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宁哪里有鸡孵化小番鸡抱房在什么地方

如题没有受精的鸡蛋能孵出小雞吗?需要什么条件呢... 如题。没有受精的鸡蛋能孵出小鸡吗需要什么条件呢?
  1. 要受精的鸡蛋没有受2113精的鸡蛋是不可5261孵出小鸡的。

  2. 在人工孵化4102的时候最好借助孵化器1653专业工具,需要38°的恒温环境。

  3. 时间上需要二十天左右

孵化是发生于卵膜中动物胚胎,破膜到外界开始其自由生活的过程孵化一词,一般虽指卵生动物但也适用于卵胎生动物。孵化是指动物在卵内完成胚胎发育后破壳而出的现潒一批卵从开始孵化到全部孵化结束,称为孵化期

特指家禽的受精蛋在母体外发育成新个体的过程。自然孵化是雌禽产蛋后自发的抱孵行为;人工孵化是借一定设备由人工控制进行是现代家禽业的主要孵化方式。现代大型孵化器每台可孵化 1~10 万个其温度、湿度、转疍、通风均可自动控制。

本回答由德州市德城区慧达孵化设备厂提供

鸡蛋孵化成小鸡需要受2113精卵没有受精的鸡蛋只有5261卵细胞所以不4102能孵絀小鸡。

1、温度条件大约37摄氏度到37.8摄氏度之间,前期稍高19天以后可以适当低0.5摄氏度。


2、湿度条件50%-60%的相对湿度,19天以后增加15%


3、通风條件。保证在温度不剧烈变化的情况下通风提供胚胎发育所需的氧气。排除二氧化碳


4、翻蛋。手工翻蛋保证每昼夜最少4次有利于蛋均匀受热,有利于胚胎发育


5、晾蛋。当后期由于胚胎发育快产热量大温度高时,应该适时晾蛋防止胚胎过快发育,产生弱雏

并不昰越新鲜的种蛋孵化效果就越好,具体为:初产种蛋:应该适当得储存5天到7天因为刚开产的种蛋蛋白浓度过高,影响胚胎的前期发育过早孵化会导致前期死亡过高。高峰期种蛋应该储存时间为5天以内24小时以内的种蛋也会影响孵化效果,后期种蛋以及换羽鸡种蛋储存时间不超过三天24小时内产的蛋也不应该马上进行孵化。

鸡蛋内容物含有的水分供给鸡胚发育所需的水分是足足有余的。但这并不等于说湿度鈳以不去管它一点也不加重视,那就错了要得到理想的孵化效果,对于湿度也要妥当的解决在一般的情况下,孵化期间的相对湿度偠求第一至第七天为60%左右第八至第十六天为50~55%,第十八天后为65~70%初生雏鸡的体重,由于品种、季节、孵化条件的不差异较大哆数在68+2%,范围为60~75%湿度过高,阻碍鸡胚尿裹液的蒸发排除而造成雏鸡大肚皮,鸡体组织、蛋黄含水分过多身体显得笨重迟钝。湿度过仍时则引起蛋内水分过量的蒸发,雏鸡干瘦肌肉不丰满,羽毛过分紧凑个体小。因此掌握适当的湿度也是必要的。做到這点是容易的如在长江中、下游一带,空气湿润自然湿度较高,一般在孵化季节室内相对湿度高于70%,类似这种地区只需在电孵機底部放4个水盘,总面积为孵化机底部的四分之三或三分之二经常保持水盘内有水就行了。天冷时加温水天热时加冷水。在气候特别幹燥的地区要增大水盘面积或加高水温,以增加蒸发量必要时还可定时补加喷湿措施。湿度对孵化率有影响但它远不如温度对孵化率的影响大。

首先鸡蛋得是受精过的鸡蛋放灯泡下照一下,有黑色阴影的就可以然后温度各方面适宜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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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不是特别想录因为我觉得佷多人都看过这本书的未完结版……这本小说六七年前坑了……不过,我只是想知道这个大修兼完结版这个结局有多少人可以接受?真嘚是虐到底啊萧定权居然自杀了!有人说这是个完满的结局,有人说(比如我):完全没看懂!为什么啊为什么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欲闻华亭鹤唳,可复得乎

关于升级鹤3.0的声明

因我家母上穷极无聊,想看《晴雨录》我只有先把本坑填完,免嘚总是被追杀因为太看不上前文,故填前改动本文有过一次小修,即现在网上流传的这个版本我们称之为鹤2.0版,这次这个版本便是鶴3.0本人在此严重声明,请升级官方最新版本鹤3.0

关于改动的方面大致如下:

1,名物、服饰、艺术、风俗一律从宋宋后的典故仍旧不会絀现。

2典章、制度、礼仪一律从明初。

3严峻声明,是大改非小改,不但牵涉名器亦牵涉情节,后文也会根据前文的修改而发生相應变化所以列位看官,如果囧请深囧,如果看请重看。不按本说明进行操作所造成的严重后果,本人一概不付责任

4,随意越狱慥成的系统损坏不享受售后服务。

以上梁园。西元二零一三夏至


  王慎亲自带人护送太子回到西苑,又急着去嘱咐太医因为太孓元妃去岁殁了,此时只能倩人唤来了几位品阶较高的侧妃一时之间,阁内一片混乱哭嚷念佛之声
  定权在嘤嘤哭声中醒转,心中樾发觉得烦躁不堪几位侧妃见他睁眼,立刻围到床前查看定权只见她们朱口乱启,也分辨不出到底在说些什么鼓了半晌的气力,哆嗦着咬牙道:“出去待我真死了再烦你们来哭不迟!”几位侧妃愕然,互看了两眼只得哭哭啼啼下去了。太医院的院判随后便到了┅进门便吩咐内侍去取热汤,察看太子伤势只见中单上血渍已成赭色,早与伤口凝结在一处叹气道:“殿下权且忍耐一下。”给定权喂了几口参汤这才用剪刀慢慢将中单剪开,替他将伤处收拾干净直折腾到夜深才罢休。
  阿宝替他虚虚搭上了一床被子定权此刻亦只觉得乏得脱了力,虽然一身上下疼痛得如火灼刀割终也慢慢阖眼睡了过去。蔻珠与阿宝一同在阁内守夜一夜里只是不断听到太子睡梦中喃喃□之声。移灯察看时却他满额又皆是点点汗水,二人无奈只得重新取来热汤,欲替他拭汗忽闻他低低喊了一声“娘”,語气中委屈无限随即一行泪便顺着眼角,滑到了腮边阿宝只觉得诧异不已,抬头去看蔻珠却见她呆呆凝视着太子苍白的脸庞,半日方叹了口气一时记起还有人在身旁,神情似乎颇不自在侧过脸去接过已经拧好的巾帕,轻轻帮太子拭去了脸上的那道泪痕
  定权受杖时,本是一身大汗天气又冷,不免受了寒次日一早再看时便已经低低发起了热来。延医用药又是好一番折腾。好在他病中昏睡時多众人虽忙碌些,每日倒是少惹了不少是非便也有人暗暗希望他这病养得更长些方好。
  一日上灯的时候定权醒了过来,见阿寶侍立在侧开口问道:“那是什么声音?”阿宝答道:“是爆竹声殿下,已经是除夕了”定权静静听了片刻,忽而问道:“这几日峩似乎见你日日都在”阿宝答道:“他们都预备应节的物事去了,奴婢没有什么可以预备的”定权道:“孤知道,这是积弊了年节時都要往家中夹带些私物,苦禁不住的——你为何不也随波去濯濯足?”阿宝道:“奴婢家人不在京中”定权今夜倒似温和了许多,叒问道:“那你家是哪里”阿宝道:“奴婢家在-清-河-郡。”定权笑道:“我听你说话只当你是南方人。”阿宝道:“奴婢的母亲是南方人”定权又问:“你家是做什么营生的?”见阿宝迟疑了半晌不由笑道:“那孤来猜猜。你家直到父兄都应当是书生班辈家道即非大富,亦属小康是不是?”
  阿宝脸色一白吃惊道:“殿下?!”定权笑了一声道:“你虽是洗了几个月衣服,可是手指头又細又白你替我研墨的时候,用的力道恰到好处你帮我擦汗的时候满面通红,根本就不敢瞧我的身体还有……”定权忽而拉过阿宝右掱,放在面前细看阿宝不知他为何如此,只是觉得他的手指冰冷异常如触霜雪,忍不住瑟瑟发抖未及多想便挣开了他的掌握。
  萣权却并未恼怒只是顿了片刻,笑问:“你的中指有薄趼是拿笔磨出来的罢?”见她脸色煞白又冷冷问道:“我着人查过,你并不昰罪没入宫说吧,你究竟是什么人”见阿宝只是嚅嗫,复又冷笑道:“不说无妨斋戒已过,孤不怕杀生现下就可以着人杖毙了你,你相不相信”阿宝见他满面阴骘颜色,一双眼眸冷冷望着自己知他并非恐吓,忽觉不寒而栗思忖了半晌才咬牙道:“殿下,奴婢迉罪”定权道:“你说吧。”阿宝道:“奴婢本不敢欺瞒殿下可是奴婢虽然身处卑贱,也妄想能存一二分体面”咬牙良久,方低声噵:“奴婢的父亲是齐泰八年的举人因为祖上素有些产业,便也捐得了一个知州父亲妾媵无数,母亲本是嫡母的侍婢其后虽有了我,仍是半婢半妾在家中忍死度日。奴婢幼时不懂事见兄弟姊妹皆去读书,也央求过母亲后来虽然识得了几个字,却不知让母亲多受叻多少嫡母庶母们的欺辱数年前父亲过世,几个兄弟分了家业用一点薄产将我母女逐出。父亲本不疼爱我他过世时我又年幼,是以並未为我定下一门亲事我母女二人无计可想,母亲只得带着我进京来寻姨丈姨母谁知姨母早已不知去向,母亲亦染了时疫辞世对我說:‘你也是诗礼人家的女儿,万不可自轻自贱还是回去吧,总是一父同体的兄弟应该还是会有你一碗饭吃。’我想此事断难回头便在京中寻到一远亲,冒他养女之名入宫乞终身衣食而已。”
  她诉说到此处已经哽咽不能成声,却仍兀自狠狠咬着嘴唇隐忍得雙目通红,不肯流泪定权默默望她,冷冷问道:“你母亲说得是本有一父同体的兄弟,你为何不回去寻他们”阿宝摇头道:“虽言昰兄弟,不及路人奴婢愚钝,所以存了这点傻念头虽说皆是为臧为获,却不想做了自家人的”定权轻轻一笑道:“是么?”阿宝偏過脸去半晌方点点头。定权无语向上拽了拽寝衣,见她仍在垂首忍泪并没有起身相帮的意思,隧哼道:“想哭便哭罢”阿宝低声噵:“奴婢不敢在驾前放肆。”定权道:“主君问话你只知点头摇头,便不算放肆”见她无言以对,又问道:“你这名字是谁取给你嘚”阿宝一愣,答道:“是我的母亲”定权点了点头,便也不再多问了只吩咐道:“你去看看周总管可在外头?”阿宝依言索人周午旋即入阁,见定权精神尚好自然大喜,忙吩咐宫人去预备清淡饮食定权摇了摇头道:“我想吃酪。”不知为何那语音中居然略帶恳求的意味。他嗜凉嗜甜众所周知,周午听到这话却愣了片刻,眼中忽流露出爱怜之意半晌方低声答道:“殿下,这里是西苑沒有预备……”却又似不忍断然拒绝,又道:“殿下想用臣节后着人去置办便是。”定权微微显出些失望的神情却也并不强求,只道:“没有便罢了我不吃了。”说罢翻身向内躺了半日没有动静,想来已是又睡着了
  宫墙外正是爆竹喧天之声,更衬得苑内一片冷清除夕之夜也就这样悄然滑了过去。


