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下面一段话教科书作者瞎几把预测啥啊,明知道一周休息三天在哪个国家永远不可能还误导学生

周蒙问戴妍:“戴妍你说,真囿一见钟情这回事儿吗”

  “有吧,比如我吧看一个男人,第一眼我就知道我愿不愿跟他他想不想跟我上床。”

  “这不一样”周蒙气结,戴妍有这个本事一说就说到上床。

  “这一样一开始都是身体的吸引,你还能看到灵魂里去啦我不信。”

  “尛姐什么叫气质?气质只是性感比较体面的一个说法你还别不认账,李然就是挺性感的要不你那么贪

  “我怎么贪婪了?我不过僦是看了他几眼”

  “是恶狠狠地看了几眼,别不好意思他看你的眼神也挺那个的,不过有经验的人比较含蓄啦”戴妍瞥了周

  蒙一眼,“相信我第一次爱上人总要吃点儿亏。”

  这可有点儿伤周蒙的自尊心她没恋爱过,简直成了缺陷似的

  那天看完彙演,小宗书记在城里新开的火锅城请吃宵夜有周蒙、戴妍、李然,还有跟李然一块儿来的一个省

  报女记者人长得剧黑,北京人也姓李,单名一个越字

  其实周蒙可以喝一点啤酒的,每个人都要啤酒她也点了头。

  李然不以为然地移开啤酒杯:“你能喝嗎他们这儿也有冰红茶,还有各种果汁”

  坐在一侧的李越一边倒酒一边看着李然取笑道:“别那么紧张,现在的女孩谁不能喝点?蒙蒙我先敬你,小宗

  书记还有这位漂亮妹妹,一块儿招呼——李然,你两位妹妹都喝了你还等着我灌你吗?”

  这李越真鈈失记者风范少少几个人简直不够她张罗的。

  小宗一饮而尽没醉,话却不着边了:“今晚真高兴李然是我老同学,知道我没别嘚爱好就愿意看到合适

  的人在合适的季节合适地恋爱。”是的他在大学里另一个绰号就是“拉皮条的”。

  李然细长的手指调著作料全不理会。周蒙假装特专心地低着头观察李然手指的动作好像他手指的动作有多

  这边,戴妍秀眉一挑:“宗书记什么叫匼适的恋爱啊?”

  周蒙跟李然说:“不我不吃麻酱,韭菜花也不吃”

  李然放下调羹:“小姐,那你吃什么”他转头告诉戴妍,“你宗老师的意思就是要注意分寸别给他找麻烦

  “不过界。”李越加了一条注解

  戴妍点头:“噢,就是不能上床呀”周蒙笑。

  李越向小宗赞叹:“贵校的学生真不愧是90年代的大学生”

  小宗耸耸肩:“至少证明我们的思想是解放的。”

  戴妍故意皱皱眉头:“如果是互相喜欢又互相需要为什么不可以上床呀?一定要等到那张证吗”

  小宗跟李越那儿婆婆妈妈地解释:“戴妍是中文系的,人又长得漂亮习惯与众不同,语不惊人死不休这只

  代表她个人的看法。”

  周蒙跟戴妍交换一个眼色开了口:“我也这么看比如你饿了,想吃饭人家说等三年以后你再吃吧,三天也

  不行”她尽量说得慢,声音还是不够自然带抖。李嘫碰了一下她的手她的手,正像去年夏天雪碧的广告

  词:冰冰凉凉冰冰。

  对她的发言没有人作出回应。

  李越笑笑看着戴妍:“问一个私人问题啊你可以不回答。你是处女吗”

  戴妍笑得比她还甜:“在我还是80年代的高中生的时候,处女就已经不成為一个问题了”

  二十四岁的处女李越又一次感到:处女,必须保密;不是处女不用保密。

  二十四岁的女记者李越给予反击:“戴小姐真是热情奔放改天我想做一个专访。”

  戴妍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好啊我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李然给周蒙一杯热茶,给李越、戴妍捞羊肉:“两位女士光打嘴仗不饿吗别让我和小宗都吃光了。”

  李越跟戴妍干了杯啤酒恢复了点儿风喥:“你懂什么?我们是不打不相识专访我是做定了,小宗你再给

  我多找几个女生,要思想解放的”

  小宗跟李然这儿诉怨:“如今的女孩子,你还指望她们像我老婆一样温良恭俭让吗我都不敢讲的话她们倒敢

  李然毫不同情:“你这个书记也太面,还校團委想想当年咱们的系团委书记,那才叫铁腕儿谁敢在他跟前

  戴妍恶狠狠地说:“李然,不许你挑拨离间”

  小宗一肚子委屈:“谁让我太民主呢,和学生打成一片谁还怕你”

  周蒙小声说:“是和女学生打成一片。”

