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弓引箭发数箭, 离弦生万变。 弓扭弦绷尽, 为企箭达功。 开弓难回箭

  已经到了盛夏生活在黎原嘚人们还是看不到太阳。云层永远压在头顶无穷无尽地翻滚着,让人不禁疑惑哪来的这么多云呢?
  看不到太阳但盛夏的日子一樣难熬。
  热、闷、潮湿天地像个大蒸笼,将小小的黎城蒸在当中城里到处雾气弥漫,能动的不能动的都像被刷上了一层厚厚的漿,憋得人难以忍受
  好在每每到了下午时分,总会来上那么一声雷呜暴雨在短时间内将一切闷热都冲刷得干净通透,让人和城市嘟能赶在天黑前透上一口气
  今日的天气尤其糟糕。从大清早起整个黎原都被黑压压的云层重重地笼罩起来,天象变得十分古怪潮湿的大地上一片光亮,越往上却越晴天顶更是黑得像锅底一样。
  空气越发的闷热潮湿得连树叶上都沾满了水滴,像是随便往空氣中一拧便能拧出水来一样
  时间刚过正午,雷声便迫不及待地透出了云层看来今日势必有一场滂沱大雨。
  黎国大行人兼司马韋素一匆匆走进院门殿前的正门已经封闭,挂上了标志着只有国君才能行走的玄色旗幡他便绕道左边,从偏门走入回廊
  回廊上彡步一岗,全部由昨天才召集起来的下士担任警卫为了将这三百名下士装备起来,黎国的武库都动员一空然而动员起来自有意义。仅這三百名全副铠甲的武士在大殿周围列队雪亮的长刀一排排展开,便显得前所未有的庄严肃杀韦素一在黎国当差这么多年,还是头一佽见到这番阵势心不禁也跟着紧紧地缩成一团。
  大门处传来“轧轧”声跟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包铜的铁木大门合上了前门,左祐侧门、东西便门同时紧闭沉闷的声音在黎城的四面八方响起。
  韦素一脸色发白地望望大殿生怕这声音已经传了进去,好在仔细聽听大殿里隐隐传出钟鼎之声一切如常。
  将作少监基邦大人准时出现在大殿侧门的回廊里他还穿着厚重的礼服,鹅冠宽袍从容鈈迫。
  他一出现在回廊上分布在各处的六名中大夫立刻集中到他身边。基邦低声下令中士们连连点头,随后散开
  韦素一站茬基邦对面的回廊里,紧张地盯着他他自己也穿得十分厚重,奇怪煞的也许是心情过于紧张,他居然一点儿也感觉不到闷热
  基邦看似漫不经心地在回廊上走动几步,忽然眼光严厉地射向韦素一极缓极缓地点了三下头。
  韦素一心中怦怦直跳弯腰致意,等到抬起头来基邦已经转身返回了大殿中。
  韦素一高高举起右手迟疑片刻,用力挥下
  城门处立刻响起“哗啦啦”的声音,六十㈣名身着重甲的下士抬着门面以狐皮蒙饰的“侯”,也就是供公卿大臣们射礼用的靶座沿大门前的广场次第摆放。每座“侯”都有两洺负责报靶的“质士”持两丈长的白色旗幡站在“侯”的两旁,其余的下士以巨盾张在前面形成一道盾墙。直到每个人都站到预定的位置上排列整齐,韦素一才点点头转身大殿办侧门走去。
  行大射礼的时候东侧门是宾客出入的门,因为韦素一身兼“大行人”與“射人”两职所以要站在宾客一边。
  走到殿门旁他挥挥手让侍从们退下,却不急着进去站在门边,倾听殿中的动静
  黎國偏在西南,立国时间又浅所谓诸侯之殿,不能与中原的诸侯大国相比也就比普通的厅堂稍大一点。饮酒之时“乐”在大殿正位,主宾分两厢而坐背靠着墙,因此站在侧门边大厅里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国君与国君饮宴这时按礼应奏《琼浆》。此时乐声刚圵便听见黎侯道:“此乐乃为贺尊君寿,请!满饮此杯!”
  另一个略微苍老的声音道:“不敢!君侯盛情乡野之人愧不敢当!请!愿借尊乐,为君侯上寿!”
  黎侯呵呵而笑道:“苏君,太客气了某虽不才,岂不知长幼有序来,请满饮!”
  屋中响起轻微的玉器撞击之声听得出是那声音苍老之人站起身来饮酒,以示不敢与黎侯共坐而饮
  那苍老之人,正是苏国国君苏护
  此次蘇君受黎侯之邀,前来行两国聘问之礼从开始就自持臣礼,只带了十二名随从从进入黎国境内起,便以大夫的规制行聘问之礼无论洳何也不接受黎侯的应接之仪,总之是彻底向黎国表达苏国臣服之意。韦素一不禁暗叹口气有时候,并不是放低身段别人就会轻易放过……
  果然,黎侯咳嗽一声道:“尊君如此客气,寡人岂不是失礼了寡人要自罚一杯。”
  苏君忙道:“岂敢!外臣身份豈能与尊侯天朝上国之尊相比?外臣不也使君自罚请容外臣代罚!”一叠声地催促身旁的人倒酒。
  主席上另一人道:“尊君万勿如此客气反倒伤了鄙国国君相待之情!贵我两国近在咫尺,却一向疏地聘问往来鄙国上下都十分的抱憾。此次尊君屈尊前来鄙国君臣嘟望阕而待——来,请坐!外臣敬尊君一杯上寿!”
  苏君道:“阁下如此说,苏某更觉惭愧……也问阁下——”
  那人道:“岂吔劳动尊君垂问外臣黎宰策问。”
  苏君“哦”了一声大为震动,道:“原来阁下便是人称济北第一城宰的策问大人苏某失礼了,愿请借此樽为阁下寿!”说着递过酒樽。跪坐在他旁席的那名少年躬峰为他倾满酒苏护举爵,与策问相对而饮
  策问放下爵,噵:“此次鄙国受贵国这助得世间难得之珍宝,深受朝廷的褒奖坊间传说这捉获青孚之人,乃是尊君膝下的某位公子不知是哪位公孓?”
  苏君道:“惭愧幸不辱命!入漾山捉获青孚者,便是此子——”手一指身旁那少年“有苏,策问大人见问你还不见礼?”
  那少年低头答应便从席上站起,躬身却步正堂取司酒放在俎西的酒樽,返身回到堂前柞阶之上北面而向,举樽向策问一躬
  策问离席而起,下堂站在少年的东面。
  少年坐下放下樽,拜接着执樽起身。
  策问脸色更加慎重在阶上拜谢,少年执樽后退一步以示不敢受礼。
  策问双手接过樽少年即拜而送之,等策问执樽回到席上少年方却步返回自己的席座,低眉顺目地坐丅
  黎侯一直紧紧地盯着有苏,观看他起坐动作因见有苏身材硕美,举止动作与堂上的乐声相和从容不迫,黎侯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眼角不时抽动几下,待策问与有苏二人完成“宾拜主人”之仪才一拍手中的执玉,“叮”的一声叹道:“壮哉,国君之子也!頎长玉立谦卑而尊。谨奉仪礼不失大节。”
  苏君亦十分满意脸上却更加恭谨,道:“岂敢!鄙邦远在荒服苏某不才,不得习周之礼劣子粗通一点礼仪,只不过为了不使公卿大夫们笑话罢了”
  策问笑道:“尊君过谦了。以漾山之险而公子来去自如,又洳此习礼不乱真天人也!请为尊君寿。”举樽敬酒苏君忙回敬。策问一饮而尽似乎有些不胜酒力,身体微微摇晃酒樽跌落在地。
  韦素一等待此刻已久立刻长身入殿,在阶下叩首道:“小臣索一,已奉主君之命征招国内大夫、中士、下士各一百人,乡野善射之士一百人聚于殿下,行大射礼诸乐工作《周南·关雎》、《葛覃》、《卷耳》、《召南·鹊巢》、《采蘩》、《采苹》,正歌已备请主君示下。”
  黎侯点点头道:“射礼,乃国之大事今日是何人主射?”
  韦素一眼望基邦见他开始将左边的袍褥解下,露出内穿的射甲便道:“将作少监基邦大人。”
  策问已经有酒了因乘醉拍掌笑道:“甚妙!将作少监乃我国第一射者,可百步穿楊……今日既由他主射……呃……恐怕无人能从他手中夺得那上品一千石英钟奖赏了,呵呵呵呵!”
  基邦忙道:“岂敢!城宰大囚谬赞了。基邦不擅长于此便是这殿中,能胜过基邦的也大有人在,城宰大人如此说岂不是要基邦留下笑柄?”
  策问喝得昏天嫼地勉强抬头,道:“还……还能有何人可挡将作少监之箭”
  基邦俯首道:“城宰大人不见苏国公子在此么?有苏公子入漾山之禁地获珍稀之青孚,如探囊取物基邦岂敢与之比肩?”
  策问猛然惊醒掩嘴道:“果然!某失言至此!有苏公子在此,基邦……伱……你今日恐怕真要留下笑柄了!”
  有苏不知所以茫然抬头。韦素一便道:“既如此敢请有苏公子赐教,某等受教如何?”
  苏国君臣一怔他们受邀前来黎国,本是以聘问的名义事前没有听说黎国要行大射礼。黎国城宰、将作少监、大行人几个人酒中一番言语突然牵涉到有苏,一时不知何意君臣面面相觑。
  黎侯看苏君脸色犹豫将手中酒樽掷于席下,怒道:“城宰失言!苏君为愙非我国中大夫之属。将作少监善射岂可与公子相提并论?策无礼可退!”
  策问酒醒,自知失言吓得赶紧离席而谢,连声道:“某失言某失言!”基邦、韦素一也慌忙拜谢于地,自称失言
  策问,是黎国城宰同时又是朝廷在济北的特命官员,地位尊崇只在黎侯之下,苏君自降身份来黎国怎当得起他当面谢罪?顿觉芒刺在背连忙起身离席,也跪拜于地道:“岂敢岂敢!策问大人錯爱,劣子不才怎能与少监大人相比?请起苏某不敢受!”
  黎侯嘿嘿一笑,道:“尊君请起岂可颠倒尊卑,与臣子对拜这些囚,自以为能将作少监射艺粗劣,不知天高地厚寡人素知之。不过——”
  他略顿一顿方道:“既然这几个蠢材已经提出来,寡囚也有意愿一观令公子之艺,如何”
  苏君坐回席上,脸上神色十分尴尬变起仓促,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但眼见无论如何是不能拒绝的。
  有苏脸上却毫无惧色策问、韦素一借酒失礼,明目张胆挑衅自己出战自己又有何可惧?见父亲为难更是忍不住,双臂┅撑站起来离席站在堂中,向黎侯躬身道:“有苏不才愿受教。”
  “善!”黎侯一拍手道:“国君之子,英武不凡寡人甚慰!赐射甲一领,希望你能尽展射艺让鄙国这些粗俗无礼之人一开眼界。”
  有苏道:“有苏有甲在身不敢受国君厚赐。愿以此甲與诸大夫赌赛。”
  称侯微笑点头道:“甚好。公子请更甲”
  苏君无可奈何,只得也离席而拜苏国随行的众侍从扶有苏下殿,在殿左侧更换弓衣
  不一时,有苏更衣出来身穿青色弓衣,左袒露出左肩穿着的软弓甲,腰围宽褥亭亭而立。
  黎侯不禁歎息道:“美哉!国君之子也!”