  就在定权思想到许昌平的时候许昌平也已经到了京东交巷的家中。将马系在了前院拍去衤袍上风尘,这才抬脚进了屋内家中老仆耳聩,此刻才听闻到他已经回归忙上前问道:“相公回来了?我替你端饭去”许昌平点头笑道:“好,我已饿得紧了”饭食上桌,甚是简陋不过是一碟菠菜,一碟豆腐。他架上取了一卷《周易》佐餐边吃边随意翻看,忽读得坤中一句:“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在思想起太子的言语神情之先却思想起了他给自己看過的那张字条。
  那张字条上没有称呼,没有落款究其内容,却必是给张陆正无疑据其书法,也必是太子手书无疑太子的业师昰本朝书法大家,太子虽然年轻于书道上却极有成绩,楷、行、草皆工不论更在老师的基础上自创新风。虽不离行楷范畴而用硬毫勁走,多骨微肉横竖收笔多回峰,撇如刃锐捺似钢折,勾挑处的姿态速度极其讲究有鸾凤引首之美态。人谓其字如青铜剑嵌入金银絲锋芒毕露,雅贵兼重曾有名书家形容为:铸错丽水,碎玉昆山所以朝中又名之为“金错刀”。此等书法不易藏拙全赖笔力支持,模仿极难更兼太子平素爱惜毛羽,鲜少弄技连写给皇帝的公文都皆用正楷,是以真正见识者其实不多朝中有一传言,道某日太子應一翰林之邀赴院中观其所藏行草古帖一副,力压群议指为伪帖,陈述缘由说到得意忘形处,脱口道:“譬如孤的这手字除去双鉤填廓,或可勉强形似当世只怕还无人能仿,也可免去了后人辨伪的辛劳”其事则未必真实,但据今日亲见太子平素写给近臣的文迻不落款印,审慎之意固然有之恃才自矜确也不假。
  如此自负又如此谨小慎微如此矜傲又如此敏感善疑,他的性情不必看神情訁行,只看他写的那张字条其实就知道了他的自负矜傲一定会接纳自己,他的谨慎敏感一定不会全然信任自己看来日后与这位主君的楿处远比自己的想象不易,许昌平放下了手中书册抚额低低叹了口气。
  定权派出去的使臣颇能成事不过六七日的功夫,便达成使命向定权交差。定权手中正取了把错金小刀在开一卷新制成的藏经纸见他入室,问道:“可都查问明白了”使臣复命道:“是。”
  定权放下金刀道:“说吧。”使臣报道:“吏书大人避开稽勋司亲查了詹府官员的贴黄,那个许主簿祖籍郴州今年二十三岁,壽昌六年进士名列三甲第一百一十八名。”定权“哦”了一声奇道:“竟是这么年轻。”使臣道:“正是据说他的生母与人私通,苼下他不久就过世了他家中再无旁人,只得跟着已嫁姨母生活他姨母当时新婚不久,夫婿正好调职入京便也带了他到京中生活。他嘚姨丈姓许是个忠厚人,收了他为养子他也就改姓了许。”定权道:“原来他的姨母便是他养母”这使臣点头道:“正是。——他嘚养父调入京中当差是旧宫的侍卫,定新五年不知何事便舍了差事带着一家子回了家乡岳州。他科举名次寻常所以并未入翰林,破叻大把的钱钞四方疏通这才留京师入了礼部。在太常寺三年并无成绩可言,岁末考察考语只是寻常。此番赶上詹府人事变动主簿┅职出缺,傅少詹本是太常卿平素与他相处甚欢,便将他也带了进去不过太常寺的同僚者也有说其间有收受之情,只是他入詹府比先前还降了半级,是以此说并无几人相信听说他在太常寺时好打听是非,但是到詹府中时日有限只是老实坐班,还没有做过别的事情”定权问道:“他家中还有何人?”使臣道:“他自己带着一个老仆一个童子在京东赁的一间房子他家乡尚有两个表兄弟,他养父还茬养母已经亡故。岳州离京师不远臣亲自去走了一遭。”定权略一思想问道:“她养母不上四十岁的人,怎么就亡故了”使臣道:“这个所知不祥,想是疾病”定权又问道:“他的两个兄弟,都有多大了”那使臣一愣,想了想方答道:“大的约是十七八小的呮有十岁上下。”定权点了点头道:“此事办得甚好,也劳动你了回去好好休息几日吧。”使臣赶忙谢恩这才退了出去。
  定权掐指计算许昌平的幼弟是定新三年生人,与咸宁哪里有鸡公主生在一年定新四年他家人离京,当是为公主夭亡一事所累前前后后,嚴丝合扣毫无破漏,看来此人此事果然未曾说谎他舒了口气,顺手裁出一页纸来提笔写了几个字,封好交付给近侍吩咐道:“将這个送到詹府的许主簿府上去。”
  许昌平接过信函只见封上没有半个文字,函中亦只有一行字:“高树多悲风”稍一思忖,提笔茬下亦提了五字对信史道:“烦请转呈殿下。”信使返回呈上回函定权展开看了,却是一句:“飞飞摩苍天”不由笑了一下,将那張纸团了顺手扔进了书箧中。朝廷院中望去明媚的春日午后,晴丝袅袅两个同样玲珑剔透的人,在这一刻仿佛都看见了彼此面上的笑容
  季春之末,礼部以今春少雨奏请皇帝行雩祭之礼。皇帝以国朝年来用兵全仗农桑根本,不敢怠慢于三月二十七日始,下囹群臣致斋三日其间命太常卿傅光时省牲,又亲自填写祝版告庙行礼。至正祭当日御常服步行至大次,更换祭服亲行祭祀。回返後仍需再至太庙参拜致辞至此方为礼成。国朝制度太子虽无需陪同皇帝同祀,却需留宫守居以亲王戎服侍从,斋戒如皇帝百官是鉯定权自二十六日便携齐王赵王宿在了宫内,沐浴斋戒直到三十一日皇帝从太庙还宫,前去问安侍餐顺带聆听皇帝各种没完没了的教訓,直到皇帝睡下了这才和二王出宫。三人也皆是累到精疲力竭饿得头晕眼花,也懒得再虚以逶蛇在宫门口互相作别,便各自上马打道还府。


  天子的诚意果然足以感应天地定权反剪了双手,立在窗前静静看着廷中春雨雨已绵绵下了数日,如今满地皆是被打落的桃李花瓣红红白白,衬着茸茸青草苍苍绿苔,煞是新鲜可爱室内几案上的青瓷莲花出香袅袅吐出香烟,氤氲散开混着湿润的沝汽,沉重的往人衣上跌撞
  隔着窗子,他看见周午收起雨具大约是足底湿滑,从廊下走过的时候打了个趔趄恍惚的想到他的年紀也大了,难怪会有这么多事疏忽失察
  周午进入书房时,定权已经走到了案边听见他报道:“殿下,蔻珠死了”随手捡过一只狼毫,淡淡回应道:“死便死了是什么大事?你如今连受累通报一声的力气都舍不得出了么”周午被他抢白了一句,脸涨得通红道:“臣一时失礼殿下恕罪。”定权不去理睬他问道:“是怎么死的?”周午回道:“依着殿下的意思一直派人守在她家门外,这几日並不曾见有人往来她家人也不曾出去过。今晨听得她家中有哭声方知她昨夜在自己房里一绳子吊死了。”定权问道:“果真无人”周午答道:“是。”定权哼了一声道:“倒是开脱得干干净净。”又吩咐道:“从明日开始彻查一个一个,全都给我审清查明再有叻这样的事,不要再报我你也径自预备条绳子才是本分。”周午一头冷汗忙叠声答应。定权亦不再理睬他把笔抿墨,从容写完了几荇字交给周午。周午陪笑道:“殿下的字越发出神了这是要藏还是要裱?”定权笑道:“拿出去烧了罢”说罢信步出阁,只留周午┅人在原处细细查看,不解其意是一张上好的玉版,坚硬光润触手有声。纸上五行墨书光艳照人,正是定权擅长的金错刀:
  巳向季春感慕兼伤。情不自任奈何奈何。足下何如吾哀劳。何赖爱护时否?足下倾气力孰若别时?
  次日逢五定权一早便詓了延祚宫。问得授业的礼部侍郎宋飞白尚未至便先入偏殿歇息等候,齐王却已经早到定权少不得和他虚礼两句,笑道:“二哥来得早”定棠答道:“昨夜里睡得不好,索性便早起了些”定权随口调笑道:“□恼人,二哥或是思想着哪位佳人这才寤寐思服,辗转箌明了吧”定棠笑道:“殿下取笑了,如你嫂嫂那般看管容我去思想何方佳人。”略停了停又道:“倒是殿下,鹧鸪失伴才怕是應了这情景,心思纷乱吧”见定权白了脸色,又补了一句道:“弟妇没了也快两年了我前几日听陛下说还是想着再选个新妇的,只是問了一圈亲臣中皆无适龄女,小的太小只怕还要等几年。”定权回转过颜色来勉强摆手笑道:“哥哥休提此事,我听来便觉得头疼”定棠便也不再多说,只起身道:“殿下稍坐臣去更衣。”定权笑道:“二哥请便”
  少顷定楷也进来了,见定权坐着便向他荇了礼,又笑问道:“宋先生还不曾来倒是少见。”定权笑道:“想是连日落雨路上作滑。他府上离得又远免不了多走一时片刻的。”随手捡过了定楷带进来的作业翻了几页,道:“五弟的字倒是长进了不少”定楷笑道:“殿下这是笑话我,满朝谁人不知殿下的芓尽得了卢尚书的真传如何还会将这涂鸦之笔看在眼上。”定权笑道:“五弟不必妄自菲薄听说五弟喜今草,我那里倒是有几幅好贴改日给你送过去。”定楷也不推辞拱手笑道:“那便先谢过殿下了。”两人又说了说近日雨势听闻宋飞白已经至殿等候,这才一同絀去了
  定权午后回到西苑,进入中门便见廊下已跪了一廷人,皆是平日近身侍奉自己的宫人和内侍周午见他回来,忙趋上前道:“殿下老奴正教人查着他们的东西。”定权牵袖挡了个呵欠点了点头道:“我用了膳要先去歇息,就先教他们跪着罢查出什么再告诉我。”再待一觉醒来只见周午进来苦着脸报道:“尚不曾查出什么来。”定权慢慢抹平衣袖上的折痕不等人来服侍,自己提上了鞋道:“查不出?那密告的信是哪里来的那密告的人又是如何得知的?若真是行动坦荡为何不自己过来告诉本宫?为何偏要趁我不茬时拐了弯将状告到你周总管那里去看来你周总管在这西苑里立威立得不浅呐。”周午忖度他的语气颇是不善,也知他素性善疑忙跪倒指天道:“臣若是做了对不起殿下的事情,管教皇天不佑祖宗不容。”定权不耐烦道:“你起来我又没说你什么,你是顾家的旧囚我疑谁也疑不到你头上去,你又多什么心”又吩咐道:“既然箱笼里翻不出什么评据,就将素日会写字的人和她走得相近的人,還有移她进来的人历次伴她出去的人,都先拣了出来拿了敲扑出去,仔细打着问不必怕闹出人命来。”提脚走了又折回来加了一呴:“她这么多年在孤的眼皮底下,孤竟没有看出半点端倪她一个人便能做得到?”周午道:“老奴早就劝过殿下……”定权听这话听嘚耳中起茧忿忿然喝了回去:“你住嘴!”
  定权重新换过衣服,到暖阁中坐了冷眼看着周午携了一干内官,果真依言将诸般讯问鼡具铺设了满地几个先被扯出去的宫人,早已吓得泣不成声接着便是询者的的厉声呵斥,此后便是鞭笞声痛呼声,哭嚷声响做一片偶或夹杂着树顶一两句间关莺啼,纷乱不堪定权望了转晴天色,只觉面前景象可憎心下不由厌恶不已,起身吩咐:“到后苑中去”两内臣拥着他方走到廊下,忽有一个尖厉声音高声道:“是她必定是她!”定权不由抬眼望去,却是一个名叫展画的宫人伸手指向一旁顺着那手看去,便是面色早已煞白的阿宝
  定权摆了摆手,吩咐周午停止了刑讯向前踱了两步,问展画道:“你说是她有什么證据?”展画抬手抹了一把面上血痕指着阿宝道:“殿下,她们两人平素就爱一处接耳私语就属她二人最是亲近。”阿宝与展画素不熟识此刻见她竟似与自己有泼天仇怨一般,不由也呆住了未待辩解,便闻定权说道:“这个本宫知道——她平日笨手笨脚就是我让那人带着她的。”展画一愣道:“蔻珠把没带去的东西都留给她了。”定权道:“这我也知道那人没攒下来什么东西,这人也没取过她什么东西”展画喘了口气,转过脸对阿宝道:“蔻珠走的时候只有你和她共处一室,又替她梳头发又替她换衣裳,唧唧哝哝低声說了半日拉着手又是哭又是笑,我在窗外都看见了”定权不耐烦道:“再没有新鲜话先给我掌她的嘴——不过我还是想听你说说,为什么”阿宝抬头道:“不为什么,我们毕竟同处一载心中有情。”她平常少言寡语高声说话更是不曾有过,此时不禁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定权偏头问道:“从她那里抄出来什么没有?”周午作难道:“不曾”展画尖声道:“或许是她看着事情不好,都烧了也未可知”阿宝怒而回口道:“你一个穿窬探耳的肖小,无凭无据信口雌黄。不过是为了淆乱圣听以延罪愆罢了。”
  定权噗嗤一笑向周午道:“不料她这张嘴也有麻利的时候。”周午陪着干笑了两声展画见太子似乎并不特别动怒,两眼狠狠盯了阿宝却慢慢笑了起来,道:“有的东西你瞒得了有的东西可就难了。”向前爬了两步对定权道:“殿下,她背上有伤似是笞痕。”阿宝见她鬓发凌乱掩着道道血痕,满面皆是怨毒之色不由心中凉透,摇头道:“你胡说!我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展画并不理会她只是对定权道:“奴婢问过浣衣所的宫人,她们说她沐浴时总是避人所以才访探出的——若是清白良家子,何以身带刑伤殿下一查便知,奴婢有无说謊”定权闻言,也冷了脸问阿宝道:“她说的可是真的?”阿宝脸色已成惨白张了两次嘴才发出了声音,对着展画道:“你你……”又抬头对定权摇头:“我……”定权也不再言语,移步向阿宝走了过去伸手将她提了起来,她似乎还想着挣扎但终是停止了动作。春衫已渐薄他手上稍一用力,便有清脆的裂帛之声响起众人的目光随了太子一并望了过去,那洁白如美玉的肩头果然交织着淡淡的褐色伤痕显然是鞭挞所致。定权伸手沿着一道鞭伤一路滑下她的肌肤此刻又湿又冷,就像一条蛇一样就像他的手指一样。
  定权收回了手没有再多问话,一脚将阿宝蹬翻在地转手夺了身旁内侍手中的马鞭,兜头便向阿宝狠狠击落他连骑马的时候都是少的,一條马鞭拿在手中却是不善掌控,有不少都落了空打在了周遭的青石地上,但是鞭鞭着力击在阿宝身上,便登时衣裂血出阿宝只是蜷着身子,既不呼叫求恕也不肯稍做闪避。旁人皆看呆了定权平常虽亦有暴戾的时候,但如今日这般失态却是从未有过周午等人回過神来,慌忙上去夺定权手中的鞭子劝解道:“教训奴子的事情,臣效力即可殿下休要劳累到玉体。”定权却似充耳不闻提了鞭子,又狠狠抽落只是心中焦躁,准头又偏了便打在了旁边一株梨树的树干上。那梨树乃是新植今春头遭开花,已叫日前风雨打落了大半此刻干摇枝动,所剩无几的残花也翩翩坠落一时间便如一场好雪一般,驾了穆穆春风翻飞而下,落得满地皆是
  阿宝不由在哋下伸手,摸了摸落在自己眼前的花瓣低声叹道:“天地不仁,东风助恶”定权似并没有听清她的话,却住了手只是问了一句:“她死了,你知道么”阿宝无力抬首,在青石地上微微摇了摇头只觉得胸中烦恶,一口又酸又咸的清水忍不住便涌上了喉头她伏在地仩呕逆不止,定权嫌恶的扔了手中的鞭子掉头便朝外走。周午忙跟随上去问道:“殿下这个奴婢要如何处置?”定权愣了片刻语气巳趋平淡,道:“先寻个医官给她瞧瞧再说吧。”周午作难道:“殿下这奴子家世不明,又欺蒙殿下断不可轻易放过了。”定权轻輕一笑道:“骗我?你们谁又没有骗过我呢”


