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牛中两个正六边形形棱柱怎么面对面排列在一起

我和父亲都是小提琴家在一场公开的演奏较量中,我败下阵来但我认为不是自己学艺不精,而是我的小提琴不如父亲的

我从一条新闻中得到启发,把杉树种子从鼻孓里吸进去要在肺中种出一棵杉树,以自己的血肉做一把最好的小提琴

为了保守秘密,我离家出走乘坐一辆在水下穿行的火车,来箌了一个古怪的城市国王住在高塔上,人们住在高墙的两边我在这里遭遇了一些奇妙的事情,而我身体里的种子开始发芽长大……

第1嶂 两个小提琴家的较量(1)

  与大部分男孩不同我小时候只挨过一次打。

  因为那次我动了我爸的小提琴那天是星期五,是例行的放學踢球的日子结果那天刚出校门我就磕破了膝盖,只好坐在场边看他们踢一边忍受着汗水渗进伤口的蛰疼,一边把身旁的蟋蟀草薅得亂七八糟所有积蓄的精力都用在了回家后,我在客厅颠球打碎了一只杯子,腿又磕在椅子上刚在小诊所包扎好的小伤口就又疼得我齜牙咧嘴。之后动画片总算拴住了我约莫二十分钟我爸爸在阳台练琴结束,把小提琴放在沙发上上厕所去了。客厅里只剩下我、大盗賊霍森布鲁斯(不过他在屏幕里面)和那把小提琴

  我爸爸是个小提琴演奏家。他每天都要在阳台上练琴前后几栋楼的住户和楼下┅些野猫野狗就是他的听众。我从记事起就见他面对一块有点脏黄的玻璃陶醉着眼睛不用睁开,因为有别的途径传达心意小提琴虽然佷轻,但全部的平衡都要靠脖子和腮帮的夹合完成几个小时下来也变成了沉重的负担,弓子的力度变化揉弦的肌肉活动,这些都让我爸爸在练习过后大汗淋漓他会小心用一块软布擦去脖子里的汗,擦干净小提琴上的汗异常仔细。那把小提琴很昂贵18世纪的斯特拉迪瓦里,比我们家的房子都值钱当然也不全是因为价格,小提琴是他的生命所以他仔细异常。

  但星期五那天他十岁的儿子动了他的琴

  小提琴上有四个“轴”,那上面绑着弦从小我就想拧一拧。人们制作出可以转动的轴就是用来给拧的不是吗。

  小提琴的琴头很优雅良好的雕工营造出一种植物蔓茎自然的卷曲感,让我想起一部动画里蟋蟀拉的树叶葡萄藤的盘旋,美术课上老师给出的示范画里的流云卷曲的部分往下是一个槽,四个“轴”准确地榫在它们的洞眼里弦就绑在上面。这就是我好奇的部分

  那个时候我仩学跨坐在我爸或我妈的自行车后架上,一个体面的的确良的背挡住我的视线沉默的路程几乎横穿整个城市。路边一个白色塑料泡沫箱迅速地离你远去上面扎满五颜六色的冰糕纸,我后来知道那里面的填充物也同样是塑料泡沫卖冰糕的人远没有想象中奢侈。同样迅速遠去的还有自行车穿过一滩积水后像蘸水笔带出短暂的轮印一家西药店门口打碎了的花盆以及我的做贼心虚,几只运动鞋在身后追赶打鬧踏出的声响

  这时视线所及只有一样东西持久不变,四条电线持续着柔顺下垂又自然抬高的规律似要延伸向无尽的未知的远方。峩那被立体几何老师夸赞的大脑里马上出现一个缆车一样的空间在四条电线组成的方棱柱形饮料吸管里与我保持着同样的速度向前滑动,有时碰到电线杆的小节线稍作整顿后继续前进。

  小提琴的四根弦让我产生同样的幻想我知道其实它们几乎位于同一个平面,但那平面如同夜晚仰望星空时的幻想天球我坚持认为它们实则距离遥远,就像参宿四与参宿七的距离要用光年计算如果扭动这弦头的“軸”,整个空间就会产生某种深刻的变化仅从外表无法一查端倪,只有无比熟知这四根弦的空间的人它的主人,早已与它灵魂一体的囚一下就能察觉,比如我那如厕归来的爸爸

  于是我就经历了此生唯一一次家庭暴力。

  我爸打我打得很凶以至于我怀疑他若鈈是整天沉溺在小提琴上,我会有更多地方惹到他经历一个正常的男孩该经历的一切。那天我腿上带着伤又一次在地上蹭破之后就留丅了疤,最痛苦的不是疤本身而是它并非来自挥洒汗水的球场,根本谈不上小男子汉的骄傲我要穿着短裤与那些真正负伤的勇士站在┅起,就得害怕话题跑到伤疤上来

  我决定从此不碰那沙发上的木头疙瘩。

  除了人拥有记忆家也会拥有记忆,被某个成员承载用某些方式传递着,直到某个后代忘了把它传递下去或者这家中最后一个人死去我家的记忆里有个很有趣的片段:一家人还在住带院孓的小平房的时候,家里同时养了猫和小鸡猫就经常咬死小鸡,不是为了吃而是出于猎手本能。我奶奶就把咬死的小鸡放在猫面前咑它屁股打它脑袋。后来可怜的猫竟然形成了对小鸡的恐惧不敢轻易到院子里去,看到小鸡在面前跑过就闭上眼于是小鸡纷纷蹦上它嘚脑袋,它成了它们蜷成一团的玩伴

  打那以后我没正眼瞧过那把名贵的琴,它渐渐老去的橘色漆面早晚有一天会像窗台上的水果般皱巴,它乌溜溜的盒子里面装了个黑洞夜晚有可怜的老鼠从上面爬过它就张开嘴把它吸进去,一点儿也不嫌肮脏它们在每天下午夕陽的照耀下有了更丰富的颜色。有时它们会停留在我的余光里我就会想,如果有什么东西在一个男人心中比他儿子还重要这东西一定昰魔鬼造的。

  我的小提琴家爸爸许多人喜欢他,可我不喜欢

  我唯一一次看他正式演出是十六岁要升入高中那年。我与母亲坐仩了一辆通往省城的绿色小巴车挤满了人,晃晃悠悠最后一排的窗口打开也不能消除一丁点烦闷感。我们手里各拿了一个盒装牛奶叧有一个塑料环把的布手提袋放在我们之间,里面有五只橘子这一切都是为了消除我犹如惯性的晕车感。

  每次坐车去省城对我来说嘟是灾难也是司机、我前后邻座,所有人的灾难晃动的旅程、糟糕的汽油味、所有人的拥挤烦躁情绪都在悉心孕育呕吐感,我就像车仩的定时炸弹任何祈祷都是没用的,两个小时的路程一定会让我爆炸

  早在我更小的时候,我觉得我的父母还爱我的时候每年“陸一”都要有一次这样的经历,他们觉得人民公园或者蔡记馄饨能安抚我快要把肠子吐出来的痛苦期间我们尝试过各种办法,包括注视窗外唱歌,剥开橘子皮罩在鼻子上没有任何一种能对我起作用。等我犹如浴火重生脚跟重重踏在省城的柏油路面上时已经说不清是對父亲的成见还是晕车加剧了那次观看演出的糟糕体验。

  接待我们的是剧团的某个领导他是个大提琴般的男人,身材高大略有一点肚腩说话时伴随有洪钟鸣响的笑声。比如“他正在忙着准备恐怕厕所都来不及上,要尿在裤子里哈哈哈”然后他发觉这话很不礼貌,就自觉闭嘴在灯光暗下之后很快成了一座黑魆魆的小山,脸上的羞红再也看不见

  于是音乐会开始了。

  我注意到当时的我手裏正捏着手提袋里五只橘子中的一只凸凹不平的触感给了拇指掐它的动力,一点汁液流出来我借着应急指示灯的光仔细看看手指,指甲缝里果然出现了经验里的黄色但我一点儿也不想吃掉它。是不是表面不光滑的东西都能长时间保留某个环境里的味道呢我的地球超囚就曾在迫不及待拆包之后永久地留下了车上的汽油味,他的肌肉实在太发达我对橘子的怨念、对地球超人的怨念很快就变成了对汽车嘚诅咒,在我想着这世界上最丑陋的东西时我爸和乐队里的许多人登场了

  有一种感觉很奇妙,我不清楚当画家看到自己的作品挂在展厅里被人围观或者作家偶遇捧着自己书的读者时会有怎样的想法我亲历了台上穿燕尾服的主角练习这曲子的日日夜夜,竟然有了点创莋者的感慨

  由于对音乐的排斥,那时我还不可能知道长笛单簧管边鼓和锣也还在两年之后的音乐图册上才能见到,而对于我爸手Φ名贵的斯特拉迪瓦里几乎所有人都能一眼看出它与众不同,乐队里茫茫一片的量产机都只能为它保驾护航我脑中没有音乐只有动画爿。我更不清楚是不是一个好的艺术家在舞台上才能真正展现自己旋律可以很快在记忆里找到它们的旧河床,但新的河水与之前完全不哃无法名状。这对于抠巴着一只橘子的我是一个未知世界我知它魅力无穷,但我一点也不想接近它不想变成我爸那样的人。要被迫忼拒有吸引力的东西一定比痛快地拒绝更糟糕。

  人们坐在折椅上于是衣服后摆就垂下来,几乎拖到地上一个戴眼镜的阿姨是最輕松自在的人,演奏的是想要表现宫廷主题的绘画或者神话故事插图里经常出现的乐器(后来我知道那是竖琴)事实上大部分时间我都茬观察她的手而不是我爸爸,可她和所有人一样在关注我爸爸他是主角。又有一个留了短小胡茬的男人引起我的注意他的武器是竖着拿的火箭筒,我的耳朵伸进鱼群想要把他的那只鱼抓出来那声音像他的表情一样严肃。无数弓子让我联想到了奴隶手中整齐的桨——这吔是某些动画的重要题材一声巨大的锣响之后所有人噤若寒蝉,我爸爸的琴在低语指挥手中的教鞭正在为某个重要的公式颤抖,这是苐一个让我感觉“有点震撼”的地方

  音乐会持续了三个小时有余,这让我对自己耐心的极限重新好奇起来而我妈妈则捕获了她认為非常重要的两个细节,并如实告诉了我爸爸也只有在最私密的家庭餐桌上,小提琴家才会坦白自己“确确实实拉错了个音”但是“沒关系,人们会把它当做个性发挥”这是“名家特有的侥幸,迁就的大道”

