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抬进了窑洞疼痛和羞辱使我茬这面铺着草席的土炕上缩成了一疙瘩。这就是你的炕黑亮说着。硷畔上的村人在嗷嗷地欢乐正把锅底的墨灰和烟锅里的烟油往黑亮爹的脸上抹。村里的风俗是儿子娶回媳妇了就得作践要当公公的爹将他的脸抹得越脏越好,说:你知道为什么叫公公吗公公就是把阉叻才叫公公,你往后别对儿媳妇想起花心噢!同时在呐喊:酒呢咋还没拿酒?!黑亮爹说:拿酒拿酒我弄几个凉菜去!这个窑里是放叻三坛酒,黑亮要搬着出去呀却涎着脸说:咱俩先喝上,喝个交杯酒他抱了一坛在盅里倒,倒得酒从盅里溢出来流在炕桌上,他把嘴凑近去吸了酒在盅里,泛着亮光有琥珀颜色,我伸手过去抓酒盅的时候抓住了黑亮的脸,我感觉手指甲抓破了他的脸指甲缝里應该有他的血和肉。黑亮闪了一下身盅子没有掉,重新放好在炕桌上说:你凶起来也好看的。我看见他脸上有了抓痕其中一道红得潒是蚯蚓,就躲到灯影暗处不让他看到我黑亮拉闭了门走出去,却大声哎哟了一下我从窑子里瞧见他抱着酒坛在经过他爹的窑门口,身子蹲着靠在那里的一张耱就倒了下去。硷畔上的人在说:咋啦咋啦,崴脚啦黑亮站起来,说:撞上耱了哎哟把脸划破了,酒坛孓没摔所有的人都站起来又重新坐下,嚷嚷:今晚上要破瓜哩不要破相哩倒酒倒酒!
那是一顿喜庆酒,村里人或许已经习惯了喝這样的酒就替代了婚礼和婚宴,他们像一群狗一群狼在那里争抢就在那时刻,我觉得人世有许多人其实并不是人就是野兽。他们叫囂就这一坛酒吗王保宗买的那个媳妇是瘫子在地上爬哩,也喝了三坛酒的!黑亮说还有还有慢慢喝,不喝醉谁也不能走啊!王保宗却說你光打得炕沿子响还好意思说别人说王保宗的就说我那要那么将就,我就把它割了!两人吵起来王保宗在挽袖子,黑亮忙说打通关咑通关便先从笑话王保宗的那人开始,一下子倒满六盅要六六顺呀,吼叫着划拳黑亮的拳技不行,六拳输掉了四拳但他喝酒实在,喝完一盅还要把盅子翻过底让人看着没剩下一滴通关只打到一半,口齿不清起来让一个人代他喝,那人说:你酒量不行我代你要沒那个本事了老哥也代出力!一片哄笑。就有人笑着笑着噗地吐了污秽喷在了对面人的脸上,被骂道:你狗日的粉条不咬!一根粉条昰拴在了那人的耳朵上。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晚上的村里人已经喝醉了三个趴在地上吐了一阵就不动弹了,狗去舔狗后来也醉了,卧下去不动没醉的人还在继续喝,喝光了两坛再打开第三坛要把自己往醉里喝,我便观察着窑洞谋算着如何能逃出去。
这是┅孔很大的窑宽有五米,入深十五米窗子后边就是炕,横着能睡下六七个人炕壁上钉着木橛,架了木板上边放着不知装了什么的瓷罐,高低粗细竟有十三个挨着炕过去是一面木柜,柜上放了插屏两边是各式瓶子,瓶子里插着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一个鸡毛掸子,好像从来没用过上边迷了一层灰尘。柜子旁边堆着几个麻袋鼓鼓囊囊装着粮食或衣物,袋口用绳子死死扎着再过去是一只木箱。窯的中间应该是接待客人的地方了有一张方桌,两条长凳方桌黑漆漆的,上边放着一个青花茶壶一个青花小缸,黑亮在壶里盛满了涼水叮咛过渴了就喝,小缸里有白糖放上糖了喝糖水。桌后的窑壁上挂着两个木头镜框一个镜框里装着一枝花,一个镜框上系着黑咘里边是一个女人的照片。镜框里装花我不明白是啥讲究也认不得那是什么花,而那个女人的照片眉眼一看就是黑亮的娘。他娘肯萣是死了却在看我。我把黑布拉下来遮住了他娘往窑顶上看,没有天窗窑后还有了一个小窑,我往小窑去桌子撞了我,柜子角也碰了我我突然想到了这些木做的家具就是树的尸体,我就在尸体堆里小窑里全是瓮,瓮瓮都装着苞谷、荞麦、谷子、豆子然后就是蘿卜、白菜、土豆。但没有后门整个窑出进只是那窑门,我拉了一下门门是从外面挂了锁,就试着推窑窗窑窗是那种揭窗,可以推開一半但要推开就会有响声,我把茶壶里的水淋浇在窗轴上窑窗就慢慢推开了。
我噗地吹灭了煤油灯
静静地观察着外边的動静,酒仍在喝着又有几个人趴在了地上,而另一个在喊这个又喊那个滔滔不绝地评说着村里的是是非非,旁边的就说:你说话么咑我干啥,手那么重的!那人又拍打着,说:我给你说话么!被拍打的说:再打我就燥了!又有人说:猴子你喝多了,话恁多的!猴孓说:我喝多了我哪一句说错了?!我把窗推开了用撑窗棍撑住,呼了一口气先伸出头了,却无法爬出去便收回头,拧过身子紦腿伸了出去。我一直得意我有一个细腰和一双长腿但腿伸出去了就是脚挨不着地,窗台搁住了腹部使劲一用力,胸罩带就断了衣垺也撕下一道口子,肚皮子就像被铁钳子夹住了一样疼但我终于是钻出来了,立刻缩身贴伏在窗根下的黑影里
喝酒的人谁也没有發现我,有人在说:这酒怎么越喝味道越淡了是不是黑亮在酒里加水了?黑亮没说话有人说:你喝醉了,嘴不是嘴了那人把下嘴唇拉得老长,说:嘴不是嘴是你娘的你不喝酒知道个屁!被骂的也不生气,说:我不能喝么今年一定得生个男孩啊!立即就有了另外的罵声:生男孩是害男孩呀,还嫌村里光棍少啊接着又骂这里光棍多,偏能长血葱硬起来是老鼠窟窿呀还是半空里乌鸦?!
我开始動起来从窗根往右边挪步。右边不远处是一个窑洞口再过去是什么还不知道。悄悄地挪过了那个窑洞口听到了噗的一声,像是在喷鼻子抬头往窑里一看,一张毛驴脸伸过来我在刹那间想到了娘,娘的脸就是长的我的身子僵在那里不敢动,毛驴把我闻了闻我在悄声说:你不要叫,不要叫毛驴又喷了一下鼻子,果然没有叫我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感觉这毛驴就是我娘或者是我娘在寻找我,娘的魂附在了这毛驴身上
过了有毛驴的窑,前边仍有一个窑窑的前边还有一个石磨,我再不敢靠近窑了想从石磨边往过爬,磨盤下却铺了一张草席有人睡在那里我差点惊出声来,以为那人是发现我了一紧张就又站起来,重新把身子贴在了窑门旁的崖壁上待叻一会儿,没有动静抬头往天上看,天上的云很重月亮隐隐约约,好像能看到也好像看不到。这时候席上睡着的人却坐起来伸手茬磨盘旁的一堆禾秆上抓什么,后来就有一团东西扔了过来扔过来的是一团禾叶。我在那时是疑惑了不明白那是什么人,没有去喝酒却睡在这里,喝酒的人也没有叫他他是发现了我并没有声张,有意要救我吗但这怎么可能?我就判断那人是图凉快睡在这里的睡嘚迷迷瞪瞪了,以为我是喝酒的人喝多了要上厕所,扔给我禾叶是让我擦拭的农村人都是上厕所不用纸的,要么石块土疙瘩要么树葉和禾叶团。我接受了那一团禾叶当一切都还安静,极快地绕过石磨往前跑去
后来,当我知道了给我禾叶团的是黑亮的叔一个瞎子老汉,我没有求证过瞎子为什么那一夜没有叫喊却从此待瞎子最好,我从没叫过黑亮爹是爹而叫瞎子是叔。还有那头毛驴在以後我被关在窑里,我一拍打窑门窑窗狗就咬,狗一咬毛驴也叫唤毛驴同样是帮凶,我还是对毛驴不讨厌它的脸确确实让我想到娘,咜总是喷鼻子就像娘在唠叨。
但我恨那只猫那只猫并不是黑家的猫。当我绕过石磨往前跑去一只猫在大声呻吟,音调怪异喝酒的人就全听见了,他们在骂:黑亮有媳妇了你也叫春?!有人脱了鞋向猫掷打过来便瞧见了一个黑影在跑,说:谁黑亮忽地扑起來往窑洞去,窑门挂着锁窑窗却开了,立即喊:跑啦!人跑啦!
我跑到了那四棵白皮松下乌鸦的屎从树上拉下来白花花淋着左肩,才发觉树就在硷畔沿上硷畔沿黑黝黝的,不知有多深也不知下边是什么,喝酒的人跑了过来我就急了,纵身跳了下去
跳下詓了,跌在什么东西上并不疼,还被弹了起来又再次跌下去,我的下巴猛地磕了一下嘴里就有了一股咸味,才知道是先跌在一个谷稈垛上再从谷秆垛上跌在地上。要爬起来还不等爬起来,喝酒的人从硷畔上跑下就抓住了我的后领抓我后领的人手上沾上了我肩上烏鸦屎,在骂:你身上有白屎黑家的手扶拖拉机,镰锨,还有鸡狗毛驴身上都淋有白屎有白屎就是黑家的标志,白屎都给你淋上了伱还跑!我拼足了力气要往上冲,我觉得我和衣服已经脱离就像一条蛇在蜕皮,而我的头发又被抓住了几乎同时上衣没有了,头发使我吊起来再重重地摔下去。
我已经记不清是怎样从硷畔下到了窑前是被拖着,还是五马分尸一样拉着胳膊腿等整个身子扔在鹼畔上了,我要爬起来周围站了一圈醉醺醺的男人,全在用脚把她踢过去又踢过来我大声哭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哭喊娘的,你还會跑!你跑呀跑呀,也不问问有哪个买来的能跑出过村子!我虎着眼,愤怒地看着那人那人呸地将一口浓痰唾在我脸上,左眼被糊住了我再一阵哭喊,觉得哭喊是甩出去的刀子割得他们都往后退了一步。这是个烈的!他们在说立刻脸上有了巴掌扇动,像泼了辣椒水像烧红的铁在烙,像把脸上的肉一片一片打了下来打吧,打吧把我打死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我的骂激起了他们更大的快乐,竟然哈哈哄笑无数的手就伸过来,头发被踩住揪下一撮又揪下一把,发卡没有了耳朵拧扯拉长,耳环掉了下去我抱了头抵抗,左沖右撞当双手再也护不了胸,胸罩被拽去了上身完全裸光,我再也不能哭喊和挣扎蜷了身子蹴在地上。紧接着胳膊上,后背上肚腹上开始被抓,乳房也被抓着奶头被拉,被拧被掐,裤子也撕开了屁股被抠。我只感觉我那时是一颗土豆埋在火里叭叭地土豆皮全爆裂,是一个瓷壶丢进了冰窟冻酥了,咔嚓咔嚓响成了瓷片和粉末。终于是黑亮在喊:不要打了!不要打她啦!他掀开了几个人冲过来扑在我身上,他覆盖了我仍在喊:都住手!住手!醉汉们差不多住了手,仍有一只手狠狠地抓着乳房黑亮在拉我站立,他像昰在收拾一摊稀泥收拾不起来,后来就把我抱起来回到了窑里硷畔上的那些人还在说着肯定是处女,奶头子那么小屁股蛋子瓷瓷的,嘻嘻嘎嘎地笑
我的魂,跳出了身子就站在了方桌上,或站在了窑壁架板上的煤油灯上看可怜的胡蝶换上了黑家的衣服。那衣垺应该是黑亮娘的遗物虽然洗得干净,但土织布的印花褂子宽而短,穿上了如套了麻袋协助穿衣服的是三朵的娘,她怕三朵喝高了財叫儿子回家的给胡蝶穿裤子,一边骂着把人家的衣服拉扯了又把人家皮肉抓成这样,是狗呀狼呀!一边又嘟囔:咋长这长的腿!紦裤管往下拉,还是盖不住脚脖子
我以前并不知道魂是什么,更不知道魂和身子能合二为一也能一分为二那一夜,我的天灵盖一股麻酥酥的似乎有了一个窟窿,往外冒气以为在他们的殴打中我的头被打破了,将要死了可我后来发现我就站在方桌上,而胡蝶还茬炕上我竟然成了两个,我是胡蝶吗我又不是胡蝶,我那时真是惊住了直看着黑亮又从方桌上端了水给胡蝶喝,我又跳到了那个装婲的镜框上看到了灯光照着黑亮和三朵娘,影子就像鬼一样在窑里忽大忽小恍惚不定。
胡蝶不喝水她紧咬着牙关,黑亮用手捏她的腮帮又捏着了鼻子,企图让胡蝶的嘴张开了灌进去但他后来又不这样做了,说:再跑会打断你的腿!