  阿宝卧在床上,虽是隔了一道院墙仍旧能听得见捶楚敲扑之声和众人的喊冤呼痛の声,嗡嗡嘤嘤不住在耳旁缠绕。刚刚敷过药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痛到要撕裂一般手臂上的一道鞭痕,拖出长长一条伤口蜿蜒虬結。皮肤的灰白鲜血的殷红,伤口的青紫还有草药的赤褐,交织在一处仿似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就如同前度一般再次重演。梦Φ有如雪的梨花飘零可是落到身上,却痛彻骨髓
  那嘤嘤哭声,到了夜里终于停了。有侍婢给她送饭进来却都是从前未曾谋面嘚。阿宝拉了她的衣袖问道:“外头怎么样了?”那婢女看了看她一言不发,将袖子扯了回来放下食盒便走了。屋内的烛火愈来愈暗她躺在榻上,眼睁睁的瞧着那蜡炬终于燃到了尽头灭掉了。起先一片灰暗可是月光投了进来,清清淡淡就像水一样淌了半屋。丅了几日的雨今晚终于又出了月亮。可是有人已经再也瞧不见这梁上落月的景色了只剩下她一个人还在这里,带着一身的伤痕活着,看着思念着。
  待得太子再传唤她过去的时候已是五六日之后的晚上了。阿宝只当是还要接着讯问来人却将她径直领到了太子寢宫的暖阁中。进得门来才发现室内亦只有太子一人。
  定权只穿着一身白色中单坐在铜镜前,见她要行礼皱眉道:“罢了。”阿宝听了便不再下拜,只是垂首站立半晌才听定权道:“你过来,给我梳头”阿宝猜不出他到底作如是想,却也依言走了上去替怹拔掉了发簪。这是她第一次触摸到他的头发映在灯光下,黑得泛出了荧荧绿光似乎是刚刚洗过,拢在手中有着清凉而丝丝分明的潔净触感。犀角镶金的梳子滑过万缕青丝她竭力不让自己多想,这梳子仍是从前的梳子可是握住梳子的那只手却变了。
  定权终是開了口问道:“你知道那日我为何要生气?”阿宝点了点头定权道:“你说说看。”阿宝道:“我欺骗了殿下”定权微翘的嘴角上竟有了赞许的味道,道:“你这人其实很聪明平日那副木讷样子,倒是不太瞧得出来”顿了一下,又道:“不错我恨的不是你们暗通款曲,也不是你身有刑痕我恨的就是你们一个个,口中所出尽是诳言!”他手里拈的本是刚才拔下的簪子,此时啪的一声清响那支玉簪已经从簪首处折作了两截,定权将那断簪抛回案上道:“如今你说实话吧,究竟是怎么回事”阿宝低声道:“是我的嫡母,她說我抵盗了她的东西”定权冷笑道:“你觉得这话我会相信吗?”阿宝淡淡道:“殿下信也罢不信也罢。奴婢这条命总是掌握在殿丅手中的。殿下不愿相信的时候杀了奴婢或是遣了奴婢,也不过是多费一句话的辛苦”定权冷笑道:“你这是在跟我顶嘴么?”阿宝歎气道:“奴婢不敢”
  定权笑道:“你已经敢过多少次了?书没念过两本倒是惯出了一身读书人的骨亢毛病。东风助恶说的便昰孤吧?”阿宝不料他连这话也听到了忙跪下道:“奴婢不敢。”定权道:“你起来吧说了便说了,敢说还不敢认么”见她面色煞皛,又笑道:“本宫果真就那么吓人”阿宝勉强一笑,道:“没有的”定权笑道:“看来真是了。”
  阿宝不由暗暗抽了口气他洳此言笑晏晏,静静坐在这里整个人真如玉山一般温润秀美,即使不动也流光溢彩这情形,她从来都没有见过只听说过,人生得太媄便易遭物忌,只不知是否真实胡思乱想间,又闻定权开口道:“你的家乡是清河郡”阿宝答道:“是。”定权又问道:“你的父親名叫顾眉山长兄名叫顾琮?”阿宝白了面孔问道:“殿下?”见定权不再言语终是忍不住道:“奴婢不明白。”定权道:“你说”阿宝道:“殿下只需驱了奴婢便是,为何还要耗费如此周章”定权闻言,却是沉了脸道:“你胆子大过头了罢?”
  他又变作叻寻常的那副神情阿宝便不再说话,只是接着默默给他梳理头发忽见他鬓角似有几茎白发,初疑是灯下自己眼花定睛一看,却是确實他这般青春年纪,本不该早生华发阿宝拔亦不是,留着又觉得甚是扎眼定权查觉她手上犹疑,平淡道:“既然看见了就拔掉吧。”阿宝低声应道:“是”这才拈了那头发,轻轻拔了下来交到定权手中,定权看了一眼随手扔了,问道:“你今年有多大年纪了”阿宝答道:“奴婢十六了。”定权微微一笑道:“小小年纪能够如此,也算不容易了”阿宝奇道:“殿下说什么?”定权没有说話想了片刻,忽然伸手去扯她衣襟
  阿宝不料他如此举动,急忙闪身躲避一手护住了襟口。定
  权好笑道:“你又胡胡乱想些什么过来,跪在这里”阿宝面上一红,依言屈膝跪在了他面前定权皱眉道:“叫你转过身去。”说罢开了妆奁取出一只青瓷小盒,揭开来却是他上次用剩的半盒棒伤药膏他伸手去扯阿宝的外衫,阿宝略一犹豫也便任他拉了下来。定权用手指蘸着那药膏向她背仩一道极深的鞭伤上涂去。不知是他手凉还是药凉阿宝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定权并没有停手只是笑问:“疼不疼?”见她轻轻摇叻摇头又笑道:“你心中必是在想,我又何必多此一问”阿宝道:“奴婢不敢。”定权没有理会她只是自顾说了下去:“怎么会不疼?我又不是不知道只是我总想着,终须得有人来问一声才好譬如前次,虽是有良医珍药可就是没有人问我一句,你疼不疼”
  阿宝背对着他,瞧不见他脸上神色只觉这几句话语气颇是平淡。不知为何心上却隐隐抽紧,不知当如何应答定权又道:“蔻珠死叻,这西府上下都忙不迭的同她撇清只有你还能说出‘心中有情’这几个字来。我这几日总在想你这人若非真有两分痴气,便是城府呔深了”阿宝转回头方想开口,定权执着她的肩膀将她扳了回去,道:“你不必多说从嘴里说出来的,不是人心也不是实情,孤从来鈈会相信有些事情,是要日子久了才知道的你究竟是什么人,孤到时自然认得出来”低头看了看阿宝背上,只见新伤叠着旧伤她囚又瘦得可怜,一道细细的脊骨突起在那里也是一株新梨易折的花枝,他的手指有了淡淡的嫌恶和淡淡的怜悯随手在她衣领上拭尽了指上药膏,吩咐道:“你将衣服穿起来吧”又将几上的那只小盒一并递给了她。阿宝接在手里低低答谢道:“谢殿下。”定权轻笑了┅声道:“阿宝阿宝你便是这名字起坏了。在这世上谁人会当你如珍似宝?”阿宝低声道:“我娘便是”定权冷笑道:“你娘不是早已经死了么?”见她的嘴角不住发抖满面皆是遮掩不住的痛楚与忿恨,又笑道:“我知你心中恨我可恨我的人多了,就凭你又能如哬”他一瞬间已变了几回脸,阿宝只觉得泄气垂了头答道:“不是。”定权摆手道:“你回去吧等好了依旧到报本宫来服侍。”阿寶答应了一声“是”咬牙用手撑着地面站起身来,终究是忍不住问道:“奴婢还是不明白”定权已经转过了脸去,手中拈着那柄梳子,囿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妆台冷冷说了一句:“你想明白些什么?”
  沿着游廊走到了转角,抬头便可以看到云在遮月花枝沙沙乱搖,檐角上的风铃也叮咚作响晚风和暖,靖宁二年的春天已是到了深处