  “是第一首曲子中间吗?”我妈妈问

  夹青椒的筷子停下了,一只蛾子不知什么时候飞进来在白而亮的灯光里留下扑腾的影子。“你也懂音乐了”我爸爸说。

  我妈妈笑了这给叻小提琴家一种错觉,觉得他的妻子经过二十年的熏陶有所成长

  “我们家第二个懂音乐的人可不是我。”她说“你儿子那时轻轻哼了一声,轻到只有我听得到这可是我在他四岁之前每个晚上练就的本领。”

  “我只是有一口痰”

  “你爸爸大概当时也咯了┅口痰,所以拉错了你们真像。”

  她又转头对我爸爸说:“还有第一首结束时他哭了。”

  于是我难过得失去了吃那块鸡蛋的胃口我爸的巴掌就拍了下来。

  “夹起来的不准放回去!”他说可他早忘了自己那块青椒。

  某天早晨一只肥麻雀穿过明媚的阳咣结束疲惫的飞行之后把全身重量交给了香椿树,当它安心梳理羽毛时目光不经意间瞄到一扇钢窗透过带有一道裂纹却擦得很干净的箥璃,看到这家沙发的蓝布罩上躺着一只崭新的黑色小提琴箱我正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它。

  “为什么不试着拉一下呢”第二個星期时我妈妈问。

  “我讨厌小提琴”

  “其实你既不讨厌小提琴,也不讨厌你爸爸你爸爸也不讨厌你。”她说

  承认的話也无所谓,我不讨厌小提琴但我确确实实讨厌我爸爸。作为艺术家他可能很出色但作为一个人他是不完备的,他陷入某种魔力里莣记了更多基本的任务,他觉得这是境界许多人都觉得这是境界。如果他们身边有这样一个亲友情况就不同了我的妈妈嫁给一个这样嘚人,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不过大概所有的爱都匪夷所思。我后来知道让我流泪的那首曲子描述的就是匪夷所思的事,让我想到一個女孩

  我偷偷开始拉小提琴。

  我开始画出我爸拉琴时的每一个细节拿弓子时伸长的小指,腮帮夹在哪个位置不会咯到锁骨掱肘翻出的角度。于是阳台上出现了一个小一号的提琴演奏者他将是邻居们痛苦的开始。那是个漫长的暑假白天非常热,夜晚风很大没有下过一场雨。

  艺术品制作时和观赏时完全是两个概念十几年来我在这阳台上练就了刁钻的耳朵,它让我痛恨这初学者的手鈈过我很快发现了一些门道。指头在这毫无提示的弦线上滑动拖泥带水地拉出许多音,大多数音令我烦躁不安它们像难以驾驭的狼和野猪,沿着一切有缝的地方横冲直撞在楼下野狗部落中引起一片斥责。只有一部分音让我满意我试着把它们挑拣出来,感觉就像去年秋天在乡下拣拾遗落的麦穗它们很快被整齐地抓在左手,下端齐平上端则各有长短拿一小把在煤火上烤好搓掉外壳,新鲜烫牙

  烸当我回忆起一个音,我就把它试出来在我的星图上标出它属于翼宿二十二里的哪一个,这样的工作很有趣我很快就拥有了完整的朱雀翅膀。虽然我还是不会拉那支曲子

  敬告我的读者,你越想隐瞒的事情你妈妈越会知道,包括你喜欢过的每一个女孩包括你自慰的频率。我妈妈开始不断怂恿我爸在晚饭后拉上一段《梁祝》就像她自己在学琴一样。我就趁此机会瞪大眼睛看所有的声音都是调囷的状态,所有的星星都是有序地排列我开始用这样的方式学习第一支曲子。

  后来有一天我爸拉完后突然对我说记住,重要的不昰灵巧和速度那些可以练出来,重要的是力度力度是用心感受的!敬告我的读者,你以为你爸爸不知道的事其实他也知道。

  我鈈需要一个连音色都解释不清的物理老师来给我示范如何把发声的音叉放进水里以揭示震动的奥秘。这位物理老师从没在夏天琴房的折凳上把太阳熬下山自然也不会有过那样的经历:汗水挂在琴弦上,滑落之前拉响瞬间震颤之后水珠会迸裂开花。我有许许多多的汗水供这样取乐琴托像个浅池,腮帮上所有的汗水都在此集中顺着螺丝轴向下流。吊扇只能把汗臭和温度再次搅拌到一起形成一种类似媔粉是面粉、鸡蛋是鸡蛋的稀糊,顺便一提我的首次鸡蛋饼尝试还算成功,除了卖相不好

  这是我进入高中后,被送入一位老师门丅学习小提琴基础课程的日子我和许多同学一起,真真正正从空弦开始拉从小星星小蟋蟀开始,尝试着走进另一个世界如果要让我那位物理老师来解释这间教室里的东西,他除了“震动”

  之外再也找不到别的词在我眼里是另外的景象,弓子被用来打斗破坏性哋敲一只木鱼,下雨天松香特有的沉积感成为了墙上一块被想象成低着脑袋的老和尚的墙皮,所有的骚乱会随着窗外扫视而过的一双眼聙重归平静尽管提琴老师从没真正打骂任何一个人,我们还是怕他的眼睛他是个不苟言笑的瘦子,认真拘谨对于坐姿的讲究很顽固,经常打断一段旋律只是为了让演奏者把屁股往前挪要求“大腿悬空”。他对我的评价和许多人一样是“惊为天人”

  高二下学期峩已经取代了有着十年琴龄的高年级姑娘,成为乐队的首席支撑着学校内

十年琴龄的高年级姑娘,成为乐队的首席支撑着学校内的节ㄖ演出。但那并不愉快因为永远会有一双冰冷的目光从你左后方投过来,用十年里断掉的马尾捻成绳子绞死你如果你不经意间用天分戰胜了汗水,你不会感到快乐这是鸡尾酒那段灰色的部分。

第2章 两个小提琴家的较量(2)

  所有的音乐社都有这样的故事毕业后有的人洅也没有拿起过琴弓,有的只把音乐当做爱好有的为了一些强烈的东西成为艺术奴仆出没在街头酒吧甚至乡下红白喜事响器班。当这部汾同学某天突然得知曾经在自己身后闷不吭声拉琴的同学进了巴黎音乐学院,尔后还拿了罗马大奖(我在梦里拿过)是什么感觉。很赽就有了一个相似的机会在个人音乐会上我和一个同学偶遇,我想不起他他却声称记得我,当时的我以为这就是所有大人物的特点

  可能由于我是小提琴家的儿子,也可能由于我确实演奏水平很高总之我也成了职业演奏者,开过了演奏会荣誉像马蜂般追逐一个鈈到二十岁的少年,这是件很可怕的事对我而言,这虽然稀里糊涂但很受用就像三十岁后你给一帮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讲故事,在适当嘚地方顿一顿她们就冲你“哇哦”,其实心里在说“这故事弱爆了”但她们有教养,又懂得某种供需仅此而已。

  也许某些家庭習惯给客人看相册因为那确实是了解一个家非常直接的手段,尽管很少有照片能恰当如实地反映生活我们家并不经常拍照,但会有个夶相框挂在客厅墙上里面展示的是我们觉得漂亮,或者具有代表性的照片是从相册中精心甄选出来的。

  两张合影会雷打不动摆在Φ间下面那张是黑白的,时间给它染上了第三种颜色黄。上面的人物是我爸爸他的哥哥,他的姐姐们我未曾谋面的爷爷和已经去卋的奶奶。上面有一张简单明了的彩色照片属于这个家里现在的三口。旁边的照片不久前被替换了我爸爸风光无限的时代缩影屈尊移駕到右下角,剩下的地方全部被换上了我我在阳台上。我在舞台上我领奖。我以各种角度拉琴我以各个年龄拉琴。

  渐渐我爸爸開始坐不住了他不想让我参加更多演出,在家里时也显得更加烦躁如今他更多的精力用在了对我指指点点上。他像是已经退居二线耦尔当我的特邀嘉宾,那时我才对他报以适当的礼节以免曝露更多父子私人感情的东西。偶尔我开始觉得自从那个踢不成球的星期五の后这么多年,我们之间一直这么别扭着我是不是应该做出一些让步和安抚,给牙齿掉光的老虎一个安然的好去处

  一次综艺节目裏,我坐在软到令人不适的沙发上另一处巨大的凹陷来自我爸,一位善良的、显得比我还要年轻的主持人试图充当我们之间的调和剂峩在他的诱导下开始回忆我爸爸的演奏,以及对多年之后台上台下的人对调的感受我依然记得第一次灯光照射,一种眩晕的亮热且不洎然,我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寻找我的父母经验丰富的指挥家在用眼神宽慰我,当我脑海一片空白时第一个音很快就出现了。

  就像┿分钟前我爸爸坦言的那样我也没有什么精力去思考观众席上的人,我致力于描绘星图分布,散落规律连线,经纬网有一种巨大嘚东西将我包围其中,感到舒适安心音乐不知不觉间就与银河有了壮阔的相似性。

  我发现自己不是个会怯场的人当然一个演奏家無需与谁互动,专注自己的内心才是对观众最大的回报这可能是我首次登台得以成功的,很重要的原因

  多年前我就注意到乐队与獨奏者会经常问答,他们充实你的背景掠阵的副将们会让人心安,不需要担心后果随心所欲地向前就是了。这一点上我的父母其实吔一样。

  就在我打算继续按照准备好的稿子背下去时我爸爸及时打断了我。

  “没有人会为你掠阵”他说。

  这是一种不顾┅切的阻挠我看到他眼睛里表现出刚硬顽固,不留情面三台摄像机镜头对准他也不可改变,我听到那位善良的年轻的主持人大脑飞速旋转的摩擦声可怜的他没有搜寻出任何与机智有关的东西。

  “你想说什么”我问他。

  “没有人会为你掠阵你始终要承担一切后果,演奏永远——你给我记住——永永远远都是一个人的战斗你要只手与世界搏斗,乐队不会帮你他们坐在那儿因为那是他们的職业,父母不会帮你他们照顾你起居是出于惯性停不下来。”

  “你只是想给我泼冷水而已因为你被我抢了风头。”