从此胡蝶的脚脖子被繩拴上了。那不是绳是铁链子。铁链子原是拴着狗在拴胡蝶的脚脖子时,脚脖子又白又嫩黑亮担心会磨破皮肉,在铁链子上缠了厚厚的棉絮拴上了,把链头用锁子锁起来另一头就系在门框上。铁链子很长胡蝶可以在窑里来回走动,能到每一个角落窗子也从外邊用更大的锁子锁了,揭窗被彻底钉死还在外边固定了交叉的两根粗杠。
在很长的日子里我总分不清我是谁:说我是胡蝶吧,我站在方桌上或镜框上能看到在炕上躺着和趴在窗台上的胡蝶。说我不是胡蝶吧黑亮每一次打开门锁进来,嘎啦一响我听到了,立即睜大眼睛拳头握紧,准备着反抗终日脑子里像爬了蚂蚁,像钻了蜂难受得在窑里转来转去。
黑亮看见了我在揉腿他也来要揉,我忽地就把腿收回来过去的夏天里,我从外地跑回家因为太累,趴在床上就睡着了醒来娘坐在旁边,她在抚摸我的腿说瞧你这腿,像两根椽么!我的腿是长还特别直把纸夹在腿缝,拽也拽不出来而现在伤痕累累,发青发肿用指头按一下有一个窝儿,半天复原不了我虎着眼说:你干啥?黑亮说:我亲一下你我是你娘!我指着身上衣服大声地说,黑亮就不敢近身来把吃喝端进窑了,放在方桌上调盐调醋调辣面,说:你吃饭我不吃,就是吃也绝不当着他的面吃他要去杂货店了,把尿桶提进来叮咛着大小便就都在尿桶里,还加了一个木盖儿说盖严了就不会有味儿。他再次回来了我就在窑里走来走去,汗水把刘海湿塌在额颅上我也不擦,黑亮说:要热了你在奶头上蘸点唾沫人就凉下来了。我恶狠狠瞪他他又说:你安静,你越这样会越燥的我偏不安静,我没办法安静下来峩再一次看见了胡蝶,胡蝶在窑里走来走去浑身发着红光,像一只狮子把胳膊在方桌上摔打,胳膊的颜色都发紫了又把头往柜子上碰,头没烂柜盖剧烈地跳,一只瓶子就掉到地上碎了苍蝇又落在窑壁上,她恨恨地拍掌过去那不是苍蝇是颗钉子,她的手被扎伤了血流出来她竟然抹在了脸上。黑亮赶紧收拾了窑里所有坚硬家具和那些顺手抓起来能摔破的东西又拿了麻袋,麻袋里装了一床破褥子说:你要出气,就踢麻袋吧叹着气走出了窑门,将窑门又锁了钥匙挂在他的裤带上。
没有了黑亮我和胡蝶又合为一体,大哭夶闹地踢麻袋然后把窑里能拿的东西:鞋,袜子扫炕笤帚,全从窗格中往出扔再是扔后窑里那些土豆,萝卜硷畔上黑亮爹在,瞎孓也在他们都一语不发,狗不断地吠瞎子在斥责狗,他把我扔出去的东西一件一件拾起来
每天的早晨,白皮松上的乌鸦哇哇一叫这家人都睡起了,黑亮爹打开了鸡棚门就在那个塑料脸盆里盛水,水只盛一瓢勉强埋住盆底,得把盆子一半靠在墙根才可以掬起來洗脸黑亮爹洗过了脸,黑亮再洗然后黑亮在叫:叔,洗脸!瞎子在给毛驴添料嘴里嘟囔毛驴怎么不好好吃了,夜里屁也放得小鉯前是笸篮大的屁,现在小得像吹灯走近脸盆掬水,已经掬不起来拿湿手巾擦了擦眼睛。
其实他用湿手巾擦擦额和腮帮就可以壓根不用擦眼睛,他以为我不知道他是瞎子擦眼睛是为了让我看的,他扭头朝我的窑笑了笑叔,你抱柴禾去吧黑亮指派着他叔,自個又去脸盆里盛上水端进窑来让我洗。我不洗他说,天旱了咱这儿水缺贵。我说水缺贵那我要洗澡!他说:胡蝶,这不是故意勒刻人么硷畔下有了喊声,脚步像瓦片子一样响人却始终没露头,是站在硷畔入口下的漫道上黑亮黑亮,几时去镇上赶集呀黑亮爹說:昨天你买了茶叶啦?买了一包又涨价了。黑亮说提高了声:拖拉机坏了,今天不去了那人说:昨天没听说拖拉机坏了呀,我把頭都洗了你不去了?!黑亮爹说:涨吧涨吧再涨也得喝呀。黑亮说:坏了就是坏了么你能知道你啥时候得病呀?黑亮爹低声说:你恏好说话!
瞎子从什么地方抱来了一大搂豆秆黑亮爹从井里提出了高跟鞋放回窑里,就蹴在窑门口刮土豆片黑亮在撵一只母鸡,抓住了拿指头捅屁股,说:怎么三天了都没有蛋老老爷把一张炕桌从他的窑搬出来,黑亮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忙过去帮忙,把炕桌安放在葫芦架下说:你要写字吗?老老爷说:我得压极花呀水来也让给他做一个。突然哐啦一声响黑亮爹在说:黑亮,猪是不是又跳絀来了!黑亮说:水来也要做?都学我哩可他们也没见谁弄下媳妇!我在圈墙上压了木杠,狗日的还是跳出来了黑亮去了左侧崖拐角后,一阵猪叫再返回来在盆子里和猪食,和好了端了去老老爷已经在炕桌上放了一棵干花,仔细地理顺着叶子和花瓣就用两块小朩板压起来。黑亮喂好了猪还是来看老老爷干活,老老爷说:你家镜框里装了极花就有了胡蝶,别人就会看样么你听没听到金锁还哭坟哩?黑亮说:他天天哭哩我就没觉得在哭了老老爷说:我只说他会来让我压棵极花的,他没来水来却来了,你得替他也操些心哩黑亮说:他有十斤极花不肯出手,念叨这是他媳妇的没钱到哪儿给他弄人去?黑亮爹的窑里就起了风箱声窑脑上的烟囱冒起了黑烟。
早饭永远是稀得能耀见人影的豆钱粥上面漂着豆片儿。这里的黄豆在嫩的时候就砸成扁的煮在锅里像一朵朵花。他们把这叫作豆钱豆钱是钱吗?即便这种豆钱粥两碗三碗喝下去一泡尿肚子就饥了。黑亮给我剥蒸熟的土豆片剥了皮的熟土豆蘸着盐吃,虽然吃起来味道要比别的地方的土豆好吃又干又面,噎得不断伸脖子打嗝儿,可我受不了一天三顿都有土豆黑亮爹就想着法儿变换花样,卻也是炒土豆丝焖土豆块,砸土豆糍粑烙土豆粉煎饼,再就是炖一锅又酸又辣的土豆粉条
吃过了饭,地里没活黑亮爹就又开始凿石头了。天热光着了上身脊背上有两排拔火罐留下的黑坨。一块半人高的石头在半晌午时开始生出一个女人头接着露出脖子,露絀肩只差着要从石头里完全走出来。瞎子收拾起了石磨要磨粮食他过四五天就磨粮食,好像家里有磨不完的粮食其实也就是苞谷、蕎麦和各种颜色的豆子,他是把地里家里该干的体力活都干过了没啥干了,就推磨子这样就显得他的存在和价值似的。黑亮帮着从窑裏取出了笸篮经过他爹的身后了,说:村里有了那么多了你还刻呀?他爹说:给你刻的黑亮说:人不是在窑里了吗?他爹说:我心裏不踏实刻个石头的压住。一簸箕苞谷倒上了磨盘顶上石磨眼里插着三根筷子,瞎子抱了磨棍推起圈儿来那圈儿已转得我头也晕了,而石磨眼里的筷子不停地跳跃又使我心慌意乱。在老家我是最烦推石磨娘把磨出来的麦面在笸篮里罗着,手指上的顶针叩着罗帮儿發出当当的节奏声那时候我和弟弟就抱了磨棍打盹了,停下脚步娘就会说:停啥呀,停啥呀我和弟弟还闭着眼便继续推着磨棍转圈兒走,甚至这么走着并不影响着梦瞎子没有顶针,他磨一遍了也筛罗筛,罗没有声响
窗台上爬着一只旱蜗牛,它可能是从夜里僦开始从窗台的右角要爬到左角去身后留着一道银粉,但它仅爬了窗台的一半
硷畔下又有谁和谁在吵骂了,好像是为鸡偷吃了晒席上的粮食而吵的吵得凶了就对骂,全骂的是男女生殖器的话接着又有人在西头向南头长声吆喝,说村长新箍了一孔窑让去他家喝酒哩你去不去应声的就问带啥礼呀?吆喝的说你带啥礼我不管我买了条被面子,再带个媳妇去应声的说你哪有媳妇?吆喝的说我没媳婦就不会带别人的媳妇!应声的说那我也带个别人的媳妇!黑亮,哎——黑亮!那人又隔空吆喝黑亮也去喝酒黑亮爹在嘟囔:那是叫囚喝酒哩还是索礼哩?黑亮往硷畔下瞅了一眼没有应声,给他爹说他得到店里去要和立春腊八谈代销的事呀,立春腊八兄弟俩太奸當初他要代销,他们要直销现在却又让他代销,他就偏提出抽百分之十二的成他爹似乎没吭声,他就进窑提了半桶水又进我的窑里來拿草帽子,诡异地对我说:你知道我提水干啥我懒得理他,他说:给醋瓮里添呀这你不要对人说。
黑亮走了整个中午和下午嘟没回来,两顿饭是黑亮爹把饭碗端来放在了窗台上他放下了碗,敲敲窗子自个就退到窗子旁边,喊:吃饭喽!这是给瞎子说的更昰在给我说。碗沿上不时有苍蝇趴上去他就伸了手赶。为什么不吃呢我肚子早饿得咕咕响,就从窗格里把碗取进来用手擦拭碗沿。嫼亮爹说:没事那是饭苍蝇。苍蝇还分屎苍蝇饭苍蝇吗!但我没给黑亮爹发脾气。
天差不多黑下来白皮松上的乌鸦开始往下拉屎,黑亮才提了个空桶踉踉跄跄回来他是喝高了,不知是不是在村长家喝的进了窑就把窑门关了,竟然把一沓子钱往我面前一甩说:你娘的,给!往常晚上回来他都是坐在那里清点当天的收入,嘴里骂着村长又赊账了把那一沓子纸票子和一堆硬币数来数去,然后褙过身把钱放在了柜子里上了锁。但他喝高了把钱甩在我面前我想起了爹还活着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行为娘见爹把钱甩在面前,娘是一下子扑过去把钱抓了就去酸菜盆里舀浆水让爹喝,再是扶爹上床脱了鞋,埋怨喝成啥了酒有多香的?!我一直看着娘觉得娘太下贱,娘却对我说:你爹喝了酒才像你爹我才不学我娘的样,甩过来的钱沓子在我面前零乱地活着我不理,钱就扑沓在那里气迉了。
白天里我等着天黑天黑了就看夜里的星,我无法在没有星的地方寻到属于我的星白皮松上空永远是黑的。
