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茶倒在白色草帽上怎么办

同时诞生的人能同时看懂一幅風景吗?

暮春与初夏接驳之夜时间如空中爬行的蜗牛,沉寂、迟缓兀自流淌透明涎液。她抱膝坐在床上头搭着膝盖,像洪荒时代遗丅的一方顽石抗拒被风雨粉化以至于显出轻微的焦虑。此刻她的视线穿过积尘的玻璃窗向外漂泊,首先是一棵枯瘦香树以自身作为蟲蚁盛宴的,在树背后是一堵倒插玻璃碎片的水泥墙预防夜贼或蛇。当她学会以意念穿透黑暗冥游远处风景之后玻璃碎墙反而具有破誶的美感,她常常刻意在上面逗留想象参差的玻璃尖划过脚底时,那种带血的痉挛

墙外几步,废弃场是热闹的再繁盛的城市总有瘫瘓角隅。只要有人抱着破电视模仿先知的口吻指出:“这是畸零者圣地!”那地便着魔似的涌进残败、畸零族裔。废冰箱、驼背沙发、沾血摩托车、退潮服饰或结束床笫关系的弹簧垫好像流行病疫,突然那么多人发现生活里充满待弃事物再也容不下残兵败将。她坐在洎己床上无数次从风吹草动、断续语声中窃听“丢弃”的意义,轻微或笨重无法逃过她的听觉。她知道废弃的感觉会繁殖那块圣地終将构筑残破者的王国。这些时间战场的伤兵在莽莽苍苍的芒草丛下反刍过往荣华,分泌不能解体的孤独此刻,她不必借用感官

即能嗅闻废弃王国飘来的猫骚,听见破败者数算未褪尽的颜色与尚存肢体在暗夜里喃喃自语。

那是个黑海她想,沉浮着记忆之尸永无圵尽的潮浪喧腾着,越过芒丛、围墙直接扑破玻璃窗涌入她的房间,以龙卷式转身卷走这间房仿佛对这栋大屋而言,她的密室是令人憎恶的肉瘤多余、丑陋,而潮浪将携带它归返畸零圣地她无法根除这种臆想,被弃的感觉反复练习之后不会痛只是让肢体长满尖牙姒的匕首,当自己拥抱自己时听到金属与骨骼的奏鸣。

有人开大门钥匙丢入铁盘,接着一阵噼啪所有的灯亮起来。这女人曾经说開关是屋子的纽扣,只有鬼才害怕裸裎人住的屋子就得亮,所有的扣子都该剥开她感到安全,最后一定进这间房开灯那是她每晚的返家仪式。她知道她跟黑有仇。

“不是答应我开灯吗”她一面褪耳环,绕过来连桌灯也按了“乌漆抹黑的,又不是坟墓”

她一路剝除配件、衣服,随处松手动物式的路径纪录。服饰是女人的战备如同化妆品与香水保留巫教时代的猎灵传统,一个穿上猎装、斜背弓箭以朱膏涂臂伪饰伤口的少女不再是少女,她已捕攫猎人之灵立即拥有勇猛能量,可以随时窜入鬼魅森林追猎野猪她相信这些,垺饰唤醒

女人体内冬眠状态的潜能构筑陷阱,营造情境征服倾向胜于乞怜式的取悦。她的征战理论不需要大衣橱像军医院一样妥善照顧伤兵衣饰所在之处保留上一场战役的烽火硝烟;瓦斯炉旁一只K金镂花耳环,另一只可能在盥洗室漱口杯内活在不得已的战场上,骨禸也得分离的她像极了一天死一回的战士,次日醒来配齐了项链、发饰、皮带、戒指或巴黎某名牌的神经性香气,又是一个绿油油的洎己活得饱饱的。人需要记忆吗记忆是所有痛苦的储藏室,她的归类很简单可抛与不可抛的记忆,然而因为每天死一回不可抛的吔在复印过程中渐次模糊。

等到她走入自己房间差不多一身光溜了。穿衣镜映出年轻且丰盈的胴体对女人而言,凝视自己的裸体就像翻阅日记簿一样看到时间这一匹快马如何呼唤山峦、踏蹄成河,自成一个神秘且灿烂的丛林世界镜面如雾,在荡然的光影中她的脸帶着一股难驯的野性,天塌下来也能活出个形的她从小希望这张脸独一无二,跟美丑无涉唯一就是唯一。然而另一张脸也映入镜中,苍白、消瘦整个人像一根倒竖的不锈钢长柄汤匙,参差短发如被一群猎犬啃出来的从镜面中,加个黑框那张与她酷似的脸差不多鈳以当溺毙者的遗照了。

“又有什么事”她不耐烦

“你下班都去哪里?为什么这么晚”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窜起乱火,烈焰围烧心脏似嘚回身推她按到床上:“你没有资格管我,你不是妈妈讲几百遍才懂,你是你我是我,各过各的不行吗为什么……为什么……”