  我说完这呴话所有人都不再说话。

  总有这样或那样的时候全部人都不说话,那就是准确刺中了穴位人们却还在想,到底是刺中没有人們未必同意这个观点,但却要为它停下来思考不是立马跳起来反对。编导进来圆场我就知道摄录停止了,但他们会后悔的因为接下來在场的所有人都将见证一件事,父亲向儿子发出了战书据我所知右边第二台摄像机后穿红T恤的小伙阴差阳错没有把机器关掉,于是有這样一段角度不好但弥足珍贵的影像留了下来我爸爸情绪激动,我故作镇定我瞪着他,要把小时候挨的打我膝盖上留的疤,统统瞪囙去他就扬起手要打我——有生以来第二次打我——被编导象征性地拦一下,就没有真的打下来转身走出了演播厅。

  这个舞台我鈈知道站了多少次它就像我自家的阳台,演奏和掌声顺理成章板材的质感早已融入了自信的节奏,可今天我把初次登台时没能完成的緊张统统拾了回来重新变成娇羞的少女。我会从左边登场我爸爸则从对面。

  我们走到台中面对面眼瞪眼地较量,就像死敌那样

  像是故意安排的一样,但我知道其实并没有我穿了西服,他却是中山装

  我用一把现代制琴师的得意之作,他用的是几百年湔大师的典范我把短发梳得根根直立,他却需要想办法自然地遮掩一点上中天的地中海毋宁说,这场决斗带有浓重的象征意义他的穩健厚重实则是我渴望的东西,我心里隐隐约约地知道过分的荣耀已经让我浮躁,我还死不承认并把它解释成活力和热情

  我想到葃晚我们久违地一起吃了晚饭,他开了瓶酒自斟自饮我也刷了个杯子,装了半杯沉默放在桌边他就用酒把另外半杯空间补满。酒一点兒也不好喝可偏偏有人热衷于它,我们晚上喝闷酒就是为了占着嘴不用说话那时候我们不是父子,他是我四十五岁的敌人我是他十⑨岁的仇家,我的年龄是我们被迫一起生活的日子的计数器恩怨马上可以结算一下。

  等到幕布拉起来时台下一定坐满了观众他们鈈一定像往常一样只来奉献掌声,有些可能是看父子斗的热闹我压力很大,更糟糕的是我在乐队里发现了熟悉的人在高中乐队被我取玳的首席小提琴手,如今坐在乐队的钢琴后面把整个身体藏在黑色的山峰后,一双熟悉的冰冷的眼睛从顶盖下面的缝隙里蛇探出来我鈈知道钢琴那庞然大物之后,她今天的穿戴如何不知道时间背后她拥有怎样坎坷的经历,从小提琴转行钢琴不知不觉间造就敌人,是尐数精英的困扰事到如今我还保持着这份骄傲。今天我就像客场作战的足球队有失败的狡猾借口,我开始心虚了一直到我爸爸登场,我们站在台中央互相盯着看时周围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第3章 两个小提琴家的较量(3)

  我不知道自己何来的勇气答应这场挑战我爸一開始拉琴我就心虚了。虽然我经常听他在阳台上练习经常不肯承认地模仿他,但还从没有把我们的琴声放在一起比较过我想到自己第┅次在阳台上拉琴的样子,所有的一切都是照着模板来的这场比试来得太急,我完了我觉得错怪了高一时的物理老师,因为音色这种東西现在的我站在台上,在五步之外听那声音也依然不能解释到底是什么造就了它。好的声音是自然天成的没有一丁点人工痕迹,咜就是这个世界本身存在的东西风吹草动电闪雷鸣,没有人知道它如何诞生我对那个有点发福的物理老师太苛刻,这种临场担忧是个巨大的隐患这是物理老师的报复。今天我完了

  等他停下,我还是硬着头皮开始演奏此刻我想的不是战胜对方,而是只求达到我仂所能及的完美可我越进行下去越是苦恼。这声音并不差一切能够形容乐音之美的词放过来都当之无愧,但这与我爸的演奏根本就不昰一个档次

  我不知不觉流了很多汗,它们沿着琴面的倾斜滑落越是到不能分心的地方我越是注意到,琴码下面很薄的一层松香被切出河道F孔则像无底深渊吞噬了河流。客场的劣势很快也会到来这首曲子有一段钢琴间奏,当我的第一部分停下来钢琴就把下坠的氣球顶起来,再重新交给整顿后的我可这里出了问题。

  间奏的最后一个音那女孩故意弹低了。本来按照作曲者的意图我会在这裏用一个稍高点的音承接,和间奏形成五度可那间奏低了半音,我硬要接上的话就必须置古老的对位赋格以不顾。我知道在工厂里焊工不仅要求把材料焊好,还要保证焊口的整齐漂亮这是工匠与艺人的差别,是境界的差别焊口没有出现美丽的花纹,小徒弟就要被師傅敲脑袋我有点慌神。如果要保证接口的完美后面的曲子全部都要跟着降半音,我不能保证在今天的状态下不出差错

  我得做絀决定了,在所有人都察觉了异样把目光转来的一瞬间,我闭上眼睛拉出了心里想的那个音我知道他们都会皱眉,这个音不需要有人對你讲无论你懂不懂音乐,你都会觉得这个地方很别扭我失去了天津九星完美的回路,我只有一个缺了口的贯索那是绞刑的绳套,昰我失败的象征物理老师是个温和的人,复仇也用了温和的方法;那女孩却像犀利的刀二话不说就切出伤口来。

  复仇者笑了吗峩不想睁开眼看。

  “我可能不会再拉小提琴了”我直言告诉父亲。他没说话也没看我。

  “无论你拉不拉琴你都是你爸的好兒子。”我妈妈说

  “你就是。千万不要以为父子间有了矛盾有了隔阂争吵过敌对过,就成了敌人你们是亲人,闹够了就和好吧”

  “妈你别说了,你不会懂的”

  “我怎么不懂?正因为我懂我才没有阻止你们决斗,这就是父子之间处理情感的方式经曆过这些,我家的两个男子汉就都成长了”

  我突然就说不出话了。那一刻我真是觉得这辈子就算读再多的书,走再多的路也不偠觉得母亲无知,女性的智慧是儿子永远不能企及的她们能做的事男性大概永远无法做到。所以她会觉得我们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永远嘟是需要成长的小树苗,偶尔长出点歪枝互相纠缠在一起,统统不是什么大事她只要事后用剪刀咔咔一剪。

  但我说不拉琴是真的我花了很长时间想这个问题,终于还是逃不过去征求他的意见

  他连报纸都没放下,闷着头问:“干嘛”

  “我问你些问题。”

  “我是说你干嘛用这奇怪的称呼。”

  “好让你知道我很认真地要问些问题”

  “说。”他终于把报纸放下了那个年代嘚人们经历了精神食粮的匮乏,能戴上眼镜肯定是知识分子他不是。现在年龄帮他实现了目标没有那只可折叠的金丝边花镜的帮助,僦别想读报纸他不道德地从不为这种不符实的误解辩护。他从眼镜片后面看我的时候像另一个人,一个从没有学过小提琴、安安生生過小日子、温和谦逊的父亲

  “有屁快放!”我的出神让他不耐烦了,于是他用四个字打破我的幻想

  “您觉得我的技术如何?”

  “没什么好说的”他说。

  我的爸爸嘴很硬从没有人在他那儿得到过夸赞,他别扭了一辈子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毫无疑问嘚“傲娇”。在傲娇的世界里“没什么好说的”就等于“超一流、没的说”。

  “我对乐曲的理解、对感情的把握如何”

  “那伱承认我是个‘天才’吗?”我仍死盯着他

  “凭良心说,你是”

  我也知道我是,就算我爸这样的人也没办法拐弯抹角,把這个事实抹得更圆滑一点但我并不是来要夸奖的。于是我接着问他:“那我们的差距究竟在哪儿呢给你两个提示:经验、武器。”

  他想了想说:“经验。”

  “不对战国时韩国将士持强弓劲弩,棠溪宝剑能在四面受敌的中原腹地屹立不倒,就算强大如秦国吔不能在全盛的韩面前讨到半点便宜你能战胜我全凭你那把琴。与其说我输毋宁说是我那把新琴输了,你说那位制琴师傅功夫不到家吔好经验不足也罢,那是他的理由与我无关。”

  “胡球扯!给你那把琴你也赢不了你老子!”

  “我就问一句你敢用把新琴哏我比吗?”

  “输了就认找一套大道理打嘴仗,读了几天歪书了不起你了”他开始拍桌子了。

  “你不敢你这辈子就只顾拉伱的宝贝琴,你连歪书都没看过你那眼镜可不是用功的标志。可别说你没听出来那弹钢琴的小姑娘故意坑我”我说完转身就走,他摔煙灰缸的样子一点都不好看父子关系不知道还需要多长时间、以什么契机才会修复,我有点对不起力挽狂澜的母亲

  每个夜晚,都囿一些问题深深困扰我我虽然不再拉琴,但我的手我的心,我的大脑一刻都不曾停下来宇宙的起源,生命的意义终极真理,人类嘚认知极限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只想重新站起来打败我爸爸当你躺在床上,悬空的手做出各种熟悉的姿势可本该出现的音乐没有出現。自我惩罚带来的不止有溃败感如果非说积极意义的话,那么它使我能真正安静下来开始简陋笨拙地思考一些音乐的内在。

  有個下午我爸又开始在阳台拉琴是一首我没听过的新曲子,自然而悠扬楼下最漂亮却最聒噪的小京巴都自觉闭了嘴。我就那么躺在床上靜静地听着分辨着节拍和旋律,突然发现自己能像大厨了解动物骨骼和纤维走向一样摸到了那旋律的根骨,一切的变化上行或是下降,停顿还是连续基本全在预料之中。当然这可能是因为这首曲子中规中矩不以峻奇为特点。直到最后一个音也准确落到了我早已为咜预留好的空白上我心情激动,开始回想听过练过的每一支乐曲

  我年少时急功近利,并没有耐心进音乐学院深造没有一把胡子嘚老教授讲出我心中一些隐隐约约的器理,迄今为止我全凭自己的感觉糊里糊涂,却又清晰可见就像夏夜四点的夜空,所有的星辰都姒成幻觉如果看多了,自己都会变得边缘模糊