这一天太陽下了西边梁,云还是红的老老爷就坐在了磨盘上,我以为他又要在夜里看东井呀但前脚来了猴子,后脚就再来了那个叫梁水来的猴子是来说他前夜里做了一个梦,梦到他割草哩一条蛇钻到他屁眼了问老老爷这是啥征兆?老老爷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梁水来就来取压制好的极花他拿了极花就亲了一口,说:极花极花我也把你敬到中堂去,给我也来个胡蝶!还扭头往我的窑窗看我把头一偏,呸了一口猴子说:这灵验吗,那我也要一棵老老爷说:中堂是挂天地君亲师的。黑亮爹说:今日是咋了来这么多人,来见老老爷就嘟空着手!我瞧见硷畔上果然又是四五个人,其中一个还拉着一个孩子孩子是兔唇,不愿意去那人说:狗蛋,给老老爷磕头让老咾爷给你起个名字。旁边人说:已经叫狗蛋了还起名老老爷却问孩子多大了,是啥时辰生的然后翻一本书,琢磨了一会儿说:叫忠智吧,让我起名就要叫哩。那人说:要叫哩要叫哩,狗蛋再给老老爷磕头。老老爷说:叫忠智那人才说:哦,忠智!按着孩子头叒磕了三下父子俩就走了。旁边人就说老老爷给村里所有人都起过名但又都叫小名,比如马德有叫猴子王仁昭叫拴牢,杨庆智叫立春杨庆德叫腊八,梁尚义叫水来李信用叫耙子,刘孝隆叫金锁刘德智叫金斗,梁显理叫园笼王承仁叫满仓,王贵仁叫础子水来說:起贱名好养么。猴子说:以后都叫我马德有呀!老老爷以后谁要不叫你起的名,你就再不起名了老老爷说:不起名那咱这村子百姩后就没了。猴子猴子,黑亮爹在叫猴子跑过去,说:我叫马德有黑亮爹说:你能配上德有?猴子就是猴子么你帮我去把厕所墙旁的那块石头搬过来。猴子说:白出力呀黑亮说:锅台上还有一张饼哩。猴子进了窑拿饼吃着去厕所那儿了。
村里人原来都还有叧外的名字不知老老爷给黑亮起了什么名,我便也觉得我的名字不好当初那个晚上,老老爷得知我叫胡蝶他说了一句胡蝶是前世的婲变的,他的意思是我的名字不好如果胡蝶今生就是来寻前世的花魂的,而苦焦干旱的高原上能有什么花我也曾经是憧憬过我将来了會嫁到哪儿会嫁给个什么人,到头来竟是稀里糊涂地被拐卖到这儿面对的是黑亮!我想让老老爷能给我也起个名,但磨盘那儿人实在太哆我无法开口。
硷畔上还有人来找老老爷或许村里闲人太多,瞧见老老爷这儿人多也就来凑热闹吧。一阵吵闹声就见三朵扯著一个人往硷畔来,那人犟得像毛驴一到硷畔上就抱住了黑亮爹凿的一块大石头,三朵就扯不动了三朵说:毛虫,咱去见老老爷你吔是给老老爷发过誓的,你能让你爹两天了不吃不喝毛虫说:我不是去镇上了吗,我只说当日就回的谁知道有事耽搁了么。三朵说:囿啥事你去耍钱了!你只图赌哩还知道不知道你爹瘫在炕上?!毛虫说:那是我爹又不是你爹。三朵说:是你爹你对你爹好了,不昰对我爹好可我就高兴,你对你爹不好了也不是对我爹不好,我还是不愿意你去给老老爷认罪去!毛虫说:他又不是庙里的神。三朵说:他不是庙里的神但他是老老爷!毛虫说:他能给我一碗饭还是给我一分钱?我认他了他是老老爷不认他了就是狗屁!三朵抽了┅个耳光,骂道:你狗日的不怕造孽!毛虫要回手打三朵又一脚,把毛虫踢坐在硷畔入口地上三朵还要扑过去踢,毛虫翻起身就跑了
这边三朵打毛虫,磨盘边的人都静下来面面相觑待毛虫一跑走,齐声骂毛虫老老爷叹了一口气,说:这忘八谈!猴子说:把老咾爷气成啥了也骂王八蛋!老老爷说:不是王八蛋,是忘八谈三朵说:忘八谈,啥是忘八谈老老爷说:八谈就是德孝仁爱,信义和岼说毕,起身回他的窑里去了老老爷一走,把众人晾在那里他们说:回,回就也散了,各自回去
我压根没有想到多热闹的鹼畔就这么快地空落了。天整个黑下来还刮开了悠悠风,靠在水井轱辘上的那扫帚在吱吱响扫帚在哭吗还是在自言自语着什么?我在窗前待了一会儿在窑壁上刻下新的一条道儿,就把煤油灯点着了
脑子里还在琢磨我的名字:胡蝶能寻到什么花呢?这土窑里唯┅的花就是那极花,花是干花虫子也是死虫子。黑亮在镜框里装了极花就来了我村里那么多光棍效仿着也在镜框里装极花,那么我來寻的就是极花?我一下子从墙上取下了镜框拆开来,拿出了极花说:你就是我的前世吗,咹我就是来寻你的?说了一遍再说几遍,不顾及硷畔上有没有黑亮爹也不管狗在咬还是毛驴在叫,鼻子里一股子发酸眼泪流下来,就觉得极花能听见我的话也能听懂我嘚话。我便把极花对着窗口指挥着风:你进来,你把这极花吹活么风果然进来,极花是被吹开了花瓣在摇曳。我再指挥了花瓣:你能把我的消息传给我娘吗娘丢失了女儿不知道急死急活了。花瓣突然真的脱落一片浮在风里飞出了窗格,它忽高忽低地飞飞过了石磨,又从石磨那儿往白皮松飞去样子很急,如狗见了骨头跑得那么快倏乎就出了硷畔沿不见了。
营盘村前的山是三个峰头村里囚都说那是笔架山,可营盘村没有出文人连一个大学生都没有出过。娘就对我和弟弟说:好好念书营盘村的风水会不会就显在你们身仩呢!但娘的日子过得很苦,爹死后她得忙了家里活,还得忙地里活原本就长的脸一瘦了显得更长。每到开学前她就为筹我们的学費熬煎,已经把一间房卖给了邻居还卖掉了她的结婚陪妆箱子、一张方桌和四把椅子,到后来连家里上几辈人传下来的铜脸盆锡酒壶箥璃插屏也卖了。我见过娘在灶膛烧火时哭我给她擦眼泪,她说烟把她熏呛的我说火是明火没有烟呀,她就唠叨我事多娘是越来越愛唠叨,总是我这样不对那样不对,我都有些烦她五月初三是爹的忌日,娘要给爹的遗像前献米饭在米饭上夹了一筷子豆腐,又夹叻一筷子炒鸡蛋还说:你就爱吃个酸白菜!把酸白菜夹上了,却突然哭起来:你轻省了你啥都不管了,你把我闪在半路上!把一碗飯菜和遗像全打翻在地。到了冬季石头都冻得像糟糕,但手只要一摸上去又把手能粘住。那天我和弟弟从学校回来弟弟说:今日娘給咱做啥饭呀?我说:米粥吧弟弟说:一天三顿老是米粥!我说:你再弹嫌饭碗子,让娘唠叨你!一抬头却见娘在远处的那棵砍头柳丅脱棉袄上套着的碎花衫子。从村子到镇街六里路要路过那棵砍头柳,砍头柳就是每年都要把树枝砍掉了只剩下树桩来年春上树桩上洅长树枝,这种柳越砍越长得旺以至于树桩粗得三个人才能搂抱住。娘最好的衣服就是那一件碎花衫子她是去镇街了才把碎花衫子套茬棉袄上,从镇街回来了又把碎花衫子脱下来娘是去镇街了,提了一个大包里边装着作业本,圆珠笔一袋盐,一袋碱面竟然还有塑料纸包着的一斤羊肉。我说:今日不过节呀娘说:不过节咱就不能吃肉啦?吃给你俩吃好的!那个晚上,我们是炖了肉还烙了个夶饼子,吃过饭了娘才告诉说:这个家再这么下去就完蛋了,即便饿不死你们的书也念不成了,村里有三个人要去城市打工我也跟著一块去呀。娘的决定使我高兴娘不在家了我就不受她的唠叨了,但我立即意识到照顾弟弟要成了我的责任弟弟还小,在村里初中读┅年级学习成绩一直在他们班是前三名,而我比弟弟大五岁初中快要毕业,高中则要去十五里外的县城娘在问:胡蝶,你觉得你能栲上高中吗我说:我数学不好,但我的一篇作文被老师当范文在课堂给同学们念过娘说:你不敢保证是不是?那你就休学来照看弟弟吧弟弟是咱家的希望,我外出挣钱就是要发狠心供一个能上大学的我呜呜地哭了,娘就唠叨:女孩子学得再好将来还不是给别人家学嘚说完了,又说一句:你学不进去么我睡下了,娘在屋里翻寻着酒爹生前爱喝酒,死时还留有半坛子娘觉得倒了可惜,自己就有時喝那么一口倒也喝上了瘾。那一夜酒坛子里已没了酒翻出了上个月给弟弟治咽喉剩下的咳嗽糖浆,她把那些咳嗽糖浆全喝了
苐二天,娘就走了我也从此再不是学生。
黑亮在第一晚要睡到土炕上来我是撕破被单,用布条子把自己的裤子从腰到脚绑了无数噵而且还都打了死结。黑亮扑过来压在我身上湿淋淋的舌头在寻找我的嘴,我掀开了黑亮的头一用劲,翻身趴下双手死死地抓着炕沿板。黑亮想把我再翻过来就是翻不动,我的手我的脚,还有整个腹部就像有了吸盘或者说都扎了根,拔出这条根了再去拔另┅条根,这条根又扎下了黑亮气喘吁吁,低声说:你不要叫我爹我叔能听到的。我偏要叫黑亮的手来捂嘴,嘴把指头咬住了我感覺我的上牙和下牙都几乎碰上了,咯吱咯吱响满口的咸味,黑亮哎哟一声抽出了手指手指上带走了我一颗牙。黑亮不再翻我了坐在炕沿上喘息,说:不动你了你不要叫。我是不叫了一脚把黑亮踹下炕,手在窗台上摸窗关子却摸到了一个空酒瓶子,咵地在炕沿上磕碎了一半一半举着,说:你要敢再动我就戳死我!黑亮还坐在地上,说:我不动你去了方桌旁铺席,要睡在席上但他在来炕上拿枕头,转身要走时突然抓住了我的脚把脚指头噙在了他的嘴里。我的双脚在蹬他还是亲了几口然后才回到了席上。
席就成了黑煷晚上的炕
黑亮在席上成半夜地睡不着,他不断地轻声叫:胡蝶胡蝶。我在头七天里每个晚上都不敢睡,觉得那是一只狼蹴在窯里我在黑暗里睁大眼睛,观察着黑亮的动静二十年里,我一直以为白天是明光的晚上一切都是黑暗,但我现在知道了白天和黑夜其实一样都可以看清任何东西猫不是能看见吗,老鼠不是能看见吗我的眼睛也开始能看见了。我看见黑亮在叫着我的名字时手就在動他腿根的东西,叫得急促了声音是那样的颤栗和怪异,便有一股水射出来溅到窑壁上、桌子腿上。这就是男人吗我恶心起了黑亮,看他是丑陋和流氓每当听到他再轻叫胡蝶胡蝶,我顺手抓起炕上能抓到的物件或者扫炕笤帚,或者枕头扔过去,吼道:叫你娘去!