  这就说得太对了每个人都乐了。

  从火锅城出来李然拉着周蒙的手走在后面,她的手还是冰凉的让人禁不住地会想要拥抱她。

  “不冷人一多,我容易紧张”她坦白得像一扇打开的门,不知是因为特别信赖他还是根本一见如故。

  “蒙蒙……”他凝视着她只是目光已让她心跳,他想哏她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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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个敦煌版的 不是最好的译本 泹凑合看吧 霍乱时期的爱情 作者:加西亚·马尔克斯 纪明荟译 第一章(一) 这些地方的变化日新月异它们已有了戴王冠的仙女。 ——莱昂德罗·迪亚斯 这是确定无疑的:苦扁桃的气息总勾起他对情场失意的结局的回忆胡维纳尔 ·乌尔比诺医生刚走进那个半明半暗的房间就悟到了这一点。他匆匆忙忙地赶到那
里本是为了进行急救,但那件多年以来使他是心的事已经不可挽回了那位安的列 斯群岛的流亡者、残废军人、儿童摄影师,又是跟医生交情甚笃的国际象棋对手德 萨因特·阿莫乌尔,此刻已利用氰化金挥发出来的气体,从回忆的折磨中彻底解脱 了 医生看到尸体躺在行军床上,覆盖着一条毛毯阿莫乌尔生前一向是睡在这张 行军床上的。靠近行军床有个板凳凳子上放着一只小桶,那是用来蒸发毒品的
地板上躺着一只胸脯雪白的黑色丹麦大狗,它被捆绑在行军床的床腿上旁边摆着 一条拐杖。那间囹人窒息的杂乱的房间既是卧室又充当工作室,黎明的曙光从打 开的窗户射进来意微的光亮足以使人们立即认出他确实已经死了。其咜的窗户以 及门缝都被破布遮得严严实实或用黑色的马粪纸封闭起来这更增加了室内的压抑 的气氛。室内有一张木台上面堆满了细口尛瓶和没有商标的香水瓶。在用红纸罩
着的一台普通聚光灯下有两只白蜡小桶外皮已经剥落。第三只桶里盛着定影剂 靠近尸体。过期報章杂志扔得到处都是一块块玻璃板上堆满底片,破旧的家具摆 得零乱不堪但是在那双勤劳的双手的操持下,一切都显得纤尘不染盡管从窗外 吹来的空气使室内气息变得清新,但熟知内情的人仍然可以感觉出那带有苦扁桃 气息的不幸的爱情的幽怨和隐痛。乌尔比诺缯不止一次地在没有先兆的情况下想过:
那里真不是应上帝的思召而离开人间的合适场所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终于 认识到,死者嘚神经失调也许正是出于上帝的一种密旨 警察局长带着一个正在市诊所里进行法医实习的年轻学生先到了,是他们在乌 尔比诺医生到来の前打开了窗户并把尸体盖了起来。局长和学生严肃地跟医生打 了个招呼这位医生这次所以到来,主要是出于同情而不是出于受人崇敬,因为
没有人知晓他和阿莫乌尔的友谊之深这位医道高明的教授,就像每天在临床课开 始之前跟他的学生—一握手一样同警察局長和年轻的实习生拉了拉手,然后便用 食指和拇指紧紧捏住毛毯的边缘仿佛对待一朵鲜花,像惯常一样慢慢地小心翼翼 地揭开了毯子赤裸的尸体僵硬地弯曲着,眼睛睁着躯体呈蓝色,仿佛比前一天 晚上老了五十岁他的瞳孔是透明的,胡子和头发是黄色的肚子上有┅道旧伤痕,
粗糙地缝合着由于拐杖的折磨,他的身躯和胳膊犹如被判取划船苦役的犯人那样 粗大健壮但是他的僵死的双腿却象无依無靠的孤儿的细腿。乌尔比诺医生怀着痛 苦的心情凝望着他在同死神徒劳争夺的漫长岁月里,很少有这样的表情 “真蠢,最糟糕的事凊终于发生了” 他用毛毯重新把尸体盖上,恢复了卓而不群的教授的神气前年他过八十寿辰 时,
热热闹闹地庆祝I三天在致辞时,他洅次顶住了退职的诱惑他说:“我死 后总会有充分的时间休息,但死亡这件变幻不定的事还没有列入我的议事日程” 他右耳越来越不Φ用了,他用带银柄的拐杖来掩盖瞒珊的步履依旧摆出年轻时的 气派,身穿一套亚麻布衣服外加一件坎肩,坎肩上挂着金表链珍珠毋色的巴斯 德式的胡须和同样颜色的梳理得溜光移亮、居中分开的头发,是他性格的忠实反映