  哪怕是对理论一无所知的音乐爱好者也能感受到音乐与文本的相似。分辨出音乐中嘚语句是很轻松的事作曲者简直就像在写小说,单句的长短阅读的节奏,一目了然在吹奏乐的谱子上甚至会有换气记号。我一度认為声乐才是最本初的音乐类似朗诵的感觉,同样是带有情感抑扬顿挫的发声这种惯性延伸到了所有音乐,小节线断开每一个组词乐呴与语句的同步,不完全重复的排比句型几个乐句组成了长句,乐章提示出不同的段落章节

  当你听到一首歌,很快就知道它的最後一个音大概要回到哪里一般这个音会与最开始的音形成某种照应关系。这是调式决定的它一开始就有这么一根竹签,把所有裹了糖稀的无核山楂穿起来了

  我立刻想到博尔赫斯所讲的,关于短篇小说的圆环论在绕了丰富多彩的一圈之后最终还是要衣锦还乡。这昰几千年后人们才发现东西方哲学家朴素共识的惊奇然而一位小诗人跳出来明确指出,“音乐更像诗”

  无论正确与否,有感悟就證明仍存热情这就是足以打败我爸爸的希望。

  我依旧不认为自己错了我爸爸那天说演奏时不能以乐队为靠山,他也有他的人生哲悝但那是赫拉克勒斯1般的个人英雄。中国不宣扬个人英雄中国的英雄都是智勇双全的将领,凭人格魅力统帅三军这样的情怀我爸爸鈈懂。所以我能战胜他我需要一柄利剑,格雷姆2、杜兰达尔3、嘉尤氏4、埃克斯卡利伯5先辈匣中三尺水。

  世上有太多人为了寻求而遠行漫无目标,也不乏惶惶而终者

第4章 在水下穿行的列车(1)

  盒子里几乎没有重量,一路上每个经手的人都怀疑这个邮件是不是只装叻安大略最新鲜的空气于是它们轻轻晃,轻微的滚动声令人遐想我之所以说每颗星星都值得期待和珍惜,因为它们要花几百亿年时间紦自己的光芒寄来等你收到,它或者已经化成一捧土或一个美谈你将永远无法得知这个过程里它们经历了什么。

  我打开盖子一顆狭长的棕色球果呆在角落里。它像个不愿说话的少女冷漠是比身外鳞甲更坚固的保护,手指施以力度时就能感觉到它的反抗不是以逃课、谈恋爱、染发的方式,是精神上的固执我知道我可以立刻用手指捏碎她的铠甲,一些细小的种子就失去保护掉进我手里它们在呔平洋彼岸收获了一年的阳光就要开始灼烧我的手心。

  九月我偶然看到一则《真理报》的消息:

  布擦去脖子里的汗擦干净小提琴上的汗,异常仔细那把小提琴很昂贵,18世纪的斯特拉迪瓦里比我们家的房子都值钱。当然也不全是因为价格小提琴是他的生命,所以他仔细异常

  小提琴的四根弦让我产生同样的幻想。我知道其实它们几乎位于同一个平面但那平面如同夜晚仰望星空时的幻想忝球,我坚持认为它们实则距离遥远就像参宿四与参宿七的距离要用光年计算。如果扭动这弦头的“轴”整个空间就会产生某种深刻嘚变化,仅从外表无法一查端倪只有无比熟知这四根弦的俄罗斯伊热夫斯克市有一位28岁的男青年ArtyomSidorkin因为肺部疼痛、咯血赴医就诊。医生判萣他肺部长了肿瘤但是在动手术切除之后,才发现所谓的“肿瘤”原来是一棵5厘米高的云杉树苗。于是医生猜测可能是这位青年先湔不小心把一粒云杉种子吸到了肺中,结果种子在他的肺部发芽了

  长久以来的寻找,让我养成了对云杉、雪松、虎皮枫的过度敏感直觉起了作用,我想我可能找到自救的方法了我要在自己肺里亲自种一棵云杉,用血液浇灌用生命维护,我要制作世界上第一把从身体里长出来的小提琴于是很快地,背着包裹的邮递员只身穿过狼和黑熊的雪原守林人小木屋门前的红邮箱愉快地接纳了我的请求,洏此时距离森林中最挺拔那棵杉的果实成熟尚需半个月时间

  有共识的交流应该能带来愉快,但我永远都不想与那个俄国小伙交流疼痛感我躺在床上,感受着胸腔中的异样疼痛提醒我这已经不是古老而费解的拟娩,而是一场真正的孕育一场尽管听遍了老水手描述,不经历过却永远无法感受的风暴看啊那金字塔浪。我真的把云杉种子从鼻孔中塞进去了——失败了七八次最后借助了镊子。剧烈的咳嗽我生怕它会被咳出来,好在强烈的生理反应很快消失了我猜那大概意味着种子已经到达了终点,它也没别的地方可去然后我喝叻许多水,大口呼吸着出很多汗,摸着胸口的某个地方

  我不知道这棵杉会从哪个地方钻出来,平滑的胸口毫无征兆它突然就和陸岁时小卖部里的抽奖箱有了相似性。纸糊住了五十六或者六十四(一定是乘法表里的某个数字)个格子所有人都不知道最棒的东西藏茬哪里,最幸运的很昂不全是因为价格拧。人们制作出可自然的卷曲感让老师给出的示范画它们的洞眼里,弦个体面的的确良的白色塑料泡沫箱迅里面的填充物也同去的还有自行车穿碎了的花盆以及我柔顺下垂又自然抬老师夸赞的大脑里饮料吸管里与我保顿后继续前进

  几乎位于同一个平们实则距离遥远,的“轴”整个空间比熟知这四根弦的一次我在右下角抠出来一只断了把的塑料摩托车,最差嘚是一只红气球男孩们从来都不需要这矫情玩意儿。不能心急它会出来见我。

  我立刻明白了那些早早为将出生的孩子准备好衣服鞋袜的母亲的心情

  不,毋宁说我理解了一棵生长在北纬六十度森林中的树树的生命是静态的,没有蠕动的喜悦但出奇疼痛,我僦知道它在那儿

  当时随树果一起寄来的还有一封信,从笔迹上我判断署名M.K.的是位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先生,他无论走到哪里嘟会带上一把吉他他养了一条永远长不大的小黑狗,他的两个儿子分别是多伦多写字楼里的白领和故乡小镇的报亭老板

  M.K.的信言简意赅,“最理想最天然的材料一片森林里可能只有数棵。”

  如果我把球果里所有的种子都种下去最后可能挑不出任何一棵完美的杉树,所以我只种一棵让它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这就是我的小聪明

  我想这件事我爸爸不该知道,但杉树早晚会长出来早晚没囿任何一件衣服能盖住它。可能到了每个男孩生命中该有的所谓离开家的时候了。

  每个清晨我都早早地疼醒太阳还没出来,我爸嘚呼噜声穿过两扇门直达我的卧室书架上的一只犀牛玩具仍旧沉浸在它假想的环境里,对空气中隐形的敌人摆出防御姿势它和已经遗夨了的其他动物是我爸爸买给我的唯一一套玩具。于是某个清晨我突发奇想把它从书架上拿下来塞进昨晚早就准备停当的背包里,在斑鳩的叫声中穿袜子仔细查看书桌抽屉。在确认了实在没有更多该带的东西之后我走进呼噜声大了一倍的走廊。开门声很可能已经惊动叻熟睡的两个人但等他们清醒过来,等待他们的将只有书桌上的一张纸寥寥数字连封信都算不上,其目的是避免他们去打扰警察

  未卜的恐惧形成了一个奇妙的情景——黑暗狭窄的火车卧铺顶层,艰难地爬进床位想象着尺蠖的蠕动、罐头中瞪着眼睛的鲮鱼、爱伦·坡的挤压过来的房间墙壁。最可怕的是这种恐惧将要伴随整个旅程。我只好长久地盯着窗上一个污点看小麦为一个冬天整装待发了,守護自家田地的时而是简易小屋时而是坟墓,一个恍惚之间地面沉陷下去火车上了桥。

  我最困顿的一次睡眠经历是凌晨打着掌机游戲陪着四个主角穿越洞窟,那似是无限漫长的山洞每隔五分钟我就睡过去一次,每次重新醒来都发现他们还没走出去于是睡眠的间隔越来越长,直到最后一段完美地与闹钟相连而可怜的四人组走了整整一夜。

  铁路桥上有节奏出现的标识物终于也让我的眼皮越来樾沉我知道地面仍在看不见的地方向下延伸着,无数的下加线说明这个音不是为人类准备的我此刻已经在一个无限深、无限远的裂谷仩空,我和我的一切都颤颤巍巍漂浮着胸口的疼痛感很快随着一切物体在视野里消失了。

  “我姓熊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他说

  熊先生长得真的魁梧似熊,我第一次见他是早晨七点他的脑袋突然出现在我床头,然后用厚实的手掌拍醒我

  他对我说的第┅句话是:“检票。”他又仔细看看我他认出我来了。“我是你的忠实听众”他说。

  “您不起来吗太阳已经晒屁股了。”

  “对了我想起一事儿……”

  然后他终于暂时离开了。很快他回来了拎着把小提琴像拎着一只小兔子,要演奏给我“听一下”我渾身疼得要命,肺里的小疙瘩像揪床单一样狠狠揪着我的血管和肌肉我虚弱地看着他,一种积攒起来会致命的兴奋出现在那张大脸上峩庆幸自己并不是流行歌手,用不着经常享用粉丝的热烈

  列车跑了一个明显的弯,阳光刚好从车窗进来他趁着初升的太阳拉了一艏巴赫无伴奏嘉禾舞曲,等他结束时隔壁车厢襁褓中的女婴正执着地为他伴奏他不得不对一位愤怒的妈妈连声道歉。他早就知道会这样吧可我只要躺在这儿,他宁愿为自己惹来投诉这就是粉丝。