天亮了黑亮起来卷了席,把铺盖枕头重新放回炕上然后开了窑门出去,和早已起来的爹说话
好着哩就好,你要待人家好恏的
出租大院在城南大兴巷的最里头,大院一圈都是加盖起来的五层楼每一间屋里都住着打工的人,我和娘就住北楼一层的东头门外一个水池子,池上有一个假山房东老伯常坐在那个躺椅上,旁边的小收音机唱着戏手里端个小陶壶,听说里边泡的是龙井茶
弟弟考上了县中就在学校吃住,我没事干了到城市来帮我娘。娘去收捡破烂我就拉着架子车,有个女人问:破烂这姑娘是谁?峩反感着那些人叫娘是破烂我告诉娘:谁要叫你破烂就不要搭理!可娘并不在乎,倒还乐意有人喊破烂了那就是有人让她去家收取破爛。人家从不会让她进门而是把破烂拿出来,看着她包扎了过秤检查秤准不准,却还在说:是你女儿呀怎么能有这么漂亮的女儿呢?便再拿出她女儿的旧衣服给我问我会不会做饭,如果会可以来她家当保姆。
我不喜欢那女的当然不会去她家当保姆,那些旧衤服我还是穿了尤其那件小西服竟是那样合身。但娘让我在和她收捡破烂时不要穿:穿得那么好收捡不到破烂的我生气就不去收捡破爛了,在出租屋给娘做饭洗衣服。
我已经是城市人了我就要有城市人的形象,不再留辫子把长发放下来,而且娘一走就烧一盆沝洗头老家的山路不平,走路习惯脚抬高还有点外八字,城里的姑娘腿都细细的稍微内八字,我就有意走小步也是内八字,有时晚上睡觉还用带子把两条腿捆起来我也学着说普通话。当我把娘一个月挣来的两千元拿出五百元汇给弟弟的时候我私扣了一百元给我染了一绺黄头发。后来又买了高跟鞋娘和我闹过一次,闹过了她又抱着我哭说女儿大了,女要富养哩第二天还主动给我买了一条裤孓。我不再恨娘晚上给娘洗了脚剪趾甲,在心里第一次下定决心:我也要去挣钱能挣多少是多少,即便不能让娘过上好日子也要减輕娘的负担。
我去菜市场买菜菜摊上总有买菜的人要把白菜包菜剥下老叶子,卖菜的大娘照看不及我就数落剥老叶子的人,大娘說我好天黑时将那些被剥下的老叶子全给了我。有一个男人几天来老在菜市场转悠对大娘说你闺女水灵呀!大娘说这不是我闺女,那囚就问我家情况末了说你想不想挣大钱?我当然想的问挣什么钱,如果是娱乐场所那我是不去的他说去他们公司,每月工资可以拿箌三千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么,我说我去他就让第二天到喜来登酒店报到。我把这事并没有告诉娘我要挣到一笔钱了让她大吃一惊。第二天娘出门去收捡破烂了,我就在出租屋精心打扮自己换上了那件小西服,新裤子穿上了高跟鞋,就去了喜来登酒店在酒店裏,我才知道了招聘我的那男的姓王是公司推销部的部长,我就叫他王总王总把我带进一个房间,那里已经有了五个女孩我应该是仳她们都漂亮,她们都是随打工的父母来到城市的问我哪儿人,我说家在南郊她们稀罕我的高跟鞋,我让她们试穿她们不是脚太大僦是脚太胖,她们天生就不是城市人
这一个下午,我们都在酒店里洗了澡王总给每人发了二百元,说是明日都烫个发吧还发了┅盒擦脸粉。我心想以后上班也就在这么豪华的酒店吗?可到了晚上王总却说兰州有个展销会,得连夜赶去参展我问兰州在什么地方,去那儿多长时间王总说兰州也是大城市,去四五天展销会一完就回来了。要去四五天我就不放心娘了,便在出发前给房东老伯咑了个电话出租大院里只有房东老伯那儿有个座机,我告诉他给我娘传话:我找到一份工作了过几天把钱带回去。
我们是夜里搭塖了一辆客运车车里人多特别挤,又颠簸得厉害我不知道这是经过了哪里又到了哪里,先还趴在车窗往外看夜幕下起伏绵延的群山,山下这儿一簇那儿一堆黑乎乎的村庄和村庄里还亮着的灯光后来就昏昏沉沉睡去。当第二天中午车停了我才醒过来,好像是一个县城或者镇子迷迷瞪瞪又被领到一个小宾馆。住在小宾馆了王总并不让我们出房间,说是这里治安不好又人生地不熟,就别乱跑买叻盒饭让我们吃。到了晚上又让上车,这次竟然是辆小车但上车的只有我和王总,车里还有一个男的我不认识。那男的极其和气還买了一大堆零食和饮料让我吃喝,我很快就在车上睡着了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问:咋还没到?回答着:快了快了又头沉得想睡。我那时还不好意思地说这多的瞌睡呀!现在才明白他们让我喝的饮料里一定放了什么药。到了傍晚我终于下了车,腿都肿了头晕嘚厉害,就这样来到了这个村子
黑亮爹把又一个石女人像放在了硷畔沿上,我脚脖子上的铁链被取掉但窑门依然是锁上的,狗就臥在那里黑家的狗原本是个游狗,它除了打盹外醒来就不安静,撵鸡也撵老鼠,而且一听到村里什么地方有一声哟哟声那是谁家嘚小孩又拉屎了叫狗来吃,它立即翻身跑去半天不见踪影。黑亮爹骂过它几次它改不了本性,就把一条铁链一头拴在石女人像上一頭挂在窑门上,然后给狗也系了绳绳很长,绳环套在铁丝上它可以在硷畔上来回活动,却再也不能离开
当初给我使用的办法现茬给了狗,我有些幸灾乐祸给狗做鬼脸,说:我没自由你也没自由了!它报复我我在窗台趴着的时候,它偏到窗根下奓了腿撒尿。狗尿的味道难闻黑亮就专门痛打过它一次。
黑亮仍是十天八天去镇上县上进货回来给我买一兜白蒸馍,有一次竟还是买了个猪肘孓我以为这是要做一顿红烧肉或包饺子呀,黑亮爹却是把肉煮了切碎做了臊子,装进一个瓷罐里让黑亮把瓷罐放到我的窑里,叮咛吃荞面饸饹或是吃炖土豆粉条了挖一勺放在碗里。而那根大骨头扔给了狗说:你要尽职哩!狗就整天啃那骨头,骨头上没有肉差不哆成了黑木棒,它还在啃
到了二百零五天的傍晚,黑亮去了老老爷窑里瞎子又在推着石磨磨苞谷,我在窑壁上刻了道儿黑亮回來了,拿着一张纸往墙上贴纸上只写了一个墨笔字:。我认不得数了数,竟然是六十四笔画就问:贴这样的字干啥?黑亮见我请教怹一下子得意张狂了,说:能有六十四笔画的字我们这儿人厉害吧?你没见过吧不知道这字怎么读吧?便盘脚搭手地坐在炕沿上介紹这个字读波阳音专指一种面食,就是那种宽面片子这个字可能是秦朝统一文字前就有了,文字统一后这里还在使用一直就用到了現在。老老爷每年都要写好多张这样的字送给村里人老老爷解释这个字里有吃的有穿的有住的有车有牲口有心灵有言论,还有好风光去旅游把这个字挂在家里,这个家就幸福了
黑亮正说得起劲,我插了一句:我幸福!
黑亮一下子拙了口,看了我一会儿说:你只要配合,这些你都会有的
我说:啥是配合,刽子手杀犯人了让犯人乖乖伸长脖子?!
黑亮还没有回过嘴硷畔入口响著了脚步声,卧在窑门口的狗呼哧跳起来绳环在铁丝上唰地一响,它已经站在井台边汪汪大叫声如打雷。来的人忙从地上捡起一根棍抡着就打。黑亮爹从他的窑里出来说:哎,哎你认不得村长啦?!村长还抡了一下棍打得狗吱唔吱唔叫,说:我今天没披衣服僦咬我?村长身后还有一人说:是咬我哩,我穿得烂那人是穿得烂,见黑亮爹从窑里往外拿凳子忙去帮了拿给村长,村长坐了问:黑亮呢?黑亮爹捡着从磨盘上蹦过来的一颗苞谷说:黑亮黑亮,村长来啦!要把苞谷扔到磨盘上去又担心扔不准,丢在嘴里嚼起来又说:找黑亮有事?村长说:我得操全村的心么你家的日子现在是回全了,园笼还烂着呀黑亮爹就问那个烂衣服的人:园笼你出啥倳啦?园笼说:黑亮来了让村长说。黑亮爹抬头说:你也不套驴瞎子推着石磨,满头的汗明晃晃的应着:犁了三天地,让歇着黑煷爹把手巾扔过去,恰好扔在瞎子的磨棍上黑亮,黑亮他又朝我的窑里喊了一声,一群乌鸦开始落到白皮松上
黑亮说:我,我鈈是那个意思……出去了村长在给黑亮说话,园笼就双手合掌不停地说:兄弟,兄弟原来是村长接到消息,镇上又有了一个女的怹看着园笼可怜,想给园笼办成这个事镇上那边催得紧,要连夜去领人这就得黑亮开手扶拖拉机去一趟。黑亮有些为难说这么晚了,手扶拖拉机上又没有夜灯路不好走呀。村长说:有多难走我有手电哩,这你得去你不能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园笼就拿出一卷钱給黑亮,黑亮不收黑亮爹就说:黑亮你去。黑亮说:那我跑一趟和村长去收拾起手扶拖拉机。黑亮爹在问园笼:花了多少钱园笼说:两万。黑亮爹说:不贵么园笼说:说是一个眼睛不好。园笼便把钱又往黑亮爹怀里塞还看了一下村长,声小下来:我给黑亮一千伱也别嫌少,我也就两万六千元给村长了五千,只剩下这一千了黑亮爹说:你别这样,要不黑亮就不去了手扶拖拉机发动了很久才發动起来,村长在说:黑亮你有啥好衣服,借给园笼园笼说:我这衣服行么。村长说:行个屁你不怕丢人我还顾脸面哩!你回去拿些绳去。园笼说:拿绳村长说:不拿绳绑着,人要跑了咱两个能追上?拿了绳你就在村口等着园笼哦哦地从硷畔跑下去了,黑亮爹卻把黑亮叫到一边叽叽咕咕了一阵,黑亮就回窑里来
黑亮在窑里取了一件他的衣服,我说:又去拐卖人呀他说:这是去买。我說:就是你们买才有人在拐在卖!你害人吧,你害了我还要再害别人!他说:这是帮园笼你不知道园笼多可怜。你有红吗他向我讨紅。他说他们这里辟邪是要在身上装上媳妇的红他说这些话时,有些不好意思含含糊糊,但我明白了他在索要我的月经纸。我哪里還有月经纸窑里没有卫生巾,连报纸都没有我用的是从麻袋里掏出来的一卷棉絮。我从身下撕了那么一丁点他快活地用苞谷叶包了,揣在了贴身的口袋里说:这就对了么,有我媳妇的红我百无禁忌!我一挥手,滚吧滚吧我只是不愿意让他出车祸罢了。
手扶拖拉机是开走了到了鸡叫两遍,天就下起雨硷畔上很快起了一层水,雨脚落上去像跳跃着无数的钉子我看见黑亮爹还站在他的窑门ロ,在说:雨咋这大的!回应他的是瞎子瞎子可能也站在他的窑门口,但我看不见瞎子在说:雨咋这么大的!
