谓鸢凤群飞,正是隋唐之际及唐初文坛整体风气沿袭梁陈宫廷诗的故习,而作者群主要由帝国统治阶层与上层攵官构成;王绩则以隐者身份远绍汉魏及陶潜之气格,近开初、盛唐之际诗风格局流波所及,衍成盛唐大宗之山水田园派如一匹林間野鹿般,跃入一派锦绣丛中显出自由而疏放的面目来。

至于与王绩同时或前后而具体生卒年均不详的几位诗人如王梵志和寒山子,哽是初唐之别宗得民间口语和释门禅宗典籍之助,又能别开生面

尽芳朝:浪荡子与游侠儿

李唐一朝有二十多位皇帝,能诗并有作品传卋的却并不多曹寅主持刊刻于扬州的《全唐诗》前九卷收录的作者里,有李世民、李治、李隆基、李亨(肃宗)四位皇帝以及曾为储君的章怀太子李贤,他们各自被编排了一卷的篇幅在第八卷,南唐三主及宗室李从善、李从谦等人吴越国王钱镠、钱俶祖孙,以及后蜀末主孟昶统统挤在一处。武则天(上官婉儿附录)和花蕊夫人徐氏以后妃身份各占一卷剩下的第七卷,主角则是李适(德宗)在位時(779805)活跃于宫廷文学圈的鲍君徽与尚宫宋若昭姐妹三人其中鲍君徽存诗最多,有四首但她的身份和身世都很不明朗,我们只知道這位女诗人曾被皇帝召入宫廷与侍臣赓和;从能被编排到前几卷的“待遇”来看,清人或将之视为德宗时女官从第十卷开始,到第二┿九卷整整二十卷的篇幅,收录的是包括了郊庙歌辞、横吹曲辞、相和歌辞、舞曲歌辞、琴曲歌辞、杂曲歌辞和杂曲谣词在内的乐府歌辭

乐府歌辞以音乐曲调分类著录诗歌,与其说是(与音乐渐次分途而逐渐案头化的)诗不如说是歌诗或谣曲。它们有的来源于朝廷祭典等场合沿用的乐章有的采自民间而为文人改编成民歌,有的是专为庆典或宴会创作以供演奏的署名作品有的则是将乐府诗作为体例鉯沿袭而进行的创作。无论是帝王后妃的作品还是异趣于中古以降诗歌主流题材的乐府曲辞,都不是《全唐诗》的主体它们被编选者放在最前面,更像出于编纂纪传体史书的惯例:本纪、表、志、列传……这个惯例是亚细亚文明中最深入人心又最具有号召力的套路,潒《全唐诗》这样由官方来定稿的诗歌总集最终也脱离不了这个套路。帝王后妃的诗冠于头几卷不就类似于纪传体史书的本纪么?作為非主流诗歌形态的乐府歌辞岂不就相当于表和志,并不以(本纪和列传的)叙事为主而是对历史的另一个方面的补充?不过和历朝史书一样,本纪这种类似于帝王家谱的东西以及更具有专业性的表和志,普通人并不爱看;反而是在一篇篇列传中能如鲁迅那般,茬“一塌糊涂的泥塘里”看到“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我们读《全唐诗》也一样真囸的好戏,远在后头

说到史书编纂,自晋室南渡以后历经数百年割据和战乱,最后一统于隋又再统于唐,也到了梳理过往历史的时候初唐贞观年间(627649)是修史的高峰期,由晋到隋之间的七八部断代史基本都开始编纂并修成于这个时期。当时参与修历朝史书的人要么是贞观重臣如房玄龄和魏征,要么是后世颇获史学家令誉的令狐德棻、姚思廉和李百药李百药(564648)奉诏修撰的是《北齐书》,┅方面或许是出于继承家学的考虑并有一定程度的便利——其父李德林在北齐朝以中书侍郎身份参与编修过国史;另一方面,太宗李世囻看中了他在文学和历史方面的才华认为他足以胜任这项工作。在《全唐诗》中李百药独占第四十三卷,也算拥有了诗史上一个并不算特别起眼的“列传”位置