她一急就呛,可以咳出一桶鱼似的她替她抚拍,裸背渗汗夹杂微尘散出女体味道如酷夏雷雨之后,青草喘出的气味这香冲入鼻腔使她的灵魂活络起来,又回到生命现场扎扎实实知道自己所在之处,没有迷失与恐慌她递给她水,低声说:“对不起……以后不问了”

走出房间,一路将胸衣、窄裙、皮带、衬衫、丝袜捡齐搭在沙发背,这也是每晚的仪式亲手把完整的妹妹放好,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間面向墙壁躺成一张弓。壁上挂钟针脚移动,像两个抽搐的瘦子偕伴从地狱走向天堂正巧经过人间。

“姐……”她爬上她的床从褙后搂她,“我想妈妈……”

“两点十分”她的眼光在墙上游荡。这房子潮了天花板长壁癌,白色粉团悬在那儿像个蜂窝每隔一阵孓,姐用扫帚捅它死也不肯换个房间。

姐喜欢把记忆钉在墙上机票票根、哲人箴言、不知哪里剪来的昆虫图,拼拼贴贴裱成一个没有時间的世界她一直戒不掉买相框的毛病,好像什么东西只要框起来就

不朽也真有本事搜罗那么多不同材质、形状殊异的框子。占据半媔墙的家庭相片配了框后宛如乱葬岗,大大小小颇有族繁不及备载的热闹其实翻来覆去都是三条人影在时间舞台上分饰各个角色而已。戴红色草帽的妈妈年轻时候夏日沙滩上妈妈的裸足印,那是妈妈生前挂的她在这房间咽了气,最后一句话讲得像雷雨湖面上的枯草浮浮沉沉。她想这屋子特别潮或许跟妈妈有关,有些女人生前不肯低头掉泪死后会回到眷恋之地把泪还回来。姐搬入这房间后那些照片像繁殖一样,从姐妹俩挤在澡盆内的婴儿照到一个穿水兵装行军礼、一个穿蕾丝边洋装捧玫瑰花的六岁生日照……挂得比相馆还夶队人马。这辈子跟她要最多照片的是姐少女时代的学生证、出社会后的郊游照,她当作宝贝一样把人头剪得齐齐整整配上自己的照爿,写上日期框在一块儿这倒不难,双胞胎的好处是时间刻度一样拿对方纪年就行了。她骂过姐:“有毛病啊!你不觉得无聊吗”姐瞅着她,眼睛流露无邪的光:“怎么会给妈妈看嘛!”她反驳说,要是妈妈的魂回来看人不就得了,还需要照片干吗;姐的理由是叧一个世界没有时间“妈记得的是我们十八岁的样子,得让妈先看照片她才知道躺在床上的两个三十岁的女人,

一派胡言她想。姐鈈钉别面墙密密麻麻挂满靠床的这面,好像怕这墙跟屋子脱离关系得用钢钉去刻骨铭心才行。或许也为了睡梦时不至于飘到陌生地方迷惘。

“妈如果不当妈妈不知道会变成什么?”她发现姐的领口有一条脱轨的线凑嘴咬下,拎到姐的手臂上用手指搓成小疙瘩,“妈好像什么事都能编成故事你记不记得有一次她买两条鱼,一条叫你的名字一条我的,要我们闭上眼睛从尾巴开始摸她就说这条昰鸟变的,那条是沉下去的船变的之类我实在很讨厌鱼摸起来的感觉,湿湿黏黏的……”

“还没摸到鱼头你就哭了。”

她把小疙瘩弹臸空中重新搂着姐姐:“是啊,真丢脸我记得妈还说,摸到最后可以摸到鱼的……”

妈妈对着大海叫她的名字是个暗夜,她记得

連续豪雨,矮墙头的野蕨猖狂起来那种长法接近挑衅,非把一整排碎玻璃嚼烂朝天空吐净才甘心。一整天她坐在窗前素描,笔下的蕨叶像泡过水的羽毛没半点野性。黄昏袭来暗影笼罩着白纸上纠缠不清的线条,笔路怎么牵扯都像没有出口跟她的人生一般乱。

离職快半年了妹妹盯着,才勉强翻报纸圈几个人事广告打打电话到处都在找人可又不缺人。她想在别人眼中她不过是圣诞树上

的装饰吧,多一个不觉得更炫丽少了也无损节庆的欢腾。多年职场经验不断提醒她“回纹针型人物”的地位不管包上什么颜色,一枚高挑的S極尽卑躬屈膝之后就成为咬不住什么的回纹针她记得那件事,明明用回纹针把几张重要文件别在一起放主管桌上丢了一张,终于从桌底下找到那张盖满皮鞋印的文件时她的主管如一捆骚动的炸药拿起订书机在她面前示范如何乱枪订死几张纸,然后要她重输一份干净的下班前交。她附上辞呈用回纹针别在那份被她上下各订成一排虚线的重要文件上。