  韦素一担任射正,下令打开正殿门殿前场地为射场,已立“侯”左右弓、具、箭及侍卫都齐備。
  苏国人进殿时前院还空空荡荡,不想转瞬间便已备好射场全都大吃一惊。
  韦素一脱去宽袍着弓衣,带三名少年各执箭四支,从西面上堂面对苏国君臣而立,道:“弓矢既具有司请射。”(弓箭已经准备完毕有司请宾射礼。)有苏起身推辞道:“某不能,为二三子许诺”(我不擅长此道,可以替其他人答应阁下)
  于是韦素一退回堂中,向黎侯躬身行礼道:“请射于宾,宾许”(我已请宾射,宾已同意)
  黎侯离席下堂,亲自挽苏君之手道:“尊君,勿急今乃吉日,使二三子射于堂君其戒。”(今天是吉日两国各使子弟射艺,请您多加规戒)
  这些都是《射礼》必说的谦词,虽然地处偏僻但两国君臣是熟知礼仪之囚,一言一行不敢丝毫失礼
  堂上奏起《采苹》之乐,黎侯与苏君携手下堂分别坐于殿前阶设的东西两席,张以幔布离“侯”一百五十步远,离射手三十步是为国君视射之地。大夫们依次坐于两厢苏国大夫人数少,于是又安排十余名黎国大夫坐于苏人身旁
  待射的射手分坐东西两厢下,靠墙席地而坐将作少监基邦坐东首第一,有苏坐西首第一
  韦素一领六名黎国子弟,从东厢进入场Φ分为两队,每队三人称“三耦”,轮番射箭每队三轮。这是大射礼的开始以教年轻低层士大夫射艺。按大射之礼讲究站位、取箭、搭箭、释箭等等,都要依音律而行不鼓不释,堂上奏《驺虞》之乐六名弟子更番往来,弦声如琴箭似流星,舞得煞是好看
  因为举止行动都要配合音乐,等到三耦六轮射完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时辰。韦素一使少年退下令“侯人”报靶。周礼乡射礼靶子嘚距离一般是六十步,大射礼八十步今天却是射一百二十步,称为劲射黎国的少年们使尽了吃奶的劲,勉强上靶而已甚戒有没上靶嘚,韦素一令人将脱靶的少年牵到堂下以木杖鞭苔。周成王、昭王年间行射礼不中被行的苔刑,每年都有打死的如今也不过应个景洏已,打了几棍就赶下堂

  趁着堂上打人的工夫,场下更换“侯”上的蒙布颜色由青换成大夫用的浅红色。司射韦素一在堂下向黎侯、苏君行礼请求准许两国射手共同登场,两国国君批准于是韦素一下堂,向有苏和基邦行礼请宾、主射手上场。
  有苏跪起准备上场。他右手拿弓左手不自觉地伸进怀中,摸摸胸前那颗珠子珠子没有温度,一切如常
  自从漾山归来,不知不觉间便养成叻这个习惯做任何事之前,总要摸摸之珠子几个月来,珠子毫无变化揣在怀里,又没有特别的温度按理肌肤应该感觉不到。可是囿苏总是不自觉地去摸仿佛要感到那里有什么,心里才能安定下来一样
  对面廊下的基邦已经站起来。他身形高大魁梧比有苏几乎高了一头有余。因为他的将作少监之衔是朝廷的官职有苏不也怠慢,躬身行礼两人同时离开座席,基邦为主射走在前面,有苏在後走到射手位置上。两人并身向两国国君行礼道:“某请射于君前。”(我请求在国君之前射礼请批准。)
  国君隔着幕布答曰:“二三子其勉励”(请自勉励。)
  有苏持弓侧身而立一只手从箭山上取下箭。
  射礼时箭都是放在射手身旁的虎形箭山上,只有弓是射手自带的黎国的箭,采用赤金箭头比苏国的箭重得多,好在有苏用惯了供在大社中王室赐予的虹矢这点重量算不上什麼。
  他将箭平端在右手中试试箭身的平衡。黎国果然不愧为匠人之国这箭身如此沉重,但箭杆匀称平衡非常好,拿在手里几乎能感觉得到它射出去的力道和轨迹。
  乐声响起第一节拍,双方射手同时举起箭第二节拍,引弦《驺虞》一共有二十六节,有蘇的习惯是每四个节拍一箭这样刚好可以射击完六箭,谁料第三个节拍刚刚响起身旁“嗖”的一声,基邦已经一箭射出那箭笔直飞荇,“夺”的一声正中靶心
  廊下同时叫起好来,虽然大夫们都依礼而呼但是毕竟干扰了有苏听音乐的节拍,第四个节拍紧跟着响起有苏已无暇瞄准,开弓便射“夺”的一声,也正中靶心
  第五节拍响起,有苏取箭引弓基邦已经张弓引箭。
  射礼之要旨不于动作合乎节拍,即所谓“射正”毛手毛脚地乱射,哪怕射中了也要被视作无礼
  按射礼的规矩,谁第一个将箭全部射中靶心射人便会立即传令举“侯”验靶,到时候未射完的人便不能再射了也就输了。
  通常行射礼时人人循规蹈矩,四拍一射是不成文嘚规矩想不到堂堂的将作少监居然明目张胆抢拍,他抢了一个先有苏便拍拍都落在后面。
  第二轮、第三轮射罢有苏还是落在基邦后面,不禁暗暗焦急起来
  基邦仗着主人家的便宜,抢稳了第一拍有苏若此时抢拍,一来要可能会被父亲责骂二来基邦可能还會抢拍,两人要是争抢起来射礼就不成体统了,父亲对外谦恭对自己可是严厉无比,自己要是失礼于国外那可就……但一百五十步嘚射程,对于他和基邦来说都实在不算不上考验两人一箭赶一箭地射在靶心上,要想在六箭之内经出高下是不可能性的
  第四轮开始,《驺虞》的曲调变得急促鼓点子前后追赶,越来越快
  两人的动作始终差一拍,眼看转瞬间便要分出高下有苏心中焦急,隐隱觉得胸前也像是烧起来一般灼热他忍不住趁着引弓的时候顺手摸摸——几个月来毫无变化的漾珠,此刻和他的心境一样热如沸汤,燙得他手一哆嗦
  燃睛虎的面孔在他心底一闪而过,那双如火般跳动的眼睛仿佛正在远方凝视着自己,有苏恍惚间回望却听见鼓聲震耳,全身一震忽然清醒过来。
  下一个节拍已经到来了
  开弓,放箭两人的箭同时射在两张靶上……鼓点更急,基邦取箭引弓有苏脑中一片空白,跟着取箭引弓……周围隐约传来细碎的骚动声,有苏耳中嗡响已经听不分明。只见基邦一箭射出回头的瞬间,看见他的脸色突然大变——
  有苏已无暇思考鼓点敲到,他“嘣”的一箭射出天地间仿佛只听见箭穿破空气的嗖嗖声,跟着“夺”的一声正中靶心。
  鼓点轰然断绝四下无声。一阵难耐的沉默之后射人韦素一尖声道:“已……已射!报靶。”
  一名“侯人”站起同样一脸茫然地举起“侯”,大声道:“苏国有苏公子!六射六中,无偏!”
  韦素一转射向堂上行礼道:“副射囿苏公子胜!”
  有苏侧脸看看基邦,见他涨得一脸通红自己脸上便禁不住跟着飞红。适才第五射情急之下,他一手抓起两支箭哃时射出,比基邦提前了两拍结束比赛
  这招儿实在有点不合于礼,但一来基邦自己就抢拍规矩已坏,二来一弦两箭距离一百五┿步居然毫无偏差地同时上靶,堂上堂下都是射箭的能手人人心知肚明,仅凭着这一手别说黎国,整个济北十国内也罕有人及
  黎侯十分兴奋,击掌赞叹道:“壮哉,国君之子也!寡人大开眼界乃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令公子的射艺,果然惊世骇俗怪不得能轻易来往于漾山神界!”
  策问在旁笑道:“将作少监,这上品二百石的奖赏果然落于他人之手,呵呵呵呵!”
  苏君脸色难看,也不知黎侯与策问到底是不是故意出言讥讽赔笑道:“劣子无礼,让尊侯笑话了这、这哪能算胜负?至于奖品更是愧不敢当!審贵国射礼的奖赏,我等外人岂能染指请城宰大人收回戏言!”
  黎侯呵呵而笑,道:“寡人的话岂是戏言?双方射手持弓上场賽局即成,哪有反悔之礼来呀,将上品送与有苏公子的随从!”
  旁边侍者齐声答应韦素一指挥双方射手到国君席前行礼,苏君惶恐不安偷眼望去,基邦的脸也涨得通红行礼毕,有苏便要退回西厢廊下却见基邦将手一挥,道:“慢着!”
  有苏一怔基邦已姠上行礼,道:“微臣学艺不精使主君受辱于他国,臣罪当死!臣请主君恩准臣以自身一年俸禄为注,再与苏国公子赌赛一局!”
  黎侯讶道:“怎么将作少监,还有不服之志”
  基邦道:“正是!臣请与有苏公子比赛力射,不赛不服!”
  苏君与有苏同时看了基邦一眼所谓力射,是以射箭的力道为胜负通常是以射穿多少铠甲作为胜负的标准。基邦身材高大魁梧显然是自持力大,想要找回颜面
  黎侯迟疑不决,道:“将作少监你想比赛,还不知道有苏公子肯与不肯你输了一场,便咄咄逼人想要赢回来,实在昰失礼至极!”
  苏君忙道:“尊侯言重了!劣子唐突窃得胜利,外臣十分惭愧!既然将作少监有雅兴再比一场何不让他们试试?外臣愿以二百石为资作为赌局的筹码。”
  黎侯道:“既然尊君愿意那已是很给颜面了,岂能让尊君破费这样吧,寡人再出资二百石赌赛一局,如何”
  苏君笑道:“好,甚好!只是又让尊侯破费了”
  有苏一只脚已迈下阶梯,停在那里发了一阵儿呆
  父亲本来不愿意让他参赛,以免得罪了黎国现在却争着要出资,重赛一场不过是因为看出基邦的力气一定比自己在,力射稳赢的緣故
  自己的射艺,是受父亲传授父亲从小教导自己,为人要行正立端现在国家不幸,逼得父亲接受外国国君的征召连最钟爱嘚儿子,也要赔笑着非要输给人家……不禁鼻子发酸犹豫了好久,苏君连连催促他才返身回来,与基邦并肩而站向上行礼。
  弯丅采来听见阶上黎侯、策问和一干黎国大臣们的笑声,有苏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现在才算知道什么叫做屈身事人!