记忆衰退越来越使他不安,他不得不随时紦事情记在小纸条上以免遗忘。结果 口袋里的小纸条太多了,又混得难以分辨正同医疗器械、药瓶以及其它东西在他 塞得鼓鼓囊囊嘚手提箱里混成一团一样。他不仅是城里资格最老和最杰出的医生 也是最讲究穿着的人。然而他的过于外露的智慧和不太谦虚地动用權威的方式, 反而使他得不到应有的爱戴和尊敬
他给警察局长和实习生下的指示是准确迅速的,不必验尸房间里散发的气息 就足以确萣死因:某种感光的酸液引起了容器内的活性氰化物的挥发。但死者阿莫 乌尔本人是此中老手决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有所疏忽。看到警察局长的犹疑不定的 表情 乌尔比诺以他典型的处事方式斩钉截铁地打断一f他的话:“请记住,签发 死亡证明的人是我!”年轻的医生也感箌扫兴:他从来没有遇到过通过解剖尸体来
研究氰化金性能的机会乌尔比诺医生很惊奇,在医学院里没有见过这个学生但 是从他羞涩嘚面容和安第斯发音上很快就明白了: 也许他刚刚来到城里。 他说: “在这里要不了几天,就会有某个爱情狂人给您一个机会”这句話刚出口,他 便马上意识到在他记忆中数不清的用氰化物自杀的人中间,这是第一个并非由于 爱情而自杀的人于是他稍稍改变了他的聲调:
“当您遇到这种事时,请好好注意”他对实习生说,“在心脏里常常可以找 到金属的微粒” 然后他象上级对下属那样跟警察局長谈话,吩咐他要绕开一切审理手续以便 当天下午神不知鬼不觉地举行葬礼。他说:“以后我找市长去谈”他知道阿莫乌 尔是个十分節俭的人,节俭得近乎原始人他凭自己的手艺挣来的钱足以维持生活, 因此在他的某个抽屉里应该放着存款,用做葬礼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找不到也没关系”他说,“一切费用由我承担” 虽说他知道报界对这一消息决不会感兴趣,他还是关照了记者:摄影师是洎然 死亡他说:“如果需要的话,我会找省长谈的”警察局长是个规矩而谦恭的公 职人员,他早就听到过乌尔比诺医生的严厉甚至可鉯使他最亲密的朋友也无法忍受 他对他那么轻易地跳过一切法律手续匆匆忙忙安排葬礼感到惊讶。警察局长唯一没
有同意的是去和主教商量把阿莫乌尔安葬在圣地。他对自己的不肯通融的态度感 到歉疚请求医生原谅。 “我深知此人是个圣者”他说。 “不仅是个圣者还有点古怪。”乌尔比诺医生说“他是个无神论的圣者。 但那是上帝的事情 在殖民城市的另一端,大教堂的钟声远远地传来了召喚人们去望大弥撒。乌 尔比诺医生戴上半月形夹鼻金丝眼镜掏出一块精致的方形怀表看了看,弹簧把表
盖轻轻地打开了:他险些误了圣靈降临节的弥撒 客厅里,一架巨型照相机架在轮子上那轮子就象公共场所活动栏杆下的轮子 一样。幕布上画着“黄昏的大海”是工藝匠的手笔。周围墙上挂满了孩子们的照 片并标着那些带有纪念意义的日期:第一次圣餐、戴兔子假面具、幸福的生日。 乌尔比诺医生通过他到这里来下棋的那些下午年复一年,于冥思苦想之余目睹
了这个客厅的墙壁已逐渐被照片覆盖殆尽。他曾多次不无痛心地想到在那个陈列 着即共拍下的照片的展室里。孕育着一个未来的城市这座城市将由那些难以捉摸 的孩子来管理和败坏,而他的荣誉则将荡嘫无存 写字台上,靠近一个放有几只海狼牌烟斗的陶瓷罐摆着一局残棋。尽管他有 急事要办心情又非常阴郁,乌尔比诺医生还是禁鈈住要把那盘棋研究一番他知
道,那是前一天夜里下的棋因为阿莫乌尔每天下午都下棋,而且至少要找三个不 同的对手不过,每次怹都是把棋下完把棋盘和棋子收拾到盒子里,再把盒子放 到写字台的抽屉里他还知道,阿莫乌尔对奕时历来执白而那一局棋,不出㈣步 白棋就必输无疑了。 “如果他是被杀 这是一个有力的证据。”他心中这样想 “我知道,只有一个人才会设置这么巧妙的杀着”那位顽固不屈的、惯于拼杀到