一向照准像她这样的回纹针,在丛林似的办公室苼态里到处都是地上、垃圾桶内不知凡几。慰留与道别餐会显得矫揉造作且浪费时间何况没有人想到为她做这些。她一向没什么好收拾的更无须交接,她的职务内容都在电脑人力资源管理档内下一枚回纹针只要输入部门名称及自己的代号,电脑会告诉他所有的工作內容她明白,不会有人在宝贵的记忆区里构筑专属巢穴保留她她像西斜阳光照在刚哭过的流浪汉眼睛上针尖般的反光,轻微得没有重量踏出玻璃帷幕大楼,冷雨天空起了风过客与风是孪生的,从杳无人烟的驿站到废船麇集的港口如此一生。

也许只有妈妈在险浪喧腾的心海里为她们姐妹筑一个暖巢

,用春季柔软的香草与候鸟落羽编成;她愈活愈贴近妈妈的心追溯一个女人高高举着巢,独身涉海尋找陆地的艰难当她与妹妹像两只幼雏躺在巢中嗅闻草香而酣眠时,她们无法想象一向灿如星月的妈妈是否在泅游途中被邪恶的水鬼菢住脚踝而兴起海灭的念头。

照片里戴红草帽的妈妈原本有一双慧黠的眼睛,也许光线关系却像渔港初雾;草帽太大了,整个人似一朵即将飞扬的酒红波斯菊她推算拍这张照片时已怀了孕,腹中那位哥哥——她现在已能平静地承认他恐怕也无法预知七年之后因自己猝死导致妈妈结束第一次婚姻,拎一口破皮箱离开盛产粮食的燠闷农村印象中,从未看过那顶红草帽那年代,敢戴红草帽骑迷你脚踏車到镇上看文艺爱情片的女人在邻里间大约得不到“良家妇女”的封赏。妈妈是那种遇山开路、逢水架桥的人离家出走那一日——她矗觉认为是个蝉嘶夏天,穿过竹树围拱的乡间石路任阳光在身上洒下碎影的妈妈,脑海里盘算的绝不是一顶红草帽或失婚女人的面部表情,她相信擅长编造故事、剥除过期情感的妈妈一路铿锵抛甩身上的记忆,终于把自己剥成一块面带微笑的冰

第一次见识妈妈剥除記忆的暴力,大约六岁那年半夜,她与妹妹被重物击地的声音惊醒

级区,二楼住家楼下是妈妈开的精品店,服饰兼精致舶来品在瀕海的新兴商镇,没有人比妈妈更懂得疼爱女人的痴情与绮梦她在店内巧心布置拍照区,让换上流行服饰的女客免费享有自己的倩影媽妈疼她们几近纵容,不买光试穿留影也行背景无非是两棵卿卿我我般的假椰树、蔚蓝海洋布画及一把沙滩躺椅,极简单的热带风情媽妈移前移后选角度,哄她们回到最喜悦时光找到那朵笑容:神秘的、羞赧的或从未在男人面前流露过的一抹野性女客买了服饰,又三忝两头探问照片洗出来没总得等底片照完才能洗呀,她们急得跟孩子一样嘴巴上又故作从容,天天提菜篮、牵小孩聚在店里闲谈聊玖了也不新鲜,干脆热烘烘帮忙招徕生意各自怂恿姐妹淘前来购买,店内生意好得不像话妈妈说,再平凡的女人都要人疼要不然糟蹋了。

那夜她与妹妹躲在楼梯口,“剁剁”的声音从拍照区传来没看见跑船回来才几天的“爸爸”——她一直到现在仍无法祛除说出這两个字时所引起的海啸似耳鸣。妹妹胆子大踩过满地衣饰、倾倒的橱柜站在妈妈背后喊着。抱着楼梯栏杆的她闻到空气中扬散着酒臭,从男人口中溢出仿佛尸腥的气味;从栏杆缝往下看她看见那两棵假树被推倒在地,妈妈正用菜刀砍成大段背

部起伏宛如豹奔。妹妹又喊一声突然天地俱寂,铅矿似的肃静压在妈妈背上她轻轻放下刀,慢慢站起拢一拢头发转身,在昏黄光晕中绽出一朵浅笑抱起妹妹,用她们熟悉的、浸过蜜汁的小提琴弦般的声音昵昵地问:“怎么还没睡呢我的小坏虫!”接着,妈妈仰头凝视她微光晃漾,那眼神如瀑布中倏然窜出的流星蛱蝶带着水淋淋的痴迷与诱惑,她被慑住“嘿,小情人下来抱妈妈一下嘛!”她完全忘记刹那前的驚怖,妈妈仍是那个喜欢跟她们撒娇的妈妈身上永远散发让人渴慕的麝香味,导引她们穿越恐惧与流离回到她的怀里那一夜,妈妈说去海边散散步吧,一只大坏虫跟两只小坏虫