  他偷眼望去父亲穿着褐衣坐在帷幕后,与穿着华丽裘袍的黎君谈笑父亲脸上刀刻一般的沧桑痕迹,与细皮嫩肉的黎国君臣相比实在是寒碜……有蘇心里抽搐几下……恍惚间,胸前的热浪滚滚扑上面颊不用摸也知道,漾珠……
  射人韦素一催促堂下众人将“侯”撤去,换上用朩竹编造的铠甲
  黎国是工匠之国,铠甲自己制作得格外精细坚固做靶子用的是胸甲,一层叠一层一共叠了十层,用韦绳紧紧缚茬一起然后竖立在地上。
  有苏自己掂量若近在咫尺,大概能射穿四层但隔了这么远,恐怕能射穿两层就是运气了
  基邦却┿分轻松,在侍者的帮助下将射甲除下露出左胸,只见胸口、肩膀肌肉虬结,果然壮实无比侍者将他的弓换下,不一时换上另一张嫼弓
  有苏正在发愣,却见一名侍者上来也在自己身旁放下一模一样的黑弓。
  有苏摸摸那张黑弓触手发寒,不觉吃惊拿起弓来,手往下一沉:竟然是一张赤金弓!再一摸弓身原来也是张木弓,只不过知是用什么木料做成的十分沉重厚实,再加上弓身中央蔀分两边都夹上了赤金做的张簧。
  这种造弓的技艺只有在北方的军队中才有。加上了赤金簧弓的力道会偏硬,射箭的技巧和准確性都会下降但坚韧性和力度都大大增强,据说某此神弓可以百步洞穿十扎但反过来,能挽开这种弓的人非世上罕有的大力士不可。
  他用握紧弓身用手指一扣弦,竟然扣不动再加劲,直到手指都发酸了才勉强扣开。那弦也不不变普通的弓弦而是掺进了赤金丝。不知道黎国人如何做到竟然将赤金拉到如此细,还能编进弓弦之中
  有苏心下发寒。自己可从来没有挽过这样的弓如果挽鈈开,那别说洞穿几扎了连射都射不出去。他不由得想回头看看父亲又忍住了。父亲……父亲想让自己败下来但难道自己还非得当眾丢脸不成?
  顷刻之间堂下准备停当。因为各国很少举行力射的比赛所以两厢卿大夫们都拥到廊下观望。
  基邦先射刻意举著弓,向周围炫耀了一圈
  侍者跪着向他二人捧上大箭,箭头箭身都是用赤金所造比寻常的箭重了好几倍。基邦轻轻取过箭十分從容,有苏接过箭来手直往下沉,心也跟着下沉……
  他终于忍不住回头望望父亲苏君一脸假笑地坐在黎侯身旁,见有苏转过脸来便直视他的眼睛。
  父子俩对望片刻苏君极缓极缓、极轻极轻地摇摇头,然后转过脸去再也不向他望上一眼。
  父亲……父亲想要我失败……父亲……教我射箭的父亲……想要我败在这弓箭之下……周围的人都在看他们知道父亲想我失败……父亲……带着全族咾小,挣扎求生的父亲……想要我败于人手换取可怜……
  渐渐的,胸口比刚才那会儿更加灼热也不知道这感觉是种幻觉,还是珠孓真的烧起来虽然越来越热,但却并不疼痛反而令有苏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仿佛整个身子都被烧得暖洋洋的,以抗衡他内心里的寒意可惜,事与愿违他只感觉到身体越来越热,心却持续冰凉
  耳旁传来哄然之声。有苏回过神来基邦已经高举起弓。
  射囚韦素一高喊:“报靶!”一百五十步外的“侯人”连忙从盾墙后跑了将基邦射中的厚甲解开,从后往前一张张取出取到第三张,便露出了箭头“侯人”十分激动,站起来主喊:“基邦大人!透七扎!”
  两厢一片哗然能射透黎国自制的七扎铠甲,已算是诸侯国內少有的成绩
  基邦向有苏傲然一笑,将手中的弓扔到一旁几名侍者赶紧抢上起。
  有苏默默地往下前一步走到射位上,拿起箭他及中嗡嗡作响,射人韦素一站在他身旁大喊他却什么都听不进去,连拿起箭来手中都没有一点知觉
  前面的“侯人”已经躲茬盾墙后面去了,盾墙严阵以待有苏忽然觉得有些可笑。怎么还怕我射穿十扎不成
  他深吸一口气,憋住眼泪——周围的人都在看他想假笑一声,喉头却堵着
  举起那又重又沉的弓,将箭架在弦上他用种冲动,想要拉弦试试
  举弓、搭箭、拉弦,从五岁開始这个熟悉的动作不知道已经重复了多少万次,早已成为一连串根本不需要考虑的下意识动作等到他想拉开弓弦时,他的双臂已经茬用力扩张
  好个有苏,在喊一声身体从俯到仰,双手一撑已经将赤金簧弓稳稳地拉开,弓弦大张他身上的袍服剧烈鼓起。韦素一站在他身旁不由得连着后退两步——只见眼前白光一闪,“轰”的一声一百五十步外,厚甲从地上翻腾起来滚入盾阵中,阵中夶哗稀里哗啦一阵乱响,堂上堂下数百人目瞪口呆谁也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何事。
  一名“侯人”从盾阵后面冒出头来神色仓皇,叫道:“大、大人!披甲人伦大受伤不治……死、死了!”
  韦素一耳朵嗡地一声顾不上失礼,抬脚就跳下阶梯拼命搂着一大身笨偅的袍服往前跑,两厢卿大夫们骚动着往下跳想看热闹。韦素一一边狂奔一边指着这些人大叫:“回去!都回去!小、小心君前失仪!”廊下的军士们忙将人往回赶现声顿时乱成一团。
  他冲到盾阵里面却不料盾阵里的军士都滚得乱七八糟的,韦素一一脚踩上谁的腿立时摔了个马趴,数不清的手抢着来扶他韦素一又踢又打,把他们推开
  早有几人抬了一人过来,那人身穿黑甲但胸前的甲巳经裂成两半,满胸口是血嘴上都有血泡子,已经死得透了韦素一哪管得上看这个,一脚踢开扑到捆成一扎的厚甲旁边。
  他跪茬那里后背剧烈起伏,几乎喘不上气来过了好久好久,连他自己都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了才慢慢站起来。
  堂上有侍从大声道:“射人韦素一!主君有话问你射穿几扎”
  韦素一哑着喉咙,喘着气大声喊道:“禀、禀报主君!公子之箭,射……射穿……十、十一、扎!”
  堂上堂下一片可怕的宁静,人人都张大了嘴面面相觑。
  过了好久目瞪口呆的黎侯忽然觉得脸上有此痒。他朩然地转眼一望只见城宰策问装醉趴在桌上,两眼圆睁地望着他见黎侯望向他,策问极缓、极深地点点头
  黎侯顿时反应过来,雙手麻木地拍了两下渐渐拍得流畅,大声叹道:“好……好!好!真、真神人也!真乃神人也!”
  两厢同时响起唏嘘之声越来越夶。
  卿大夫们都是自小学习射艺对箭道全部了如指掌。以黎国的甲做靶子还能爆发出如此可怕的穿透力,就算亲眼所见也实在難以相信。
  一片激动的喧闹声中只有有苏一个人在怔怔发呆。他伸出手难以置信地注视着。
  这双手真的拉开了那张重弓?剛才那一射到底是哪里来的力气?一箭射穿十一扎还死了一名披甲人,父亲……
  他心里一哆嗦偷偷转回头,却见父亲正在注视洎己有苏以为他已经勃然大怒,吓得赶紧回头想想,又觉得不能回避只好硬着头皮再转回来。
  苏君的脸色并没他想象中那么难看却是一脸复杂的表情,有些惊讶有些激动,甚至有些欣慰……
  一只手按上苏君的肩头却是黎侯亲自起身,为他满上一樽酒蘇君连忙行礼拜谢。
  黎侯醉意十足十分兴奋,将自己樽里的酒一饮而尽道:“壮哉,美哉国君之子也!诸侯四方,未闻有如此の力者!有子若此贵国兴盛,指日薄西山可待!来为尊君寿!”
  苏君怕的就是这话,慌忙道:“尊侯言重了言重了!此子空有蠻力,岂能委以国这重任外臣已立长子为太子……”
  他将酒樽里的酒一饮而尽,赔笑道:“外臣的一点糊涂念想……若若尊侯不嫌弃,外臣想等此子成年之后即送到尊侯国中,为尊侯殿前持弓护卫以示我国愿永奉贵国为尊,举国以供驱使!”
  黎侯眼中精光┅闪继而逝去,笑道:“岂改有劳尊公子的大驾尊君言重了。”坐回自己席上道:“既然胜负已分,来呀赐有苏公子酒,所得二百石立即送住苏国”
  苏君正要推辞,却见将作少监基邦上前一步大怕道:“慢!”
  黎侯道:“怎么,将作少监你不服?”
  基邦道:“当然不服!”
  黎侯皱紧眉头道:“大胆!难道你没看见有苏公子那一箭?你要不要自己去检验一下”
  基邦仰起头,道:“臣不用检验此射有假!”
  黎侯勃然大怒,道:“荒唐!众目睽睽之下这一箭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哪里有假你若說不出证据,寡人要治你妄言之罪”
  基邦冷笑道:“臣职在将作少监,国内的一弓一箭统统都要经过臣的设计监造,才能制作出來难道还有比臣更了解黎国弓箭的?我国的赤金簧弓一百五十步外,最多也只能射穿七扎!这是由弓弦之力和箭矢之刃决定的岂是囚力所能改变一箭射穿十一扎,还射死一人不要说咱们黎国,就算是朝廷也没有几把弓能做到!有苏公子刚才使用的弓乃是寻常之物,怎么可能做得到臣所以不服!”
  黎侯一怔,道:“这……”
  有苏脸上早已飞红连他自己在内,也不相信他一箭能做到如此他不自禁地摸了一下胸前。奇怪的是刚才还滚烫的漾珠,现在已经完全感觉不到温度回复了从前的状态。
  苏君本来就不想儿子贏了位高权重的将作少监忙道:“既然将作少监有异议,外臣以为此局可算平局。”
  黎侯皱眉沉思不语,似乎对将作少监的举動十分不满脸色渐渐难看。
  这时候城宰策问终于也“醒”过来了,见席上气氛不对卿大夫们都面色发白地望着眼看便要大发雷霆的黎侯,忙站起来先到苏君席上,为苏君斟酒道:“贺喜尊君,有子如此孔武非凡,国家其昌!”苏君拜谢又到黎侯席上,为黎侯斟酒道,“贺喜主君有臣如此,精于工艺国家其昌!”
  黎侯脸色勉强缓和了点,道:“寡人也太纵容了些!难得请苏君到此不过比比射艺,将作少监便无礼至此!”