最后一滴血的战士为什么没有结束这最后的一局棋就溘然撒手了?他觉得不弄清其 原因自己继续活下去便失去了意义。 清晨一点钟更夫在做最后一次巡逻时,看到了在临街的门上赫然标着这样几 个字:“不必敲门请入内,并请通知警察”不久,警察局长和实习生就赶到了 两人在房间里搜索了一番,企图寻找苦扁桃气味的来源但是,在分析那盘残棋的
短短几分钟内警察局长在写字台上的一些纸张中发现了一封致乌尔比诺医生的信。 信封用火漆封得结结实实必须撕开封口,才能把信取出医生拉開黑色的筒帘, 让光线身进来然后飞快地向那十一页正反两面都用漂亮的字体写得密密麻麻的信 纸扫了一眼。从读完第一段起他就明皛自己已赶平上领圣灵降临节的圣餐了。他 激动地喘着气阅读着为了把失掉了的思路联接起来,他几次倒回去重读当读完
全信,他感箌自己仿佛是从过去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归来尽管他想努力振作精神, 依然改变不了沮丧的神色他双唇发蓝,手指颤抖着把信叠好放進坎肩的口袋里 这时,他记起了警察局长和年轻的实习医生便带着痛苦的表情向他们微笑了一下。 “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他说,“是他最后的一些嘱托” 这半真半假的话完全博得了他们的信任,因为他们照他的吩咐揭开地板上一块
活动瓷砖果然在那里找到了一夲陈年旧帐,上面写着开保除柜的密码钱没有他 们想象得那么多,但是用来安葬和办理其它琐事已足够了乌尔比诺医生此时意识 到,茬宣讲福音书之前他已无法赶到大教堂了。 “自从我记事以来这是我第三次误了星期日弥撒。”他说“但是,上帝会 原谅的” 这樣,他宁可再拖几分钟以便把所有细节全部解决,尽管他迫不及待地想同
他的妻子共同分享信内的机密他表示要通知为数众多的住在城里的加勒比海难民, 以考验他们是否愿意向这位最受尊敬、最积极和最激进的死者表示最后的敬意尽 管他显然已经向障碍屈服,没有克服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他也将通知死者的棋友 们,在这些棋友中间有著名的职业棋手,也有无名小卒他同样准备通知一些交 往较尐的朋友,因为说不定他们会来参加葬礼在看到遗书之前,他决定成为第一
个参加葬礼的人但在读过遗书之后,他什么也不敢肯定了不管怎么说,他要送 一个桅子花的花圈!也许阿莫乌尔最后曾一度失悔吧葬礼定在五点举行,那是炎 热季节里最合适的时间如果需偠的话,他可以从十二点钟就去拉西德斯·奥利贝 利亚医生的乡间别墅这位医生是他喜爱的学生,将以丰盛的午餐来庆祝从业二十 五年紀念日 当最初的军队服役的那些暴风雨般的岁月过去之后,乌尔比诺医生变成了一个
十分随和的人他在全省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崇敬和威望。他鸡鸣即起开始服用一 些秘方:提神的澳化钾;治风湿痛的水杨酸盐;治昏厥的黑麦角菌滴剂;治失眠的 颠茄。他不间断地吃泹总是偷偷地吃,因为在他长期的行医和授业的生涯中他 一向反对给老人开治标性的药济。对他来说忍受旁人的痛苦要比忍受自己的痛苦 容易得多。他衣袋里时刻带着樟脑晶没有人看见时,他就拿出来深深地吸一口
以消除对那么多药物混在一起的恐惧。 他一般在书房里呆一个小时为他星期一至星期六每天八时整到医学院讲授普 通; 1$床学备课,直到临死的前夕为止他也是个新文学作品的热情读鍺,这些 作品由他的巴黎书商寄来或由当地书商从巴塞罗那为他定购,尽管他对西班牙语 文学不象对法语文学那样重视不管怎样,他從来不在早晨读文学作品而是在午
觉之后读个把小时,晚上睡觉之前再读一会儿备课结束后,他面对打开的窗户 在浴室里做十五分鍾呼吸操。他总是面向公鸡啼鸣的方向做操因为新鲜空气从那 儿吹来。然后他洗澡修胡子,在货真价实的意大利香水的浓郁芳香中粘胡子他 穿上白色亚麻衫裤,外加一件坎肩戴上软帽,穿上西班牙科尔多瓦产的山羊皮靴 到了八十一岁,他依然保持着在霍乱流行期後不久从巴黎返回时的那种潇洒风度和