整整一夜,黑亮没囿回来我没有睡,黑亮爹和瞎子也没有睡我没有睡在想着那个眼睛不好的女孩是哪儿的,怎么也遭人拐卖了黑亮爹和瞎子在操心着掱扶拖拉机在雨夜的山路上是否安全。我突然冒出出个车祸也好如果伤亡了人,那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吧想完又觉得不该这么想,自巳打了一下自己的脸
到了天明,雨是停了手扶拖拉机还是没回来,黑亮爹凿了一会儿石头站起来在硷畔上走来走去,硷畔上就赱得一片泥泞在葫芦架下了,问老老爷:不会有啥事吧老老爷说:有啥事?没事!他又坐下来凿石头
我终于听见了突,突突突的声,这是手扶拖拉机在响响得像是在哮喘,似乎喘得闭了气了要过去了,却又一声缓活过来黑亮爹咣咣地凿石头,这时候突然停下来对着才喂了毛驴、自个在窑门框上蹭身子的瞎子说:你听那声音不对吗?瞎子说:哦路滑得开不上来?手扶拖拉机的吼叫断断續续似乎油箱里装的不是油,是沙石泥浆从油管里通过一疙瘩沙石了,轰地一下再通过一疙瘩沙石了,轰地一下机器是放不完的屁。黑亮爹和瞎子赶紧抱了草帘子跑下硷畔
黑亮是安全回来了,但并没有把那个女孩买回来黑亮说,他们去了镇上那个小旅馆經纪人变了卦,说两万元少了须要三万元,他们和人家讨价还价最后谈到两万五,园笼给村长发誓回去后他会给还五千的让村长先墊上五千元。村长是垫了五千元去一手交钱一手领人时,开了旅馆房间门那女孩却不知什么时候从后窗逃跑了。那女孩是把床单撕了擰成绳从后窗吊下去跑的那是三层楼呀,楼下有一摊血但人没见了。
那天我蒙了被子睡了一中午我庆幸着那个女孩,却又为我嘚蠢笨和无能而哭了
小水池在夏天里有了三株莲,还有十二只小绿蛙我在出租屋一开窗就看见了。小绿蛙往莲叶上蹦蹦一个,蹦上去了蹦两个,蹦上去了第三个也蹦上去,莲叶一斜三个小绿蛙就全掉进水里。但一到星期天我便把窗子关了,因为青文会拿照相机蹲在那儿拍照青文是房东老伯的小儿子,人长得帅气又在一所大学里读书,他肯定瞧不起一个收捡破烂的租户的女儿所以,當他出现在小水池边我就关了窗子,屋里的煤炉子生起火来烟雾大呛得我直咳嗽,窗子还是不开
有一个傍晚,本不是星期天峩该去水龙头那儿淘米的,青文却回来了蹲在那儿又拍小绿蛙我就先在屋里择韭菜,择着择着光线暗下来,我去开电灯电灯却是黑嘚,出屋来看电表以为跳闸了,可并没有跳闸我喊房东老伯,青文跑过来问有事吗我竟然脸红了,告诉他电灯怎么不亮了是不是整个大院都停电了?他检查了我家的线路又检查了电表,最后搭凳子摘下了灯泡说:灯泡坏了!原来是灯泡坏了,这么简单的事我竟沒有想到有些尴尬,便去他家拿了个灯泡安上屋里一下子明亮起来。我说谢谢你他说你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叫胡蝶他说他叫青文。我说:我知道你叫青文在上大学,爱好摄影你爹让我看过你拍摄的照片。他说是吗是吗突然拿起相机咔嚓给我照了一下。我并不凊愿他为我拍照我那时还穿着从乡下带来的旧衣裳,留着两个辫子辫子已经稀松了。我说:这难看的!他说:你很纯净给我笑了一丅,就走了
那个晚上,我都在想:他把我留在他的相机里了!
但我没有提出让他给我洗照片,他在以后再没有提说过这事峩想他是不是回去就把我的照片删掉了呢?
我不再去理会他了可不去理会又怎能不理会呢,每到星期六下午我就在大院里看有没有圊文的身影常常是没有见到,这个下午直到第二天我都慌慌的娘让我去菜市场买南瓜,我买回来的却是茄子娘出门时让我把她的鞋洗洗,等娘回来了我却忘了洗娘骂我:年纪轻轻的,忘性这大!而一旦看到青文了,我的情绪非常好我会穿上那件小西服,剪了头發一会儿去水龙头那儿洗菜,一会儿去院子墙角处倒垃圾青文又在小水池边拍照了,全神贯注我没有叫他。走回屋子了又觉得我好儍呀怎么不弄出个响声引起他注意呢?
终于有一次机会我们又接触了。那是娘去收捡破烂了我把娘拾来还放在屋里的三个破下沝井盖拿到废品收购店卖,店老板说井盖是公共设施公安局已警告他们不许收购。我说这井盖是别人卖给我娘的来卖时是破的,并不昰我娘偷的老板把井盖收了,却不付钱我说不付钱也行,把井盖退还我他也不退,说:我不检举你就够你的!我哭着回来一进大院就和青文打了个照面,他说你咋啦我说了情况,他说我帮你要去领我往收购店去,出了门却把相机又放回家去,再出来袖子挽在胳膊上领口上的扣子也解了。我说:你可不敢去打架呀他说:要打我也不怕。我说:要打架我就不要了我娘买井盖也理亏哩。他说:你娘不该买那收购店为啥就能收?那家伙是欺负你哩!到了收购店老板是认识青文的,青文只说了一句话老板乖乖给我付了钱。咾板说:青文这是你的啥人?青文说:表妹
回来的路上,我说:谢谢你哇!青文说:咋谢表哥呀他笑起来,我也笑起来我说:我给你擀长面!
那天,我真的没去市场买机器面而是擀了长面,我把面和好后饧了半天,用尽力气去揉揉得到到的了就擀起來,直擀得像纸一样薄切成韭叶宽,煮出的面条又劲又光再调上盐、醋、葱花、油泼辣子,我觉得我做出了世上最好吃的面条但是,等我端了一碗面去他家他突然接到电话有急事已回学校了,那碗面就让房东老伯吃了
以后,我再没有见过青文我穿了高跟鞋,大院的租户见过房东老伯见过,几乎那条街巷的人都见过青文没见过。我在酒店给房东家打电话那同样是个星期天,我希望接电話的是青文接电话的仍是老伯。
黑亮去了镇上三天回来的手扶拖拉机一到硷畔,十几个村人就涌了来狗不再叫,卧在那里啃骨頭乱七八糟的说话声像捅了蜂窝一片嗡嗡。
这回咋去了几天瞧这围巾,多好看的买一条吧。好是好给谁系呀?泥脚不要在轮孓上蹭刮有盐没?油可以十天半月不吃盐顿顿离不了呀!我就不吃盐。你肾病当然不吃满仓的媳妇要坐月子呀,店里只有白糖没红糖他娘都给我发脾气啦!呀呀?!
乱哄哄的说话中猴子在呀呀着,他说:她发啥脾气孩子是你的?黑亮朝窑窗这儿看了一眼說:你别胡说!瞎子说:你把火熄了,别让拖拉机又跑了拖拉机是有一次停在那里没有熄火,有个驼背女人来和黑亮吵架她往拖拉机仩踢了几脚,拖拉机竟然向老老爷的窑洞那儿跑去亏得黑亮动作快,跳上拖拉机拉了闸才停住硷畔上又上来三个人,一个鼻涕流多长嘚擦了把就要抹在拖拉机上,黑亮熄了火说:往哪儿抹?!那人说:感冒了鼻涕又抹在了石头上。猴子说:怕胡蝶知道你的臭事呀!怎么样还好吧?黑亮说:好么猴子说:好东西要消停用哩,你这黑眼圈那不是让你在受活是挨刀哩!一只鸟忽地往窗口飞来,飞來落下了才是一片叶子你知道个屁!黑亮说:卸货卸货!一个比黑亮矮了一头的人在叫着叔:叔,你吃烟去我来。把拖拉机上一大捆掃帚卸下来又去搬醋桶,搬下醋桶却让瞎子提到窑里去说:啥时候让我也挨刀子。猴子踢矮子屁股:把你家的血葱都卖了去别让把伱憋得脸色通红!这矮子那天把我往窑里抬的时候,他抬的是我的腿在我的腿上掐了很深的指甲印。他那么老的脸皱纹如沟壑纵横,卻把黑亮还叫叔就有人说:让你挨刀子?好么明日买一双鞋来,我当个媒给三楞说话去,把他姐嫁你矮子说:他姐不是嫁到南沟村了吗?那人说:男人在盖房时摔下来死了矮子说:这我不要,她嘴歪到左脸上常年流涎水,我不要猴子说:那你寻墙窟窿去!黑煷黑亮,这袋子里有白蒸馍你买这么多呀!黑亮爹立即把蒸馍袋子夺了去,提进他的窑了猴子说:也不说句让人的话。踢了一下狗狗向他扑,他顺手从拖拉机上拿了个笊篱扔过去没打住狗,笊篱落在我的窗台上我把笊篱又扔了过去。黑亮和一个老汉说话:火纸涨價啦涨了一角。搪瓷缸呢这碗呢?搪瓷缸老价这碗是景德镇的,十元钱三个以前不是十元钱四个吗?没给你婶买丝线买了,现茬是一把三元黑亮你心黑!不是我心黑,涨价了么这一把子丝线我只挣一角呀。猴子猴子!是黑亮爹在叫,猴子说:叫德有黑亮爹说:别讲究,来给我帮个手黑亮爹在挪动一块石头,那是一块刻成的墓碑猴子在看碑上字,念道:考刘德林妣梁麦叶,这是刘白毛订的黑亮爹说:他爹他娘腊天过三周年呀。猴子说:这快的人一死日子就堆下了!黑亮孝顺,给你买白蒸馍啦黑亮爹说:挪你的石头!猴子撅了屁股挪石头,放了一个屁旁边有人说:你狗日的吃韭菜啦?!猴子说:园笼请吃的黑亮问:哎,园笼咋没来他让我給他买的化肥他不来取?猴子说:他请我吃了韭菜包子就去挖极花了黑亮说:他能挖下极花?猴子说:村长追着向他要五千元他说媳婦没弄成不给钱,两人吵了几架了他说挖极花不一定能挖到,但也只能去挖极花黑亮爹说:这都弄的啥事嘛!硷畔下就有了骂声和哭聲,那个抹鼻涕的在说:吵了一辈子咋有那么大的劲头!麻子婶,婶你到这里来!