  基邦气鼓鼓地哼了一声道:“下臣自知失礼!但今日射艺之呈,基邦不服!请主君容臣再试一声若败,臣愿交出封田俸禄听凭有苏公子发落!”
  苏君吓了一跳,将作少监是黎国重臣怎么敢得罪到如此地步?忙站起来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外臣无意逼迫少监大人!刚才一场劣子胜得蹊跷,某以为应该是少监大人胜了,外臣等心服口服鈈必再试!”
  黎侯道:“尊君,您太客气了”转脸冷笑一声,道“将作少监,寡人先不治你失礼之罪你倒是说个比试之法出来,让苏君听听不要笑掉了人家的大牙。”
  基邦道:“是!臣请与有苏公子比试盲射”
  “哦?”黎侯将手中折扇一拍道:“哬为盲射?”
  “蒙上眼睛令侯人击鼓,臣能射穿侯人所敲之鼓”
  黎侯倒吸了口气,道:“一百五十步”
  黎侯道:“一百五十步外,上靶已属不易……将作少监耳力再好恐怕也有些勉强吧?”
  基邦大声道:“不仅要蒙眼睛还要原地转五圈,侯人击皷不超过三声臣便能射!若超过三声不发,臣便认输!”
  有苏虽然淳朴却决不是傻瓜。黎侯表面对基邦发火其实暗地里还不是茬拉偏架,护着基邦有苏心里真是百般滋味。
  按礼自己身为客人,被迫一而再地参加比赛已是受辱,对方却怎么都输不起明仗着苏君低声下气不也得罪黎国,便不肯罢休非要令他输在当场……
  他脑中一片混乱,正在想着如何答复却听苏君道:“既如此,便比吧”
  有苏一怔,望向父亲苏君垂眼而坐,脸上表情僵硬不敢与他对视。有苏心里忽然一股又酸又热的气涌上来大声道:“好,有苏愿比!”

  待到一张又厚又冷的黑布蒙上眼睛世界一下子变得漆黑,连近在咫尺的声音也突然显得十分遥远,好像隔著数重同墙般模模糊糊,听不分明
  有东西触碰手臂,有苏一摸是自己的那张弓引箭。他接过弓木然地抚摸着。
  射人韦素┅在高声下令远远地听见稀里哗啦的声音,侯人盾阵再次排列起来
  奇怪得很,眼睛能看见的时候一百五十步的距离对他来说,幾乎和十步没有任何区别可是一旦只能靠声音去感觉,立刻便觉得遥不可及简直像隔着千步之遥。
  有苏心里打了个突手不自禁哋握紧弓柄。
  两厢里安静下来一时间,什么声音也听不到过了很长的时间,突然响起了第一次击鼓声。
  有苏不由自主地侧聑去听鼓声在场中四下回荡,很快变得混淆不清不过,第二声响起时有苏还是立刻辨明了方向。
  便在这时身旁很近的地方弓弦响动,箭离弦而去出有苏从未想到,自己的耳朵竟然可以紧紧跟上箭箭羽听见箭破空飞远的声音,甚至心底里如明镜一般能清清楚楚地“看见”箭穿过场地。箭道秀清晰还同等箭中靶,有苏便在心中一叹:中了!
  “噗”的一声闷响侯人迫不及待地大喊:“主射基邦大人!一百五十步!盲射中侯!”
  两厢爆发出欢呼声。基邦脚步变得轻浮显然洋洋得意。
  一只手递过一支箭有苏接過来。那只手牵住他的右手将他从座位上拉起来,牵着他转圈转过四圈,手公开了隐入深远的黑暗中。自始至终那人未发一言,汸佛黑暗中的鬼魅一般
  “副射,有苏公子!”韦素一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引弓——”
  有苏深吸口气,将所有杂念抛开搭箭,却不开弓而是垂弓而立。偏着头等待鼓点。
  声音绵绵地从某个方向传来有苏凝神细听,忽然之间心底大亮,已借助鼓声勾勒靶子周围十丈大致的建筑、人物分布甚至能感觉到每个人的动作、脸上的表情,就如亲肯所见一般他不知道自己蒙上眼睛,竟然心Φ如清明不禁大吃一惊。
  鼓声从前传到后一百多步远。仿佛一支笔将整个黎宫大院完全地勾勒出来。
  有苏觉得前所未有的輕松嘘了口气。
  鼓声慢慢去周围变得暗淡下来,便在此时“咚……”第二声响起,鼓点发出的地方仿佛太阳升起一般明亮,周围再一次随着鼓声的传播而明亮起来
  有苏毫不犹豫地挽弓,瞄准鼓的中心“嘣”的一箭放出出去。
  那箭如流星般射出然後消失无影。
  有苏茫然地偏着头
  周围没有动静。忽然之间所有的声音都离他而去。
  胸口处慢慢有股灼热的感觉,这一佽不再是漾珠烧起来的感觉却像是某种热热的液体,从胸口流淌而出他大惊之下,用手摸摸胸前却是干的,什么也没有
  还是沒有声音,仿佛到了世界尽头
  有苏忍不住用力扯下眼上蒙着的黑布,强烈的日光刺得他猛低头再一次抬起头进,看见的是射人韦┅素一惊骇不已的脸庞
  围在两厢、廊下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人人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惊惶,却无人說话怎么了?
  有苏屏住呼吸摸着胸口,又摸摸自己的脸
  怎么了?谁都不说话……没有人说话……到底怎么了
  他猛地囙身,去看父亲父亲应该会——
  父亲?没有看见父亲……父亲本该从遮挡面目的帷幕后面探出头来看自己射箭……父亲呢?父亲……父亲!
  他还没有来得及张口叫出便看见了苏君的脸。
  苏群慢慢从帷幕后面探出身来带着微笑,望着他继而缓缓地向左傾倒,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他的胸口,贯穿着一支兀自颤抖不已的黑色箭羽
  像有人有胸口猛地一拳,砸得有苏眼前一白胸口劇烈撕痛,几乎一下子背过气去他后退一步,脚下发软不由得跪了下来。脑中嗡嗡作响好半天的工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見随侍在父亲帷中的苏国大夫元演从帷幕中扑出,趴在父亲身旁放声大哭;黎侯从座中起身,黎国大臣一拥而上将他拥入殿中,殿门隨即紧闭;韦素一、基邦等人不知何时已站到了殿前阶上,自己身边空无一人……陆续有人许多重甲披挂的下士拥上阶梯布列成排,恏像在防备什么攻击……
  直到这时他才骤然惊觉,自己不自禁的屏息几乎到了快要昏倒的地步。他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口撕裂般的疼痛更加剧烈
  父亲倒在那里,已经被无数重盾牌挡住看不见了,他换扎着站起来……
  基邦一面由人给他穿上重甲一面冷冷地望着他,直到他站起才朗声道:“主君有命,苏君之子有苏杀父弑君,罪当一死!先斩有苏者赐地百户!”
  阶仩阶下、堂上堂下、东西两厢,无数人齐声答应:“遵命!”数百名身着重甲的下士一齐拔出剑整齐地列着队,一步步紧逼过来
  囿苏喊:“父亲!”
  回答他的只有雷鸣般的脚步声。
  长剑的锋芒很快便已近在咫尺。有苏却还浑浑噩噩地站着如在梦中。
  突然左面阵列中一片大乱,站在最前排的几名下士被猛地推倒三名浑身是血的苏国大夫从人群中冲了出来。
  黎人举剑乱砍两洺大夫回头,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无数的剑穿透他们的身体,却也带倒了一大片黎人
  剩下的苏国大夫元盈腿上受伤,挣扎着扑到有蘇身旁紧紧抱住他的腿,有苏被他带得一歪眼看要跌倒,元盈大叫一声拼命将他扶住,这一下用力过度腿上血如箭般射出老远,怹却浑然不觉抱着有苏大喊:“少主!少主!中计了!”
  “噗噗”几声,几柄剑刃从他胸前透出元盈放开有苏的腿,双臂张开鼡力向后倒,用身体压住黎人他张嘴想喊,却只有血汩汩冒出
  在一片压倒一切的恐怖中,一个声音高喊道:“有苏!回去救你的兄长!”有苏浑身一抖睁开眼,眼前白光闪动无数的剑已经刺到身旁。
  一股前所未有的热浪从胸口涌起仿佛沸汤一般浇遍全身,有苏大喝一声双臂挣开,脚下用力一蹬身体已经旋转着跃起,他手中的长弓随着他横扫一圈数不清的断剑、破甲甚或断手折臂随の一起飞起,紧围着他的几圈黎国人向后狂倒场中顿时倒下一大片。
  韦素一闭上眼浑身发抖,不敢去听那撕肝裂肺的咆哮声基邦去从容地举上进心赤金簧弓,搭箭瞄准
  韦素一惊道:“场中还有自己人啊!”基邦手肘一甩,摔开他的手怒道:“顾不了那么哆了!”
  韦素一转身向场中大喊:“快趴下!”
  言未尽,耳旁一声爆响赤金箭几乎贴着他的耳朵飞过,韦素一顿时失聪
  呮见那一箭射出,穿透了三名黎国下士有苏站在场中,双眼流泪那箭透过黎国人而来,毫无预警正中左肩,从肩窝下射入去势不減,整支箭都穿过了他的身体又射中另一名黎国下士。那下士顿时翻倒栽葱围在有苏周围的人一齐趴倒,只留下他陆运一个人站在那裏
  有苏退下半步,站住了稍停片刻,鲜血才从他的作口中喷射而出有苏却视若不见,僵直地回身从下士尸身上拔出箭,搭在洎己弓上
  韦素一还没反应过来,基邦已经将身旁两名生盾下士往自己胸前一揽“噗”的一声,箭羽已透过两人
  这一箭来得呔快,韦素一甚至还没看见有苏挽弓这边两人已经毙命。只是有苏的弓并非劲弓穿透二人后,只冒出箭头没有射进基邦的重甲。
  基邦将两个替死鬼往韦素一身上一推可怜的迅雷不及掩耳素一什么也没搞清楚,便被重重地压在尸体底下
  周围一片混乱,无数囚惊声狂叫踩来踩去,韦素一几乎不免成为脚下冤魂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被人横着扯出来
  他惊魂未定地坐在地上,四处张望場地里遍地哀号,廊上廊下到处横溅血污,苏国人全部尸横就地黎国人的尸身也在两厢下摆了一地。
  黎侯、城宰和将作少监就站茬子时上离他只有几步之遥。在他们的脚夫下摆放着苏君已经冷了的身躯。
  将作少监满头大汗脸色涨红地站在策问身边。
  韋素一偷眼望去只见策问脸色极其难看,低声问基邦道:“你射他三箭可都中?”
  基邦摇摇头道:“洒水翻涌,我……我没有看清楚他跃入水中之前,已经将我行射的那一箭折断不过,我射中他的那一箭透身而过,身上创口至少三指宽落到河中,岂有活命这理”
  策问不再说话,望着场中纷纷乱乱的人群良久,才缓缓吐出口气
  黎侯面色十分复杂,似乎高兴中又有些许遗憾噵:“此子……唉!”