欢快神态他的头发后中分开,梳理得整整齐齐除了颜色变得像金属一般之外, 和年轻时没有半點差异他在家里用早饭,但是他有自己的一套规矩:一杯大苦文 花汤顺胃再加一头大蒜。他吃大蒜向来就着面包一瓣瓣细细咀嚼为嘚是预防心 脏憋闷。教课之后他常去参加正当的社交活动,或者去接触天主教徒或者从事 艺术方面或社会方面的某项课题的研究。
他幾乎总是在家中吃午饭饭后一边坐在院里花坛上打十分钟的诚,一边在梦 中听女佣们在枝繁叶茂的芒果树下唱歌听街上的叫卖声,听港湾里柴油机和马达 的轰鸣声炎热的下午那种响声在周遭回荡着,就像被判刑的天使在受难一样接 着,他要读一个小时的新书特别昰小说和历史专著。随后他便教鹦鹉讲法语和唱 歌多年以来,那只鹦鹉已经成了家中迷人的娱乐品四点钟,喝下一大杯加冰的
柠檬汁の后他就出去巡诊。尽管他已经上了年纪他还是拒绝在诊所接待病人, 而是一如既往到患者家里去为他们治病。自从市政建设越来樾完备以来他可以 乘马车到任何地方去。 他第一次从欧洲回来后便乘坐由两匹枣骏马驾着的家用四轮马车活动。这辆 马车坏了他又換了一辆由独马驾辕的双座四轮带篷马车。当马车开始被淘汰只 是在供旅游观光者玩赏和为葬礼拉花圈才使用时,他照旧乘坐这种马车而且还为
它古旧的式样颇感自豪。尽管他拒绝退休但是他心中明白,除非遇到不治之症 人们是不会上门请他的。他认为那也是一种專长他只凭外表就可看出患者得的什 么病。他越来越不相信药物对外科手术的普及,他怀有一种惊恐的心情他说: “手术刀是药物無效的最大证明。”他认为严格说来,一切药物都是毒药百分 之七十的普通药物都在使人加速死亡。“无论如何”他经常在课堂上講,“人们
已知的良药并不很多而且只有少数医生真正了解它们的性能。”他从热情奔放的 青年时代起就把自己称为宿命论的人文主義者。他说:“每个人的死期都是自己 命中注定我们唯一能够做到的.只是时辰一到,就帮助他们既不害怕又无痛苦地 了却生命”不過,尽管这些偏激的观点已经构成地方医学的组成部分他昔日的 学生们,即使在正式开业之后也还在继续向他请教,因为他们承认他嘚诊断准确
无误不管怎么说,他一直是一位可贵的不可多得的医生他的病人集中在总督区 的高贵门弟里。 他每天的工作井然有序以致如果在他下午出诊期间发生点紧急事儿,他的妻 子准知道该往什么地方给他送信儿从年轻时起,他总要在回家这前去教区的咖啡 店里槑一阵子因此,从岳父的朋友和一些加勒比海难民那里学了一手好棋但是, 从本世纪开始他就不上教区咖啡店去了,而是打算组织甴社会俱乐部赞助的全国
性比赛活动就在此时,阿莫乌尔来了他下肢瘫痪,当时还没有搞儿童摄影不 到三个月,他高超的棋艺便使所有的人对他另眼相看了他尤其善于走“象”,从 来没有人赢过他一盘棋对于乌尔比诺医生来说,那堪称是一种奇遇当时,他对 象棋简直入了迷而能使他满意的对手已经不多了。 乌尔比诺医生成了他的无条件的保护人并为他的一切担保,他甚至没有去调
查他是谁从事何种职业,在什么不名誉的战争中留下一副残废身子茫然地在这儿 出现医生借给他一笔钱,让他开一家照相馆而阿莫马尔,自從用闪光灯为第一 个神色惊恐的孩子照相时起总是把最后一分钱都付给他。 一切都来自于象棋最初,他们在晚饭后七点钟下棋医生畧胜一筹,因为对 手显然也棋艺不凡后来医生的优势越来越小,最后就旗鼓相当了加利莱奥·达
孔特先生开办第一家电影院之后阿莫烏尔成了它的最准时到场的观众之一,下棋就 只限于没有电影首映式的夜晚了那时阿莫乌尔和医生已是形影不离的朋友,所以 医生便陪怹去看电影但医生看电影从不带妻子。这一方面是因为她没有耐心看那 些曲折复杂的情节另一方面也因为医生凭着他敏锐的感觉,认為阿莫乌尔不会成 为任何人的好伙伴 医生在星期日的生活就是另一种模样了。他去教堂出席大弥撒然后回到家中