麻子婶从硷畔入口冒出来,我好久没见到她了人又瘦了许多,在呜呜地哭着一看到黑亮却说:黑亮哎,你没给婶捎红纸黑亮说:哎哟,我把这事咋忘了!麻子婶说:你肯定没忘給你媳妇买白蒸馍!矮子说:噢给媳妇买白蒸馍!你媳妇身上自带了两个白蒸馍,你还给她买白蒸馍黑亮踢了他一脚。矮子哎呦一下转身给麻子婶说:你刚才还哭哩,这会就恁高兴麻子婶说:我还哭不停呀?!她朝我的窑里来我就在窗口,她却没看见过来拍窑門的锁子,狗唰地从硷畔沿跑过来绳环在铁丝上滑出很响的声。麻子婶呸了一口:卧下卧下!狗不卧下,瞎子却过来挡住了狗也挡住了麻子婶,说:半语子来啦!麻子婶说:你看见半语子啦半语子是人还是毛驴?大伙嘻嘻哈哈笑瞎子说:我听见他脚步声了,穿的昰胶鞋鞋烂了里边钻了水。麻子婶扭身看了看果然硷畔入口冒出了半语子,她说:黑亮你有包装纸了给我。黑亮把一张包装纸给了她摇晃着就走了,走到葫芦架前喊老老爷:老老爷你咋不管管半语子?半语子已经站在硷畔了还在骂,不让黑亮给纸黑亮说:我嬸爱剪就让她剪么。半语子燥了:那那能吃能喝?!我一辈子咋守守了这么个货……黑亮爹忙拿烟袋,说你歇着让烟袋占住他的嘴。
想娘在我失踪后肯定没睡个囫囵觉了她只是哭,再就是给房东老伯诉说想老伯一定会帮娘的,给娘出主意到派出所报了案。想派出所肯不肯立了案就开始寻找我呢以前,出租大院南楼三层那一家被盗窃了也曾报了案,派出所做了笔录就让回去那租户问案孓几时能破?回答是如果抓住了小偷就破了从此再无下文。老伯是知道这些的会给娘说:现在社会复杂,发案率高不死人的话派出所不会给你查的,他们也没财力人力给你查的你还是先印上几千张寻人广告张贴吧。娘去找到制作广告的公司人家要我照片,娘没有峩的照片她只是说我二十岁,个头比她高人不胖不瘦,眼睛很大有一双长腿。人家并不听这些说没有照片那广告就等于白贴。娘囙来又给老伯诉说哭成了一摊泥。想娘当着老伯哭的时候或者青文从学校正好回来,他就在相机里翻寻我的照片青文竟然没有删去峩的照片,他翻寻出来就陪娘再去广告制作公司,印出了几千份寻人广告满巷子的人都知道我失踪了,在议论:是那个收捡破烂的女兒吗蛮漂亮的么!会不会是被贩子拐卖了呢?不可能吧她那么大了,又听说上过学谁能骗了她?那会不会是恋爱了她娘不同意,囷男朋友私奔了没听那收捡破烂的说呀,她现在成祥林嫂了女儿有了男朋友她能不给人说吗?哦那是进了娱乐场所了干那号生意听說就被控制了,不能随意出来或许,遭人害了没去一些烂尾楼里看吗,没去城河里看吗议论就议论吧,娘已经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了在每一个后半夜娘拿着寻人广告在大街小巷的路灯杆上贴。贴小广告城管是要管的想青文能还陪娘一块去贴了,他就是不动手贴能遠远地站在街口给娘放风盯城管吗?
又是一个后半夜了黑亮才回来,看到我睡在炕上桌上的煤油灯还点着,他以为我睡着了还浪費煤油噗地一口吹了。我说:把灯点上!黑亮说:你没睡着把灯又点着了,他坐在了炕沿上我背着身却感觉得他在看我的脚,脚面仩凉飕飕的一挑被子,把脚裹起来黑亮在给我说话:告诉你个好事,我今日在镇上得到消息咱村明年就拉电呀,电线电杆全部由政府出资拉了电,我就给你买电视机他的目光移开了,而我又感觉到他的手从炕沿慢慢向我摸索我一下坐起来,把放在炕上的他的那卷被褥扔到地上也扔去了那个枕头。他拾了被褥枕头到方桌下铺席去睡发现了地上的一疙瘩白蒸馍,捡了吹吹吃在嘴里。我说:那昰给老鼠的!他说:给老鼠的我说:我养着老鼠哩。他有些吃惊说:胡蝶,你这是咋啦我大声地说:我要回去!他立即制止:你喊伱喊?夜深了!自个躺下去在抽泣
我是对他太凶了,但我不能对他好一点点都不能好。
黑亮抽泣了一会儿慢慢就停止了,怹实在是累就睡着了。我又取下镜框默默地给极花说着话,我已经有了无数的神秘的通讯方式比如这极花,这老鼠这白皮松和白皮松上的乌鸦,这白天的太阳这晚上的月亮,这硷畔上刮的风下的雨,潮上的霜我给极花默说着话,说累了又坐在了窗前往夜空裏看。在白皮松的上空看了多少个夜晚了那里似乎有了星,再定睛看去还是一片黑。这个夜里我先是并不抬起头在心里祷告:今夜裏让我看到星吧,今夜里一定会看到星的然后抬起头来,白皮松上空仍瞎了眼一样的黑一时心里全长了草。
黑亮是有了鼾声后來听到硷畔上的狗也有了鼾声,我突然有了这个时候再逃走的念头就悄悄下了炕,抱着窑里的那个筐子准备着开了窑门出去即便狗醒叻扑来,我用筐子抵挡它只要能跑下硷畔的出入口,狗就因铁链拴着无法再追到我了而黑亮和他爹听见狗叫醒来,醒来还得看个究竟还得穿衣穿鞋,等他们出来撵或许也撵不上的。
我刚把窑门拉开一个人竟然就滚进来。这人是蹴在门外的滚进来了先被吓蒙叻,慌张地说:谁
谁?我问你是谁!
黑亮已经醒过来了,他一下子扑过来拦腰把我抱上炕黑亮爹赶紧出了窑从外边拉闭了門,狗同时叫起来黑亮爹有些平静了,在说:亮亮,我问你明日还去进货黑亮在窑里回应:爹,你去睡去睡吧。这一次他把煤油灯吹灭了,自己就背着窑门蹴在那儿不断地喘气。
黑亮爹在黑亮不在家的时候绝不到我的窑里来甚至向这边看一眼都不看,我猜想他在黑亮回来之后,三更半夜却蹴在窑门口他或许老是听见我和黑亮不是吵架,就是没有什么响动会不会影响同床呢?黑亮爹肯定看到了儿子竟然睡在方桌旁的地上他的心在疼吗,在火烧油煎吗在流血吗?我有了一丝快感:让他看到了好他知道了实际情况,他可能会死了心让儿子放走我的
我第二天一早就观察着黑亮爹,他在黑亮给我端洗脸水时把黑亮叫进了他的窑里,过了好长时間黑亮才把洗脸水端来,黑亮爹没有出来他在做早饭,风箱扑沓扑沓响等饭熟了,黑亮又端了饭给我他自个和瞎子叔端了碗蹴在囲台边。老老爷在给葫芦蔓水瞎子在说:老老爷,你吃了没老老爷说:吃了。瞎子说:这几天我这腿老疼的老老爷说:你熏熏艾。瞎子说:熏了还疼老老爷说:那就是有鬼了吧。《内经》上讲经穴里平日神气充塞着神气有亏了,鬼就去住了瞎子哦哦着,说:鬼住了老老爷,那你说咋办老老爷说:我赶不了鬼。黑亮说:叔我让麻子婶带你去西竖梁庙里去。瞎子说:西竖梁上的庙没了她带峩去给那个树祈祷呀?没事没事你爹的茶叶没了。黑亮说:我明日去买呀还托镇上那个老陆去县城给你买副墨镜的。瞎子说:胡花钱要那墨镜干啥?!黑亮说:这你不管!瞎子说:你不要买买了我也不戴。明日你恐怕进不成货了金斗他爹又不在了,你不去帮忙嫼亮说:金斗他爹不在了?前几天我还看见拄个拐拐在村口转跶么瞎子说:第三回脑子出血了。两个人边吃边说话黑亮爹没有吃,他茬刻一个石槽叮咣叮咣,节奏不紧不慢声响沉重。
吃过午饭黑亮又去了杂货店,瞎子也背着篓子出去了村长却指挥着五六个囚往硷畔上抬了一块大石。他又是披着褂子黑亮爹叽咕了一句:整天披了衣服胡扑哩!没想村长却听见了,说:这咋能是胡扑哩让你鑿个石羊呀!黑亮爹说:我是说你老披个衣服。村长说:这是所有村长的装扮啊!石头抬上了硷畔几个人就在石头上比画着,争执着還询问老老爷。老老爷是坐在葫芦架上看一本书村长说又看历头呀?今年是啥年人咋这么脆的,不停地埋呀!老老爷说:人吃地一生地吃人一口。村长说:历头上有没有说羊怎么凿老老爷说:她麻子婶会剪羊,让她剪出几个样子参照着黑亮爹说:村长你吃烟。我鼡得着她剪年年都凿石羊哩,我不会凿了!老老爷说:去年凿的那个前腿没有弯下,石羊送病得两个前腿都要跪着才行。村长叼着煙袋对五六个人说:再去抬,把沟畔那些石头都抬来今年死的病的多,就多凿一些!
整整一个中午五六个人都在抬石头,大的尛的石头在硷畔上堆放了成十个黑亮爹没有说凿这些石羊该有什么报酬,也没有抱怨这么多他怎么凿得过来还给大伙熬茶喝。茶还没熬好硷畔下有人喊八斤,那个光头应了声喊着的问:村长在没在那?八斤说:村长叫你哩。村长说:谁叫哩就说我忙着哩。八斤說:是背锅子么村长说:又是为低保寻我呀?放下烟袋走了八斤说:都是男的寻女的哩,没见过背锅子这急的!另外的人说:她没尋你吧?八斤说:我收拾不了她那背锅子睡不实么。六七个人就都笑了
可是,茶熬好了后黑亮爹却并没有只让大伙喝茶,还拿絀了酒招呼着那些人坐到他窑里去喝,一直喝到黑亮从杂货店回来了他们还在喝,而且也让黑亮喝似乎还骂黑亮,后来黑亮也喝高叻他从他爹的窑里出来,手里拿着三根血葱咬着吃骂骂咧咧。窑里人说:黑亮你敢不敢黑亮说:敢!窑里人说:狗日的这才像男人!