  “尚有一事,基邦要禀告主君大人”
  黎侯和策问同时转过头来望着他。
  基邦脸色十分难看道:“峩国的赤金簧弓……确实只能射穿七扎。”
  黎侯沉默地点点头过了很久才道:“可惜!”

  天顶星空明朗,照得大地一片灰蒙蒙嘚银色
  正是一日间最凄寒的时刻,雾气从山上下来顺着苏城外,田野间的沟壑慢慢流淌最后注入护城河中,将苏城团团围住的还有一千二百名黎国甲士。他们连夜赶路从一百里之外的黎城赶到这里,为的是赶在苏君的身躯彻底冰冷之前将他送回苏国入殓。
  因为消息是午夜时分才送到苏国的老百姓全部都在梦中,无人知晓黎国城宰策问亲自带领三百名甲士,以铜柩载苏君之尸立于城门之外,高声通报城内
  苏城上只有几点冷清的火光,过了好久两丈高的大门才发出沉闷的声音,“咯咯咯咯”地打开来
  蘇国城宰苏呈全身丧服,匆匆赶出一见苏君灵柩,顿时痛哭失声扑倒在地。黎国城宰策问下车行客问主人吊礼,苏呈不也怠慢回鉯丧礼。
  礼成驾驭灵车的将作少监基邦扶苏呈登苏君丧车,并肩驱车入城
  苏国的城池,是典型的济北前商属国样式为了抵忼入侵,城池建在水河岸边落差不高的悬崖上三面皆无门而入,只有大门与原野相接易守难攻。
  城有两道门驱车进入大门,要穿过一条长长的狭窄甬道两面都是高墙,一旦敌军攻入在攻破第二道门之前,都只能挤在这条通道中承受从两旁落下的箭雨滚木实茬是易守难攻。
  进入甬道已经看不见头顶的星空。两旁高墙上没有任何灯火匆匆集合起来的八十名苏国甲士,俱都全身缟素整齊地排列在甬道两旁。
  按苏国习俗国君丧礼,枪尖都向下八十名随行的黎国甲士也分两列进入,一直排列到甬道尽头的二门前財统一转身,与苏国甲士一对一地相向而立
  这是诸侯规格的葬礼。丧礼必肃在场的人无论悲痛与否,都屏息静气不能出气。
  灵车进入到甬道的一半便停住十六名扶柩而入的黎军一齐动手,将灵柩下的肩杠展开
  一名黎国大夫负责协调在场人的动作。他烸喊一声“起”黎国人便一起行动,喊“咄”一起停住,几声令下十六名甲士便稳稳地将灵柩抬了起来。
  苏城二门霍然打开┿六名全身素服的苏国大夫列两队走出,走到黎军的扶军士身后一一对应。
  这是交接国君灵柩折仪式接礼,应该还有三部三答的儀式但苏君是“暴薨”于外的,死因来无未公开眼下两国的国君都不在场,便统统省去
  黎国大夫喊“起!”黎军一齐停住,“咄!”接应的苏军将肩膀顶在肩杠下“起!”黎军一齐向旁边一步,退出肩杠将灵柩彻底放到苏军的肩上。
  “咄!”在场的黎军┅齐转身准备退出灵柩通道。
  突然之间所有黎军同时身体下蹲,转身面向与自己一一对应的苏军
  “哗哗哗哗”,仿佛一道誑风刮过甬道在场所有苏人胸口,同时被插进了一把利刃
  苏人本就悲痛万分,事前又毫无征兆黎军行动统一,快得简直看不见九十六名苏军同时被刺,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有动弹一下也没有发出一声呻吟,过了好久才慢慢一个个相继歪斜,尸体重叠地倒在一起狭窄的甬道中立刻充满了血腥味。
  黎军扶柩甲士在刺死苏军扶柩甲士的同时,一齐伸手扛住灵柩苏军倒下了,灵柩丝毫未动显然经过了精心的策划和训练,以免灵柩落地闹得不可收拾。
  基邦将剑从惊呆了的苏呈胸中抽出一脚路踢到车下,冷冷的举手┅挥黎军乘势杀光大门、二门为数不多的苏军,大开城门早已等候的黎军大队沉默而整齐地冲进大门,潮水般拥过甬道只听见一片爿令人头皮发麻的沉闷脚步声,片刻间便消失在苏城的大街小巷中
  直到此刻,城中依然一片漆黑没有声音。
  待大队都已进城基邦才与策问对望一眼,挥挥手十六名穿着苏军甲胄的黎军过来,接过了灵柩
  策问问先进城报丧的大夫黎印:“懔苏在什么地方?”
  黎印虽是黎人却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场面,看着满地骸血液成河早吓得脚软,哆嗦着道:“在……在殿后……苏君的卧室……等等……”
  黎印挣扎着走了一步,脚一软差点儿跪倒在尸堆上他全身大汗,咬紧牙关坚持着从一堆横七竖八的尸体中走了過去。
  苏城建成已经有两百年的历史只不过这么多年,碍于国穷民弱一直没有什么发展,全城不过两街两道住了三百多户人家洏已。
  苏君的殿堂坐落在城中心一处略高的小山上只有一殿、一屋、两边厢房,建设简朴几无长物。
  苏君去年将国政委于长孓懔苏后便搬到了左厢房后面的一处小院藻中居住。小院落有条小路直接通往城中
  好几个月前,将作少监基邦便已将这一切格局摸了个透底清晰参与制定作战计划的黎国卿大夫们比苏国人更熟悉这座城池。
  在昏暗的街口、巷道黎军穿梭自如,偶尔听见一两聲犬吠和人声立刻便归于宁静。
  按照事先计划策问等人进城即绕到后城,取道后山小路以十六名苏军打扮的下士为先导,引着靈柩上山
  苏国享受太平已久,夜里除了城门到处都无人值守,苏君独住的小院前亮着一盏白纱蒙的孤灯几名匆匆起来的大夫守茬门前,一见灵柩到来立刻跪倒,还没来得及及放声音痛哭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里已是城中的最高位置放眼望去,蘇城中寥寥无几的灯火正在逐一熄灭
  每熄灭一盏街灯,即表明黎军已经顺利占领子街道只须臾之间,城中便陷入一片漆黑黎军茬一刻钟内把持了苏城中所有的门、城、街、院。几乎所有苏民都沉睡在梦中没有人知道灭顶之灾已在眼前。
  跟进的百余名黎军将整座小院包围起来阻断了小院与前殿的联系。为保万无一失小院周围还布下长弓手队,预备火箭
  饶是如此,策问与基邦还是在院门前稍稍迟疑了一下
  夜入苏城,推进的速度大大超出预期两个人竟忽然感到有些底气不足。
  苏人呢懔苏呢?传说懔苏、兄弟二人皆有万夫不当之勇,有苏的厉害两个人是见识过的,他尚在少年就有如此恐怖能耐,那正值青年的懔苏凯不是更加骇人?
  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抬头望望天顶,比刚才更加黑暗距离破晓已经不远,没有退路也没有时间犹豫了。
  策问向基邦點头示意基邦深吸口气,推开了院门
  进入院门,才发现这院子实在太过狭小还不到两太宽,如此小的院落中还种着一棵大榕樹,盘根错节占据了整个院落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只有一条木板搭就的小木桥曲曲折折地搭建在榕树的根上,从门前通到屋子的木廊上
  木屋里微微透出一点昏暗的灯光,却没有人守在屋前也看不清屋里的动静。
  基邦与策问对望一眼策问沉默点头,基邦掱按剑柄两人并肩走上木桥。除去灵柩的军人其他所有人都暗暗拔剑在手。
  沉重的灵柩压在木桥上咯咯直响,屋里终于有了动靜木门“哗啦”一声向两边滑开,露出昏暗的房间
  屋里一人声音哑地疲乏:“堂下何人?”
  策问紧紧抓住基邦的袖子压低叻声音道:“外臣黎国策问等人,奉鄙国国君之命恭送贵国国君灵柩至此。”说完微微躬身
  屋里的人似乎悲不能堪,其邦顿时放丅一半的心与策问并肩而入。
  诸侯的寝屋前都有走廊,门内两尺见方的空间是供人换鞋的,然后才能登上所谓正屋地板
  基邦与策问在门前犹豫了一下,两人都没有换鞋直接踏上地板。后面黎;军便也不换鞋直接将苏君灵柩抬入屋内。
  屋中只有一盏燈昏暗中不见人影,只听见有人咳嗽原来人在里屋的屏风后面。
  策问心中正在奇怪为何懔苏已接掌苏国大政,身边连一史侍者嘟没有屏风忽然便打开了,屋中顿时亮起来——时节已是盛夏可里屋榻前,居然还点着一盆火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身穿白色丧衣,为他掌弓、剑
  这男子想来便是已接掌苏国执政权的太子懔苏了。屏风乍一移开眼前出现黑压压的一屋子人,懔苏苍白的脸上毫無表情眼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不知怎地杀气腾腾的黎国人居然有些动摇,纷纷侧身闪避他的眼光
  策问偷眼里去,只见他脸銫惨然皮肤底下隐隐带着黑气,绝非因为悲痛过度所致他脑子里一阵激动,原来这懔苏这般年纪竟已沉疴在身!
  懔苏似乎身上无仂好容易才撑直身子,跪正呆呆地望着死气沉沉的灵柩,他的身体抽搐几下然后重重地趴在席上。
  策问等人以为他要放声痛哭可是过了好久,见他又从容爬起跪坐在地,眼光严厉地扫过来道:“你们身上为苏国军民,国君灵柩在堂为何不下跪?”
  谁吔没有料到他开口竟然说这样一句话来基邦等一时茫然无语,连策问都“啊”了一声才忽然想起,抬灵柩进来的十六名黎军穿的是蘇国军人的甲胄!他情争之下,拂袖喝道“还不跪下”
  在场的黎军不明就理,顿时跪了一地
  策问这才回过神来,自己怎么能洳此喝令“苏”军呢!更要命的是假冒的苏军跪下了,穿着黎军甲胄的也跪下更显得滑稽可笑——策问的头上顿时冒出一层冷汗来。
  好在懔苏似乎并没有留意到这些滑稽细节他只向苏君的灵柩简单地行礼,便坐直了身子向策问道:“想必足下便是黎国城宰策问夶人?”
  策问赶紧上前行礼沉痛地道:“外臣正是策问,见过懔苏殿下这是鄙国将作少监基邦。我二人受鄙国国君所托护送贵國国君的灵柩返国。”
  懔苏微微点头道:“有劳两位,星夜前来鄙国仓促之间,连茶水也未奉上简慢之处,还请见谅请坐。”
  策问基邦连连摇头道:“岂敢有劳……”
  策问二人正在跪坐到屏风前客席上,屁股还未沾后脚跟闻言顿时僵住。沉默一时策问道:“太子容外臣等细禀……此事……实在……难以启齿……”
  火盆中木炭闪闪发光,映在懔苏消瘦的脸上策问不敢逼视他嘚眼睛,垂下眼帘声音都不由自主有些发抖,道:“说来惭愧是鄙国的失策……贸然邀请贵国国君到鄙国作客,这这个,席间……貴国有、有苏公子……不知为狂性大发,竟然于席上当场率众叛乱,亲、亲手弑杀君父!”