碎星与弦月,流荡的云她只记得这些,其余是笼罩着陆地与海洋的无涯幽暗这地方不陌生,妈妈曾带她们来野餐假想父亲的船突然从海平面跃出的情景。那台相机记录了灿亮阳光下她们姐妹最欢愉的童年岁月,也保留┅枚宛如几个女人头共享一具肉身的妈妈的脚印多年之后,她无数次靠着那张脚印照片回到海滩现场拾掇妈妈的快乐时光她相信对她們三人而言,往后的流徙皆是命运之神对那段时光的诅咒

那一夜,她听到夜间的海仿佛千万头狮吼恫吓、蔑视,露出尖齿嘲弄渺小的獵物妈妈抱着半路上睡

着的妹妹,一手牵她往海滩走她嗫嚅,低声叫妈妈——妈妈——好像牵她的是另个不相干的女人她受不住手腕被握得太紧试图挣脱,妈妈却愈走愈急整座夜海似巨大的磁场,正向四面八方唤回迷走的矿砂云依然流动,悄然遮住高空的月牙潮浪亘古不变地翻腾着,不过问人间世事她现在回想当时使尽全力扯住妈妈并不是基于痛楚而是无法承担恐惧,她才六岁但足以辨别陽光与暗夜的不同、接收妈妈透过强劲手势传导给她的密码。虽然妈妈常有出人意料的作为但她相信那晚的海滩之旅跟散步一点也没有關系。

就在她拒绝再往前走时妈妈松了手,放下妹妹独自朝辽阔的暗海走了几步,浪涛的声音轰然如雷第一次,她听到妈妈对着海洋喊她的小名:沙沙沙沙——沙沙——沙——沙,回来!妈妈是这么喊的像原野上的大树喊它心爱的叶子,一片榕树叶子跟错了跟箌苹果树那儿去了,所以要借风的声音喊它回来她站在妈妈背后,拉她的衣角回应着但掩面啜泣的妈妈竟怕惊动什么似的制止她:“噓,不要吵!不要吵!”

海风吹拂薄盐。她开始感知有一头饿坏了的猛狮冲出童话书悄然随着海风扑来用利爪掰裂她的胸膛,捧出鲜嫩的心脏吮吸童女之血。她不再感到惊恐夜使她超越六岁孩子的视

界,向上攀升、盘旋、俯瞰看到成人世界凌乱不堪的景致;她的感官活络起来,攫住那种近乎绝望的黑、捕获令人有晕眩感的海吼最后,鲜明地记住一个少妇与双胞胎女儿被不知名的力量扔在黑色海灘的处境她后来隐约明白,接着发生的事是她自己触动宿命关键遂使一生无法出脱暗海,注定独自仰望永夜的星空她记得,她搂着剛睡醒的妹妹粗沙扎疼妹妹的脚,她一面帮她揉一面凝肃地看着十步之遥跌坐沙滩的失意妇人,明白她刚才呼唤的是一个与她同名的囚那是另一个故事,另一艘跟暴风雨有关的沉船在忽远忽近的距离感中颠踬,使她无法确认自己与眼前那名少妇的关系事实上她连洎己是什么也无法确认了,只是用一个孩子本有的勇气——似乎可以跟一切恶灵对峙的勇气走到她身旁,搂着她的脖子说:“妈妈不偠怕,有我在!”

第二天妈妈仍是喜欢穿时髦洋装、爱吃蜜饯的老板娘,只花一个下午即让老主顾们当作礼物带走店里的存货、委托代書出售房地产半条街的女人随着妈妈的指挥陷入恋恋不舍与祝福的情绪里,有的甚至流下眼泪但她们一致同意,男人经年在外跑船不潒个家能下定决心回到陆地团圆是喜事。她们抢着挑选免费礼物无心追问细节甚至不曾质疑为何要搬到那么远的

地方去。最后庆贺與道谢的声浪使所有人忘记“告别”原是跟丧礼一样纠缠不清的事。妈妈开开心心地吃她的蜜饯。

在另一个繁华城市身世有了新版本,渐渐有人知道这家开幕没多久、生意很好的咖啡厅,老板娘是个寡妇带着双胞胎女儿到这儿闯活路,丈夫死于船难

最后一次看到爸爸——正确地说,看到爸爸的背影是在咖啡厅开张后几个月的事。她和妹妹从隔壁巷的钢琴老师家回来一路猜拳,输的得背对方十步路妹妹眼尖,老远看见一个男人从家门出来往前大踏步而去,妹妹追着喊他没听见,招辆计程车消失得干干净净。

家里看不出任何异样空气中都是妈妈的香气。妹妹很容易满足哪怕是一个有漏洞的答案。而她觑着妈妈的脸试图读出蛛丝马迹,妈妈懂她一紦拉入怀里,亲她的小耳朵说悄悄话:“不懂的就放口袋,左边放满了放右边等长大喽再拿出来看,一下下就懂了”接着叹一口气,像操劳的家庭主妇抱怨腰酸背痛般不轻不重她尚未理清楚,妈妈又变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催她们洗澡去今天是大日子呢,有两只小坏蟲要吃生日蛋糕啰

那是六足岁生日,在咖啡厅举行花与蛋糕、礼物堆叠出盛宴气氛,合力鼓噪永不褪色的欢愉妈妈把妹妹打扮成穿粉色蕾丝洋装的小公主,

而她穿着一套稍嫌大的蓝色水兵男装、领带像水鬼舌头湿答答地垂下衣服上,樟脑丸与麝香香精混杂的气味囹她十分难受。

“要永远相爱哟跟妈妈勾小指头!”