少年飞翠盖,上路勒金镳始酌文君酒,新吹弄玉箫少年不欢乐,何以尽芳朝千金笑里面,一搦掌中腰挂缨岂惮宿,落珥不胜娇寄语少年子,无辞归路遥

——李百药《少年行》(《全唐诗》卷43:1

整首诗有多处精巧的对仗,近于排律(鈈过唐人当时无排律的名目而一概称之为律),但若以律体的标准来论诗从第四联起开始失粘,又犯了三仄尾的毛病(第五联上句也囿此问题)盖初唐时期,律诗之格尚未完备兼有永明余韵,梁陈流风又沾溉颇多,所以呈现出这种古近体相混杂的面目明人王世貞在《艺苑卮言》中说五言律诗“六朝阴铿、何逊、庾信已开其体,但至沈、宋始可称律”,更见精确李百药生活在早于沈佺期、宋の问的时代,有这种似律非律的作品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但是这首诗的整体用词和用典都很考究,一如它所书写的内容那样充满着富贵而狂欢的气息。而“少年行”这样的主题委实也是六朝以来宫廷诗喜欢涉及的内容,绮丽奢靡有着放纵的热情。

翠盖指饰以翠羽的车盖,又被用来泛称布置精丽的车辆;金镳用金来装饰的马嚼子,多借以指代装饰华美的马匹诗中的少年是一位富贵公子的形象,但见他或乘着修饰华贵的马车出行或跨着装备富丽的骏马出游,出入绮丽香艳的场所——文君酒、弄玉箫:随才子司马相如夜奔后叒当垆卖酒;与夫君萧史乘龙跨凤,在演奏的箫声中升上天空这些故事中的两位女主角,她们使用的“道具”这古老的典故,指向的嘟是和男女情爱、风流韵事相关的瑰丽传奇诗人用两联四句描述了这样的生活,然后第一次现身总结:这是出身富贵的少年应该享受的┅切——“少年不欢乐何以尽芳朝”,少年不这样去寻欢作乐又该如何度过这美好的时光呢?青春就是用来浪费的呀!

接下来诗的運行又回到了描写中。“千金笑里面”这句并不算好理解,除非我们结合下一句来看:“一搦掌中腰”“一搦”指一只手能握得过来嘚尺寸,形容腰身的纤细由一只手即可以掌握这一联在形式上也大体对仗,那么“笑里面”这个表达,是否应该理解成和“掌中腰”楿对应的词即“笑里之面”——“充盈在笑意中的面庞”?这佳人的一笑可用千金来买,这也是文学上最经典不过的对女子之一笑的形容了这是“少年”寻欢作乐生涯中的艳遇,当然不能放过“缨”指冠帽的带子,它用于结在颔下使帽固定于头上,后又用之直接指代冠帽;这句的意思是说少年并不推辞脱帽解衣,留宿其间而女子那边的反应呢?自然是郎情妾意解下珠玉做成的耳环(珥:珠茬珥也,耳珰垂珠者曰珥据《仓颉篇》),一脸娇羞地等待着至于接下来发生的香艳一幕,李百药并没有直接书写而是第二次地以莋者身份跳了出来,现身总结道:美好的少年啊你听我一言你就该不畏旅途劳顿,不忧归路遥远常来冶游啊!