休息,或到院里花坛仩去看书如果没有十分紧急的情况,在这个专为自己保留的 日子里他很少出诊多年以来,除非情不可却他从来不接受社会义务。圣靈隆临 节那天由于意外的巧合,两年离奇的事凑在了一起:一位朋友之死和一位杰出的 学生庆祝从业二十五周年虽说如此,他并没有洳原来预想的那样在证实了阿莫乌 尔的死亡以后径直回家却被好奇心牵到了别的所在。
他一上车就把遗书迫不及待地重新看了一遍。怹要车夫把他拉到古老奴隶区 的一个不易寻找的地方去这个决定是如此反常,以致车夫想确认一下是否有错 没有错,地址很清楚有充分的理由可以说,写地址的人十分了解它乌尔比诺医 生重新读起了遗书的第一页,他再一次沉浸在那些不怎么受欢迎的大量披露中假 如阿莫乌尔能够使自己相信那些话并不是一个绝望者的梦吃的话,那么即使到了
他这把年纪,生活也还是可以改变的 一大早,天空僦板起了脸变了颜色,乌云密布寒风袭人,然而中午之前并 没有下雨的征兆为了找一条近路,车夫驱车走上了殖民城市铺着石头的崎岖不平 的高地结果他不得不多次停下来,以免那些参加圣灵降临节礼拜仪式归来的学生 和教徒们使马匹受惊街上摆着纸花环,乐队奏着乐曲鲜花也到处可见,姑娘们
打着五颜六色的阳伞头上戴着薄洋纱飘饰,站在阳台上观看节日队伍通过教堂 广场上,在非洲棕桐树和崭新的球形路灯之间几乎看不清芙洲解放者西蒙·玻利 瓦尔的塑像。弥撒一结束人们蜂拥走出教堂,堵住了汽车出口处可敬洏喧闹的 教区咖啡馆里也挤满了人。乌尔比诺医生的马车是唯一的一辆这辆马车跟城里留 下来的其它几辆屈指可数的马车大不相同。它嘚漆皮折叠车篷总是保持得明亮耀眼
包角是铜的,为的是不让硝石腐蚀轮子和车辕都涂成了红色,金色镶边这种装 扮,使人想起维吔纳上演歌剧时的盛装夜晚此外,最爱摆排场的家庭往往允许他 们的车夫穿上干净的衬衫而他却要求车夫穿上软绵绵的天鹅绒制服,戴上马戏团 驯兽人的大礼帽这种衣帽除了不合时宜之外,在加勒比海地区的三伏天里也似 乎欠缺一些怜悯之心。 尽管乌尔比诺怪腐似哋热爱那个城市并且比任何人都更了解那个城市,他却
很少有过象那个星期日那样毫不犹豫地在那个古老奴隶区的喧嚣中冒险。为了尋 找那个地方车夫不得不绕来绕去,几次停车问路乌尔比诺医生终于认出了附近 肮脏阴郁的泥塘,它的不祥的沉寂它的溺死者的尸體散发出的恶臭,这种恶臭曾 在无数个不眠之夜的黎明跟院子里的茉莉花的芳香混在一起飘进他的卧室他感到 这种恶臭如同昨天的一阵風一般从他的身旁吹过,同他的生活没有任何关系不过,
当马车开始在街道的泥泞路上颠簸而行的时候那种被他的怀念之情多次理想囮了 的恶臭就变成了一种难以忍受的现实。污泥地上几只秃鹫在争食用船锚从屠宰场 里拖出来的下水。和总督区石砌房子相反这里的房子是用陈旧的木材和锌皮搭成 的。大多数的房子都架在木桩上这是为了避免在阳沟涨水时污水涌入。那些阳沟 是从西班牙人手中继承丅来的一切都呈现出贫困、凄凉的景象。但是从肮脏的
酒店里还是不时地传来贫苦人既不提上帝,也不涉及圣灵降临节戒条的欢快而叒震 耳欲聋的乐曲当他们终于找到了应该找的地方时,马车后面已经紧跟着成群的赤 身裸体的孩子他们嘲笑马车夫那一身演员般的打扮,而马车夫则不得不扬鞭抽喝 他们把他们赶跑。准备进行一次秘密拜访并且让别人道出隐私的乌尔比诺医生 有件事他领悟得太晚了,这就是没有比他那种年龄的天真更危险的天真了
这是一所没有门牌号码的房子,从外观上看除了挂着镶有花边窗帘的窗户和 那扇从某个古老教堂拆卸下来的大门外,看不出它和比较贫寒的家庭有什么不同 车夫敲着门环叫门,直到问清地址准确无误后才把医生扶下車。大门已轻轻打开 阴暗的门洞里站着一位成年妇女。她穿着一身黑衣服耳朵上插着一朵红玫瑰,虽 然已年过四十依旧是一位惹人紸目的黑白混血女人。她长着一对金色的严厉的眼
睛头发紧紧地贴在头颅上,宛如一项铁丝做成的帽盔在照相馆里下棋时他曾几 次看見她出现在未来往往的众多的美女之中,有一次他还给她开过几袋治问日疟的 金鸡纳霜但此时乌尔比诺医生并没有认出她来。他向她伸過手去她用双手握住 了他的手,与其说是跟他打招呼不如说是拉他过去。客厅里摆着馨香袭人的花草 放满了家具和精致的物品,每件东西都错落有致地放在恰当的位置上令人赏心悦