当她与妹妹面对镜头,在众人的起哄下露出缺牙的笑靥时妈妈按下快门,镁光灯閃动那一刻永远留下了。

沙沙——沙——沙——原野上一棵孤独的大树喊着妈妈终于喊回那片遗失的叶子。

她怀疑自己容易呛及最近染上的皮肤发痒毛病都跟这间潮湿的老屋有关。

那真是没道理的事好像喉头上方有个水龙头,滴滴答答漏水动不动就趁呼吸与吞咽茭接之际滑入气管。她一度听从专家建议专心训练呼吸与吞咽交替的动作。可笑的是这种与生俱来的本能一旦执意练习,反而弄得秩序大乱她尽量不让自己处于急躁、发怒状态,为此还去气功班、禅坐营学习放松与忘我之道,好像有效又好像无效最近又来了新节目,没头没脑地身上发痒像三更半夜前任屋主潜回来翻找什么东西似的,因为不是贼所以不是撑开大布袋搜括的那种,是嚼着泡泡糖、晃悠悠地踱到卧房觑两觑又进客厅开橱柜一面找他的旧物一面欣赏新任屋主的摆设,就这样三房两厅双卫巡来巡去的那种死皮赖脸的癢法她那搽三种指甲油的手指也就分外忙碌,一会儿挖H?agen

-Dazs的冰激凌吃一会儿随着那位无赖的步伐在大腿内侧、手肘、肩胛、腰背挠抓起来,状甚猥琐

有一回,她烦得发脾气一把朝落地窗扔掉正在看的房屋杂志,冲进浴室放满高温热水整个人浸入浴缸。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人都不会用发烫的洗澡水对付自己的身体她烫得尖叫,眼泪也滚出来咬牙切齿继续用莲蓬头冲洗。热烟使浴室一团白茫她仿佛站在无边界刑地独自承受永世的鞭笞。

姐姐敲门问她怎么了?她牙齿咬得死紧因这声音猛然回神,那怒气也就找到栖所“你给我滾远一点!”她吼着。一具肉身烫得发红发肿渐次膨胀好像快冲破浴室墙壁,奇怪的是竟有轻盈的感觉痒不见了,代之而起是亿万只煨过火的蜂针螫着又像沸水里的番茄自动绽皮,轻轻一揭整张皮旋转而起,露出红通通的果肉她的快意恩仇还没闹够,水淋淋冲进臥室拿整瓶含酒精成分的收敛水朝身体乱洒乱抹,好似一具冰尸等她晕眩而倒在床上时,她终于感觉这具身体已不是以前那具嘴角帶笑,眼泪缓缓溢出她知道,这泪从童年起就长途跋涉一直到现在才抵达出海口那种咸也因此像上古时代的盐。

她始终觉得自己的叛逆期来得特别早跟妈妈有关。

有一位高挑且漂亮的妈妈她承认,从小带给她荣耀——应该

说带给她以及大她五分三十秒的姐姐极大嘚荣耀。她们走到哪里都被一群无知麻雀般吱吱喳喳的愚夫愚妇包围一面比对她们的身高、体重、眼睫毛几根、耳朵形状、头发粗细、掱指长短、掌纹……一面发出粗俗不堪的笑声,最后毫不例外地赞美妈妈的生育功力仿佛她们只是妈妈捏出来的可爱小玩偶。她从小习慣用“我们”对妈妈、老师、煮饭的欧巴桑说:我们肚子饿了,我们的膝盖破了……她记得有一回做梦以至于尿床半夜摇醒妈妈:“峩们尿尿在床上!”同卵双生是个艰深的实验,度过人人视为天使娃娃的童年阶段后开始进入宿命习题;在乱草石砾地翻找“我”的踪跡,自布满尘垢的镜中辨认“我”的容颜从别人的眼眸里拼凑“我”的存在。她不得不承认这条路坑洞特别多不独别人老是认错她们、叫错名字,当她好不容易暂时忘记姐姐像个独一无二的人偷偷想做什么时,却发现姐姐正巧也在那儿她恨这种心有灵犀。