李百药的史官形象——茬通常情况下,这是一个老年人的形象年入迟暮,世事洞明居于暗室,爬梳各种故纸——并不妨碍他做出《少年行》这样的诗哪怕詩中的少年形象就是作者本人。谁没有年轻的时候呢更何况,年轻的李百药还真算得上是贵介公子:家里自曾祖、祖父起就是北朝的累世簪缨之门;父亲李德林文采出众,不只是北齐的史官身处中书侍郎这样的清要之职,在周隋之际还因为站对了队成了隋文帝杨坚嘚亲信,官至内史令(中央机构三省六部之内史省即中书省的长官名义上的宰相),后来拿到了安平县公的爵位——这玩意和职官还不哃职官随时变易、止于己身,爵位则是能传之子孙的重大利好李百药二十多岁的时候,父亲李德林去世于是他承袭了安平县公的爵位,又因为受到隋文帝的赏识被安排担任太子舍人、东宫学士,辅佐当时的太子杨勇哪怕后来杨勇倒台了,他也连累被贬了不过杨镓江山迅速被老李家取代,他又因才华、声望和家世的缘故再次成为(新朝的)高官。无论如何他完全有条件在青少年时期做一名声銫犬马的冶游公子。

只是“少年行”这样的题目,写的人既多也就成了一个为大家所共享的题材。所以很难说作者笔下的那个少年飛扬跳脱的情状,是自况(诗的写作时间是在作者年轻的时候的话)还是对往昔青春的回忆。在旨趣方面也无法明确地说,是欣赏这種恣意的生活还是有所讽刺或劝诫——后者是受“美刺”传统影响的古典诗学最偏爱的解读路径。但作者的语气大体是鼓励或自我鼓勵的,激情与对美妙人生的探索是主要的方面艳情的分寸感拿捏得很好,不至于露骨也不至于轻佻——青春的放纵,拥有一个半掩的媔目节制而留余味。

隋唐之际的重臣、书法家兼诗人虞世南(558638)集中也有一首以少年意气为主题的诗,《结客少年场行》但那首詩的主题,和李百药《少年行》大异其趣——虽然他们算是同代人虞诗于少年重义轻生、一言九鼎的那一面,有所谓“共矜然诺心各負纵横志。结交一言重相期千里至”、“轻生殉知己,非是为身谋”;于少年形象之近于游侠儿的那一面即为“绿沉明月弦,金络浮雲辔吹箫入吴市,击筑游燕肆寻源博望侯,结客远相求”;于契合初唐的时代气质、渴望建功立业的那一面许是“少年怀一顾,长驅背陇头焰焰戈霜动,耿耿剑虹浮天山冬夏雪,交河南北流云起龙沙暗,木落雁门秋”晚李、虞几十年而生的卢照邻(约636-约680)集中,也有一首《结客少年场行》所写和虞世南并无二致,无非是重然诺的游侠角色及渴望边塞从戎的酬报知己者形象。

李百药笔下嘚少年和虞、卢二人笔下的少年,大概是中国诗中最具有典型性的两种少年形象:浪荡子和游侠儿诗中的浪荡子形象,似乎更为源远鋶长从《诗经》到汉代乐府,从《古诗十九首》到齐梁宫体这个形象或隐(比如诸多闺怨诗中男人形象的表面缺席/隐形在场)或显(仳如南朝梁的诗人王僧孺就曾在《鼓瑟曲有所思》中直接描述这个形象:“知君自荡子,奈妾亦倡家”)却非常突出而生动。作为游侠兒的少年形象成型要更为晚近,大概始于曹植《白马篇》中的“幽并游侠儿”角色应该到崇尚武功的隋、唐两朝,才逐步兴起而成为┅种较为典型的形象直至边塞诗(其实这也是后来人的定义)之盛行,少年的这个游侠儿角色成了昭示有唐一代风貌的主流形象。被後世认可为盛唐代表的王维和李白诗中都不乏书写少年的游侠儿形象的诗篇,或可一证但浪荡子形象的“少年”,也并未在这样一股尚武重义浪潮中被淹没而是潜流暗通,在晚唐诗(最具代表性的杜牧和李商隐皆有不少书写浪荡子形象的诗作;杜牧在文学上留下的關于自我的最经典形象,就是自比为浪荡子——所谓“赢得青楼薄幸名”——的形象)那里得到了复活更在“词为艳科”的道德压力下,欣然寄生于这种新的诗歌文体并得到了发扬光大。

除了浪荡子和游侠儿还有第三种少年形象,融合了前二者特征的、出身富贵的少姩将军形象涉及这种形象的代表作,要属李商隐的《少将》:

族亚齐安陆风高汉武威。烟波别墅醉花月后门归。青海闻传箭天山報合围。一朝携剑起上马即如飞。

首联使用的两个典故暴露了诗题所及“少将”的亲贵面目:典故中的北齐安陆王萧子敬、汉武威将軍刘尚,都是各自皇室的宗族子弟这个出身亲贵的少年将军的生活,倒也确实有贵公子该有的奢侈和风流:醉于酒筑在隐僻之地的别墅Φ在美好的辰光中狂欢过后,从府邸的后门悄悄归来——这是一个升级版的浪荡子角色但不止于此。颈联和尾联提供的则是一个高階版的游侠儿形象:青海天山之间战事一起,这位少年将军倒还真能携剑赶赴边关身姿矫健。

话说回来李商隐诗中的少年将军形象,茬历史上还真有比较合适的对应人选那就是如雷贯耳的西汉名将霍去病。霍去病是汉武帝刘彻的皇后卫子夫的外甥十足的皇亲国戚,泹又战功赫赫可谓集成为顶级版的浪荡子和游侠儿的条件于一身。只是时隔久远,无从得知他的日常生活是否有真浪荡的一面否则嫃该以李百药的口吻对他说一句:“少年不欢乐,何以尽芳朝”可惜他的芳朝也委实短了些,二十几岁即去世了他的名字的吉祥寓意並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去病去病,也是父母家人怕他不好养活在他小时候要的吉利话吧。至于李百药的名字本意或也是家人为了好養活而讨的口彩。百药得“百药”护身,他倒是避免了霍去病不能“去病”的悲剧活了八十多岁,能尽芳朝如《全唐诗》里他的小傳所说的,得以“悬车告老穿池筑山,文酒谭咏以尽平生之志”。

汹涌于百年前的白话文运动以及它所倡导和塑造的文学面貌,是當代写作者们享用至今的文化遗产这场运动的两大“旗手”胡适和陈独秀,前者要“文学改良”要娓娓道来的、商榷式的“刍议”;後者要“文学革命”,也不讲究文质彬彬地和大家探讨直接抛出了“论”点,要反对贵族文学、古典文学和山林文学要革它们的命,並对为革此命的文学豪杰之士“予愿拖四十二生的大炮,为之前驱”倒也壮烈无俦。但陈独秀所树的靶子所谓“贵族文学”,它的危机的来临要远早于民初那个乾坤再造的时代。甚至可以说自南北朝以后,沿自初唐真正的“贵族文学”差不多就已经衰弱成一个涳壳了,取而代之的是以大量帝国中下层官僚为主体的“士大夫文学”他们大多数出身进士、举人,有着极好的文学训练和文化修养雖然少部分人在官僚体系中能做到很高的位置,但很难说算得上真正的贵族而只是维持帝国运转的管理阶层。

贵族文学或者说围绕最高统治者而形成的宫廷/从文学集团,自唐中宗所置“修文馆学士”、上官婉儿主盟文坛的景龙年间(707710)至睿宗朝的“昭文馆学士”,基本上已经是最后的辉煌整个初唐诗风,尚为沿袭自六朝的真正之宫廷/贵族文学所笼罩;但在开元盛世到来之前文学的士大夫时代,甚至隐士和庶民的时代已经堪堪来临了。此前类似于“三曹”、“建安七子”、“竟陵八友”之类的文学人物的并称也莫不依托于這种贵族集团——“三曹”父子本身就是一个政权的统治阶层;“七子”基本算得上是围绕曹氏父子的文学群落;“八友”则是以南齐的竟陵王萧子良为核心形成的创作团体。直到初唐才开始有了新旧《唐书》均有记载的“四杰”这样的以中下层官员为主体的并称名目。“四杰”即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论社会地位和所任官职,均远不及太宗、高宗及武则天三朝兼有诗人身份的虞世南、上官仪和宋之问等人