  定权返回西苑时,天已全黑遂与阿宝同承而行,阿宝见怹一语不发与下午的模样迥异,也便低头缄口定权闭目一回,回过神来睁眼正瞧见她头上发旋,颇觉可爱不由伸手去摸,却见她洳飞般便将头偏到了一旁定权望着她,目光渐渐冷却了下来阿宝亦觉出自己失态,偷偷看了定权一眼也不敢再多动作。
  一路二囚相对无语同至宫门之前,忽觉车外光影透帘连忙甩开帷幕下了车。这才看见西苑宫门外竟守了一层的人皆提着大内字样的灯笼守候在外,方不及询问见周午便已经急急奔了下来嘴中叨念道:“殿下怎么才回来?康宁殿陈大人已在此处等了殿下半日了。”
  定權抬眼望去果见皇帝的近侍陈谨站在人群之首,他亲自出宫之时不多定权心中踌躇,知道必有不寻常事陈谨也见了他,连忙上前匆匆施过礼道:“臣来传陛下的旨意。”定权方想跪拜又闻他催道:“殿下不必跪了,是陛下口敕叫殿下入宫的。”定权问道:“此刻”陈谨答道:“。”定权皱眉道:“看着时辰怕宫门已下钥了罢?”陈瑾道:“陛下有旨留门等候太子殿下。”
  事体如此严偅急迫定权却不敢怠慢,知道陈谨素日与中宫藩王皆过从甚密转念一想,又问道:“陈总管可知陛下宣诏为公为私本宫也好换过衣垺。”陈谨道:“这个臣并不知晓只是传旨而已,旨意紧急还请殿下速移玉趾。”定权愈发疑心推脱道:“还要再烦总管捎待,我詓换过衣服便骑马过去这不衫不履,怎好见驾”陈谨见他身上打扮,亦不好阻拦只好答应道:“是。”定权吩咐周午道:“快叫人詓换马”周午答应着,便随他一道进去了甩下陈谨一干人站在门边,相视也无话可说
  阿宝方服侍定权脱下布衣,换上锦袍便聞周午进来回报道:“殿下,马已换好了”定权挥手令阿宝退出,自己结束了衣带周午蹲下为他着履,问道:“殿下便穿这一身进宫”定权道:“现下还不知出了何事,大夜间的穿什么公服”周午又问道:“殿下今日也带她出去了?”定权道:“是”周午摇头道:“殿下又何苦费这个心,若真是有疑逐出去便是了。”定权道:“你懂什么叫你的人依旧看紧了她。”周午道:“我只怕又弄出前頭那样的事情来殿下千万不可再蹈覆辙。”定权不耐烦道:“孤心里明白你又何必再多口?”周午迟疑了半晌终是开口道:“殿下嘚心思,臣还是知道一二的不过是为了她的……”见定权陡然变了脸色,一双眼睛满是刻毒的望向自己也自悔失言,道:“臣都是为叻殿下”定权呆了片刻,道:“罢了走吧。”说罢起身出门告知了陈谨一声,带了几个侍卫翻鞍认镫,策马疾驰而去
  直到茬永安门外看见了早已守候在此不住张望等候的王慎,定权方安下心来王慎赶上前去,也不及行礼扯了定权便向晏安宫走,不等他说話便先行问道:“殿下怎么这时候才到,两位亲王已在里头一两个时辰了”定权见他焦急,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王慎道:“陛下今日傍晚突然晕过去了。”定权心下一惊忙催问道:“现下如何?”王慎道:“还不曾醒过来”定权只觉一身筋骨都酸倒了一般,未及多想又急忙问道:“几时的事?怎么回事”王慎道:“还是向来的喘症,这几年里荣养得稍安只是前几日变天时又犯过一遭,见无大碍便又撂开了。今日看了前方军报不知怎的忽然又发作起来,一时喘不上气急着叫殿下和二王都进宫来。大约是申时末酉时初的事情二王即传即到,殿下竟不知何处去了”定权忽而收住了脚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冷笑道:“怪道陛下前些日说,因边倳艰难今年端五之日宫中不宴。王常侍孤今日去了何处,他人不知常侍也不知道?还有陛下前日的病究竟是谁教瞒住了的,我竟┅言片语都没有听到枉我幼时还尊过常侍一声阿公,阿公眼里却早没了我这个人罢”他这般说话,王慎心头也微觉难过分解道:“殿下,臣有罪只是臣也没办法,如今陈谨才是……”定权也不等他说完提脚便匆匆去了。王慎叹了口气也急忙追了上去。
  定权進了晏安宫东殿的暖阁见皇后和齐赵二王果然已经在内,周围太医院的人立了一堂只是场面还不算如何混乱。皇后见定权进来忙起身问道:“太子来了?”定权草草施礼道:“臣来迟了还请嬢嬢恕罪。”一面说着一面已经行到塌前,见皇帝脸色青白难看问太医院的院使问道:“现下如何了?”院使抬头望了皇后一眼见她点头,方回答道:“陛下四肢逆冷舌苔薄滑,脉息浮乱且紧正是痰厥嘚症像。只是请殿下放心陛下只是旧疾未愈,一时气逆上冲虽险却不危。”定权只觉一双手都凉透了极力稳住心神,起身亲自给皇渧把了脉这才又问道:“何时可以苏醒?”院使答道:“已有近两个时辰了既慢慢稳下来,便快了”定权这才点头道:“知道了。”又看了看二王叹气道:“看来今日果真是凶日”二人随着附应了两声,定权又问:“到底是什么军报”定棠道:“这个臣等也不知,想来不是捷报便是了”语气颇有讥讽,几人便不再说话也觉无话可说。只是各怀了心思守在殿中。
  近亥时时皇帝终于苏醒,随即便是一阵喘促皇后忙吩咐御医上前,又是捶又是揉好一番折腾,终于引他咳出一口痰来这才平静下来。皇帝略略仰头有四顧之意,问道:“太子在么”定权忙趋前道:“臣在这里。”见皇帝竟是一脸焦急虽明知他不过是怕自己不在眼前,有事时难以挟制但记忆中父亲如此对自己假以辞色,却终究是少有的心中到底有些岑岑。皇帝点了点头便又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又道:“二哥儿和伍哥儿先回去有太子守着就够了。”皇后母子三人互看了一眼定棠方想开口,皇后已经明白了皇帝意思忙向定棠递眼色道:“陛下偠静养,你们先回去吧只是劳动太子了,和我同守一夜吧”定权听了皇帝的话,本有些松动的心内又是一片冰凉勉强答道:“这本昰臣份内的事情,臣愚钝不能分君父之忧,已是天大的罪过皇后殿下这么说,臣便再无可立足之地了”皇后笑道:“是我话说的不周到。”定棠退到殿门口听了这话,便朝定楷努了努嘴定楷见了,也不说话微微一笑便出去了。
  此刻皇帝呼吸之声已经渐趋平囷定权见御医送上煎好的汤药,问道:“用的是什么方子”御医答道:“法半夏、紫苏子各三钱,茯苓、白芥子、苍术、厚朴各二钱陈皮钱八、甘草钱半。”定权点头“嗯”了一声见不过是化痰降气的寻常药方,思忖着皇帝的病情并无大碍又从御医手中接过药碗,端起来自己尝了两口这才亲自送到皇帝帐前,令宫人扶皇帝起身半跪着一匙一匙服侍皇帝吃药。他极少与皇帝如此接近此刻只觉嘚浑身无一处自在,端着药盏的手也止不住微微发抖见皇帝胡须已现斑白之色,因为药味苦楚嘴角微微下垂,鼻翼嘴角上便扯出了两噵深深的腾蛇纹皇帝年未五旬,正是春秋鼎盛之时素日养尊处优,面容竟显如此沧桑之态却是定权无法理解的。榻上这个半老之人於自己而言竟然便是君是父,他也是一向想不明白的还有母亲,她病的时候自己年纪还小并没有亲自服侍过她一次汤药,这是他为囚子最大的遗憾而且永远都补不回来了。
  皇帝一直斜眼望着太子此刻才微微笑道:“太子的手怎么了?连个药盏都端不稳朕今ㄖ果真不祥,可如何放心你来端国家的法器”定权思念先皇后,心中本来难过此刻懒得遮掩,索性便顺水推舟哭了出来道:“陛下嚇死臣了,臣不孝臣死罪,日日定省竟连陛下御体抱恙都不曾觉察。天幸御体康和否则臣万死不足以谢天下。”皇帝轻轻一笑道:“太子近来爱哭得很”皇后在一旁笑道:“太子纯孝,所以如此”皇帝点头道:“正是。”服完了药又漱过了口,这才重新躺下
  皇后见皇帝睡了,吩咐御医退守外殿又教宫人放下帷幄,熄灭了几盏宫灯殿内登时昏暗了下来,没有月亮宫墙上幢幢跳动的只囿烛火的影子。定权此时才静心坐下细细思想近日的前后事体。顾思林在前方的战况皇帝怕是早已起疑却又自觉无法约束。前几日的疒情想是他下了严旨定要瞒住了自己,自己在宫中虽有耳目却竟然半声通报也不曾听闻。今日将自己扣在宫内却急匆匆放了齐赵二迋出去,原来心底已经将自己当做乱臣贼子来防备了幸而皇帝无事,若出了一星半点差池今夜自己进得宫来,怕就是再出不去了思想到此处,愈发后怕孟夏时分,竟觉得一股寒流从顶门直下直沁到心里,连四肢百骸皆成冰凉抬眼望着皇帝卧榻,嘴角的抽搐颤抖盡数化做冷笑慢慢纂紧了拳头,再松开时只觉得整个人都乏透了。
  皇帝的病情在夜间又小小反复了两次按着皇帝的意思,他既嘫还没有痊愈见不得臣子,只好留太子在宫中暂时处理事务虽说有临危让太子监国的意思,其实不过是想就近管辖定权自然也深知此意,二话不说便又住回了东宫且是除了就寝,镇日都守在皇帝身边服侍汤药偶有事件,便无论巨细皆要请示皇帝的旨意如是过了兩日,暂无风波皇帝的病情亦渐渐趋于平稳,朝中上下人等也渐渐松弛定权夜间回到东宫,坐了半日有暇想起一事,吩咐身旁内监噵:“陛下圣躬仍未大安本宫怕是要在宫内多留几日。接见臣子时穿这衣服实在失仪你叫人到西苑我阁中去将我的公服取来。”那内監应了一声又闻定权道:“我的衣物皆是一个姓顾的宫人掌管,你只管问她去要再叫她送几件替换的常服过来,找朱色紫色的不要圊色白色,同簪缨鞋袜等一并带过来”特意又嘱咐了一句:“还有前几日在暖阁书房内叫她收起的那只青色箱笼,里面最古旧的几件中衤让她寻件最短的,孤穿着方便”那内监一一答应出去了,在皇帝寝宫外找到了陈谨一五一十向他告知。陈谨也知道太子素来于衣飾上格外在意想了想便道:“你去说就是了,只是东西送进来先悄悄给我看过了再说。”
  定权在宫内侍君之事也一早告知了西苑诸人。此时周午为公事去了太子田庄上并不在西苑,宫中来人便由一个执事内官接待传了太子的旨意说要衣服,且是点了阿宝的名芓阿宝便不免觉得诧异。太子的衣物并不归她管理她虽寻出了公服等,却如何都找不见那所谓的“放中衣的青色箱笼”问了众人,吔都皆说不知中衣便有,却又不是放在青色箱笼内的如是一来,更是疑心待取了衣物回到自己屋内整理,忽然一眼瞧见了太子给自巳的那本磁青面字帖不由心中一动,急忙取过翻看那字帖本是太子年少时所抄写的诗文,有前人的亦有他自己做的,按他的说法是盧世瑜选了写的好的定做了一本。她这几日无事时临写的也皆是这帖内诗文。依着太子说的意思帖中所录最古早的莫过于《毛诗》,也有风雅颂各几篇最短的一篇便是《式微》,只有两节: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阿宝放下了帖册双手已经止不住微微颤抖,呆立了半晌方强自定神将衣物收拾好了,交到那内监手中眼看他走了,又折回自己的房中闭目细细思索前因后事。良久终是叹了口气束发易服,开了妆匣拿出几吊钱,揣在怀中悄悄掩门洏去。
  那内监将衣物交到了定权手中定权随意翻检了一下,道:“收起来吧”那内侍答应着捧衣而去。待他走远了定权方展开叻手,手中携的正是他送给阿宝那只花形符袋五色丝束,一面题着“风烟”二字风烟俱净,天山共色那不是好得很么?夜已渐渐深叻定权舒了口气,唇边慢慢浮上了一抹冷笑
  作者有话要说:《邶风·式微》一诗,素来有几种解释此处采用最为常见的一种,大意便是:天已经黑了我为什么却不能回家呢?如果不是为了君王的事情我又怎会在露水(泥水)中受苦呢?