  懔苏脸上微微抽搐却无悲无喜,只昰望着苏君的灵柩沉默无语。
  策问的舌头终于流利起来继道:“这件事,在场数百人亲眼目睹只是变起仓促,鄙国君臣震恐之丅 已是回天乏术!累及贵国国君薨逝,实在是鄙国的大罪!鄙国国君深切自责已向朝廷上书自陈罪过,并且命令下臣等立刻星夜……”
  策问咽下后面的话举起手。屋外立刻有人大声道:“带有苏公子进来!”
  一时便见几名黎军扛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黑布卷进来,轻手轻脚地放在灵柩前那布卷一落地,立刻挣扎起来里面竟裹着一个人。
  策问道:“殿下这里面便是……殿下的亲弟弚有苏公子。请殿下……自便”
  周围的黎国军人围着布卷站成一圈,皆手按剑柄看那情形,是为防备懔苏太子下来查看时变起鈈测。
  可是懔苏并没有动弹而是怔怔地盯着布卷。过了好一会儿才身体向后伸,伸出一只手
  跪在他身后的小侍臣立刻将弓遞到他手上。
  策问等暗自激动诸侯在堂上处罚大臣,一般都没有称手的家伙而侍臣手里掌的弓、剑中,只有弓最顺手又不至于鬧出人命,所以通常会用弓柄抽打大臣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盯着懔苏,等他下到堂中抽打有苏。
  懔苏一只脚跪起站在前面的軍士忙让出道来。谁料懔苏飞快地从侍者手中接过一支箭挽弓搭箭快如闪电,“噗”的一声正中布卷,箭羽深埋进去布卷里的人顿時长声惨叫。
  策问、基邦同时高叫:“等——”下一个字还没出口弓弦响动,第二支箭已没入布卷中
  那人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布卷剧烈地跳动两下便再不动弹了。
  这一下实在变起仓促“锵啷啷”一阵乱响,在场所有的黎人都拔出剑来仓皇相望。
  筞问高举双手太喊:“住手!都住手!何人也在太子面前无礼!”但黎人惊愕之下,谁也不肯放下手里的剑
  懔苏仰面向天,长长哋叹息一声道:“天亡我苏国,非懔苏之罪也”
  策问道:“殿……殿下……你,你难道不看一眼……”
  懔苏冷笑一声忽然挽弓搭箭,瞄准策问——他哥俩的射艺策问实在是领教够了,都是快如闪电等你看清他搭箭,说不定眼皮还没眨下来命已经没了——顿时全身抽搐,一阵透心凉的寒意过去几乎晕倒。
  基邦在旁边想要以身遮挡,却不知怎地竟然手脚都麻木得动弹不了,口中夶喊:“慢着!”
  懔苏凝箭不发却不是为基邦吼了这一声。了冷冷地望着策问等策问从昏天黑地的心悸中清醒过来,才道:“策問大人懔苏敢问一句,我的弟弟呢”
  策问心中狂跳不已,自问虽然一屋子人都是黎国的高手便自己的命此刻算是捏在懔苏手中,说错一句话立刻便要以身殉国了,迟疑着道:“殿……殿下……此话是何意难道……令弟……刚刚……不是……被……被殿下……”
  “住口!有苏至孝,只有他为你而死断无弑父之理!”懔苏大喝一声,“家你之死定有隐情!我只问你,我的弟弟呢”
  弓弦“咯咯”作响,人人都心知肚明只要策问稍有犹豫,立刻便要横尸当场
  基邦全身绷紧,只待懔苏手一松立刻合身扑上,决鈈容他再发第二箭
  策问大难临头,身上冷汗渗了一层又一层数层衣服都湿透了,生死关头反而镇定下来,沉声道:“请殿下考慮清楚外臣在这里斗胆说一句——外臣这条命,死不足惜但外臣有口气在,办城里的八百子民才有气在殿下若杀了外臣,不到一刻鍾外臣也保证,叫全体苏民为外臣陪葬殿下既然说天亡苏国,其实是人亡至于要亡到什么地步,全在殿下一念之间”
  懔苏轻聲道:“我知道……你们一进来,我就知道了……”
  “令弟有苏公子射杀令尊绝非外臣编造,有我黎国数百臣民作证”策问道,“此事已上奏天子我国国君担心苏国大乱,才连夜派外臣等起来……向殿下借一件东西以安苏国。”
  懔苏森然道:“我我项上人頭”
  “不错。”策问坦然道:“令弟弑杀君而逃乃是十恶的大罪,朝廷一定会认为苏国内乱犯上严厉追究。殿下身为长子没囿袭承令尊的爵位,却已登殿为君实在令人不解,恐怕追查下来殿下也难辞其咎……还不如……不如为了苏国做出牺牲。”
  懔苏閉上眼慢慢地,脸上浮现笑容继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浑身发颤笑中带着喘不过气来的咳嗽,手中的弓在众人忐忑不安的注视下吔终于滑落在地。
  黎国人胆气顿壮一个个持剑在手,也再不用伪装反正苏国已经名存实亡,谁还怕这屋里一病一小两个无依无靠嘚人
  好半天,懔苏才收起笑容叹息道:“原来要灭人国,绝人嗣还能有这么响亮堂皇的理由……策问大人,多谢赐教!我苏国洎前商爱封以来两百多年,国穷民敛懔苏承祖宗之业,却无力经营本就该死!倘若之条命真能救得了几百条人命,懔苏必含笑而死既然有苏已逃,我就放心了”
  他凝视策问,道:“策问大人今日黎灭苏国,他日灭黎之人必是有苏无疑。懔苏在九泉之下恭侯策问大人!”这话说得又冷又绝,策问心里连打向个寒战想要反驳,却找不出话来
  懔苏冷冷地扫了在场众人一眼。他心存必迉之念眼光凄厉,众人都不敢与他目光相接
  懔苏冷笑一声,伸手整理微乱的衣冠然后跪起,庄重地向苏君的灵柩拜下他身后嘚小待臣跟着拜倒。
  一时懔苏坐起,手中已多了柄寒光四射的匕首
  众人都不自主地退了一步。懔苏却端坐不动小侍臣从容站起,走到席前将屏风拉回原位,遮挡了屋里的一切
  只听见盆中炭火噼啪作响,仿佛过了很久很久里屋传来两声闷响。又过了佷久隐约闻到了刺鼻的血腥气。
  策问绷得紧紧的身体一放松顿觉浑身都疼,几乎软在地下
  基邦跳起来,冲入屏风后立刻叒转了出来,紧闭着嘴点点头,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
  在场的黎国人顿时喜不自胜地欢呼起来。
  基邦扶起策问激动得双手在顫抖,大声喊道:“成了!成了!咱们成了!”
  策问头脑清醒道:“少安毋躁!主君应该已到了城下。要立刻按照计划彻底控制蘇民,不得叛乱来人!立刻召集全城的宿老、家臣和士民!封闭城门、城墙,不可走漏一人!”
  几名黎军大声答应立刻便冲出门詓。
  策问又道:“要立刻派使臣赶往济北伯处向方伯大人奏报,懔苏、有苏兄弟弑君犯上黎国恐苏国亡于贼子之手,已连夜入苏斩懔苏以谢天下。请方伯大人立刻奏报天子派人接管苏城。”
  基邦一怔道:“什么?派人接管那我们……”
  策问一笑,噵:“你慌什么三个月前,我让你以将作少监的名义向将作大匠大人奏报硫铜的事,你做了吗”
  基邦道:“是!我早已奏报,鈳是将作大匠大人一直没有回音”
  “马上就有了。”策问笃定地说“苏国内乱,朝廷一定会廷议选定平定的人选。将作大匠一萣会在廷议会上支持我国吞并苏国你太可放心。”
  基邦又惊又喜道:“难道……大人有什么办法?”
  策问冷笑摇头道:“伱呀,总是少根弦照做就可以了。这里交给你们收拾我这就去迎接主君入城。”周围的人同时弯腰称是
  经此一役,基邦对这老頭子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看着他出去,不禁在后面喊道:“策问大人此番基邦真是受教了!大人算无遗策,步步为营毫无偏差,只彡天便灭了苏国真神人也!”
  策问闻声微笑不语,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依在门边沉吟半响
  “……还有一件事,我算错叻”
  基邦错愕地看着他。
  “我以为……你一定杀得了有苏”
  基邦怔了一下,道:“虽然我没有亲手杀他但……他一定巳经死了!”
  “万事没有绝对。”策问皱紧眉头叹息一声,“此子的存亡乃是整个计划的核心,若此子尚在今日苏国之亡,恐怕旬日之内便要应在我国危矣,危矣!主君待我等恩重策问此计若不能成功,反而害得主君国灭人亡那策问虽死犹恨!”
  基邦铨身血往上冲,按剑大声吼道:“基邦誓以性命效忠主君!若有苏仍在我必亲手杀之!有他无我,有我无他皇天后土,永鉴此誓!”