目。乌尔比诺医生毫不费力地回忆起了巴黎一个古董商的小店时间是在上个世纪 的┅个秋天的星期一,地点是蒙特马尔特勒大街二十六号女人在他对面坐下来, 用很不熟练的西班牙语对他说: “在这儿您就象在家里一樣医生。”她说“想不到您竟来得这样快。” 乌尔比诺医生感到女人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他仔仔细细地将她上下打量了 一番,注意到她身着重孝神情痛苦而严肃。他这才明白访问是徒劳的因为她对
阿莫乌尔遗书的详细内容比他知道得更多。事情确实如此他自殺前的几小时她一 直在陪伴着他,就像二十年来她怀着柔情忠诚地陪伴他一样那件事在这个沉睡般 的省城里没有一个人知晓,尽管在这裏连国家机密都瞒不过公众他们是在波尔特 ·奥普林塞的慈善医院里相识的。她出生在那儿,而他又是在那几度过了最初的流 亡生活。一姩之后她跟随他来到这儿,进行了一次短暂的造访他们意见不尽相
同,但两个人都清楚他将永远留在这儿了。她每周一次去他那儿咑扫卫生和整理 工作室但是就连最爱往坏处想的居民都没有把表面现象和事实混为一谈,因为他 们和所有人一样认为阿莫乌尔的残废鈈仅仅在行走方面,这一点就连马尔比诺 医生从医学的角度也是这样肯定的。如果不是阿莫乌尔自己在遗书中披露了这件事 的话医生決不会相信他有一个女人。不管怎么说两个互不了解对方历史的自由
的成年人,摆脱开一个保守社会的种种偏见选择了侥幸的默默相愛的道路,这对 他来说是难以理解的然而,她自己解释说她喜欢这样做再说,那个男人从来没 有完全属于过她她同他秘密相爱,他們不止一次体验到了刹那间爆炸性的幸福 在她看来,这无可非议相反,生活已向他们表明也许这是最值得赞许的方式。 前天晚上怹们一起去看电影,各自买了票坐在隔开的座位上。自从意大利
侨民加利莱奥·达孔特在十七世纪一个修道院的废墟上开设了露天电影院以来,他 们每个月至少这样去两次前天的电影虽已过时,但那是以上年一本畅销书为基础 改拍的乌尔比诺医生怀着痛苦的心请读了這本书,因为作者把战争描写得太残忍 了这本书的书名叫《前线无奇事》。然后他们一块去工作室她发现他心烦意乱, 惆怅忧郁她鉯为那是因为看了电影里的某些场面所致:垂死的伤兵在淤泥中挣扎,
令人不忍目睹她想驱散他这种情绪,便邀他下棋为了使她高兴,他答应了但 是心不在焉——当然他用的是白子。后来他发现再有四步他就要输了,于是不光 彩地投了降医生这时才明白,最后一盤棋的对手是她而不是他原来以为的赫罗 尼莫·阿尔戈特将军。他惊奇得喃喃自语道: “这盘棋下得妙极了!” 她坚持说赢棋的功劳不在她,而应归于阿莫乌尔,因为他已被死神的信息弄得
神志恍惚,没有心绪去把握棋子当那盘棋中断时,他请求她让他独自留下来那 時大约是十一点一刻,因为舞厅的音乐已经停止他想写封信给乌尔比诺医生,他 认为这位医生是他熟人中最值得尊敬的人而且也是他嘚挚友。就像他经常喜欢说 的那样”尽管他们唯一的共同之处就是下棋这个撤好,他仍然这样评价他他把 下棋看做理智的对峙,而不昰一门学问那时她知道阿莫乌尔的末日已到,他的生
命只有写一封信的时间了听了这番话之后,医生真是难以相信 “那么说,您当時知道他要死了”他惊叫道。 她证实说她不仅知道,而且十分愿意帮助他分担痛苦正如当年她怀着同样 的感情帮助他发现幸福那样,因为那是他最后的十一个月:一种残酷的垂死挣扎 “您的责任是告发他。”医生说 “我不能对他做这种事!”她愤怒地说,“我太愛他了”
乌尔比诺医生象听海外奇遇一样听着这闻所未闻的故事,她讲得如此直截了当 以致他不能不全神贯注地看着她,企图将她当時的形象永远铭刻在记忆里她矗立 在那里,有如一尊穿着黑衣的冷漠的海神眼睛象蛇一般,耳朵上插着一朵玫瑰 许多年之前,在交歡之后两个人曾赤身躺在海地一个荒凉的海滩上,阿莫乌尔突 然叹息道:“我将青春常在”当时她理解他的意思是要同时代的灾祸进荇英勇的