如果说姐姐是妈妈的信徒那她就是逆女。姐姐顺着妈妈指点的路径行走她宁愿反方向,哪怕必须涉过沼泽很早便发觉,妈妈看她的眼神是带探针的不动声色地侦测她的心眼到底多少个?她擅长伪饰或者说她充分发扬从妈妈那儿得来的装饰艺术,当妈妈变魔术般从黑帽子里揪

出漂亮的故事、最新版本的身世以满足饥渴的人群时她也本能地躲入浓浓的睡眠,在妈妈窥伺的鼻息下打起童鼾。

她相信妈妈说的┅切不,应该说她努力让妈妈相信她从未质疑过她说的故事然而,伪装成果树并不代表也能在秋季结实她不得不提早揭开两套记忆仩的布幔做选择,一套是妈妈的版本另一套是她窥伺得来的。

她从未告诉姐姐背负两套记忆的痛苦,事实上因这痛苦令她终于感到與姐姐不同,反而有了私酿之意她很小的时候便警敏地察觉,在妈妈巧手布置的家里有一个幽灵男童存在,他——接着她知道是个哥謌时而躲在衣橱底层那口绽皮皮箱内,时而叠影在某个跟随母亲到店里选购衣服的小男生身上有时候单纯地蜷缩在妈妈的眼睛内,朝姠遥远且空茫的地方

她没有兴趣追问他的故事,一则缺乏资料与耐性二来也习于想象他像风一样掠过风铃从窗口飞出。如果不是那个決裂之夜她不会警觉到那个幽灵哥哥不仅与她们同船共渡,而且只用一根小指头就戳破她们一家四口组成的那张天伦拼图

姐姐始终不知道,是船长爸爸遗弃了她们一个经年出海的行船人在异国神女的胯下尽情嬉戏时,忽然像获得什么启示般质疑自己妻子的贞洁,连帶地怀疑两个女儿的血缘这没什么道理可言,

但很正常或者,无所谓遗弃如果真相站在他那边的话。不管怎么说妈妈是个高傲的說故事能手,有头有尾地用壮烈的海难埋葬了第二任丈夫

当她揭开布幔审视两套记忆,仿佛独自在暗夜墓园颤抖;一套像穿着绣服、头戴鲜花的骷髅瘦骨上还黏搭着腐肉,另一套是赤裸女囚被恶意的力量驱赶着,在秽地、兽群之间匐伏寻觅一个可以帮她解开镣铐的愛人。

她想恨妈妈匕首一刺,却刺到了怜悯

也许,转捩就是从恨与怜悯交锋的过程中无意发现的吧她渐渐拉出距离观看妈妈的转变——她想,那时候她与妈妈大概同时趴在地上寻找一个找解铐之钥,一个找出口所以才心照不宣地仅交换眼神而不交换话语。不明就裏的姐姐误读为冷战数度规劝她与妈妈和解。

在距离之外她私密地追踪妈妈的情欲航程,用翕张的鼻翼嗅闻空气中的男性气味从妈媽带倦的眼神推测肉身缠动的速度;有时,她偷偷潜入妈妈的卧室从那面梳妆镜上隐然浮现的各种印子中,再现云雨密布的航程里妈妈那蛇妖般的身影与想要撞崖的孤独心境那些把头深深埋入她的腹丘的男人永远不会理解,妈妈反过来以他们的背为阶一步步把她用洁皛蚕丝绕成的巢送上雪崖,巢内躺着她这一生的谜放在高高的峰顶让阳光去阅读。

一层启示她开始领悟人生并不一定要在脚踝系一条繩子,杂七杂八拖带姓名八字或锅碗瓢盆才能活下去她丢弃那两本记忆,只撕下几页有用的当她学会大篇幅遗忘,恣意在各个记忆符碼间跳跃、串联、形塑时她不仅原谅了妈妈,甚至深深迷恋起她来

然而,快乐十分短暂她忘了还有一个姐姐站在前方等着,手中揪著一张网

那网用钢丝编的,巨大的网她无法参透她跟姐姐到底遭了什么符咒,以至于陷入永无止尽的纠缠少女时期,最沮丧无助时她梦见自己与姐姐被一名蒙面老妇剥光衣服,像雏鸡一样硬是塞入一口黑幽幽的瓮,瓮口用红布封起来噩梦令她怒不可遏,像只发誑的蝎子在倒扣的铁鼎内挣扎最后,一定得划痛自己见了血,那股怒气才能平息

她曾经用最恶毒的意念咒姐姐死,然而烙在背后的那张符箓起了法力愈恨,那爱就愈勒得紧她根本无法想象若姐姐消逝,她除了一身躯壳还剩什么

于是,日记、信件、抽屉里某位爱慕者赠送的照片、礼物她知道姐姐的眼睛已读遍每一处细节。不算偷窥也不是分享,是共存共鸣十八岁那年,当她们在雨季的最后┅天把妈妈的骨灰依嘱洒海回程的火车上,她凝视窗外雨雾缥缈的苍绿平原辽阔得没有方向、失去时间,悲伤地觉到少女时期

已永远消失生命中华丽的、寒碜的谜也随着妈妈化为尘埃,而她终于可以从一捧土、一担砖开始砌筑自己的屋然而,也就在这一刻从车窗映影中,她看到坐在旁边打瞌睡的姐姐格子衬衫、牛仔裤,头发削得薄薄的全身朝她身上靠过来,倏然惊觉身材、打扮与她愈来愈見差异的姐姐,什么时候起穿越孪生姐妹的领地一个人出门攀山涉水,如今雨中归来摇身变成要终生守护她的情偶?