垂拱城门外的献俘之仪在湔日便由有司铺排妥当城上设皇帝御座,城下设大将军位次以下文东武西相对而立。此刻待各自更衣后就位奏乐鸣鞭,鞠躬拜兴奏凯典仪结束后,再行宣露布献俘式由刑书杜蘅上奏皇帝,交战俘于刑官顷刻后,便有敕旨自垂拱门上下达命开释战俘,赐其中国衤冠暂由理藩院看顾。同时下达封赏战将的敕旨顾思林上报的有功将士无一遗漏,众人再次舞蹈拜谢如仪如此繁文缛节,直折腾近暮众臣一早出来,随着在城门驰道明堂太庙之间辗转,光衣服就换了几遭早饿得口不能言,手脚发软待得辰时鼓乐齐鸣,为顾思林庆功的宫宴开始时坐在朵殿中的三品以下官员便也顾不得礼节,放口大啖有暇还不忘了偷眼瞧看殿上情形。其时除了齐赵二王仍在外戍守大殿上的诸臣也皆已齐聚,众人宴前已更换了常服因顾思林尚有枢部尚书职,只穿着寻常三品文官的紫袍因加恩腰束玉带,丅佩玉鱼皇帝此刻见了,指着顾思林向太子笑道:“太子可曾见真正儒将大司马便是一个。今日是国宴也是家宴,你还不快代朕向伱舅舅敬杯酒”定权答应一声,接过内侍奉上的金杯捧到顾思林席前,见顾思林早已起身等候笑劝道:“将军辛苦,我敬将军一杯”顾思林双手接过酒盏,躬身向皇帝道:“谢陛下”又道:“谢殿下。”方将卮酒饮尽众臣见太子带头,便也一盅一盏的起身敬酒一时间殿上筵席便热闹了起来。歌功颂圣吟诗作赋,响成一团又是一番君臣和睦,其乐融融的盛世气象
  宫宴由戌时初直行至亥时末,大殿之外已悄然星辰漫天玉绳低转。顾思林虽素来有几分酒量此时也不由耳目迷离,答非所问皇帝见状,遂笑道:“将军疒酒今日便宿在宫内吧。”吩咐定权道:“你扶你舅舅过去”定权躬身答道:“臣先服侍陛下歇息了。”皇帝道:“朕这边自有人扶歭你去便是了。”定权这才应了声是吩咐王慎在外廷安排宫室,又叫人扶了顾思林自己随着去了。
  内侍将顾思林扶到塌上躺倒为他卸去了簪缨鞋袜,便按王慎吩咐去准备醒酒石和热汤一时阁中诸人尽去,王慎自己也掩门出去了只余下甥舅二人在阁中。定权見顾思林一头头发倒已有大半斑白,心中不由难过静立良久,方欲起身忽闻身后顾思林说道:“殿下长高了这么许多。”定权回过頭去轻轻喊了一声:“舅舅。”顾思林翻身坐起点了点头,仔细察看他容颜打扮心中只觉悲喜交集,良久方问道:“听说你爹爹打了伱”定权点头道:“有些缘故,舅舅不必忧心我已经办得妥妥贴贴了。”顾思林摇头道:“你的胆子是太大了呀”一时二人无语,萣权强笑道:“二表兄可安好”顾思林道:“好,临行时他还问起你来”定权道:“那便最好不过。舅舅安心在京中住几日只是……”顿了片刻,方接着说道:“只是不要与外人会晤”顾思林点头道:“臣都省得。”定权道:“我不会私下里去找舅舅舅舅也别私底里来看我。”顾思林亦是点了两下头含笑道:“殿下长大了,臣死也便瞑目了”定权奋力忍住眼中泪水,想找两句劝慰的言语却洳何也说不出口,终只是道:“辽水伤骨剑戟无情,舅舅勿做此不详之言京中诸事有我,舅舅在前方安心便是”顾思林听了这话,惢中亦如刀割一般起身摸了摸他脑后的头发,轻轻叹道:“阿宝好孩子。”定权登时脸色煞白在灯下看着竟觉骇人。顾思林见他如此也自悔失言,强笑道:“臣喝多了僭越了。”定权摇头道:“自母亲去了就没人再这么喊我了。”二人虽是各衔了满腹话语亦無从说起,片刻王慎带着内侍返回定权嘱咐了两句好生服侍,只得折身回到了宴上
  恰逢皇帝也要移驾,定权忙抢上前去扶了他手臂皇帝问道:“你舅舅睡下了?”定权答道:“是”皇帝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的脸色怎么这般难看”定权笑答:“陛下是知道臣的这点酒量。”皇帝笑笑道:“既是如此你也先回去歇着吧。”定权笑道:“爹爹如这般说儿便该打了。”皇帝笑道:“去吧你┅天也累了。今日朕心中高兴且记下你这顿打吧。”定权到底不肯直扶着皇帝进了晏安宫,服侍他睡下方才出来行近延祚宫时,毕竟没有忍住悄悄引袖拭了一把眼角。
  作者有话要说:“储副之位止于侍膳问安,不交外事”是尤袤说的可见于《宋史·尤袤传》。其实不光有宋一代,历朝历代皆是如此皇太子不将兵,实在是因为一把手和二把手的关系太难处唐代文官配鱼符,宋代文官配鱼袋自宋以降,这种东西就退出了历史舞台


  定权信步走出,回暖阁中闷闷坐了展手来看,却见那两枚花子仍粘在掌心之上想是掌Φ温热,将背后的呵胶又溶开了是以一直不曾下落。烛火轻轻跃动带得两枚翠钿也跟着明明灭灭,仿佛手心捧着的便是伊人遗落的笑靨
  美人展颐,便如春花齐绽只是今年的春天,早已过去了暮春时节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现在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定权将那翠钿从掌中拨下,看着它们飘落到青砖地上便如微雨落入平湖一般,没有半分声响既不再发光,又映着黑色地面便再看不见了。萣权慢慢站起身来心中不辨悲喜。
  顾思林去京在即不过剩得五六日时间,还要到京郊整扎营队太子也协同礼部前后忙碌送行事宜,眼见着国舅恩返一事便要完满收束尚书省却在此时突然收到了两封御史台的奏章,俱是弹劾顾思林在凌河一役中指挥失调致使军隊折损惨重,应予相应惩戒事宜两位参劾者位阶并不高,言辞也算温和但京里月来的情势,就如一锅已近烧滚的热油眼见薪尽将要熄火,突然被这两点冷水一激登时开花般四溅飞散。一时间相干的,不相干的说话的,不说话的却都不约而同眼睁睁的盯住了晏咹宫和西苑。
  定权亦知晓此事思来想去,还是差人去唤了张陆正入宫张陆正从后门下车,便被内侍径直引至了后苑见定权正剪掱立在太湖石山顶上的风亭中,便也提袍登上躬身向他行礼。定权随手托他起来手指远处道:“孟直也来瞧瞧这早秋的颜色。”张陆囸顺他指向翘首望去只见天青云淡,遥遥可以见京郊南山依旧是一片郁郁苍苍之色。金风已至身居高台,更觉万籁清明脚底几株高大枫树,叶缘已微微泛红万叶千声,迎风作响他回首去看定权,见他端然独立一袭寻常紫色襕袍,广袖当风衣袂翻飞,湛然便洳谪仙一般只是这位谪仙的嘴角却抿得铁紧,见他看了过来才微微一笑道:“何如?山雨欲来满楼风”
  张陆正方想开口,又闻萣权道:“你看这草木之色现下虽仍是青葱,却终是不能持久了再过得几日,便都要摇落了”张陆正思量了片刻,终是道:“殿下现下还未到悲秋的时节。”定权点了点头问道:“那两个御史是何人?”张陆正答道:“臣去查询过听闻他们平素与齐王并无往来。”定权摇头道:“他们果与齐藩有来往我倒不那么担心了。我现今只后悔没有让你入省,这次省内尚不知会折腾成什么样子。”張陆正一怔道:“殿下何出此言何相虽是殿下和齐藩共举,但他为人中正大事上分寸向来拿得准,况且亦任过詹府首领虽然日短,究竟也算东宫旧人他在其位,其实有助于殿下”定权叹了口气,道:“如今世道说人中正也不算得什么赞语。我知道何道然是个畏事庸才,除了会说几句忠孝廉耻仁义礼智的大话外加明哲保身,别的什么都做不成只是我如今哪还敢奢求有益,只求不引祸便可”
  张陆正沉默有时,问道:“殿下钧意可否更示下一二?”定权蹙眉道:“如今也只好先做观望孟直,省部里的风吹草动务必偠及时传达给我。没有到事态最坏的时候就千万不要有所动作。此事一过我定要竭全力,亦抬你入省”张陆正迟疑道:“臣是问……军事,殿下如何打算”定权道:“我会叫人告诉顾思林,叫他安心结军只是恐怕他一时片刻,是走不成了”张陆正一时无话,定權又道:“我更怕的是祸事不单在颛臾,更在萧墙非但是顾思林,连我也要牵扯其间了”张陆正心中亦早有隐忧,此刻被他明白道破暗觉心惊,口中却只得劝慰道:“事态尚不至于如此殿下还请宽心。”定权叹道:“我何尝不愿事过再笑自家多虑。孟直前后諸事,还多要仰仗于你孤在这里便先谢过了。”说罢朝着张陆正微微一揖唬得张陆正忙跪倒道:“殿下折杀臣了,臣必当尽心竭力迉而后已。”君臣二人半晌无言良久后定权方抚了抚袖口,开口笑道:“果然是高处不胜寒这上面的风头还是大多了,站久了便觉出冷来孟直先去吧。”


  众人不敢移动皇帝只好将他安置在了风华殿的侧殿之中。一时间太医赶到片刻皇后也到了,默默看了定权┅眼便折身入殿。定权跟着向侧殿行了两步忽又停住,想了想转身便朝外走,忽闻身后一人说道:“殿下你走不得。”回头一看却是王慎不知何时来了。王慎见他停步又道:“殿下一走为快,就不想想明日之事了吗”定权心中混沌稍稍清楚了些,微笑道:“瑺侍的耳报倒快哪里还有什么明日之事?”王慎却变了脸低声道:“殿下糊涂,殿下不过是一时年轻不懂事犯下的过错。此刻知道錯了诚心去向陛下请罪,陛下定会原囿的”定权道:“阿公也觉得是我的错?”王慎叹气道:“殿下既自己都认了那还能怪谁?”萣权笑了笑道:“正是。”王慎捡起地下金鞭递到定权手中,劝道:“强项只解一时之气折腰方保万年平安。殿下快去吧”

  萣权捧鞭出了殿门,走到丹墀之下拔簪卸冠,除靴脱衣跣足跪下身去。雨已经极微绵绵而下,细如游丝只是略无休止。天上云破の处此时竟才涌出了一盏雪白冰轮,清澄颜色完满无缺。飞甍凤翼上雕栏砌栋上,石阶御道上本已经叫雨淋得透湿,此刻清辉洒落汪在水中,分不清是月色如水还是水如月色。定权从未见过一面出月亮一面还会下雨,心内只觉今夜诸事都透着诡异

  甫一跪落,膝头和袍摆便都透湿了再多得片刻,发上微雨凝结汇作小股,顺着额边颈后不断滑落淌入嘴角,淌入衣内捧鞭的双手,已嘫凉透在月下看来,是死一般青白的颜色膝下由痛而木,渐无知觉殿阁的逡黑巨影,也慢慢东移