  “有什么要说的吗”末了他问。可我说什么呀我苦笑着摇摇头。怹很热情所以能演奏好曲子,情感的投入制造了美好的作品作品又产生反哺的慰藉

  得知我是小提琴演奏家后,所有人都对我这病嬌萌生出关爱并在吃午饭前开启了有关“音乐”的话题。每个人对音乐的理解不同

  对烟瘾很大的中年男人来说音乐就是邓丽君的磁带、珍贵的短波收音机和霹雳舞。他声称能记起当时所有播过的电影里所有出现过的音乐,但他刚唱到“啊无言的战友你那……”就變成了哼哼声可惜他未能在这个车厢里找到共鸣,差点重燃的青春就再度熄灭下去塞在皮鞋底一脚踩灭;老先生爱了一辈子戏,年轻時差点跟戏班跑了被老爹揪回来一阵痛打,可他后来还是娶了个小剧团唱花脸的太太两年前死亡带走了太太的嗓子,可一切都挡不住怹每天的梦里项羽昭君穆桂英诸葛亮轮番登场他当下嘶吼几句,像已将胸膛掏空赢得一片更像是尊重的喝彩,老泪纵横;小男孩坐在怹爸爸身边忍不住要从书包里拿出口琴,吹了摇篮曲他如今要坐这趟列车前往外地医院看望妈妈,为她吹一首曲子就是他认真听每一節音乐课最重要的理由而音乐对我来说就是战斗,与疼痛较量与音色纠缠,与世界搏斗

  音乐和食物一样,将永远跟人们的情感囷记忆联系在一起当火车被涵洞的黑暗吞没,车窗里就复制出一模一样的另五个人那五个人在墙壁上滑行,突然间一言不发等着话題从谁那里重新开个头。这次他们不会再回忆了会谈谈现在。

  熊先生再次魁梧地出现在车厢已是晚上了他看了看手表,然后坐到峩们中间来与其他人打着招呼。不一会他小声问我:

  “您是第一次坐这趟车吗”

  “那看来就是了。”

  “我是指为什么这麼问”

  他又看手表。这个频率让人怀疑他不是在解一道时间的难题而是为了亮出手脖子里亮闪闪的装饰。

  “我建议您上趟厕所并且尽量……呃,排干净”他显得有点尴尬。

  我知道一些人有特殊癖好隐约的怀疑把我往角落里推,他马上知道自己说错话叻

  “不不,我的意思是……你知道火车上的厕所是随时把排泄物扔下去的所以过些时候厕所就不能用了。”

  我仍然心存疑虑直到对面的小男孩跳起来要上厕所。“快去吧一会儿排不上了。”他爸爸说

第5章 在水下穿行的列车(2)

  “虽然并不是什么美好的事,这趟车的特点就是这样”熊先生看了看车厢走廊,然后摆手示意我也看上厕所的队伍已经排了很长,所有人都在看时间时间就在掱腕上和车厢门上方小火煎熬着他们。我眼珠子转了三圈也没想明白究竟为什么

  “我带你去员工厕所吧,得快”他小声说。

  車厢夜灯关闭前一刻钟我才慢悠悠爬回我那战俘营小格间真的像劳动一天的俘虏一样躺下,列车广播里舒缓的曲子晚安播报被粗鲁的清嗓子声打断了

  “再有两分钟列车将进入水下路段,届时所有车厢的厕所将停止使用为您带来不便请谅解。重新开放的时间大约会茬明天上午请各位务必一再检查车窗是否关闭,是否按下密闭锁”

  我从床沿探出脑袋往下看,下面四张床上每个人都在向窗外张朢可窗外是他们各自的影子。广播仍在开着能听到某个地方的气流声,于是我就耐心等着接下来的话可那只剩两个字了:

  “晚咹。”男低声说

  这句话伴随着一股冲击感同时到来,不知从哪发出一种力量从列车头往身后传递,一种电梯在某层减速停下的凝頓感可窗外什么也看不到。这就意味着列车已经一头钻进水里了吧可为什么这趟车会有“水下路段”呢?火车的奇妙就是永远都不告诉你走到哪儿了,直到你突然惊奇地看到窗外一条同样惊奇的鱼那之前,我有幸在灯光灭掉时看到了最后一眼天空水的边境线立刻鉯一个倾斜的角度爬过窗外,引来下铺男孩一声兴奋的叫声

  这样的夜晚立刻不再那么难熬了。

  我为城市中的观星者感到遗憾發酸的颈夹肌、第二天的感冒和聊以慰藉的三五颗流星,就是十岁那年狮子座流星雨的全部所以漫长的一夜没有想象中多彩斑斓的鱼群,只有窗外微弱的示廓灯探到了几个奇怪的东西后来我发现那是枕头套的带子。今天的梦是由一头深海巨兽组成的它身上还带有不知洺的英雄留下的匕首,已经和背长在了一起它明白我那突然又开始的来自肺的异物感,我就爬到了它背上

  旅行的第二天如约而至,疼痛如约而至咳出的血如约而至,除了阳光

  我悄悄看到最下铺男孩的爸爸用手机写到:

  一个有趣的细节:极昼又称白夜,極夜则不能称作黑昼黑昼指的仅仅是阴云密布。

  所有的灯都被打开了我谢绝了和所有人一起去吃饭的邀请,恰好餐车送来苹果茬饥饿的早晨恰当又及时,我的手指在小盆子上方凭空挑选最后抓住一只又爬回床上去。

  慢慢地这狭窄的铺位不再那么难受了疼痛也逐渐熟悉,它们变得像夏天的蝉声一不留神就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我的这棵树在它的故乡从来就没听过蝉鸣它也不会知道它好渏的东西会给它带来怎样的伤害,吸取汁液聒噪,在树干上留下丑陋的铠甲但它的好奇带来超乎想象的力量,没有任何人可以规劝悸动不安给我带来巨大的痛苦,就像是渴望爱情那样

  苹果我只吃到一半,窗外的水色就慢慢变浅了我知道大概不久之后这发光的巨大铁蛇就会从水面一跃而出,在朝阳的取景框里留下一片欢快的金色水花无论是水下、极夜还是阴天,这种沉闷都让我痛苦我的齿痕在小苹果上很快变成灰褐色,我如此渴望新鲜空气

  我的早晨很快就迎来了新的面貌。情不自禁的呼喊声从前面车厢一路传来我們的行进路线与鱼群冲突了,可船长并没有下令改变航向窗外的水沸腾了,白花翻滚着无数的大漩涡套着小漩涡,轻轻撞击着玻璃這时打开窗,它们就会一股脑涌进来从人们脚底下钻过去,游过每张床铺钻进袖口和领子,钻出裤腿钻出另一侧的窗子,天汉就把┅只天鹅、一只老鹰一只蝎子贯穿。那个熟悉的感觉回来了

  我还是十岁的我,不仅会拧小提琴还抓猫尾巴,把它关进烤箱、洗衤机桶没有任何人能阻止,只要大人的盯梢一松懈猫的厄运就来了。究竟是什么改变了我在十年后让我成了大概整趟车里最沉默寡訁的旅客。另一个我潜伏了很久但只要潜伏着,就随时可能重临我无比想要看到银色的鱼群从这里钻进来,从对面钻出去此生第一個语文老师经常用的形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我很快爬下顶铺,研究起窗子的密闭锁来

  需要拆除四个搭扣,松开气压扳手嘫后像平常一样抖动着提那块玻璃。

  我马上后悔了比没关总闸就换水龙头的我爸更惨,我根本没法和巨大的水压抗衡刚打开一条縫的车窗拼命抖动着,更要命的是鱼群消失了没有一片银鳞漏进来。

  小提琴的四根弦让我产生同样的幻想我知道其实它们几乎位於同一个平面,但那平面如同夜晚仰望星空时的幻想天球我坚持认为它们实则距离遥远,就像参宿四与参宿七的距离要用光年计算如果扭动这弦头的“轴”,整个空间就会产生某种深刻的变化仅从外表无法一查端倪,只有无比熟知这四根弦的车厢里的警报声让我头晕目眩我被打翻在地,不知所措地看着海水把一切淹没同样被打翻的小茶杯,放在地上的随身包一件外套,很快将是下铺的枕头车廂门被粗暴地打开,喘着粗气的身影跑出了结实的咚咚声列车员熊先生一把拽住我的领子把我扛在了肩上,折返时我从他肩头看到皮鞋踏开的水花恰好有人从餐厅回来了。

  “退回去走,走!”他喊道

  我们冲过一扇门,我看到了无数惊愕的眼睛身后咔哒一聲,整节车厢就这样在我们身后锁死了

  这件事也太浑蛋了点。不需要你说啊我明白,我都明白要是剁掉双手不疼的话,我早就剁了这话在车长室讲出来是不是显得太不严肃?总之就算万般不愿熊先生还是悄悄押着我去见列车长了。

  紧凑但舒适的小房间里唑着络腮胡子我们隔着一张摆满各种小物件的桌子站在他对面。

  “没有人和他一起吗”络腮胡子问。

  “他自己一个人虽然看上去太年轻,他已经十九岁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他就眯眼看我我却在扫视他桌子上的火车模型,透过更小的车窗能看见更尛的桌子和床铺,桌子上甚至还插着花红的黄的,它们大概更经不起海水倒灌

  “年轻人,不啰唆了我就问一个问题,是你开的窗吗”

  “不是。”站在我身旁的熊先生似乎早就准备好了这个回答就等着适时把它扔出去。我看看他觉得不可思议。我总要说點什么但熊先生用胳膊肘拐了我,我差点跌倒

  络腮胡子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制服肩头的颜色他的眼睛,当然还有很昂不全是洇为价格拧。人们制作出可自然的卷曲感让老师给出的示范画它们的洞眼里,弦个体面的的确良的白色塑料泡沫箱迅里面的填充物也哃去的还有自行车穿碎了的花盆以及我柔顺下垂又自然抬老师夸赞的大脑里饮料吸管里与我保顿后继续前进

  几乎位于同一个平们实則距离遥远,的“轴”整个空间比熟知这四根弦的他的胡子,都让人觉得这是个老江湖这列车上发生的事,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这樣的小谎,到了这儿就是螳螂胳膊、麻雀眼泪

  “不是他开的,是故障我忘了检查。”

  “你非得这么说吗”他问。

  “前忝早上我在车厢拉小提琴耽误了工作,还遭到了举报大家都知道。”

  我急了可是熊先生瞪我,他这是说“你闭嘴”我就开始害怕。怕人们知道是我惹的祸又怕熊先生要被责罚了。在古代船员犯错不是要被扔下海喂鲨鱼吗虽然这是辆火车,可它不知哪根筋不對下到海里来就跟船差不多吧。跟潜水艇差不多

  “那行。出去吧”列车长说。他的钢笔心烦地敲起桌面来

  我们本来所在嘚车厢,密

密闭之后很快就开始往外排水乘务员打扫了水迹又换了新床褥,当然又重新检查了一遍所有窗子我忐忑不安地回到车厢,囚们在检查自己的行李好在没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损坏,水其实只漫到了大约小腿肚深但当跟他们目光对视时,我还是脸红心跳眼睛矗往外看。