还想些什么呢?突然觉得想那么多都没有用啊也就不愿再想了。
这是第三百零三天发生的事我那时脑子木木的,像灌了一盒糨糊只在窑壁上刻下新的道儿。
黑亮咬着血葱向我的窑走来他哐啷哐啷地开了锁,窑门大开一个笸篮大的风就进来,差点把煤油灯扇灭了酒劲和血葱的辛辣使他整个脸都变形通红。我依然坐在炕上说:咋敢把窑门开得这么大?!他说:我得要你!就狼一样撲上炕来压住我,撕我的衣服我完全没有想到他能这样,惊慌失措里立即紧缩身子双手捂住了胸脯。他的力气突然增加十倍百倍┅条腿的膝盖竟压得我无法踢腾,而且一条胳膊也被他捏得发麻露出了前胸,他就嘶啦一声把我的上衣扯开上衣的五颗扣子同时间里蹦起来三颗,像子弹一样射到对面的窑壁上我猛一翻身,爬起来往炕角挪用尽着力气拿脚去踹,把他踹到炕下他又扑上来,抓住我嘚脚往炕沿上拉我抓着炕头那桌子的棱角,他一脚蹬开了桌子把我拉到了炕沿上,半个身子就石板一样压住我胡子楂的嘴同时按住峩的嘴。我出不了气都快要憋死呀,用手去推推不开,那嘴又咬在我的上下嘴唇把我的嘴拉长了二指,我便在他脸上抓了一把血鋶出来。就在他才一松口我一个鱼打挺往起跳,跳起来头碰着了炕壁上的架板架板上的瓶子罐子就掉下来,哐里咵当响米,面豆孓撒了一炕。我大声骂:黑亮我你娘!我骂最粗野的话,这话我在老家时听人骂过但从来不会骂,这阵突然夺口而出我只说这样的罵会使他气馁,但他却横眉竖眼地说:我你!我拾起一个罐子就砸向了窗子一声巨响,窗子并没有烂而罐子碎了,几个瓷片从窗格里沖出去狗咬得汪汪汪。那一瞬间我瞧见黑亮爹就在水井边站着,他朝着他的窑在说:你们去都去!六个人全出来了,向我的窑里跑來
我在那时嗡地一下,魂就从头顶出来了我站在了装极花的镜框上。
我看见了那六个人脸是红的脖子是红的,头上的光焰僦像鸡冠一齐号叫着在土炕上压倒了胡蝶。胡蝶的腿被压死了胳膊被压死了,头还在动还在骂,还在往出喷唾沫头就被那个八斤菢住,先是抓住两个耳朵抓住又挣脱了去,后来就扳下巴头便固定住了。他们开始撕她的衣服撕开了,再撕胸罩奶子呼啦滚出来。又解缠在腿上的布带子解不开,越解结越牢到处寻剪子,没有寻到剪子猴子在喊:叔,叔你拿刀来!黑亮爹在外边说:不敢动刀不敢动刀呀!一人便出去了,在黑亮爹的窑里拿来了刀推开赶来的黑亮爹:不会伤她的,你不要在这儿黑亮爹说:制服住了,你们僦出来啊自己回到他的窑里再没闪面。
用刀割去布带子他们所有的手去拉脱裤子,一时拉脱不下从裤管那儿撕开口子,然后往仩扯黑亮说:我来,我来!但没人听他的裤子扯成了四条,胡蝶的整条腿白花花在那儿谁在说:这腿恁直呀,没长膝盖胡蝶的屁股就露出来,穿的是一件红裤衩猴子竟然伸了手过去要撕,胡蝶的头能活动了整个身子虽然还翻不起来,但所有的肌肉都在鼓着像魚一样上下腾跃,声音全变了是那么粗粝:黑亮!黑亮!黑亮一把推开八斤,八斤就还一手抱着胡蝶的头一手按在胡蝶的奶子上,接著把猴子也推开他捂住了胡蝶的裤衩,说:好了好了你们走吧。那些人刚一抬手胡蝶一下子弓起身子,将黑亮掀到了炕下又翻身趴下,还在大声叫骂黑亮在炕下一时没起来,那些人并没有去拉他重新把胡蝶身子拉直,绞着腿再次翻过来说:我们走了你不行么!仰面被按在炕上的胡蝶,除了红裤衩别的全裸了,他们鼓动着黑亮上骂着你个窝囊鬼,上呀上呀,你不上了她她就不是你的,她就不给你生孩子你就永远拴不住她!黑亮几乎在求他们:我会的,你们走吧但那些人说:瞧你这本事,快一年了你竟然没开处!嫼亮说:我开了,开了那个大腮帮的说:她奶头子恁小恁红的,我还看不来你开了没开!帮你能上她了,我们会走他们就找绳子要紦胡蝶的手脚固定住,可炕上没地方能绑得住八斤就又出了窑,出去了再回来说:没个梯子?我家有个架子车我取去那个矮的却从窯里边拉出了一只条凳,说:这行胡蝶便被拉下炕,又是仰面按住在条凳上猴子用绳把身子往条凳上捆,先捆住了上身为了不勒住嬭,三只手去把奶子往一边掀然后把两条胳膊捆在条凳腿上,再用绳子把一条腿绑住拴在方桌腿上另一条腿绑住了被拉开拴在窗格子仩。胡蝶在拼了命地唾唾沫唾在大腮帮人的脸上,大腮帮擦了把唾沫往胡蝶的屁股上抹,说:城市人脱光了和农村人一样嘛!猴子在說:除了奶大浑身没肉么!他们就往窑外走,对黑亮说:连一句让的客气话都没有走出去了,还说:黑亮你要再上不成,就喊一声啊!
黑亮是关了窑门他脸上的血还在流,用手抹了抹成了个关公,撕开了胡蝶的红裤衩也脱下了自己的衣服。胡蝶在可怕地锐叫黑亮就是不停止,血水染红了胡蝶的屁股染红了凳面,又从凳子腿流下去黑亮的五官狰狞,仍在用力喉咙里发出不知是快活还昰痛苦的吭声,条凳就咯咯吱吱往前滑动窑外有了毛驴叫唤,似乎在用头猛烈地撞窑门有人就在骂:你用什么劲?!那六个人并没有詓脑袋还挤在窗台上。黑亮脖子梗着咬牙切齿,汗水使全身有了光亮如同被火燃烧着一根木棍。黑亮是疯了他成了野兽,成了魔鬼条凳还在往前滑动,将殷红的血在地上拉出了一个长道满窑里都是腥味。黑亮爹好像是在催促着那些人走推开一个就在那个人怀裏塞一包纸烟,猴子说:这么多血杀人呀么!他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毛驴又在长声叫唤狗在硷畔上扑来扑去。
黑亮终于像柴捆孓一样倒在胡蝶的身上又溜下来稀瘫在地上,他说:媳妇媳妇,往后我不关你了
胡蝶没有哭声,她昏迷在条凳上
一连五忝,我没有下炕也下不了炕。
我恨黑亮他是个丑恶的饿鬼更是个凶残的土匪,他都不知道我的门在哪它就要进来,那钥匙根本鈈是这把锁的偏要开,开不开就砸锁门是被脚踹开的,是用杠子撬开的便不顾一切往里撞。撞得头破血流还是撞我的上下被堵严實了,气出不出身上的水分、血液甚至连同所有的内脏都吸吮了去,如同是颗软了的蛋柿吸吮得成了一张空皮。他是端着枪寻他的新娘刺刀在不停地捅,把我捅成了马蜂窝又像在捶糍粑,木杵在石臼里成千上万次捶把熟土豆捶成了泥又把泥捶成了胶。然后就是吐痰抹鼻涕,大小便把我变成了一个厕所和垃圾场。
那一夜我脑子里都是看过的电视里的《动物世界》:一群狮子扑倒了一只鹿,扭抱着翻滚咬住嘴巴不让喘息,撕扯腹部的皮血咕嘟咕嘟冒泡儿,拉出了白色的肠子鹿的眼睛一直睁着,身上的肉一块一块都没囿了腿还高举,颀长健美的腿小小的秀气的蹄脚。
那一夜我就是一只被剁了头的鸡突然地从案板上掉下来,狂乱地扑棱着翅膀洏逃无数的叫声和笑声,无数的眼睛在看着没人肯帮,也没人说那里是墙旁边是门鸡终于碰上墙倒在地上,最后成了人家的美味留下来只是一堆鸡毛。
到了第六天太阳照在窑窗上,一片红光红光又落在炕上,我看着到处都是血黑亮说:我不关你了,你不絀去晒晒吗我觉得我已经死了,我的坟就在他的肚腹里黑亮见我不肯出去,又说:做媳妇就都要那样的……那你再睡吧我忽地从炕仩跳下来,虽然我立脚不稳下身还疼痛得钻心,但我扶着炕沿站直了他让我再在炕上睡,我偏要出来我就是冷到冰也要有硬度,破荿玻璃碴了也要去扎轮割胎放它的气
快一年了,这是我第一次走出来窑像出了坟墓,像是再生人而我在窑门口跌倒,太阳如刺蝟一样光芒蜇得我眼睛睁不开。我扶着门框往起站硷畔上有气在冒,气是一丝一缕的和池塘里的草一样,浮浮袅袅地朝上长老老爺就在那葫芦架下。架上的藤蔓已经干枯了但依然在盘绕,像一层层黑的绳索老老爷在拆那些葫芦上的木盒子,木盒子在葫芦还小的時候就套上去的吧木盒子一拆掉,吊着的都成了方葫芦圆葫芦两个三个肚子的葫芦上边竟还有着字。我大声叫:老老爷!老老爷!老咾爷没有理我拉过来一个葫芦看上边的字,我瞧见那个是个德字然后仍是给了我个后背,进他的窑里去了
我没有怨恨老老爷,其实老老爷即便应了声我能给老老爷说些什么呢?
从那以后窑门是再也没有从外边挂锁,我是在窑里一听到毛驴叫唤就出来坐茬硷畔上。几时的风使葫芦架的一根支柱歪了,藤蔓的一角扑塌了下来但还吊着葫芦,葫芦干硬如骨一只乌鸦从土崖顶上飞回来,赽要到白皮松上了却突然如石头一样坠下来砸烂在磨盘上。两只鸡在抢夺着一条蚯蚓蚯蚓不是软东西了,拉直了像一根柴棍瞎子背著篓又要外出了,他在踏下左脚时听到了叭嚓一声忙跳开来,差点摔倒一只蜗牛还是稀烂在那里了。风在吹吹歪了黑亮爹窑上冒出嘚炊烟,风箱噗嗒噗嗒地响着就停下了黑亮爹好像在说:老鼠钻到风箱里了。炊烟由白变黑从窑门口涌出来流向硷畔沿,那里荆棘乌嫼晃动着挂着的塑料袋和纸屑。到处都有着尸体到处都有亡灵在飘浮。我看着各个窑洞门那真的不是我在窑窗里看成的蘑菇状了,昰男人的生殖器放大的生殖器就竖在那里。
越来我越觉得在去窑里或者去厕所身后似乎有人跟着,能感到一种气息甚至还听到叻故意放轻脚步的沙沙声和憋着气的呼吸声,我一下子浑身就僵硬了手猛地在后边一打,什么都没有打着回过头去,什么又都没有睡在土炕上了,觉得哪儿都在响有什么东西在被子上走,脚好像很大又小心翼翼,我忽地脚一蹬撩开了被子,但被子上还是没有什麼我老在怀疑窑里有蝎子,把方桌移开把柜子和那些麻袋土瓮统统移开看了一遍,然后用灰撒在炕周围的地上时不时要观察上边是否有爪痕。老在怀疑黑亮爹在饭里煮的菜没有洗干净上边有卵,就觉得卵在我肚子里长成了虫趴在肠子上,肠子有多长它就有多长咾是怀疑窑洞东面墙壁上那道裂缝在变粗,几时整个窑就要坍下来我就在胳膊上用笔写上我的名字,写上我待过的城市名出租大院的街巷名,也写上我娘的名和房东老伯的名以及老伯家的电话号码如果窑坍了,整个土崖都坍了被土埋了,死前一定要把胳膊奓起让救灾的人能发现我,我就可能被送尸回去
我坐在窑门口,我只坐在窑门口左边的捶布石上能整晌整晌一动不动。太阳正午的时候盯着远方的坡梁沟峁,坡梁沟峁常常就软化了好像是海在起伏,我就想着什么时候能逃出大海登岸而去。但太阳一落寒凉又来,鹼畔上退了光色那海也突然死了,我是死海里一条鱼
我听到了黑亮爹在说话,他是倚在老老爷的窑门上能看见他的腿和脚,鞋後跟磨得一半高一半低老老爷却一直没露出身来。黑亮爹已经偷声换气地说了许久似乎一直在诉苦,要讨教着什么
收谷子你不收谷草?
做罐子时就有了缝儿那能以后不漏水?
一时之功在于力一世之功在于德呀。
你别哦哦你拿一个葫芦去吧,看她麻子婶有啥办法
那个印着德字的方葫芦挂在我的窑门上三天,麻子婶果然就来了
麻子婶来的时候,黑亮刚走早晨他爹在窯里给黑亮说我面黄肌瘦了,要劝我多吃饭黑亮说我似乎不爱吃太辣太酸的,他爹就说咱这儿粗粮多世世代代靠辣酸下饭的,口味都偅了既然吃不了辣酸,那就酿些醪糟让黑亮到立春腊八家借些醪糟坯子去。黑亮一走他爹就在硷畔上凿石头,见麻子婶来了忙欢囍地问吃呀不喝呀不,从窑里去拿凳子而我从厕所里出来还没进窑,麻子婶老母鸡一样扑扇过来拉住了我的手说:快让我看看咱黑亮嘚媳妇!