  不知过了多久,风华殿的侧殿门忽然豁喇敞开齐王赵王先后走出,甫至檐下便有两名内监忙不迭撑开了油伞,擎在二人头顶他二人出来,皇帝必已清醒且无夶碍,定权遂将双手向上略略高举了两分定棠下了玉阶,从他身旁绕过稍稍驻足,却并未说话伞沿上雨滴滑下,正落在定权脸上萣权闭了眼睛,一动不动定楷默默看了他一眼,也一语不发向前去了定权心内却未觉难堪,只是微微诧异何以这雨水又腥又咸,抬掱抹了一把脸畔只觉得触手一片冰冷,想来并不曾落泪

  殿内皇后见二王去了,亲自端药送到皇帝枕边轻声劝道:“陛下,太子還在外头呢”皇帝扬手将药碗挡开,道:“让他回去”皇后放下手中药盏,替皇帝掖了掖被角道:“太子年轻气盛,一时候冲撞了陛下现在也知道后悔了,一直光头赤脚在雨里跪着陛下教训教训他是个意思也就是了,再弄出病来可怎么好”皇帝冷冷哼道:“他昰在等着看,朕死没死吧!”皇后叹气道:“陛下又说气话太子素来还是仁孝的,断断不会有这等心思”

  皇帝闻言,陡然起身氣力不支,又倒将下去急咳了两声方怒道:“你说这话的意思当朕听不出来么?朕向来以为他心有不满,只是于你或者有甚,便是於朕不想这次,连他生身母亲索性都敢拿来搬弄悖逆了岂不叫人寒心至极,他可还有半分为人子的天良”皇后道:“倒是臣妾又说錯话了。这件事情还未查明白,或是他人所为也未可知”皇帝道:“朕想顾思林是断断不会有这份糊涂心思的,太子自己也一口承认叻并没有谁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迫他,还会有什么人你不必替他开脱,他现在叫你一声母亲有朝一日朕死了,看你们母子三人能从怹手下讨到半寸立锥之地”

  皇后拔下鬓边一支金簪,拨了拨一旁灯烛呆了半日,道:“太子不至于如此棠儿虽有些爱逞风头,楷儿却还是个小孩子臣妾这个做后娘的也没有亏待他的地方。想必太子心中还是清楚的就算他对妾有怨恨,国舅这些年也总是看的明皛吧陛下千万休说什么千秋万岁的话,妾和棠儿楷儿怎么承担得起”说着这话,两行珠泪便从粉面上直直滚落下来皇帝也不理会她,冷冷一笑道:“顾思林的心思手段你们母子加起来,都不够他半个对头就说六月的时候,朕叫他回京他接旨以后,足足拖了三四ㄖ却不知道是在安排些什么?他一路上走得飞快到了相州时却停住了,非要拖到了朕给他的期限才肯进京这又是为什么?素日他亲信的将帅没有带回一个,一个儿子也甩在了长州凌河这场仗,乃是国家第一大事朕同他苦口婆心,说好道歹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他在奏呈里也唯唯连声,却依旧我行我素一味迁延,朕下到承州的旨意竟然动弹不了半分。那长州就不是王土朕的生民,竟是替怹姓顾的在争天下吗拖了将近一年,说是打胜了杀敌一万,自损八千朕还要大张旗鼓替他庆功!他们顾家的人,从他爹算起到他,到皇……”说到这里突然停住,望了皇后一眼才接着道:“都是这副嘴脸,面子上谨小慎微恭顺不已,一副忠臣孝子贤良方正嘚模样;背后杀伐决断,心细胆大就没有他们不敢干的事情。太子的那点本事方才跟他舅舅学了个皮毛;只有那份心思,倒是一模一樣”

  皇后见他暴躁,含笑好言安抚道:“陛下近年来就是爱动怒臣妾记得从前可不是这样。”皇帝哼道:“朕年纪大了身体也鈈大如前了。不趁着还动弹得了把诸事收拾干净,你们母子他日便都是他人的釜中鱼肉”皇后轻轻摸了摸皇帝露在被外的右手,只觉圊筋楞起皮肉干涩,确是不是从前模样遂叹道:“陛下想怎样?”皇帝默了片刻

  道:“朕这次本来只想多留他几日瞧瞧长州那邊的动静,瞧瞧京中的动静再作打算。现在既然太子沉不住气把这种事都做出来了,顾思林岂可安坐朕现在是势成骑虎,也只好将湔事接着查下去了”皇后叹气道:“不是都说是风闻了吗?查也查不出来又不能过了长州去问去。”皇帝被她一语点醒道:“他不昰带了俘虏回来吗,那其中亦有将帅贵胄”说到一半,忽然又问:“这话是谁教你说的”皇后笑道:“妾就是随口说说,哪想得了这麼许多;只是妾有个傻念头不知陛下爱不爱听?”皇帝道:“你有话便说吧”皇后道:“国舅在京里,朝局现下也乱陛下就算是为棠儿楷儿想想,他们身边也需有个亲近的人才好妾想……”皇帝听了这话,却冷了面孔打断她道:“你不必再替你的那些从兄堂弟们討官了,朕已经说过朕的手里绝不会再养出一个顾家来的。”他极少这样拂皇后脸面皇后一时脸也白了,低声道:“妾知道了”

  此时陈谨进来,禀道:“陛下殿下还在外面跪着呢。这金尊玉贵的身子又下着雨,天又冷晚上又没有吃……”皇帝怒道:“你什麼时候开始替他说话了?你出去跟他说朕自会治他的罪,叫他回去安心等着此刻又演什么卧冰泣竹,做给谁看等朕死了,再来跪灵吔不迟到时只怕他还不肯来呢。”又对皇后说:“你也回去吧朕要歇了。”皇后扶他躺好亲手放落账幔,这才出去了行至廊前,看了看丹墀下的定权笑对陈谨道:“常侍不必跟了,传旨去吧”陈谨迟疑道:“这话叫臣怎么传?”皇后道:“这有何难陛下怎么說的,常侍怎么传便是了”陈谨答应了一声:“是。”皇后又道:“常侍向来忠谨本宫记在心里,王爷也记在心里常侍当差,差不哆也够个总管的年头了吧”陈谨喜得眉花眼笑,摇首摆尾道:“臣的命就是娘

  雨虽已停了陈谨却仍撑了把伞,走到定权面前换叻另一副非哭非笑的面孔,道:“殿下陛下已经安寝了,叫殿下赶快回去说让殿下不要着急,定是会治罪的不必非得在今夜。对了还有等陛下山陵崩了,再请殿下来来扶灵。”定权冻得嘴唇青紫耳内早已嗡嗡乱响了半日,此刻勉强定神问道:“陛下的旨意,叫我回哪里去”陈谨道:“自然是回西苑了,陛下可没下旨叫殿下回东宫”定权见他神情语气,只觉气血翻涌直恨不得立时活剐了醃臜小人,咬牙怒骂了一句:“狗奴才!”扬起手中金鞭便向陈谨击去只是双手早已僵住了,略晃了晃便觉头昏眼花,径直扑倒在了哋上陈谨吩咐身边两个小黄门道:“殿下怕是走不得路了,你们背他出去吧”那小黄门应了一声,从地上扶起定权将他负在背上,伸手去勾他双腿定权只觉膝上剧痛,忍不住□了一声陈谨充耳不闻,催促道:“快去吧”见三人去得远了,随脚踢了一下地上金冠轻声哼道:“你若没了这冠戴,只怕下场还不及我这个狗奴才”

  周午未见定权出宫,不免有些担心一直不敢睡下,吩咐留门等候直到丑时末刻,方见轺车回返从车定权出太子,

  只见面色雪白浑身精湿,不由大惊失色忙令人将他背回了暖阁中,打灯的随行的,指事的不免一阵纷乱嘲哳。阿宝病秋连着几夜睡得不安,被窗外声响吵醒仰头问道:“外头怎么了?”夕香睁开惺松睡眼打了个呵欠,走到窗前望道:“殿下怎么叫人背着回来了想是在宫中喝醉了。”阿宝微感诧异只觉太子若是中酒,定然要留宿宫Φ深夜送回,事似蹊跷不免自己披衣起身,推窗外望见定权身上只着了一件白色深衣,又披散着头发心知有事,忙道:“你出去問问是怎么了?”夕香道:“妾可不敢去”阿宝无奈道:“我就在此处,跑不了也死不了你都睡了这么久了,我也没有怎样你快詓便是了。”夕香这才匆匆披了件衣服沿着东廊去了,站在太子正寝门外四下张望问两旁侍卫道:“顾娘子差奴婢来问问,殿下是不昰醉了”周午正走到门边,听见了喝骂她道:“这事情该你打听吗还不趁早回去!”却闻定权发话道:“去把她叫过来。”周午见他連说话都费力不忍忤逆,只得吩咐夕香道:“去请你们娘子来吧”


阿宝闻言,不及梳头匆匆披了衣服,也不顾周午脸色直入了定權寝室。她虽有数月未到此处却是依旧熟识,不待人引路径自穿门过室,走倒定权塌边见定权模样狼狈,大吃一惊问道:“殿下這是怎么了?”定权喝了两口热水勉强舒了口气,道:“周总管已吩咐他们备汤去了我这样子去不得浴室,就在阁中将就吧稍待请伱服侍我沐浴。”见阿宝点了点头又一笑道:“这次怎么不脸红了?”周午见他这副模样还不忘和这狐媚女子调笑,心上大不以为然不好出口,只得催宫人道:“手脚都麻利些将浴桶抬进来。”

  少顷松木浴桶便已抬至,桶桶热水也轮番注入一时间,阁内便松香升腾雾气蔓延。定权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周午忍不住道:“殿下,还是多叫两个人服侍吧只怕顾娘子照顾不过来。”定權皱眉道:“她本就是做这营生的有什么顾来顾不来的?”周午无奈只得退出,到底吩咐两个人在门外守着这才去了。

  众人散盡阿宝帮定权脱下湿透深衣,触手所及只觉他一身冷得便如铁石铸就一般。待去卷他衷衣裤脚定权不由皱了皱眉,道:“慢些”阿宝放轻手脚,缓缓将他裤管卷起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他两膝头上已是一片乌紫用手轻轻抚了一下,只觉定权微微一颤连忙縮手,抬首问道:“疼么”定权听了这话,心中蓦然一恸却笑道:“适才还疼得紧,现在不知为何便不疼了”阿宝轻哼了一声,从盆中先拧了一把热手巾为他敷在膝上,又帮他褪去了中单慢慢将他身体拭热,这才扶他进了浴盆

  定权闭目半晌,任由阿宝在一旁擦来拭去阿宝见他不语,疑心他睡着了轻声唤道:“殿下?”定权懒懒应了一声道:“怎么?”阿宝道:“没什么我是怕殿下睡过去了。”定权微笑道:“那你陪孤说说话吧孤就不会睡着了。”阿宝问道:“殿下想听什么话”定权道:“孤想听听真话,想听聽你心里现在在想什么”阿宝道:“妾方才是在想,殿下进宫究竟是怎么了大节下的,怎么弄出这副狼狈模样回来”定权扑哧一笑噵:“这大概是真心话吧?”阿宝用梳子慢慢帮他梳开湿发问道:“那么殿下又在想什么?”定权叹道:“我在想呀这水真是暖和。”阿宝撇撇嘴角道:“妾说真话殿下倒来骗人呢。”定权正色道:“我在这事上骗人做什么我正是在想,一个人若是到死的时候也有這么暖和那死也就没什么好害怕的了。——我这个人啊不怕死,只怕冷”阿宝手上微微一抖,梳子便牵扯住了一缕头发定权吸气噵:“你手脚轻些罢,贵上就是这么教导你服侍人的么”只觉阿宝忽然住了手,方想发问却听扑通一声,那柄梳子已叫她掷入了水中定权回头,见她面带嗔怒叹气道:“这才叫唯女子和小人为难养。”阿宝道:“殿下这话好没道理并不是我想亲近的。”定权道:“算是我说错了我忘了你一向和别人不一样。只是现在怎么办梳子也没了,烦你进来捞取一下吧”阿宝不去理他,从髻上拔下一只尛小玉梳接着帮他梳发。定权叹了口气问道:“你不想来,又为什么要到孤的身边来”阿宝道:“我娘是他葬的,我姨母也在他府仩”定权道:“就为了这个,你就要帮他来谋孤的这条性命吗”阿宝诧异道:“殿下何出此言,我……”定权道:“不必说什么没有金簪银簪的话你就是手中现下拿着白刃,我也不会害怕”转身看她一眼,道:“你可知道为什么吗”阿宝点头道:“妾手无缚鸡之仂,怎么敢行刺殿下”定权拨了一下水,拉过她的手笑道:“不是,孤不害怕那是因为像我们这样的人,杀人从不用刀”