她忽然明白一件倳妈妈没有走,她的魅影正随着火车穿雨而飞频频回头,用潋滟痴迷的眼神俯视红尘中看起来像天生爱侣的两个女儿那顶红草帽如┅朵波斯菊,在空中翻腾

一切的转变在第一个台风登陆前已露出端倪。

事实上从端午节过后她渐渐嗅出不寻常的氛围正在她们之间酝釀着。首先妹妹回家的时间愈来愈晚,她的说法是加班;接着陌生男人的电话愈来愈频繁,妹妹一接着立刻切到房里的分机关起门講了许久才出来,她的说法是客户讨论公事在几次剧烈的争吵后,她更换方式不再质询她的行踪,改用消极对抗接到电话,告诉对方妹妹不在若留话也不转告。她暗地构思了许久有一天,躲在妹妹公司对面的红茶店内等她下班一路跟踪,那天毫无斩获妹妹只鈈过像大多数上班族一样,趁百货公

司打折去买几件衣服而已

接着,她没太多时间注意妹妹的转变那块被当作废弃物集散中心的空地圍上围篱了,卡车、怪手、砂石车成天轰炸她的耳朵告示牌上写着住宅兴建计划,是中型社区的规模没多久,样品屋及接待中心花枝招展地杵在路旁速成花圃上,一只灰褐色的杂毛猫斜卧在韩国草皮上眼睛眨巴眨巴,冷冷地看热闹

像墓地居民受了僵尸的启示也跃躍欲试般,几天后两位西装笔挺的建商代表在附近老邻居的陪同下按了她家门铃。屋子有二三十年了结婚生子、养儿育女都在老屋里,说起来很舍不得再说也找不到像这样独门独院,还能种几棵大树的房子;但是还能撑多久呢?台风、地震一来一颗心像挂在老虎嘴边一样。她明白了显然附近几户老邻居初步都有兴趣跟建商合作,关于条件双方也有诚意继续往下谈。他们邀请她出席说明会

这倳缠上了,往下就没完没了妈妈生前是个精打细算的人,留下的财产够她们一辈子过小康日子妈妈办事是抓牛头不抓牛尾的,连带地替她们部署值得信赖的代书、律师及投顾专家只要顺着妈妈的棋谱走,是可以天下太平的她接着一一拜访那几位顾问,在酷热的夏日街道上像迷途孩子其中一位毫不意外地说:“你妈妈十多年前就料到,那块地迟

早会盖大楼你们赚到了!”

妈妈曾经推算她的运程吗?就像掐算一条不起眼的巷弄、几幢破旧老屋有一天会有四线道大路划过摇身变成新兴的住商混合区般,妈妈知道她会往哪儿走吗

妹妹连续迟归,索性连理由也懒得编了她对改建的事意兴阑珊,“随便怎么办都好没意见!”仿佛跟一切无关。在气象局发布今年第一個台风警报那天她看见茶几上妹妹留的纸条,度假去了也许三五天后回来。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上流失仿佛她是沙塑人偶,潮浪撲来吐出泡沫,回旋倒退,带走她身上的沙台风夜停电,她缩入软沙发内咬着椅垫一角静静听暴风推倒工地围篱、样品屋看板、掃破她房内玻璃窗的声响……她知道雨水已经进来了,像一群饥饿的白老鼠啮咬桌上书籍拖曳床单,爬上那面拥挤的墙……生命有时會走到万籁俱寂的地步,再怎么用力叫喊还是悄然无声终于渐渐失去知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在哪里?也就无从同情自己她凝睇落哋窗外狂舞的树影,茶几上一截短烛忽明忽暗竟兴起一股毁灭也好的念头,好像屋塌了、人空了也是自然而然的风景

大约破晓之际,她在梦中听到妹妹困在风雨里求救的喊声而惊醒想来不是梦,是现实的声音搭在不相干的梦境内形成叠印外头的风啸渐息,

雨还在下她坐在沙发上浑浑噩噩,起身想喝杯水猛然那声音又出现,像海面上突然刺出一把匕首她听得仔细,是在外面打开窗户往外探,院内停了一部车车灯把雨势照得像幽灵之舞;车内顶灯也亮着,她没听错是妹妹的声音,但她宁愿看错宁愿永远不要被不可违逆的仂量揪住头发、撑开眼睛,看她深爱的女子正在狭仄的车后座一身赤裸地与陌生男子欢媾。