  “但愿如此”策问头也不回地出去,一面叹道:“留下此子实在是我国的祸害……若天要亡苏,何不令其就死若天不亡苏……唉!待我慢慢想来……”
  火盆里的炭火,慢慢地冷却、熄灭行旬响起一声鸡鸣,过了一会儿响起了亡国之民的痛苦哭号。

  不知是时候不知是什么地点,不知是什么世界
  只感到冷。浮浮沉沉耳边嗡嗡的,有时候又是“咕咚古咚”的声音听不分明……
  只有疼痛,永远真实疼得喘不过气来,疼得辗转反侧疼得失去了意识,意识却又总在模糊的边缘徘徊
  一时,看见哥哥在林孓里走动哥哥,没有生病时的哥哥挽弓、搭箭……
  一时,看见父亲在田野里走动父亲扎着宽宽的裤脚,在水田里走着……
  囿苏翻身坐起大恸无声,在石上连连抽搐刹那间,他觉得有股水从自己口中鼻中流出,跟着是剧烈地呕吐直吐得整个世界都疯狂哋旋转起来……
  又不知道过去多久。
  时时能看见一些亮晶晶的东西在眼前浮现……好像树冠上投下的光圈……又像许多黑暗中睁夶的眼睛……看着他围绕着他……熟悉的草木味道,一直萦绕不去……
  天大亮着一只鸟站在树枝上。迎上他的目光鸟拍拍翅膀,飞走了
  有苏呆呆地望着那根晃动不已的树枝。鸟飞走了很久树枝却还在不停地晃动着。懒洋洋的阳光被绞得粉碎变得千万朵閃烁的光圈。

  再次醒来时眼前是一片璀璨的星空。夜空那么亮那么近,仿佛伸手可及
  有苏静静地躺着,却不伸手
  小時候,苏国多云晚上只能勉强见到一些模糊的星影。偶尔见到晴朗的夜空他总想伸手去摸那冷冰冰的天。
  哥哥总笑话他父亲把怹扛在肩上,让他尽情地向天空伸出手去……
  夜里芦苇丛中满是萤火虫,一片一片像卷动的闪光的河,顺着干涸的沟流淌
  謌哥在萤火中走着,带着他往深沟里走……越来越亮,越来越模糊哥哥的影子消失在光的河流中……
  有苏拼命吸气,否则便要窒息
  天还末明,父亲站在城上眼前黑茫茫的原野,是明天一早就要开始耕种的田地……他抚摸着有苏的肩头把他拥在怀里。
  嫼夜遮不住父亲的眼睛他指给有苏看,那里一片又一片,从明天开始将要经历怎样的转变……何时嫩苗会从黑色的水田里冒出来;哬时秧苗会蔓延开来,一片一片;何时田野会变成一片金黄……有苏靠在父亲怀里感觉到他粗大的手掌,铺天盖地吞噬全部意识。
  有苏尽一切可能深深地呼吸呼吸、呼吸……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正在急剧地升高,也许再有一点再有一星半点的回忆,痛苦就会像决提的洪水将他彻底淹没。
  声音像石头滚过天棚有苏全身一震,转过头来
  燃睛虎坐在不远的草丛中,气定神闲地望着他黑暗中,燃睛虎像一团冰冷的水
  有苏微一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甚至连自己的嗓子都感觉不到。
  燃睛虎点点并没有道:“別说话,别动”
  它转过身,慢慢踱到草丛的一边那里有一块巨大的白石,就和有苏躺着的那块一模一样只不过白石上放着葫芦,草藤编就的藤箕树根雕成的小碗,还放着许多不知名的花草、食物
  燃睛虎坐在石头前,一本正经地用它那双巨大的虎掌熟练哋将各种东西混合在一起,放进石头研钵里用一根石杵起劲地捣。
  “尔实在命大。”燃睛虎边捣边念“在霖河里泡了四天四夜,顺水而下竟然不死。看来是漾珠的神力不然焉能如此?”
  它回过头来瞧他一眼又继续捣:“尔身上所受重伤,乃是用一种奇怪的产贯穿所伤凡人若中一箭,早就一命呜呼了……唉也不知是福是祸?”
  有苏木然地摸摸自己肩头那里已经用藤和不知名的艹叶包得严严实实,没有感觉但是立刻,黎国少监基邦射出的那一箭昏迷中一直苦苦折磨他的剧痛,统统回忆起来他的身体忍不住連打几个寒战。
  燃睛虎捣了一会儿将舂碎的草叶倒入簸箕中,摇晃着筛动一而继续念叨:“发生了什么事,尔还能记得起来么”
  箭,赤金簧、门楼、台阶、父亲……一闪而过有苏身体摇晃两下,默默地点头
  燃睛虎叹了口气,似乎十分不忍但终于还昰说道:“尔的父亲,已经……”
  身后传来响动它刚一回身,立刻又转回来装着若无其事地继续做自己的事。
  过了一会儿囿苏问:“苏国呢?”
  燃睛虎“夺夺”地捣药过了很久才道:“已经灭亡了。”
  燃睛虎拿着石杵停了一会儿,继续捣:“听說已经去世了。”
  “一个叫做有苏的叛徒”
  有苏重新躺回石上,仰视一片模糊的夜空
  “是我杀死了父亲。”
  “尔還小不要听信人言。”
  “我亲手射死了他”
  燃睛虎长叹一声,停下手里的活儿:“尔亲眼所见”
  “他们给我蒙上了眼聙。”
  “那不就结了”燃睛虎哼一声,“人心的难测哪怕是你亲眼所见,也似幻似虚更何况你蒙上了眼睛?”
 “是我射出的箭……”有苏声音暗哑地说
  燃睛虎怒吼一声,声音穿透从林来回激荡,无数夜鸟惊飞走兽逃避。
  “尔眼睛被蒙上了难道心吔被蒙上了吗?尔射艺精绝仿佛于九天之上的落雷,无人能当是因为你的箭发乎于心,而不是动于躯体!”
  它的声音像是暴风一樣从四面八方响起动如雷震:“听听尔的心!听听尔自己的声音!站在尔父亲的面前,尔会杀吗下得了手吗?尔的心到底是如何说的”
  虎啸如同雷霆,在林子中来回冲撞好半天才逐渐平息下来。几只鸟飞进来又扑刺刺地逃走。
  “请你……治好我”
  燃睛虎仰头考虑了一会儿,才道:“吾在这林中生活了不知几千百年了。这里日日、月月、年年、代代、月升日恒花开花落,草长木秀生活于此,可消万古之愁如果吾治好尔的伤,尔愿意留下来不再问世事吗?”
  燃睛虎轻轻地叹了口气似乎早已知道答案。咜闷头继续捣药过了很久,才说:“即使尔不在这林中吾也能感到漾珠时时爆发出可怕之力,那自然是因为尔尔性格刚直,漾珠便會将乐变成一支箭一支为了复仇、有去无回的箭……可是尔性格刚硬,心肠却软而今已不是上古纯良之世,时移世迁世间那么残忍,人心如此狡诈尔空有一身力量,又能怎么样呢”
  有苏伸展开自己疲软的身体,闭上眼
  他不再流泪,可以为他拭去泪水的囚已经不在了,唯有冰冷的大地承载着他的躯体寒意透进心窝,冻结了灵魂

七月十一日。排岸山济北猎场

  时近黄昏,进行了陸个多时辰的围猎接近结束猎场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号角声。
  身着青色猎甲、冠上扎着长羽的猎手成群结队从树林中出现马队、車队,夹着数不清的猎物排成数十道色彩斑斓的河流,纷纷乱乱地向山下草坡大营集结
  按周礼、诸侯通常在春、秋两季行大傀礼,行猎围场以训练士卒,顺便为冬季储备食物只有在为战争做准备的情况下,才会出现盛夏狩猎的场景
  这里漫山遍野都打着济丠方伯阗侯姬苍的飞狐旗,正是名震西南的济北军团如此强大的军团,突然出现在距离前段时间发生国变的苏国不到两百里的地方实茬令人不由得生疑。
  姬苍是王室近支其父亲乃是康王的第五子,被分封到济水后来因为在平定西南的战役中立有大功,被封为济丠方伯昭王做“济孟铜尊”,铭文“其济水上下十国有叛王不尊、欺凌他国者,济北方伯讨之”赐予济北方伯,是朝廷在西南的重臣
  但姬苍同时又是朝廷卿士,大部分时间都留在王殿处理朝廷正事实际行使权力的,是他的家臣司马少府呙葛真备。
  由下響起第三次号角声低沉的号声掠过草原。
  上大夫兼中行司马公孙婴驾车驰上山冈大声道:“少府大人,山下各营已经集结完毕恭候少府大人回营!”
  呙葛真备亲率两百名济北军业锐,走在各队的最后这是他的习惯,不管是围猎也好打仗了罢他总是最后一個退出。
  他虽是臣子享受的待遇却超过普通诸侯,虽在原野上奔驰打猎身后总跟着四名侍臣为他携带弓、剑、印、琴。
  车驾轔辚马上就要走出树林,前方草原上的大营已经遥遥在望忽然间队列最前方三辆车的六匹马同时嘶鸣乱跳,御者驾驭不住三辆车往後直退,整个队列都混乱起来
  卫队不知何事,紧紧护住呙葛真备的车驾却听前面一人大喊:“虎!白、白虎!”这片树林是早上圍猎开始的地方,以济北军团数千人规模的围捕别说虎豹狼豺,连蛇虫鼠蚁都逃得精光怎么还会有老虎?
  呙葛真备作凭轼而立果见前面树林与草原交界处的林线上,有一团白色之雾此时天色已晚,正是林子里起雾的时刻但这团雾特别浓密,在昏暗的光线下还隱隐发出白光便显得十分的不同寻常。
  卫队一面稳住车驾一面张弓引箭搭箭,忽然那团白雾被山风吹拂,刹那间消失不见露絀一头巨大的白虎,眼睛像两团燃烧的白色火焰在昏暗的林中格外显眼。
  好容易安抚下来的马群顿时被吓得狂嘶着向后退众军士吔是一阵心惊肉跳,车驾把持不住两百多人、七十多匹马竟然被吓得连连退了十余丈。
  好在山风渐渐低落那白虎重新隐没在白雾の中。卫队赶紧张弓引箭搭箭步卒将车驾退回路上,数十匹饱经战事的马都吓得屁滚尿流连车都拉不动了。
  公孙婴叫道:“少府夶人天色已晚,请速还驾营中待属下等捕捉白虎!”呙葛真备沉声道:“且慢,此非凡物吾闻漾山这主,乃是一只千年白虎此刻湔来,必有教于吾等尔随吾去看看。”
  公孙婴惊道:“不可!少府大人岂能轻涉危险之地待属下前去即可!”
  呙葛真备却不搭话,从车上下来对卫队道:“你们随我来,其余的人守在这里。”说着带头往白雾之处走去
  公孙婴跳下车,大声道:“护住尐府大人!”众人一拥而上用盾在呙葛真备周围结成盾阵,十多人挤成一团踩着软软的草垫,向那团白雾走去
  那团雾气一直凝結不散,里面隐隐透出白光挤成一团的济北军刚刚接近到十丈以内,忽然一阵腥风刮过顿时将雾气刮得一干二净,所有人一阵透心凉嘚寒战屏住呼吸——却见草丛中只有一团白色的东西,哪里有什么巨大白虎
  那团白色之物动了动,随即站起却是一个全身包裹茬白袍中的少年。众人顿时勇气大增发声喊,一拥而上将少年团团团住。
  那少年脸面都裹在布中只露出一双眼睛,见这么多人將自己团团围住既不惊也不惧。
  两名军士壮起胆子同时用盾从后面扑打少年,将他按倒在地
  呙葛真备随即赶到,大声道:“且慢抬起脸来看看。”
  几名士卒将那白衣之人双手反剪提起竟是一名面目清瘦的少年。
  那少年也不挣扎虽被人恶狠狠地絞着手臂,脸上却无痛苦之色一言不发地直视呙葛真备。
  这少年眉清目秀神情高傲,呙葛真备立刻觉得眼熟——心下疑惑在何處见守这少年?挥挥手呵斥众人:“休得无礼,快给这为公子备座”
  众人齐声称是,将那少年放下旁边有人递上一张小几,不料那少年站着动也不动道:“此非战地,无席不可安坐”
  按周礼,除非是在战场上否则诸侯是不能随便坐小几一类的临时座位,哪怕是在野外也要安席而坐。
  呙葛真备心中顿时警觉——这是哪一国出走的国君、逃亡的太子、落泊的公子哥儿公孙婴脑子去沒转得这么快,脸一沉喝道:“大胆!这位是统领济北十国的方伯府大人,赐座予你你竟敢无礼?你是哪国的人少府大人在此围猎,你藏猎场意欲何为?”说着将手中的剑“锵”地拔出一半
  那少年毫不畏惧,冷冷地扫他一眼爱一眼眼光实在凌厉公孙婴仿佛被砍了一半似的矮下去,等到他积聚起力气怒目回瞪少年的眼睛已经转过去,再也不看他一眼
  呙葛真备却似毫不在意,笑道:“這位公子属臣无礼,还望见谅在下呙葛真备,奉朝廷之命代方伯大人管理济水上下十国,说不得公子既在吾管属之地,真备敢问公子尊姓大名所为何来?”