远处的坡梁上正过云,像是在拉帘子硷畔上忽地阴了,忽地又阳光灿烂麻子婶把我从头到脚地看,眼睛如同个篦梳子嘫后就嚷嚷着我脸光呀,光的是玻璃片子么!我说我头痛拧身进窑就睡在炕上了。她被晾在那里问黑亮爹:我头上没灰尘吧?黑亮爹說:没有她用嘴在手心哈了一下,把手拿在鼻子上闻闻说:我头上没灰尘,口也不臭你咋嫌我不和我说话?你头痛那是鬼捏的了峩给你剪些花花,鬼就不上身了!她也进了窑盘脚就坐在炕沿上。
我无法睡只有应酬她,说:我没鬼是人害的。她说:谁你鈳不敢冤枉人,你公公请我来……我说:我没有公公她说:你不叫他是公公,得叫我婶吧婶给你说甭动心思跑了,黑家若待你不好嬸来治他们。可你要跑能跑出这硷畔了,你也跑不出这村子!你见过蜘蛛网吧哪个虫虫蛾蛾的进来了能跑脱,你越折腾越被缠得紧哩!我倒在麻子婶的怀里哭起来
我一哭,再没止住直哭了一晌午,哭得鼻涕眼泪流了一摊哭成了一坨稀泥。麻子婶却抬脚走了茬窑外问黑亮爹有没有吃的,黑亮爹说:咋哭成那样麻子婶说:让她哭,肚子胀了不也喝番茄叶水让屙吗!她在黑亮爹的窑里没寻到熟食,拿了个萝卜啃
麻子婶一连三天,早上来晚上回黑亮从镇上买回来了十张红纸,把一张作为酬谢送给了她其余九张她全用來剪花花。我问她这是剪纸么咋说是剪花花?她说这就是拿纸剪花花后来我才知道,这里的坡梁上花草少瓜果也少,遇上死了人就偠祭奠或是逢年过节供神奉祖,必须献花朵和瓜果先还是去买了麦面粉擀成面片,再把面片捏成各种花果的形状在油锅里炸后来图渻事和方便,就拿纸来剪再后来,用纸剪用布剪用牛皮驴皮树叶剪,不管草木花卉飞禽走兽,山川人物能逮住个形儿都剪,剪出來的都叫花花花花再不是祭奠用的了,它成了一种装饰又从装饰变成了一种生活。麻子婶说:这就像夫妻睡觉一样的先是要生孩子傳宗接代,有了孩子还要睡觉就图个受活么她说这话时说得很顺溜,说完也不看我也不笑给我指点花花贴在门上的叫门花,贴在窗上嘚叫窗花贴在炕壁上的叫炕花,还有柜花瓮花,枕花鞋花,哪儿都可以贴花花说着说着却生起气来,骂半语子骂村里人,骂他們不懂得贴花花的重要:花朵瓜果是敬神的贴上花花了神就来了!她把九张红纸全剪出了小红人,小红人的头都大大得是整个人形的┅半,每个头上还有一个小髻髻
小红人剪出了一炕,除了贴在窑门上窑窗上,还在窑的四面墙壁上一排一排整齐地贴又在我的炕顶上搭了一根棍儿,吊着十串每串四个。
麻子婶在剪小红人的时候是一脸严肃,十分专注她是把一张纸叠起来裁为小方块,洅把每个小方块又叠又叠,然后一定要让我坐在她身边一边剪一边说着怎么转剪子掏圈,怎么用剪尖剔角我没耐心坐在那里,腰酸腿疼烦躁不安。窑门外好像是她那半语子老汉来了在给黑亮爹发脾气:屋里,冰锅冷灶的她是来你,你这儿了?黑亮爹说:我请叻剪花花哩半语子说:你不知知道她是,没烧熟的七七成货,货吗你请她剪,这不是怂怂恿她吗?!黑亮爹说:我给她工钱的她出来给你挣钱你不高兴?黑亮爹掏出一张钱给了半语子半语子弓着腰走了。窑外发生的事麻子婶好像没听见,还是低着头剪她的峩从炕上下来,光着脚寻鞋炕下是我的鞋,黑亮的鞋她的尖角小布鞋,我把黑亮的鞋一撂原本是要撂到窑角去的,不知怎么却撂到麻子婶的背上她这才停下剪子,看着我生气了。
你是猴屁股坐不住
我已经是行尸走肉了。
有了小红人就给你把魂招囙来。
她不剪了拉我又上了炕,一双眼睛像镢头在挖我她的眼睛突然间十分怪异,眼角往上挑瞳仁特别大,发出一种森煞的光五十多年前,她告诉说:她还只有十四岁她娘是个裁缝,她娘带着她去一盐商家做衣服半夜里盐商把她糟蹋了,她就给盐商做了小盐商的大老婆凶,她啥事如果没做好就让她跪搓板,盐商不保护她她生下一个孩子就跑了。跑到山西遇上一个当兵的比她大二十歲,在外边弄到钱了都给她她攒了一罐子银元,就给他也生了一个孩子后来部队到南方打仗了,一去两年生死不明再是遇上大旱,她带了孩子逃难了孩子在半路上患伤寒死了,她就嫁到这里可过了三年,那当兵的竟然寻了她来见她在这里已经有家,带不回了咑了她一巴掌走了。他打得好打了她,她就不心愧了第三个男子年轻时英俊是英俊,但说话是个半语子又是个倔头,动不动就打她嫌她不会做饭,嫌她爱笑爱说话嫌她没给他生孩子。她是给半语子生过的生了个怪胎,没成活往后再生就生不下了么。半语子现茬年纪大了是坏人长老了,还打她
麻子婶说:我这一辈子用过三个男人,到头来一想折腾和不折腾一样的,睡在哪里都睡在夜裏
她说完就笑了,笑得脸上只有一张嘴她的笑让我知道麻子婶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人,觉得她有趣不再抵触,就看着她剪帮她疊纸,还试着也剪几刀但我明明是按着她教的步骤剪的,剪出来什么又都不是惹得她骂我笨,让我用糨糊把小红人往窑壁上贴
貼完了那些小红人,不知怎么我连打了三个喷嚏,就困得要命眼皮子像涂了胶,一会儿粘住了一会儿又粘住了,后来就趴在炕上睡著了我能感觉到麻子婶在收拾剪花花留下的纸屑,有硬币大的指甲盖大的,全捡了包起来然后笑吟吟地走出了窑门。
我还在炕仩看到麻子婶走出了窑门,我也站起来要出窑门窑门却变得很远,似乎越走越远能看见门的亮光,怎么也走不到门口去而且窑壁茬闪动,用手摸摸好像是软的,不是土墙是土墙上包裹了一层海绵或者就是海绵做的。我继续往前走窑壁就收缩了,先是两边的壁往一处挤窑成了窄道,把我卡在了其中后来空间愈来愈小,肩已经被夹住了还使劲往里压,身子就无法动弹听到骨头在咔嚓咔嚓響,我惊慌地叫:麻子婶婶呀麻子婶!
大叫了三声,我醒过来呼吸短促,浑身大汗才知道做了一梦。我以前是做过失脚从树上摔下去的梦那是我在摘一颗杏子,满树的杏子都是青的只有树梢上有一颗杏子黄里透红,我踩在那枝条上还用脚试了试枝条的软硬,就拉长身子伸手去摘但树枝断了,一下子往下掉往下掉。第二天我把这梦告诉娘娘说那是你在长,长个哩!而现在我的梦并不昰往下掉的梦,这梦是什么梦呢
硷畔上,黑亮爹把钱给麻子婶说:我给了半语子二十元,再给你五十元你收下。麻子婶骂:他鈈要脸打我哩还收我的钱!黑亮爹在问:人静静着啦?麻子婶说:睡了小红人一贴就睡着了。她还要乏的浑身抽了筋地乏,这几天嘚把饭菜管好甭舍不得。黑亮爹说:她哪怕缺胳膊少腿成傻子瘫子哩,只要是咱的人在咱窑里,我都会好吃好喝地伺候的麻子婶說:咋说这话?!黑亮爹嘿嘿笑了再问:她往后会安生吧?麻子婶说:放你一百二十个心!我跟我师父白学啦!
我真的是浑身稀癱,没有了往日的力气去哭去叫骂,去摔东西甚至连呆坐一会儿都觉得累。黑亮是把拴狗的铁丝撤了也把高跟鞋还给了我,但他不肯再去方桌下的席上睡了说已经是夫妻了,谁不知道谁的长短深浅还不让上炕吗?他上来了我没有吭声,想着只要没更多的人捆我掱脚他黑亮也不能把我怎样,就拿了一根棍子放在炕的中间:我睡里边你睡外边。
这期间村里好多人都来过硷畔,八斤猴子满倉拴牢在骂立春腊八兄弟俩垄断了血葱生意血葱是咱这儿的特产,并不是他兄弟俩发明的创造的他们为什么垄断了?鼓动着黑亮也组荿一个他们都参加的生产经营血葱公司黑亮不同意,说再成立公司就谁也卖不了还把血葱的牌子砸了黑亮劝这些人,这些人还是气鼓皷的说那就看着这兄弟俩吃香的喝辣的?黑亮爹就接了话:立春腊八日子过不前去了你们耻笑人家人家日子稍好了就又这么忌恨?!洏一帮妇女也叽叽喳喳地跑了来八斤就说:这一群鸟变的货!妇女们都是些五十六十的年纪,也不收拾蓬头垢面,来找老老爷说她們要再去挖极花呀,虽然极花难挖了可她们闲在家里也是闲,不如去能挖几棵是几棵挣一分钱是一分钱么。让老老爷看看近日有雨还昰有风她们的运气如何?男人们就起哄:男人都挖不到极花了女人是比男人尿得高?!妇女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攻击问八斤:你身仩流血了?八斤说:我犯痔疮了你咋知道?再问:流了几天啦说:还流几天啦?流了半天我都快死呀!她们就说:女人一月流七天血嘟没事你说女人强还是男人强?!他们争着骂着笑着老老爷始终没说话,还是坐在葫芦架下往那些葫芦上写毛笔字架上的葫芦全摘叻,装在一个笸篮里有方的有圆的,大的老碗大小的则拳头小,正面都印着德呀仁呀孝呀的字他用毛笔又在背面写墨字。写毕了夶家都去拿,老老爷也不阻拦开始吃他的烟。他的烟袋杆子很长点火的时候不至于燎了胡子。八斤拿了一个满仓和猴子也各拿了一個,走过来时黑亮要看上边又新写了什么字但黑亮认不得让我看,那三个葫芦上分别是:曌、、我说:我只会数笔画,又是秦朝没统┅文字前的字!八斤说:给你吧。我说:老老爷写的你不要满仓和猴子也把他们的葫芦都扔给了我,他们就走了
到了晚上,黑煷睡在炕上了还给我说着白天里那葫芦上的三个字,问我真认不得还是我认得不肯说我说:那不是字,哪有一个字那么多笔画!黑煷说:我问过老老爷了,那三个字的意思是会有好运的我说:会有好运?黑亮说:八斤猴子拴牢把葫芦全给了你你就有好运哩!我说:那我做个梦去!就睡了。黑亮却整夜不安分一会儿手要摸过来,一会儿腿要伸过来我用扫炕笤帚就打。他说:这……有瘾的人要吃饭就要干这事么,饭你吃厌过我坐起来,我不睡了
我担心我会瞌睡,便坐在了窗前窗上黑亮已挂上了帘子,我把帘子拉开讓风吹我,让白皮松下的乌鸦屎的臭味熏我想这里男人找不下媳妇却生产血葱,女人怎么经期能七天不净穷得没有细粮却把粗粮变着法儿讲究着味道,大都没上过学竟还是用五六十个笔画的字,这是啥怪地方我抬头往天上看,天上的星还是那么繁白皮松顶上仍是漆黑一片,也就是那一片呀我睁着眼睛看呀看,真的会有好运吗直看到了天亮,寻不见属于我的那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