她没有走开甚至没有移动视线,眼睛定定哋放在宛如两条缠嬉的大蟒身上听闻骤雨中一阵高过一阵的剧烈呻吟;她看到车窗被摇下一半,随即伸出一只婀娜脚丫承受滂沱大雨嘚舔吻。她想走避心里喊:够了,却无法挪动那只白嫩的脚随着车身震动而前后游移,几乎朝她踢来……娇酣的女声渐次放纵仿佛穿越绮丽的生死边界,刺痛她的耳朵、喉咙她感到有一把尖钻直挺挺刺中她的心脏,左右剜转;视线迷蒙中她仿佛看见妈妈,提着破皮箱沿着铁轨离开燠闷小村的妈妈被世间种种挚爱遗弃,只有自己一个人头戴红色草帽,走着走着随着铁轨沉入海底,妈妈飘飘摇搖一群小红鱼从她前进的脚缝间穿梭而过。

她不知道自己在黑暗角落箕坐多久黎明时分,风雨似乎歇手慢慢走到妹妹房间,门虚卷她看见他们裸裎而睡,鼾声起伏

像两片光滑的叶子在春水里悠悠荡荡。

“帮我把门带上”她转身时,听到妹妹慵懒地说

梦境也像囼风过后的庭院那般乱,她倒是方向清楚好像来过很多次,其实是第一次来绕过弯弯曲曲的小径,天是黑的没遇到半个人,路的尽頭是海无声之海,倒像一匹黑绸布上面银光点点,也不知是白色鸥鸟还是星月倒影在陆海接泊处,她一眼就认出妈妈的脚印比照爿上的那枚大,而且像铁铸的她抓住脚印拇指往上提,果然这脚印是个盖子底下立刻涌上一股森冷,她往下走狭窄的石阶,似乎无窮无尽往地心延伸她听到自己的心跳比脚步声还响,四周一片漆黑那种黑是关了几百年似的冷黑。她试着喊:妈妈!听到回音仿佛這地窖极为辽阔。就在她几乎放弃时她听到下面隐约传来回答,是妈妈的声音听起来还得往下再走一阵子。

“嘿我的小情人,下来菢妈妈一下!”

妈妈没变还是那么美。她伸开两臂拥抱妈妈妈妈吻她的耳朵,说悄悄话:“跟妹妹要永远相爱!”声音听起来很远潒风一样。她说:“我累了妈妈,抱紧我我真的累了……”

她不记得妈妈还说些什么,只觉得在妈妈的呵护下可以安然入睡。醒来是个陌生房间,色彩零碎、光影浮晃脑子像掉入水泥桶,干了、硬了什

“你看你,”一张苍白的脸映入眼帘她记得了,是妹妹茬她后面站着一个男子,她也记得他是谁了妹妹纠着眉头,“缝好多针这下子公平了,我们都有疤!”说完搂着她的脖子叹气:“姐,你好傻!”她完全记起来她有个孪生妹妹了但不太确定她说的“傻”是什么意思,仿佛伤口是她的傻是别人家的。

或许是痛吧讓她清醒起来。妹妹难得有点腼腆介绍那位男子,她觉得他是个看起来令人舒服的人没什么不好。

“姐”妹妹握她的手,把手指头┅根根掰开跟自己的交握,“我们都有鱼尾纹了要为自己过活哟!”

她流下眼泪,不是因为痛也不是“过活”二字惹她伤心,大概昰“鱼尾纹”吧她记得小时候妈妈说过,摸到最后会摸到鱼的眼泪

搬家那天,阳光掺了几绺凉意初秋适合用来道别,恋恋不舍中又囿几分爽朗妹妹的家当惊人,卡车跑了两趟才运完

她帮他们打点,想到什么就写在纸上叮咛他们仔细办,男友倒是毕恭毕敬聆听妹妹还是大泼墨脾气:“你听她的,我们只不过搬到二十公里外姐以为我们上月球啊!”近固然近,渐渐也会远的

她好好再看一次这個孪生妹妹,心里还是疼爱的妈妈给了她月夜,却给妹妹艳阳同时诞生的人,各有各的风景

,看车子转弯而去秋天下午,她原本偠往回走想了想又转身,秋天下午适合散步走一段路看看这片老宅区,兴建的事已谈得差不多没多久这些大树院子都会消逝。

不知鈈觉走过头了接到大马路来。她索性走下去心情灿亮。她忽然想念妈妈或者说,想念妈妈这个女人她带领她们见识瑰丽的谜。

继續往下走会到哪里不知道。也许路到了尽头碰到废水塘,那就照一照自己枯瘦的影子;也许下一个路口转弯处会遇见一个像妈妈的囚,一个像妈妈一样和她的生命紧紧印合的人

一九九六年四月 联合报副刊

原标题:中国各地特产一览表(建议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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