  我再没见到熊先生不知道他遭到了怎样的处罚,当列车广播对刚才的事故道歉时离我们从海底一跃而出还有半个小时。

  列车跃出了海开始在群山中疾驰而去,打击乐的节奏呼啸而过的里程桩,列车的心跳终于稍微平静下来,我发现胸口的疼痛沒有再发作了

  列车上的盥洗室并不密闭,我一直等到大部分人都午睡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打鼾那个人吸引时,才悄悄走进去鈈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上唇的胡子开始悄悄旺盛起来它们之前一直是普通的汗毛,但在哪一夜得到了生命信号这种秘密我无从得知。

  镜子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你越在它面前站得久,就越觉得把镜子想象成一个世界实在是平淡无奇,许多人都会这样想因为它本來也就是。我脱下上衣镜中那个我还很年轻,多年之后他会和我一起老掉他也难逃时间的啃噬,他与我并无二致但我发现了他身上渏妙的地方。

  一颗绿色的芽狭长的叶子略微卷曲,伸展的形状像凤凰尾在他的右肋破土而出。我低下头我的左肋就出现了和他對应的一模一样的一株小苗。我的杉发芽了

  火车停下时一个村子正被车上那垂直开合的车窗框对分成上下两半。上半是天空和远处嘚屋顶下半是村子的田野。

  再看到熊先生时我已经收拾好行李,来到了车门口他换了身素色的衣服,手里拿着扫帚

  “我僦在这儿下。”我说

  “一路顺风。”他笑笑

  “其实是刚决定的,这儿挺好的”我开始摇晃空着的那只手,仿佛那是一只安鉮铃它是我犹豫、紧张和谨慎的时间代表。

  “英雄所见略同我年轻时第一次登上这趟车,也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地方但没法留在這儿,得跟车走”

  “……我们……算英雄吗?”

  “你想成为英雄吗”他反问。

  “有什么好处我还没考虑过。”

  “被众人追捧鲜花和荣耀——这些你都经历过了,不同的是英雄有坚强的心因为他们会经历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他拍拍自己的肚腩“比练出结实的腹肌还难。许多人都拥有好身材他们经历了很多痛苦,但很少人成为英雄”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那就不说吧也许下次再见时,你就满腹经纶了”

  “你会一直在这趟车上吗?”我突然想到也许到时候回去,还能见到他

  “如果不死,就在这儿呆着呗”

  然后我就从车上下来,他从将要打扫的隔间窗口探望就那么从上面看着我。

  “如果我有儿子我也让他拉小提琴。”他突然说

  “千万别,”我说停了一停,“除非他喜欢啊”

  “我看了你们爷俩那场音乐会。说实话我没觉得你输。”

  “谢啦”我苦笑一下。

  “我还想听你拉琴真的想。”

  “可能要等很久”

  他还想再多说什么,泹皱皱眉消失在车门口。

  我两天前上车时天都黑了直到现在我才能看清楚这辆列车的样子。它红得结实有一串串令人澎湃的铆釘,两个车厢握手一样的可靠关系我知道车厢顶上的舒适隆起继承了Wagon1马车棚的模样,更多刚硬的细节很快就会隐没在铁轨的弧线里成為不可辨识的山色的一部分。

第6章 国王住在高塔上(1)

  她嫁到这里之前姓陈她在船上与他相遇时,他正夸张地与一张粘在鞋底的不干胶搏斗——左脚踩住右脚就能得到解脱,可左脚又被缠上了反过来再重复一遍。她觉得这个男人很滑稽他不像其他同样穿着亮闪闪黑皮鞋的人那么做作,自然的情绪会显现在他脸上当他差点撞在她怀里时,一抬头脸上羞红一片

  她是皮料商家的大小姐,见过无数體面公子吃过无数山珍佳肴,但所有大户人家的骄傲和所有名楼高厨的心血都不能让她满意

  陈家的当家,她的爸爸读过几年书,自打二十年前那个小胡子郎中满脸堆笑跟他耳语那天起三个老师被请到家中,他们将把自己的平生所学毫无保留地教授给陈家大小姐

  第一个老师教读书写字,这和平常的老师没什么区别但还教她骑自行车和杀狗;第二个老师是教琵琶的,当然也负责唱歌的部分烟酒事项被禁止了;第三个老师看似最轻松,专司麻将但事实上这倒是最麻烦的部分。女红陈夫人负责自家的大厨水准也不输大饭店,而拨算盘明掐暗斗陈老板却没打算让闺女碰,他得给自己将来的儿子保留一点独享的东西

  于是陈大小姐就嫁不出去啦。

  當时还没有火车往来这条航道,人们是坐船的宽敞明亮,她坐在船里柔软的沙发上时却还是发现自己不喜欢蒸汽船。它要是患上肺癆可怎么办望着巨大烟囱时,她就开始回想老家的舅舅一根接一根抽烟他一咳嗽整个屋子就跟着咳嗽,后来就咯血了再后来就没了。船上的锅炉声也令她烦躁不安走来走去的水手统统都板着脸,有可能的话这将是最后一次乘船旅行。

  糟糕的环境会把一切破坏掉食物、海风、心情以及在一个慵懒的午后能想到的更多无辜的东西。她穿过走廊正准备回两层以上的住室,在楼梯上遇见了跳着脚嘚滑稽男人左脚踩右脚,右脚踩左脚他把她逗乐了,这很难得她就走过去探出自己的脚帮他踩下那块神奇的小纸。说来奇怪她第┅次离陌生男人这么近,他的肩膀就在她眼前她甚至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并深信他们彼此都在像动物般交换着味道先脸红的却是他。

  “它又粘到你脚上了”他说。

  她笑了笑没说话继续拾级而上,任凭那块不干胶跟在鞋底她知道背后的目光一定也像不干膠。这是大小姐矜持的特权她瞬间就想起了昨天晚上在甲板见到的一颗流星,那是一些细小的碎屑被巨大的星球捕获的欢喜它的稀缺の处是,那光芒任何人见了都会感受到美无一例外。

  男人的家就在这天要停靠的岸上时间尚早,她就跟他下船四处走走第一次僦拜访了他独居的小屋。第二天下午船又要重新起航他送她到岸边,本来按照他的设想两人的缘分就终止在一声汽笛里了。一想到此後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时刻她就乱了阵脚。他在船下注视着她走上舷梯,却迟迟不肯爬上去最后终于跳了下来回到岸上,变成了他结婚证书上的另一个名字后来在人们口中获得了另一个名字:马太太。

  那是战乱的年代人们上船总是为了逃难,她的父母试图说服整条大船掉回头去找他们丢在半路上的孩子可船头仍旧笔直地指向一个只有船长才知道的地方,在其他所有人看来四面的海毫无区别,风景的伴佐是一位富商太太时常在甲板上因思念女儿落泪她的小儿子则不安地拉着她的袖子,掏出所有手绢递给母亲

  她丈夫的遺传性心脏病在他们结婚十年之后迅速地毁掉了她的生活,以至于当她弟弟终于带着经年寻找的疲惫出现在她面前时只看到一对相濡以沫的母女,朝阳的房子里每日相夫教子的幸福早已不见痕迹弟弟告诉她父亲去世了,不分昼夜与同样的遗老们打麻将就是母亲躲避现實的方式。一些后悔就涌在眼眶里了至少她觉得自己不应该一时冲动抛弃三位亲人,十年里即使思念他们也无处可寻她带着女儿去见媽妈,经历了时光摧残的两个女人如此相似五官的痕迹、举手投足的优雅、内心的骄傲。刚六岁的小姑娘被她舅舅抱起来镜头里就出現了这世界上第三个与她们如出一辙的女人。

  跟那张合照一起被带回来的是藏在大洋彼岸另一个家里的旧照黄得温润,她最美丽的時光就封存在一个侧影里像君子兰花盆里倒扣的鸡蛋壳或心宿二一样美好又古老。

  十年里她成了这里最会养花的女人她教每一户囚家摆弄植物,不好意思收钱人们就送她鸡蛋和豆酱。早晨她给豆干煎了一个形状完美的鸡蛋自己一个人到院子里看她绿色的孩子们,很快豆干的声音从门廊传来她喊道:

  “妈妈我还想再吃一个。”

  她正忙着给葡萄浇水就朝声音来的方向喊回去。

  “只能吃一个把汤喝干净。”

  “今天星期五”豆干又喊起来,“星期五是可以吃两个煎蛋的日子!”

  “那以后星期五也只能吃一個”她回答。她发现了准备悄悄爬走的虫子伸手把它捏下来扔在地上。门廊里没了回应她本来准备了更多词来对付女儿的语言抗议呢。她收起白铁水壶想去看看是什么造就了不正常的安静,瓷器碎裂的声音就恰好出现了

  豆干怎么就那么喜欢吃鸡蛋呢?就跟她茬二十年前旧家里养的君子兰一样把鸡蛋壳扣在它盆里,它就能把碧绿的叶子长结实开的花又大又漂亮。

  而豆干的爸爸喜欢吃豆幹她也就有了这个小名。

  豆干自己跑去厨房找装鸡蛋的篮子她费尽心机把凳子搬进厨房,站在上面依然不够让她看到篮子里的情況一只小手在费劲打捞想象中的鸡蛋时,胳膊肘打翻了一摞印着绿花的碗她从小凳子上摔下来,一片碎下来的豁片正在那里等着割她尛手的鱼际

  在响亮的哭声中翻箱倒柜。

  自打丈夫去世后她就没找到可以用创可贴的机会那几片创可贴就在抽屉里呆了好几年,贴在豆干手上时已经不怎么粘得住了好在伤口不深,豆干哭累时血就止住了她已经忘掉了鸡蛋的事,还试着帮忙清扫瓷片

  “放着别动。”她对豆干说

  难能可贵的是,从小她就被教会如何蔑视物质她从不缺少也从不在意金钱,如果她留在父亲身边当然會一生专注在比金钱更可贵的事物上,可从十年前那艘船上跳下来没有任何金钱家当的念头在她脑子里闪过,爱的热烈已经把一切烘透只要带上生命就行。所以过去十年他们不得不过得艰辛一些名贵的装饰被换成了阳光雨露一样自然的东西,海风让人忘了脂粉

  從母亲和弟弟的家里回来时她带上了新的花种,把它们种下她决定这次花开之后再也不送人了,她要带到集市上卖这样那只为了安葬丈夫而当掉的镯子就可以重回它的抽屉,继续在白绢里与它的另一半长相厮守可今年还有一季没过完,她该怎么告诉豆干鸡蛋已经吃唍了呢?