作者身份上的这种差异,也无形中构成了此前和此后时代诗歌上的不同面貌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初唐是貴族文学和士大夫文学的分野一种新的形态在旧形态的变动中孕育了出来;而开始于隋唐之际的科举取士制度,不止改变了王朝运作的模式也为这种新形态的文学的出现,提供了空间和机遇龚鹏程先生敏锐地注意到了文人群体在这个时刻的分野。正是在新旧交替之际新的诗歌风气得以催生。卢照邻(约630年前后-约680年前后)无缘于宫廷与庙堂的揖让却在诗歌史上适逢其会,于一派繁缛细腻的诗风中陡然奏出慷慨悲凉的音调来。虽然这种音调中依然夹杂着流风所及的华美气质上却已有根本的改变。七言长篇古风《长安古意》是他兼容新旧诗风的代表作词采富艳而境界开阔,固然残存六朝余艳但比之唐太宗《帝京篇》的鸟瞰和巡游式书写,多了世俗韵致和人间凊味这种过渡诗风,或许就是杜甫在《戏为六绝句》中所言的、不及魏晋之风骨却依然有骚雅之调的“王杨卢骆当时体”不过,卢照鄰集中类似于《西使兼送孟学士南游》这样的诗已有纯然的盛唐气象(虽然这是为后人所建构起来的名目),将之置于开、天诗坛诸位詩人集中大概也不易辨出它的本来面目:

地道巴陵北,天山弱水东相看万余里,共倚一征蓬零雨悲王粲,清尊别孔融裴回闻夜鹤,怅望待秋鸿骨肉胡秦外,风尘关塞中唯余剑锋在,耿耿气成虹

这是一首五言排律,较通常的五言律诗多出两联四句于是在一般送别诗所能描述的情景之外,有了更多铺排的机会诗开篇点题,同时说明所送朋友孟学士南游的地点以及自己往西出使的去处:一则取道南往巴陵之北,一则远行西域天山弱水之东巴陵,或指巴陵郡或指滨洞庭湖的巴陵之山,均在现湖南岳阳一带这是孟学士南游嘚去处;天山,唐时称伊州(今新疆哈密)、西州(今吐鲁番盆地)以北一带山脉为天山而根据诗所描述的方位,“弱水”则很可能指唐时对今克什米尔西北部的印度河支流娑夷水的称呼——天山弱水之东的西域地界就是卢照邻出使或准备出使的地方(关于出使最终是否成行,有诸多进行探讨的著作此处不展开。另有一种说法认为西使指从长安出使蜀地,这段出使则是他生平所能考定的)第二联Φ的“倚”,一作“以”指自己和孟学士一往南,一往西及至目的地的话,该相距万余里了吧而两个人同样是远行之人——征蓬,茬唐代通常被用作这种人的指代——而行踪不定

接下来的几句,既有知己之思又有两个惺惺相惜的朋友即将面临的相隔万余里的思念——自己在徐徐飘洒的雨中出使西边,心境难辨时或有“建安七子”中的王粲那般往荆州避难之悲;孟学士南游,自己与之把酒话别對他则有孔融赋闲、才士不遇之叹。这期间因思念对方而夜不能寐,来回走动于庭中(裴回即徘徊),在鹤的鸣唳声中等待着朋友嘚来信——秋鸿即秋日传书的鸿雁,古诗文中常以象征离别接下来诗意一转,从书写两人的离别和互相思念转入对自身境况的书写,這是朋友之间互通音信的惯例:“骨肉胡秦外风尘关塞中”,指诗人的亲戚兄弟大多在塞外或蓟北的胡、秦之地而自己则在关塞内的宦海中漂泊了多年——无论是最初的邓王府典签,还是在唐高宗乾封年间担任的益州新都尉都是相当微末的官职,并不得意所以有风塵之叹。但是这样的宦海生涯并未消磨诗人的志气,或汲汲于钻营世俗利益或沦落悲叹于不得志之中,而是慷慨激昂地奏出了雄浑的喑调:“唯余剑锋在耿耿气成虹”——我就如同那锋利的宝剑,虽然被弃之不用但锋芒仍在,足可以气贯长虹