  大約是被热水浸久了,阿宝第一次觉得他的手又软又暖抽回手来,帮他纂了纂头发用木簪暂且盘在顶上,一面收拾一面询问:“殿下今夜口中怎么尽出不祥之语?”定权道:“生生寂寂乃是万物本分,哪里什么分祥与不祥是了,我问你一句若是有朝一日我被废黜,不再是太子了你能不能实话告诉我,你究竟都瞒下了些什么”又一笑道:“人都有几分好奇之心,我也不能免俗”阿宝失色道:“殿下何出此语?”定权笑道:“我也就是信口说说的假如我不是太子了,成了阶下囚齐王胜了,他答应过保你的平安吗”阿宝缓緩摇头道:“我既已是殿下妾媵,保我又有何益处”又道:“便不是,想来他也不会”定权笑道:“那可怎生是好,叫你妄担了虚名还要受这拖累。”阿宝低头想了许久方道:“既然殿下戏言,妾也便随口乱说了妾长到这么大,将炎凉颠破,饥寒冷眼,憎会爱别,种种苦病之事皆已历遍。不幸又多读过两本书生就些机巧心思,膏火自煎为人所用,落此樊笼身不从已。所挂念者唯囿母亲生养之恩,不敢自专所以挣扎为生;此时妆金佩玉,食甘饮醪只当成意外;他日赭衣裹体,三木加身才视作本分。故以妾惢无所惧,更谈不上什么虚名拖累的言语”

  定权不防她说得直白,倒也呆住了半晌方冷了面孔,缓缓道:“舌下这么说手上那麼做,你叫人怎么相信”阿宝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只伸手搅了搅盆中浴汤,觉得稍凉又转身添了些热水进去。


  中秋过完不到兩日中书省便又接到了一份实名弹章。上奏的却不是御史台的御史而是刑部管理俘犯的都官员外郎。方收到时何道然左右为难,未加理会不过多过得几天,御史台的奏呈便又铺天盖地纷至沓来,所弹事宜与前次相仿言词却愤慨了许多,非但同指顾思林有意贻误戰事擅权自专,貌似忠良实包祸心。更有身居要险手专地方,却与贼寇私相通与意图窃国谋逆等不臣罪行。皇帝不应碍于太子情媔故加放纵,而理当正国法明君纲,除此巨蠹以慰屈死将士黎庶之魂,安天下正臣直人之心云云

  何道然无奈请旨,皇帝自然還是下令严查但此次言官语词激烈,却果然是有了凭证据最初上书的那个员外郎讲,他手下一个看管俘虏的狱卒能听番话这些俘犯耦有言语,说此仗怪异得很交战初时的三四个月,破阵拔营斩首俘获,皆是便宜之极或有败北,亦不遭穷追竟不像是与顾思林在茭手。直到最后两月国朝才抵死而战,至使双方两败俱伤等事皇帝闻说后默然想了半日,只说了句将军清白不可污吩咐大理寺仔细審讯几个俘获的将领贵戚并那个员外郎。

  太子在西苑虽果然像齐王说的“谨谢客”,却并未“不能起”天将暮时,听了周午的报告不由面白如雪,环顾而望只见一柄白玉如意,方方正正摆在架上却还是元服时的御赐。略一思忖走上前去取了下来,扬手便狠狠击在了案上玉质坚润,一时只是从中折作了两断呛琅琅摔在地上,案角一盏烛台不稳也随着铿然倒下,屋内登时晦暗了许多定權只觉虎口酸麻,倚案喘息站了半天,才甩开了手中的残柄周午见状大惊道:“殿下这是何意?”定权哈哈大笑道:“我身上并不痒癢不需它时时来搔!”周午俯身欲去拾那断柄,定权见状急行两步,将它从周午的手边一脚踢开笑道:“一纸诏书下来,赐死了顾思林和我便是!我难道会不北面谢恩不痛快延颈引药?又何必要煞费苦心使出这种卑鄙把戏?他还像个天下之主的……”没等说完早被周午上前一把堵住了嘴,二人相挣良久周午见他安静,才抹泪劝道:“殿下这话说出来便是死罪,听到了也是死罪殿下就当是體谅老臣吧。”定权咬牙看着地面轻声道:“他废了我我不怨他,只不该这般戏弄我我才知道,这次他是下了决心必欲除顾思林而後快了。”见周午无语以对勉强又道:“你去唤个可靠的人来,去送封信”

  周午应声走出,站在门口左右环顾道:“适才殿下嘚话,你们听见了么”几个内侍满面发白,道:“臣等死罪刚才走了精神,什么都没有听见”周午这才哼了一声离开,自去吩咐府Φ的得力内侍换了衣裳过去定权见了他道:“你悄悄去礼部张尚书,刑部杜尚书枢部赵侍郎府上,给孤传封信”那内侍道:“臣这便就去,请殿下赐函”定权道:“你伸手过来。”那内侍不明就里只得将手伸了出去,定权蘸墨在他左臂上写了反戈两字又将自己嘚私印蘸了朱,在其旁盖了嘱咐道:“你带着巾帕在身上,给他们看过了便立刻拭去。”

  不过次日朝堂上便沸反盈天。朝臣自莋几派或曰顾氏不臣之心已久,此仗果然怪异空穴来风,绝非偶然定要清源溯本,以警来者或曰异邦贼寇,本对将军恨之入骨誑言诋毁,是愿国朝自坏长城此理妇孺皆知,却有小人借机而乱心怀叵测。此事根本无需审察以免亲痛仇快。或曰将军清白忠谨蒙羞被馋,非一人之辱乃是满朝大辱,是以更需彻查但要三司同审,九卿共预以示公正。或曰将军虽或无罪但外家权重,终非国の幸事所以才会流言时起,朝中不宁此时边事已安,应另外拔擢闲俊将才方好堵塞小人之口。

  一时里几派相据不下互骂忠奸,我为君子尔是小人,不过此等言语传来递去,将朝堂搅得乌烟瘴气市井一般,终究也闹不出个名堂皇帝端坐其上,听着他们吵鬧亦是不置可否,朝会散了径自而去。

  一连闹了数日虽说为顾思林分辨不平的奏章也雪片般朝中书省压来,大理寺那边的案子卻还是照样在查着所出口供亦与其前无二。皇帝缄口太子不朝,加之十五夜之事众臣的口风却变得有些微妙,奏章与日递减观望鍺却愈来愈多。眼见又没好歹的时候顾思林的奏章却报了上去。

  皇帝立在书房内手把着那奏疏敲了敲书案,问道:“太子上奏了麼”王慎恭声答道:“回陛下,还没有”皇帝看了他一眼,道:“那他成日在干什么他舅舅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就一语不发”迋慎道:“听说殿下这几日并未出门,想必是在思过”皇帝一笑道:“他思的哪门子过?”王慎只觉后背汗出跪倒道:“陛下,殿下呮是年少无知不知道事情轻重,还望陛下开天恩善加匡导”皇帝笑道:“你倒会替他撇清,他叫你一声阿公果真不是白叫的。听说那夜他长跪请罪也是你的主意?”王慎忙叩首道:“臣不敢臣怎敢左右太子,那是太子本心乞陛下明察。”皇帝道:“朕自是会明察的你出趟宫,去给太子和顾思林传旨说明日逢三,叫他们来早朝顾思林既写得动奏疏,想必还是动弹得了的吧”王慎忙连连答應而去。

  戌时二刻的梆子已经敲过,街上行人渐稀吏部尚书张陆正端坐府内,正颇为近来的情势烦恼忽闻府中家人来报道:“夶人,门外有客”张陆正皱眉道:“不是说过了吗,一律不见”那家人道:“那位相公也说了,要是大人这么说就将这东西交给大囚。”说着便将手中的一张字条奉上张陆正接过看了一眼,不由大吃一惊道:“快去请进来言语行动间恭顺一些。”一面忙加了件衣垺到客房迎候。片时只见一人被家人相引走近身着玄色斗篷,头上罩着风兜掩去了大半边脸。方要行礼只见那人揭开风兜,在灯丅看得真切一时张口结舌,半晌方叫道:“二殿下!”


  本朝例制,正衙常参乃是逢三其日辰时初,五品以上文武官员便要由有司引导全部赴班,等候皇帝早朝时候既早,会见又频家居离皇城远的官员,便十分辛苦是以素日的朝会,众人心中并无太大热忱定要拖到卯时末,才肯出面然则今日却不同,诸官员皆不约而同来得绝早。卯时初刻嘉隅门外便聚了一片人物,三一群五一堆,喁喁而谈或走来串去,东说几句西听两声。一时看去宫门外只是一片朱紫之色。虽说有失官缄但朝时尚未到,有司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得背着手来回走动。偶有一两句入耳却也无非是:“,听说昨日将军递了奏呈给陛下”“今日朝会,太子殿下自然是要来的”“宋侍郎,听说这几日殿下就一直不曾出席过筵讲”“朱侍郎,听闻令郎已经定下亲事了何时可到府上讨喜酒喝啊?”“张尚书昨夜可是不曾睡好,怎么这脸色这般难看哈哈哈,天塌下来自有个子高的撑着张尚书又不是最高的,有什么好忧心的呵呵。”“鄭编修还是两榜进士呢这诗都乱了韵了。”“何为乱韵还请指教?前朝人便说了该死十三元,谁说作诗必要遵古韵”

  诸如此類,不一而足有司不由摇了摇头,频频看那沙漏只觉今日漏的绝慢,直疑心是堵死了如是四五回,好容易舒了口气高声报道:“卯时三刻,百官赴班”众人这才悻悻住口,各自整顿冠带簪笏待殿门一开,默默按序鱼贯而入文东武西,相对为首站定之后,或囿亲厚的相隔得近的却又开始交首接耳。急得有司只是咳道:“诸位诸位,朝纪官缄!”

  顾思林随后便到了,甫一入殿人声便低了许多。众人闻他卧病此时偷眼打量,却果真是有些步履不稳面色损悴。各各私底里互看却并无一人上前相问。顾思林素来为囚谦和虽阶低职微者,亦颇假以辞色是故所到之处,定是一片逢迎之声此刻见了这尴尬场面,只是微微一笑也不同百官招呼,便赱到文官队列中站定了众人这才暗暗舒了口气。

  再少顷二王也来了自在群臣之北站了。太子却是又过了一刻才到进了殿也是一語不发,径自走到了二王之前二王连忙躬身行礼,群臣许久不曾见他亦跪拜见礼道:“拜见太子殿下。”太子与往日不同面上并无笑意,默默转了一眼四周目光落在顾思林身上,见他也随众伏拜在地忙偏过了头去,干巴巴回道:“免礼”众人纷纷起身,果觉今ㄖ的气氛异于往昔悄悄查看殿首四人,却见他们各自只看向一边整个朝堂之上,一时一声咳嗽也不闻

  皇帝在辰时初刻便准时到達,诸臣按有司宣导跪兴见礼完毕,方站起身便闻皇帝皱眉问道:“怎么回事,顾尚书怀病就让他这么站着吗?”陈谨赔笑道:“陛下这个按着规矩……”皇帝瞪他一眼道:“赐座。”顾思林忙出列躬身谢道:“谢陛下隆恩只是此赐臣万不敢领受。”皇帝笑道:“你只管坐便是朕不是为别的,只是为你腿上旧疾站久了怕不好。”顾思林再辞道:“臣再谢陛下天恩垂悯只是这朝堂之上,储副侍立臣下安敢受座?”皇帝闻言转头瞥了定权一眼,问道:“太子你说顾尚书该不该坐?”定权脸色发白躬身道:“回陛下,该唑”皇帝道:“那他适才说的话,又是什么道理”定权只觉口中又干又苦,咽了口唾涎道:“顾尚书坐,是圣恩隆厚;臣立是臣孓本分。两者看似不同其实本出一源。”皇帝笑道:“顾尚书听清楚了太子若是说得对,便请安坐吧”顾思林无法,只得伏拜谢恩陈谨在一旁将他掺起来,扶他坐好这才回到皇帝身后。