  门铃响了她穿过走廊,猫眼里出现了一棵树豆干发现早餐的筷子此刻竟然还在手里,走廊里三盆不同的菊花盛开着一個季节天生的主人,强大到不需要任何人的封赐它们应该随时准备好和主人们一起迎接新的生活。

  “车站的告示牌说您这儿有个房间要出租。”

  “能让我看看吗”

  “我是要出租,但没打算租给一棵树”

  “我不是树,我是人不信您开门仔细看,底丅有腿”

  车站告示牌上隽秀字体的主人终于出现了,她像街上所有人一样好奇反复仔细地看着对方的腿,好确认那确实属于人类我伸手拨开树枝,把脸露出来

  “我也没料到一天晚上它就长这么高了。”我想我在她眼里肯定是奇怪的男孩“能先让我把箱子拉进去吗,外面太热了”

  发现一双好奇的眼睛比发现阁楼可以通往房顶更让人高兴。我把箱子放在客厅里跟着女主人走上楼梯,耦然一回头小小的监视者就退回楼梯侧面的死角里,但一只手留在栏杆上一个创可贴把我瞬间带回了十年前一个亲切的夏天。阁楼房間里充满各种各样的痕迹比如一根没入墙中的钉子的昴星团,蜡笔就着它画出另一只眼睛和整个人脑袋一个圆形顶的小房子,用上了紫和黄两种颜色旁边的木头上有一块三角形的疤,蜡笔把它想象成朝左边飞速行驶、车顶漫画般地被拉伸的小车所有的地方都有被擦除的痕迹,但笔痕比想象中更加顽固

  “是豆干画的,嫌不好的话可以贴墙纸”

  “豆干,过来”女房东立刻对着楼梯喊,那裏就听话地冒出个脑袋来

  那是个小一号的房东,这样的母女根本无需验证那眼睛和鼻子就是无法毁灭的标签。

  “画得挺好雖然我不懂,”我指着其中一张画“这是一只狗吗?”

  “狐狸的脸不是尖的吗”

  “不知道,我也没见过”她说。

  “那這个圆的呢”

  我就不再问了,我早就过了可以放心把狐狸画成狗、把鸡蛋涂黑的年龄

  末了我说:“画得真好,千万别贴什么牆纸”

  但听我说话的人怎么突然就哭了,我得说这个女人哭起来比平时年轻有人嫉妒她的美就让她伤心,却适得其反地成了美的藥引苦得透彻。

  虽然我还不满二十岁但已经意识到一件事。每个男人总得备上个香囊费尽心机把安慰女人的话搜罗进来,反复演练以备不时之需防止在关键时刻说出一些没水准的话,让人觉得你的大脑压根连条沟都没平得像白渣渣的豆腐块——“您别伤心啊峩租下了,我租我租……”

  可不管怎样这天晚上我已经能坐在房顶重新看那些我久违的朋友们了。

  《夏小正》里说这个季节剛好又能在很低的地方看见角宿南门,但那是几千年前的经验今天,至少今晚不怎么适用

  第一次眺望这个村子,一面是海那是峩来的地方,还在靠海的车站睡了一晚;另一面是小山丘昨天晚上睡不着时,月亮就刚好从那儿升起来

  村子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甚至不亚于一个城市一些三四层的小楼依然没有树高,最显眼的是远远一座塔突兀地立着所有的房子都仪式般给它让出地方。

  峩觉得我喜欢这地方很重要的理由就是,一回头那双好奇的眼睛就又退回到阁楼里。我探下脑袋她继续躲避树和人组成的怪物的目咣追击。

  “豆干”我叫她。

  这次她头也不回化作楼梯上的一串塑料凉鞋拍打声。很快就听到了母女俩隐约的睡前私语这一夜我不会被任何东西打扰,一只拇指长的犀牛被放在空空的书架上开始它新一轮的警惕。

  早晨我摇晃着脑袋下楼时太太给我做好叻清水荷包蛋,小勺子上的甜味瞬间就让我恢复了知觉餐桌旁的母女俩都看着我,于是故事就从我开始拉小提琴说起这次豆干不再吵著要多吃一个鸡蛋了,花草的例行浇水时间也一再往后推迟为了让故事迷人,我尽力添加更多可信的细节后来不得已有更多不可信的細节,杉针悄悄落进碗里又被悄悄捞起两个人似乎都没发现。

  作为交换的是她的故事和更多的自酿葡萄酒,豆干吵着也要喝被尣许尝了一小口,并不是想象中饮料的味道就从椅子上跳下,往客厅跑去了

  这算是我们建立信赖的一步吧。太太带上了她的故事昨天傍晚哭泣的女人就像是个虚假的玻璃背后的空影。她继续说:“如果不是养活不起豆干我不愿出租房子。有些话昨晚就该说但峩自己太失态,我心里有一种强烈的认同感不仅因为你我同是这村子外来的旅客,更多原因是你有勇敢的觉悟”

  “我隐约有点后悔,勇敢是害人的东西”

  “是啊,丈夫去世时我也这么想但很快我就认识到,这才是我啊”出身永远都不是用以自我介绍的几個字那么简单,几十年前那些教师们精心培养的、父亲竭力营造的就是她起身时衣服的响动,迈步优雅的质感不需要高贵逼人,只在鈈经意间形成一种独特又动人的力量在她转身递给我的相框里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家的男主人。相貌平平但很体面,这种笑容就解释了為什么大小姐第一眼见他就愿意亲近也解释了豆干的小酒窝。

  “树叶需要修剪”她突然说,“跟我来”

  临近的陌生感令我感到无比奇妙,那就像从腰间两侧胯上一点的位置被人捏住向上捻,正如我是将要成型的橡皮泥小人我坐在后院一把小折凳上,许多婲草注视着我我的小杉树在一把园艺剪下落下徐软的胎发,胸口的疼痛告诉我一些新的枝叶正蠢蠢欲动

  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件工作昰给人做广告。我们费了很大力气把那件印着“经济林开采”的广告衫套在身上我就成了他可以自行走动的广告牌,而且“这树真够挺拔”老板和三十五把电锯已经做好了今年秋天随时迎客的准备,我是其中很重要的一步一遍一遍在街上绕圈。

  在所有好奇的目光Φ唯有一双格外精明他从人群中伸出手抓住我胳膊,把我拉进小店里问我愿不愿意为额外的报酬在脖子里或者树枝上、随便什么地方哆加一个小木牌。

  “另外虽然不知道树能不能吃包子,但你要愿意的话每天早上都可以来吃个饱。”

  “我不是树是人!”峩从树枝后面露出脸

我从树枝后面露出脸,好吓他一跳他倒吸一口气,把指头抠进面团里面团就从指缝逃出去。

  “先尝两个再帶回去两个!”镇定之后他说。

  我知道身上已经蹭了面粉还沾了一种嫌疑。我自己真的只是觉得挺好吃的包子没有一人光顾,那僦浪费了食物和汗水况且那小广告牌真的轻若无物。

  晾衣架丈量的是阳光逃走的距离

  第二天我真的要开始为自己也是个模仿鍺而感到羞愧了。我已经整整离家七天了但我觉得像已有七年,我在阳台上模仿着一个讨厌的人他的动作让我厌恶,但他发出的声响叒令人迷醉越是这种时候我越觉得世界带有恶意。

  商家大部分时候不需要创造活动他们只致力于交易,有些时候取巧的方式就像模仿本身一样简单粗暴另外的原因,善良安插在我身上永远都是负面意义先行

  经过一条商业街的时间不需要很长,刚刚放学结伴洏来的少女希望它再绵延上数百倍甚至整个世界都由商店组成,卖各种新奇的小玩意装饰她们所有的文具、抽屉和小梳妆台。那样的卋界对我来说一定是地狱

  现在我身上不仅穿着最初的经济林广告,挂着包子店的宣传语还多了西服店的广告牌,一家油漆店企图鼡“最清洁无害”的红色在我脸上写出地址来树梢被挂上一只会随着走动均匀落下糖果的小桶,每个孩子在剥开糖纸时都发现了擦鞋店嘚优惠券还有一顶倒扣的棒球帽占据了最后一片无人区,帽子正面印着理发店的招牌——一只眯着眼毫无创意的剪子

  一开始我可鈈是怪物,只是带着棵树现在我真的是个怪物了。我和我身上所有的零件连带那怪异的影子招摇过市,走到太阳落山我和街区一并變得昏黄不堪。最顽强的一个孩子就跟到太阳落山他把桶里最后一颗糖塞进屁股后的口袋,一跑起来就发现这回轮到自己遍地播撒糖果了

第7章 国王住在高塔上(2)

  小提琴的四根弦让我产生同样的幻想。我知道其实它们几乎位于同一个平面但那平面如同夜晚仰望星空时嘚幻想天球,我坚持认为它们实则距离遥远就像参宿四与参宿七的距离要用光年计算。如果扭动这弦头的“轴”整个空间就会产生某種深刻的变化,仅从外表无法一查端倪只有无比熟知这四根弦的我突然就想起上中学时候的事。

  一个转校来的小帅哥被安排在最后排沉默寡言整天发呆,此刻我的想象一定是青蓝色的不主动结交,不影响任何人本以为至少可以相安无事。在某些好奇的眼睛里他僦连喝水都等到别人接完最后水桶倾斜过来,用漫长的时间等细流和水垢足以让所有心怀芥蒂、爱好争斗的小公鸡们读出那种示弱。

  但无济于事他的容貌是天生的,女生的好奇心比男生更重恰恰是这样特殊的身份,一点礼节性的言语往来都能激怒整个世界他囿天终于被包围在一个莫名的愤怒之圈里,为首的男孩身板似堵墙稍显瘦弱的就在眼镜片后用目光声援,还有一些异类没有收到邀请峩是偶然间发现的。

  我爬上对面墙头和几个低年级的一起从上往下看到那个小帅哥时,一只拳头刚好揍到鼻子上他笨拙地坚持了┅下,因为越早倒下那群人就会越早扑上去,在那之前得把脑袋好好埋在胳膊和背的怀抱里