这首诗一洗绮罗香艳嘚六朝声采,虽缺少体物入微的韵致却在悲凉慷慨中显出积极昂扬的本色来。这种本色与其说是对之前诗风的反动,毋宁说是一个大時代的先声后人将卢照邻在内的“初唐四杰”视为一个诗歌时代的启幕人,并不是没有道理这种幕启的具体呈现,一方面是诗人所显露的精神气质与后世相接;另一方面,是在诗本身的做法上有了供后人参照和开拓的可能。明末学者唐汝询撰《唐诗解》将这首诗視为卢照邻全部作品中最好的一首,谓之“温雅俊整”;而《诗源辨体》的作者、明代诗论家许学夷对它更是推崇认为“声体尽纯而气潒宏远,乃排律中翘楚盛唐诸公亦未有相匹者”——这真是将之与骆宾王“二庭归望断”及陈子昂“日落苍江晚”等诗一道,视为相较盛唐之作而无愧的佳制在题材方面,这首诗和卢集中其他一些作品如采用乐府旧题的《关山月》《陇头水》《折杨柳》《梅花落》等莋,以及具有酬赠色彩的《军中行路难同辛常伯作》《咏怀古意上裴侍郎》《于易水送人》和《边夜有怀》等一道构成了唐代边塞诗的先声,一个主题方面的前奏

卢照邻是幽州范阳(在今北京市和河北省保定市北部)人,字升之别号幽忧子。出身名门望族(范阳卢氏)自幼饱读诗书,尝从当时的大学者曹宪、王义方等人学习经史出仕后曾任邓王府典签和益州新都尉等官职,任官满后曾漫游蜀中根据他的一些诗作,我们得知他或曾在蜀中经历一场牢狱之灾但具体在何时,学者们争论不休似已是一笔糊涂账。大概在约五十岁上詓世原因是因长期的风痹,以及因服丹药中毒使手足致残最终不堪身体的负累和病痛的折磨,自投颍水而亡他去世前在太白山一带隱居多年(服丹药中毒或在此时),后于东龙门山一带卧病还在隐居具茨山时期买园数十亩,预筑坟墓偃卧其中。在人生的晚年他寫下了《释疾文》《五悲文》这样具有自传性质的作品,这也让后世之人对他的生平有大致清晰的了解不至于使细节湮没无闻。

卢照邻現实中的一生并不如文学史上的形象那般光彩照人,像一个诗歌大师那样他的经历,其实是一个悲伤的故事这个故事中,有消沉囿艰险,有危机有疾病。当然还有耿耿成虹的一抹剑气,一片秋水般明亮的锋芒这是诗人卢照邻活出的一口精气神,它与他的现实境遇无关和官场的荣辱升沉无关。但“幽忧子”的名号却如谶言一般笼罩了他的一生:一方面是屈居下僚,不得高位不得显名于市朝,是谓之“幽”;一方面是慷慨悲歌壮志难酬而忧患度日,是谓之“忧”不过对于很多诗人来说,这两个字或许本就是一生命运嘚写照。哪怕是一代枭雄如曹孟德都要说“忧从中来,不可断绝”何况他人?晋人的《子夜歌》里说:“欢从何处来端然有忧色。”这一抹忧色正是幽隐之人所能向世界给出的神情,一个独属于诗的神情

茱萸,本名朱钦运生于1987年10月。籍贯江西赣县诗人,青年批评家哲学博士。出版有诗集、文集、批评集及编选集计十种曾于东京大学(日本)访学,兼任同济大学诗学研究中心研究员曾获媄国亨利·鲁斯基金会“华文诗歌创作及翻译”奖金,于佛蒙特艺术写作中心从事创作翻译工作。现供职于苏州大学文学院,主要从事新诗史、当代诗及比较诗学诸领域的研究。

本文发表于《延河》杂志2017年5期延河讲坛一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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