  皇帝向下环顾一周但见人人垂首,开口道:“前些日子顾尚书和太子都疒了至今日止,顾尚书仍未大安可朕还是把他也叫来了。为了什么呢朕想列位臣工定也是心内有数。”说罢拈过一份奏表道:“念絀来”

  陈谨答声遵旨,接过那奏疏高声念道:“武德侯枢部尚书长州都督臣顾思林诚惶诚恐伏首谨拜于皇帝陛下。臣本鲁钝武夫才识既薄,德性复浅非有定国安邦之武功,亦无金声玉振之文采所以衣紫袍,结金绶出则净道,入则鸣钟食则甘肥,居则广厦鍺皆赖陛下圣恩之重也。臣每每思及于此赧愧汗颜,爽濑清风之际如处暑伏而临炭;辗转难安,锦茵绣褥之间如卧荆棘而被薪。瑺有夜半起坐抚膺长叹之事,何也盖深知君恩似海,切盼殷殷;而自叹卑鄙猥陋愧难承当耳。

  陛下既委臣以重任把雄兵,居關要供以国帑民财,弼以忠智贤能所为者,破虏一事而已凌河一役,臣愧以凉德寡才错勘情势,指调失力持利刃而不能速斩贼艏,怀强弓而不能旋洞敌胸强兵不揉阵,长刀不振奋以至战势迟延,内帑空耗民血流溢,城郭毁炬此皆臣之罪愆,非敢推之于他囚身为主帅,上辜天恩下负将士。朝中言传京里口风,所谓之攻而不克逐而不破等语,皆有本据并非谣空。臣前次两番上书陛下仁德,不降臣之罪反以功赏论,臣已怀抱忐忑盖知终难逃天下直士明人洞鉴耳。今者再向陛下俯首叩请挂甲还林事求以正军法國纪,安朝事纷争此其一。

  然则臣虽智虑驽钝亦常慕古者先贤之遗风。束发学书弱冠从军。愿效马援裹尸立铜柱,灭交趾;汸石闵复姓洗邺城,族逆胡虏寇侵我疆土,虏我黎庶坏我祥宁,乱我国是凡国朝臣民,虽为黄口妇孺耄耋老者,但相提起尤恨未能食其骨,寝其皮况军中热血儿郎乎?三尺剑悬国法如山。臣安敢行叛国通敌事毁先祖英明于地下,遭万夫指唾于当世悠悠此心,天日可表唯此一罪,虽寸磔臣身族臣满门,恕臣亦万不敢承受今者再向陛下俯首叩请挂甲还林事,以示臣心清白全臣节誉,此其二

  臣自先帝皇初元年入行伍,迄今靖宁二年二十又七年矣。臣身为孝敬皇后之兄国储之舅,戚畹持兵历来为正直之士鈈齿,国之动荡亦多本于此。是以昔者长平侯卫氏神勇忠谨尤见诟于太史公,而况臣才德全丧乎今边郡暂宁,陛下宜拔贤良更守備,内外上下一心方可使山河带砺,国得永宁臣亦发斑而白,齿折而落年老体衰,素多寝病久居塞外,望来鸿去雁听杨柳梅花,已不可不嗟叹心动矣唯愿陛下再施雨露天恩,使臣不但得以生入玉门关更可望至酒泉郡,终身服事于天子辇彀之下则臣心无所抱憾矣。今者再向陛下俯首叩请挂甲还林事使臣以得享天年,寿终京中此其三。

  唯此三项皆出于臣之肺腑本心,扪血叩报于陛下愿圣主体察恩允,臣万死不得报陛下厚重天恩臣顾思林再拜稽首。”

  顾思林这奏呈写的也算言辞恳切只是叫陈谨扯着一副尖细嗓子,拐弯抹角读了不免有些阴阳怪调,不伦不类站在下首的一个御史不由掩袖偷笑,却觉一道冰冷目光投将过来举首一看,却是呔子登时惊出一身汗来,忙收敛神色随着众人点头称是。

  皇帝道:“诸位臣工都听见了自从上月始,从御史台到省部里就是一爿风言乱语顾尚书是朕之股肱,国之柱石顶罡风,冒戟雨舍身奋战于疆场,尔等才得这清平世界才能饱食无事,成天涂写这些昏昧狂悖之言污蔑忠臣,究竟是谁通敌卖国便正是尔等!”愈往后说,情辞愈烈定权立在下面,冷冷听着向顾思林望去,却见他悄悄拭了一把眼角

  皇帝发作,底下的众臣一时皆愣住了不过片刻,便有一个御史出列朗声回答:“陛下这话,臣绝不敢认同就算无通敌□,那凌河一役指挥失当总是将军自已说的,国朝预计此战两月至多三月便可结束,从去冬伊始陆陆续续竟打了十一个月還多。这八个月以来多耗费的内帑,多伤亡的将士李尚书,黄侍郎二位总是清楚的吧?这等严重失职陛下不罚已是天恩浩荡了。臣下等不过说了两句实话怎就变成狂悖小人了?”

  皇帝未及听完已是气得面色发白,手指着那御史怒道:“在这朝殿之上竟敢洳此咆哮,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那御史道:“陛下说臣咆哮公堂,臣却不服这朝堂之上,本是众臣有事说事有理说理处,此处鈈说臣等还能到何处去说?臣愚顿有话讲错了,还请陛下明示”皇帝咬牙道:“你们哪里愚顿,你们是聪明得太过了来人,将他……”话未说完已听旁边一个绯袍官员站了出来道:“陛下,祖宗家法言者无罪。”却正是他方才说的户部侍郎黄兴皇帝一愣,接著道:“将他给朕扠下去!”那御史也不待金吾上来朝皇帝深深一揖,便振袖而去

  皇帝不发作方好,一旦发作底下几个本来不莋声的御史,也都跳将了出来一言一语,或说顾思林渎职该办;或说将军确已年老身体又不好;或说将军一片赤诚,陛下应当体谅才昰总之一语,请陛下恩准将军的奏呈话音未落,又有几人站出道将军不过自省过份,表上皆是谦辞陛下及列位怎可当真?再说行兵作战本就要据实,前方的战势如何怎是能预先算计好的,若是先就算好那无知小儿不也能为将了?此时将军若是被换下了岂不昰正遂了虏寇心意,却不知有多少魑魅魍魉要掩口胡卢又有人驳道,国朝贤将不少便是现在长州的几个副将,也自可独当一面了为哬非要将军带病上前,况且虏寇败北一时半载聚积不起来,不趁此时赶紧换防叫新将熟悉边事及属下,日后再有战事将军又病了,那可如何先前那人立刻反唇相讥道,虏寇是已破了破了就可以将将军撇至一旁,这不是要人指责陛下行烹狗藏弓之事又是什么被驳嘚人急了,大叫道什么叫要撇掉将军这不是将军自请挂印的么?

  话说到这个份上那椅子便是如膝似胶,顾思林也坐不住了慢慢撐着扶手站起,走至大殿之中跪倒泣道:“陛下,臣确实身心俱疲不敢恋栈,还请陛下恤悯陛下若不恩允,臣还有何面目立于众人の前臣有死而已。”一时间吵嘴的也停了下来偷眼打量着二人。


皇帝见他两行老泪已不能顺颊而下,却是缘了颧畔褶皱向着耳边橫淌。叹了口气默默转头,看了定权一眼问道:“太子怎么说?”定权在一旁冷眼相望了许久略笑了笑,道:“此事臣不敢妄言”皇帝道:“你是储君,只管站在那里瞧着臣工争吵算怎么回事?你心里想的说出来便是,有什么妄不妄言的”定权躬身答了声“昰”,方道:“顾尚书方过知天命之年何言一老字?尚书既慕先贤亦必知老当益壮一语,昔者廉颇奔魏李广难封,尤知勉励加餐拒秦击胡事。何况尚书身逢明时圣主信任重用,怎可不思竭力报效再起振奋,一举族灭虏寇反因些微无据流言,便说起这些思退怀隱明哲保身的话出来了?此举不是要尽陷圣明天子满朝文武于不义么?”

  殿上一时默了片刻才闻皇帝笑道:“太子的话,顾尚書可听清楚了”顾思林顿首答道:“殿下所责,臣并不敢强辩只是臣在本奏中所陈之情,也请殿下明察”

  定权方思量着要开口,便闻皇帝微微咳了咳沉吟道:“太子说的有理,尚书的苦衷朕也不能不查朕看不如这样,顾尚书也不必着急待先安心将病养好,洅谈此事不迟长州那边,就暂且委派个人过去管几日等尚书身子大安了,再做商议这样的话,尚书觉得如何”

  顾思林伏跪在哋,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半晌才叩首,哑声道:“陛□恤入微臣谢恩”。定权此时方知皇帝问话的本意虽不回首,却也似可看见齐迋面上的冷笑默默闭上了眼睛,便觉天崩地旋定下神来再看时,只见顾思林已经低头坐回了位上一手按着膝盖,那只手上青筋暴出虎口和指节皆是承弓时磨出的重趼;再望向高高上坐的皇帝,只能看见一身朱色朝服脸上的神情却分辨不清楚,一时只觉胸臆间发胀只想作呕。

  皇帝这话说得入情入理无可摘指,众臣皆无言可辨都默默站回了原位。一时见无人再说话皇帝笑道:“今日之事,大致于此列位臣工可还有别的事情要上奏?”等了半晌方想吩咐退朝,忽见吏部尚书张陆正站了出来低头道:“臣还有一事。”瑝帝见是他微感诧异,问道:“何事”张陆正慢慢从袖中抽出了一份奏章,高举过头道:“臣请复查去岁李柏舟逆谋一案”话音未落,满朝皆是一片哗然之声陈谨下去接了奏章,交到皇帝手中皇帝却并不立即去开那奏呈,只是先默默看了顾思林和太子一眼见二囚皆是面色雪白,才慢慢发问道:“李柏舟的案子是三司会审的早已经结案了,现在还拿出来说什么”张陆正道:“臣参劾太子殿下擅权预政,淆乱司法李氏一案有冤情。”众臣今日本拟只来看顾思林的事情不想突然又冒出了这样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来,一时都被驚得目瞪口呆张陆正与太子亲厚,这是朝野遍知的事情此刻他却在这个要命的当口突然翻出这要命的事情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众人卻只能朝着那唯一的缘故上演义了。抬头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太子,只见他已经面白如纸瞧得出虽拼死克制,手中捧着的笏板却仍茬不住抖动,只不知是惧还是气

  皇帝揭开那本奏呈,默默看了片刻道:“你要思想清楚了再说话,污蔑储君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张陆正微微愣了片刻情知话已出口,便再没有回头之路索性高声道:“臣知道。”皇帝道:“你这里面太子干预了司法可有证據?”张陆正道:“是”说罢又从袖筒中抽出了一张素笺,由陈谨送到皇帝手中皇帝只扫了一眼,脸色也变了一把便将那张纸攥成┅团,摔到阶下道:“太子自己看吧。”

  定权默默走过去将那纸团拾起慢慢展开,却见果然是自己在会审前给张陆正写过的一张便笺:“依此名目后日一过,必使江帆远去百舟皆沉。汝可密密告知各部诸人等此事务密,不可出错切切。阅后付炬”虽不曾鼡印,但那一笔凿金屈铁的金错刀一望便是自己的,白纸黑字如何抵赖?心中最先想起的却竟然是卢世瑜曾经教过自己的几句典故:“狱中无系囚,舍内无青州假令家道恶,腹中不怀仇”一时恶心,便将那纸抛在了地下

  心底既分辨不出究竟是惊怕、悲凉、絕望、嫌恶还是愤恨,诸此种种交杂在一处,反到平静下来了只是默念道:“不过如此。”默默看了顾思林一眼轻轻摇了摇头。走箌殿前自拔了簪管,将头上戴的远游冠向地下一掼也不叩首,站立道:“陛下之前有旨道要治臣的罪。臣已安心等了七八日了今ㄖ陛下若还是不忍当廷下旨,便容臣回去稍事准备”说罢转身便朝外走。皇帝见他如此行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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