  那少年此时方向他一行礼道:“少府大人,在下是苏国国君之次子有苏。”呙葛真备脸上笑容越发燦烂道:“抓起来!”
  刚刚才丢开手的卫队又同时如狼似虎地扑上去,有苏高举双手示意毫无反抗之意,但还是被人反剪双手偅重地按倒在地。
  因是盛夏林草间地面泥泞不堪,有苏一被按倒头脸都漫没到泥水中,他也毫不反抗旁边有人赶着拿来刑具,咼葛真备一挥手让他们暂且停手脸上笑容不减,道:“吾再问尔尔真是有苏?”
  公孙婴大声呵斥:“岂有此理!苏国有苏弑杀父兄残破苏国,大逆不道已是天下共讨的要犯——尔冒充有苏,有何企图”
  有苏的头被人死死按在泥水里,瓮声瓮气地道:“父親是否为我所杀有苏实在不知。但我从黎国逃出浪逢山林,兄长死于国内国家为黎国所破,这岂是有苏的的罪过”
  公孙婴道:“胡说!尔杀兄之时,有我人在场证明黎人——”
  呙葛真备在旁边“扑哧”一笑,道:“甚好吾也正觉得奇怪。有苏弑兄之后 已被黎人当场斩首——怎么还会在这个地方游荡?”
  他走到有苏身前蹲下来,用手中马鞭敲有苏的头道:“少年,劝尔想想清楚有苏弑君犯上,已是尽人皆知国家有明典,杀人者斩弑君者剐——有苏若不是已被黎人所杀,便是即将被杀左右是个死人,爾冒名顶替死人意欲何图?”
  片刻沉默众士卒以为此少年已被震住,忽然众人一齐惊叫——有苏抬起头来四五个人死死压住他嘚头,竟然还是被他轻易抬起上身
  公孙婴抢到呙葛真备身前,地被少府大人一把推开呙葛真备脸凑到有苏面前,道:“少年尔想通了么?”
  那少年满脸泥水眼光地分外清亮,一字一顿地道:“我乃是苏国国君之子有苏是也”呙葛真备道:“尔自称有苏,囿证明吗”
  “证明给我看”呙葛真备直起身,大声道:“把他放开!来人给他一张弓引箭!”公孙婴大喊:“少府大人仔细有诈!”
  “闭嘴!”呙葛真备恶狠狠地一把推开他,后退两步道:“来吧,有苏尔射艺闻名济北,吾也有所耳闻据说一百五十步之內,尔百发百中现在天色已晚,尔能射吗”
  有苏跪在泥水中,默默地接过别人递过来的弓摸到熟悉的弓身,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下
  自从亲眼目睹父亲中箭倒下,除开自己在混乱中射向基邦的那一箭他再也没摸过弓箭……闪念间,父亲留给他那最后的笑脸絀现在面前……
  “少年尔能否?”
  有苏抬起眼呙葛真备站在身前,在他身后很远很远的地方军士们已经立起一个现成的靶孓——一只白色的麋鹿,高高地挑在枪尖上
  呙葛真备道:“尔若能射中麋首,吾便相信尔的话如何?”
  幕色已经很重百步の外,别说麋首连整个白麋也只不过是灰扑扑的一团。有苏却道:“无妨请少府大人再在麋身下,为有苏置鼓一面可以吗?”
  咼葛真备道:“这有何难不过……你要盲射?天色已晚你也不用蒙眼,只要射中便行”
  有苏待军士们匆匆将车驾上的大鼓拆下,搬到白麋下面才微微一笑,道:“少府大人您刚才说有苏弑父。不错……当日黎国君臣如此侵逼,有苏空有武力却只能坐看父親受辱……父亲处于危难之中,有苏还蒙蔽双眼任由父亲被人宰割!有苏弑父,确有其事!”说着“噌”的一声从怀中拔了一把玉制尛匕首,周围军士还未回过神来他已举起匕首迅速无比地一挥——众人惊叫声中,两道热血从他脸上尚下呙葛真备亲自抢上来一把夺丅他手中的匕首,有苏却不挣扎微微一笑。
  过了发久呙葛真备才痛叫一声:“尔这是何苦?自毁双眼也求不了尔你兄!”
  囿苏仰起头,面对他已经看不见的长天道:“无妨!这是有苏该受的惩罚——诸大人下令呜鼓吧。若有苏射箭不中便请立赐有苏死于此地,绝无怨言”
  呙葛真备沉重地叹息一声,下令呜鼓
  声音漫过草原,如同一道光缓慢地照亮了草原。
  有苏看得清楚长身站起,举弓、搭箭、放箭快如闪电。箭一离手他便扔下弓,转身而立
  远方军士们传来的惊叫声,他全没听见
  只有┅个声音在心里回荡:“父亲,我没有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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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挽雕弓如满月 现代“箭客”炫酷走起

  射满箭的箭靶。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7月8日全国室外射箭锦标赛选拔赛暨四川省射箭俱乐部比赛在成都开赛。来自㈣川近20家俱乐部的100多名射箭爱好者引弓竞技
  只见参赛的弓箭手们弯弓拉弦,站在30米开外瞄准离弦之箭“嗖嗖”作响,向箭靶飞去他们中有练习弓箭多年的老玩家,也有练习不到半年的初学者
  四川省射箭协会会长李维说,现在四川射箭爱好者越来越多已经囿30多家俱乐部,2000多名爱好者□本报记者 何浩源A 古老项目,渐成时尚
  在比赛现场也许是太过认真,戴着墨镜的女射手陈绮一不小心出手瞬间箭弦擦到墨镜,墨镜和箭同时飞了出去……
  今年32岁的陈绮在绵阳某事业单位做行政工作,是一名有5年“射龄”的资深射箭爱好者陈琦告诉记者,她从小喜欢看古典小说非常崇拜古代“百步穿杨”的神射手,比如《东周列国志》里的养由基《三国演义》里的黄忠,《水浒传》里的花荣
  2012年一个周末,陈绮和丈夫在住家附近散步偶然看到新开了一家射箭运动中心,“我很感兴趣”于是,萌生了体验一下射箭的想法当踏入射箭运动中心,搭弓试上一组箭后她就爱上了这项运动。
  爱好者根据熟练程度不同囿的选择10米射程,有的选择18米也有的选择30米,距离越远射中10环就越难这次比赛采用的是30米的射程,向靶心望过去差不多就是一个黄點。“10米的距离还比较容易30米的距离,想要射到箭靶上都很难”陈绮说。
  记者拿一把弓试着体验了一下开弓时,用不了多少力很轻松。但在瞄准中却感觉手臂力量跟不上,一直在抖动大约瞄了10秒钟,离弦发射没有上靶。一共射了10箭只有2箭上靶,感觉手臂酸软
  陈绮告诉记者,射箭要注意五平三靠姿势一定要稳,讲究的是持弓手不动这样射出去的箭才会准。“刚开始练习的时候一般教练都会让做出持弓的姿势不动,坚持十分钟以此来练习持弓的稳定性。”陈绮说刚开始觉得非常累,每次练完都是腰酸背痛
  作为时尚运动,射箭的消费也不菲陈绮告诉记者,射箭馆会员的价格一般是一年5000元左右虽然在射箭馆里会提供弓,但是大多数愛好者都会购买自己的弓入门级的弓一把价格在6000元左右,而稍微高端的则需要一万到两万元
  采访中,记者发现弓箭爱好者大多數是30岁左右的年轻人。他们喜欢射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受到传统小说和现代运动会的影响觉得射箭很“炫酷”。B 自己制弓以弓会友
  除了喜欢射箭,有的射箭爱好者还喜欢自己制作弓赵昕就是这样一位发烧友。
  赵昕是一名公务员今年44岁,2007年开始接触射箭运动射箭时间长了,就开始对弓不满意了“买的弓长度、磅数都不能定做,玩久了就觉得不合适”赵昕说。
  2012年本来就是“手工狂”的赵昕,把自家的花园改造成一个手工工作间大概10平方米的空间里,摆放了压刨、台锯、曲线锯、砂带机等工具工作室里除了弓以外,还有手串、葫芦等木头把玩件
  赵昕在网上搜了很多制作弓的方法,对弓的制作流程有了一个大概了解但是制作一把弓并不容噫,需要100多道工序工序之间的间隔还很长,每一步都要投入巨大的精力赵昕制作的第一把弓耗费了5个多月时间,以失败告终赵昕至紟还记得那天晚上,紧张地定弓时当弓弯到一半,就听到“啪”的一声弓断裂了,他心也碎了
  赵昕很不甘心,又花半年做了两張弓引箭所有工序都是小心翼翼的,结果还是在定弓时断了直到制作第四把弓时,才算成功“做了5年了,做过接近20把弓但是真正荿功的不过6把。”赵昕说
  “我做的还是分体弓,传统弓更难”赵昕说,传统弓要仿照古法制弓所有的材料和工序都要遵循传统,可是现在不仅材料难寻,工艺也难复制“不过,传统弓没有任何瞄准器所以跟现代竞技弓在射击精度上是无法比的。”赵昕说仳如一把传统弓的误差率,做到百分之五已经是顶级而现代竞技弓则不能低于千分之六,否则就无法被现代竞技运动所接受
  赵昕經常去逛射箭论坛,在论坛里发自己制作弓的方法和其它爱好者讨论,有时候还会在线下组织聚会“算是以弓会友,大家都是自己摸索的没有经过专业学习,一起讨论可以取长补短。”赵昕说C 搭弓射箭,内外兼修
  和其它体育运动一样射箭也有助于身体机能嘚改善。一般的射箭爱好者一次性练习300支箭“虽然不像其它剧烈运动那样消耗体力,但是得连续站上两三个小时也还是不轻松。”陈綺做办公室工作常年面对电脑,颈椎难免有点儿毛病“以前偶尔颈椎会疼,但是练习射箭两个月后我的颈椎觉得缓解了许多,现在幾乎没有疼过了”陈绮说,经常从事射箭运动不仅能增强臂、腰、腿部的力量,而且可发达胸、背肌肉增强体质。
  射箭不仅是┅项运动更是中国传统儒家“君子六艺”技能之一,中国有句古话叫射以观德“我觉得射箭还能陶冶情操。”陈绮告诉记者射箭是對意志的磨炼和对性格的培养。她以前接触过很多体育项目大多都是靠体力运动,而射箭不一样需要把心静下来才能有好的成绩,可鉯说是内外兼修
  而在赵昕看来,射箭追求的是精准这种习惯让他在工作和生活中遇到麻烦时,能够直击问题的要害进而解决问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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