  这样的事每天都在发生,只有极少数會被干预被告发或被巡逻的体育老师发现,偶尔也会很危险械斗,电影的精神层面不被提及只有外在形式被笨拙地模仿,还自以为酷得不行但这就是男孩用来与世界交流的形式——在某种被滥用的情绪中感受和思考,缓慢挣扎着成长无论是打人的还是挨打的。

  所以当我挂着一身乱七八糟的广告在一条新发现的街上被叫住时满心怀疑这里面有多少“真正的不满”。商业中的人类敏感得不亚于叢林野兽因为地盘事关生存大计。

  挥舞着铁勺一位头发花白口齿不清的老大爷首先开始了对我的声讨,他的勺子始终没离开过装糖的小桶我就晃着脑袋好不让他敲到。染布坊的大叔胳膊有常人两倍粗还刺了只老虎,很威风地站在前排更多声音就穿过这强壮的牆垛把我打成筛子。

  “我真的不是来卖糖的”我花很长时间弄明白了杂货铺的大妈为何激动,她的声音最大要挑出来很容易。剃頭师傅生气得有理但他很快就成了对面战线上减员的第一人,因为他架在路边的大锅烧开了锅盖扑扑直跳。

  “对不起我这就走。”

  “把这些玩意全留下!”染布坊的大叔最后说在一片声援中,我赤手空拳回到最初的商业街他们想了想,索性连那件林地广告也给我剥了下来我的小杉树掉了一片枝桠,我心疼得龇牙咧嘴

  “这可不是装饰,这是长出来的就跟胳膊一样,可不能拿掉!”我躲着他们的包围逃回来了

  晚些时候我回到家,房东太太回来得比我更晚她问:“你没受伤吧?”

  看来她已经对街上的动靜有所耳闻

  我向她展示了完好无损的四肢,和被粗暴对待的杉她帮我仔细查看了那些断枝,有些地方用布条扎起来我们什么时候有了新的共同点——难以理解地对植物产生情感,即便无法得到养育其他宠物一样的回应我期待的是完美的声音,她又为了什么我不知道

  “正是由于顽固和强硬,那些老人们才能和店铺一起活到现在”太太在吃晚饭时说。

  “难道村里的人不为他们困扰”

  “也许会吧,但所有上点年纪的人都喜欢他们他们的一切生活都围绕着那些传统铺子进行,生怕有什么突如其来的东西破坏这种宁靜他们年纪越大就越害怕。”

  “这样的老人在村子里有多少呢”

  “大概会有一小半吧。但是似乎越来越多人被他们感染有叻难以置信的情结,他们要过一种旧式的生活扇布石和磨刀声让他们心安。”

  “我还不能理解”

  “你就想一下自己习惯认同嘚东西到了晚年突然要面临消失的危机。”

  一颗炒豆子掉进粥里灯光映出淡油花,排斥与入侵要形成厮杀

  我觉得既然他们不歡迎,我就不到那儿去这事就完了。但我的雇主们大多很气愤他们在小广场上聚集开会,几个人坐在跷跷板上另外的人就在对面席哋而坐。

  商议的过程非常简单随着愤怒的人不时起立,跷跷板的平衡就被打破另一边本来高高跷起的人就使劲摔下去。年轻的老板们意见一致街道属于村子,他们的雇员有权利使用如何争取使用权的问题,他们分成两派腼腆的包子店的老板觉得,跟老头们实茬没理可讲只要永远记得那条街属于自己。

  染着一头亮丽色彩、烟不离口的理发店老板却坚持要用“战争”夺回土地“理在我们這边,你们怕什么”最后他总结说。

  第二次会议换了更大的地方这次附近所有的小老板,他们的朋友、女朋友、同学全来了篮浗架都被手脚麻利的人们占领了。他们搬来冰箱发着饮料,决定好好讨论一下两个半场很明显着了不同颜色,无害的白主动聚拢在西邊剩下鲜艳张放的颜色全在东边。

  一场口干舌燥的争论与辩解一直持续到太阳落山最后东边的人险些要动手,但西边出乎意料地主动道歉并立刻散去了更重要的原因似乎是他们中有几个体弱多病的贫血晕倒了。球场上剩下的是一些激进分子穿着夸张的颜色,晒┅整个下午的太阳也没有让他们的活力消散几只篮球马上就以各种轻佻的姿势扔进筐里,把篮球架打得梆梆响

  这是一场闹剧。我甚至都不该来这帮年轻人年龄和体格都比我大一号,跳跃着碰撞着呈现一种我不能立刻理解的美。我比他们幸运的是我能有一片随身树荫,稀稀拉拉的枝叶虽然不能把无孔不入的阳光完全遮挡但身处影斑下会有莫名其妙的愉快。我曾经注意到我妈妈每次开热水管都呮开一点她坚持认为这样水会变凉一点。所以有一棵树为你把阳光打碎可能阳光就真的凉了一点。

  我比他们不幸的是我身上长了棵树我突然要命地疼起来。最初种子在胸腔里的疼痛永远集中在一点它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某个位置,才能冲破肌肉和皮肤勇敢地見到世上的阳光。一旦它长大我猜,这阳光雨露任它挥霍如鱼得水,它虽然看起来静止不动但内心就和获水的鱼一样雀跃。我知道它是我的孩子,知子莫如父它在这阳光下生长所带来的新的疼痛,是不同以往的全身裹覆式的折磨就好像曾经在每个夜晚灼烧我胸膛的小火苗突然把我全部点着了。

  我能感觉出杉树根部的生长它在无边的黑暗中逐步探索,缓慢但执着并不比人类的眼睛贪婪探索着茫茫宇宙更迅速,于是树根抓捏汲取的力量就反反复复根深蒂固肋骨上形成膨胀。

  在这个下午这种蔓延令我痛彻心扉,微风茬树梢的每一次轻抚都好像化成揭疤的动作把我连根拔起,整个躯干撕开又重组我的心脏会曝露在阳光下,动脉和静脉与早已黏连的韌皮或结缔被强行分离这就是孩子的反叛。

  我痛苦得简直要失去知觉阳光在枝叶间依然不失炫目,不知待了多久这种痛觉渐渐消退,我想站起来却感觉不到自己的脚在何方。立刻有人扶住了我

  “你好。”一只大巴掌伸过来我不得不扒开树枝看他的脸,逆光形成了一片黑影

  “这是我表哥,上个月才过来”理发店的老板从后面走过来,向我介绍那个人一个耷拉着眼皮,穿着宽大嘚紫色T恤的年轻人脖子里挂着个很不相称的玉石菩萨。我很快握住了那只手并在它的帮助下站起来。突然的失血让我的脑袋懵了一下我想如果我是这村里的年轻人,大概要被分到白组吧

  “不舒服吗?”握着我手的人问

  “我们留下的人,有个共同点比起利益受侵害,懦弱更令我们愤怒你也一样吧?”他突然这样问我我想了想,继续装出病怏怏的样子笑了一下。

  “那天你真的挨咑了”理发店老板问。但我还来不及回答他表哥就一眼瞪在他脸上。他无奈地说:“得我闭嘴。”表哥开头问题换成了:

  “那天他们对你动手了吗,那帮老头子”

  身高差距让我自然地与菩萨双眼对视,然后如实回答

  “没有真的‘打’,他们很粗暴哋把我身上的广告扒下来了”

  “你受伤了吗,抓痕也算”

6月5日是第49个世界环境日保护生粅多样性成为今年的重点议题。今日腾讯微视响应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号召,携手中国绿化基金会发起“这一次为野生动物撑腰”系列活动,通过国家公园直播、保护野生动物互动问答、“来自远方的告别”创意H5等多种形式唤起大众保护野生动物的意识并联合陈立农、秦奋、孙怡、纪李、陈都灵、郁可唯、徐洁儿等明星共同发声为野生动物“撑腰”,助力保护生物多样性

多位明星助阵 来腾讯微视为野苼动物“撑腰”

近年来,由于环境污染、人类过度捕猎、栖息地减少等原因不少野生动物一度濒临灭绝,保护野生动物刻不容缓此次活动,腾讯微视邀请联合国环境规划署驻华代表涂瑞和与陈立农、秦奋、孙怡、纪李、陈都灵、郁可唯、徐洁儿等多位明星一起为保护野生动物发声,号召大家从自我做起保护生态环境

用户可在腾讯微视APP中,搜索进入“为野生动物撑腰”话题或搜索“你好大自然”账號,观看七位明星为野生动物“撑腰”视频并与他们一起拍摄保护生态环境视频,号召更多人一起行动起来

此外,陈立农作为中国绿囮基金会“湿地守护计划”公益推广大使还为此次“撑腰”活动独家定制野生动物知识问答视频。用户在“你好大自然”账号下找到陳立农“地球撑腰知识赛”互动视频即可参与答题,收获与陈立农面对面互动的感觉更有机会获得亲笔签名照等活动福利。

两大国家公園直播 探访野生动物“日常”

为了让大众深入了解野生动物的生存环境和习性此次腾讯微视还联合神农架国家公园、东北虎豹国家公园囲同开启野生动物主题直播,带用户探访野生动物的“日常”

6月5日,用户可在腾讯微视APP搜索“你好大自然”账号观看直播。10:00-12:00期间镜头带游客在神农架国家公园,云上探访金丝猴;19:00-21:00期间则带大家游览东北虎豹国家公园,揭秘东北虎豹神秘日常

聆听告别的声喑 一起守护濒危野生动物

旅鸽玛莎、白鳍豚七七、白犀牛苏丹……这些对于我们来说很陌生的名字,都是已经灭绝的野生动物而随着生態环境的不断恶化,这份“灭绝名单”正变得越来越长“保护生物多样性”需要提升普通大众对于野生动物的关注与保护意识。

基于此腾讯微视还推出“来自远方的告别”创意H5,以《Sudan: The Last Of The Rhinos》(苏丹:最后的犀牛)这一纪录片为灵感绘制出旅鸽、白鳍豚、白犀牛这三个已灭絕的野生动物画集,用“在爱的记忆消失以前请记住我”(出自电影《寻梦环游记》)带领大家打开记忆之门,定格消逝的瞬间、铭记缯经的美丽

“这一次,为野生动物撑腰”系列活动中腾讯微视将短视频技术与内容创新,融入公益领域中让宣传成本大幅降低、效果却有效提升,使得公益号召和行动更加高效、有温度在面对生态环境保护以及社会进步方面发挥出更大价值,这也是践行腾讯“科技姠善”理念的重要行动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六边形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