殊死斗争,但是他进一步把话说明了:“我决定到七十岁就离开人间说到做做, 决不反悔” 果然,这一年的一月二十三日他姩满七十于是他把最后期限定为圣灵降临节 前夕,因为圣灵降临节是这个城市膜拜上帝的最大节日那天晚上的任何一个细节 她都是事先知道的。他们经常在一起谈论那件事时光流逝,他们对那个无法挽回 的局面感到忧心忡忡肝肠寸断。阿莫乌尔以麻木般的激情爱着苼活爱着大海,
爱着他的狗自然也迷恋着她和爱情。随着日期的临近他完全绝望了,仿佛他的 死不是他自己的决定而是无情的命運的安排。 “昨晚当我同意他独自留下后他就悄然辞别了这个世界。”她说 她本想把狗带走,但是他看到狗靠着拐杖昏昏欲睡便用指尖抚摸它说:“我 很遗憾,不过维尔松将同我在一起。”他在写信时请求她把狗拴在行军床的床
腿上。可是她打了个活结,以便咜能够自然松脱那是她唯一背信弃义的行为, 但这样做是有道理的她希望从那条狗阴冷的眼睛里永远记住它的主人。乌尔比诺 医生打斷了她告诉她那条狗并没有逃生。她说:‘哪是它不愿这样做”这时, 她的情绪一下子活跃起来因为她更愿意按照阿莫乌尔的意愿來纪念这位已故的情 人。当时他正在写信突然停下笔来,最后看了她一眼说: “请用一朵玫瑰花纪念我。”
她回到了家那时刚过半夜。她和衣躺在床上吸烟用一个烟蒂点燃另一支烟, 为了等他把信写完她一支接一支吸着。她知道这封信又长又难写将近三点钟时, 狗开始吠叫她在灶上煮咖啡,并穿起了重孝然后到院子里去剪下了黎明时分开 放的第一朵玫瑰花。乌尔比诺医生早就意识到他是哆么讨厌那个不可救药的女人。 他有他的道理:只有玩世不恭的人才会从痛苦中得到满足
访问结束时,她又对乌尔比诺医生讲了更多的倳情她不想参加葬礼,因为她 是这样答应自己的情人的可是医生认为,信中有一段话内容与此恰恰相反她不 会流一满眼泪,也不想茬有生之年记起那个惨死的人来折磨自己她也不会关起门 来埋头编织裹尸布,这对当地的寡妇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事。她打算出卖阿莫烏尔 的房子根据他在信中的遗嘱,这所房子连同里面的东西从现在起都属于她了她
将象往常那样继续生活,安分知足地生活在这块穷囚的葬身之地上因为她在那儿 度过了自己的幸福日子。 在回家的路上那句话一直回荡在乌尔比诺医生的耳际:“这块穷人的葬身之 地。”这个评语是有道理的那座城市,也就是他所居住的城市尽管岁月流逝, 旧貌仍在:炎热干燥,充满恐怖的夜晚享受着独居乐趣的年轻人。在那里花 朵凋谢,食盐发霉除了月桂树正在日渐萎败和人们正在烂泥塘中慢慢地衰老以外,
这座城市四个世纪以来没有發生过任何变化冬季,阵阵突降的灾难性暴雨使厕所 漫溢把街道变成令人作呕的沼泽地。夏季一种刺鼻的、有如鲜红的粉末似的看 鈈见的尘埃被狂风吹荡着,透过哪怕堵得再严实的缝隙钻进屋里可怕的狂风可以 掀走屋顶,把孩子们吹到空中在星期六,那些黑白混血儿吵吵嚷嚷地乱纷纷地离 开在泥沼地边上用马粪纸和锌皮搭成的棚屋带着家畜和炊具,来到殖民区多石的
海滩举行他们的欢宴在那些最年迈的人中,有些人不久前胸脯上还留着用烙铁打 上的印记这是真正的奴隶的标记。周末他们疯狂地跳舞,豪饮家酿烈性酒喝 嘚酩酊大醉后在椰林中自由寻欢。星期目半夜时分他们便以一场全体出动的血腥 格斗来代替方丹戈舞。在一周的其它日子里这一股浩浩荡荡的人流又涌进了老区 的广场和小巷,摆起小摊做各式各样的生意,他们使死气沉沉的城市变成了散发
出煎鱼香味的热闹非凡的集市;展现一种新的生活 摆脱西班牙统治,以及随之而来的废除奴隶制加速了王公贵族们的衰落,而 乌尔比诺医生正是在那种环境中出苼和成长的昔日的名门望族静静地呆在他们撤 去防卫的宫殿和城堡里,深居简出在一度十分有效地防止了海盗突袭登陆的用石 块砌的城墙上,杂草沿着墙头爬了下来在石灰粘缝的墙上打开裂缝,哪怕它是本
市最豪华的府邸下午两点钟,这些府邸唯一有生气的标志就昰在午休的昏暗时刻 传出无精打采的练琴声里面,在充满香气的凉爽的卧室里女人们躲避阳光就像 躲避瘟疫那样。即使在做早弥撒的時候她们也用毛巾蒙着脸。她们的爱情来得又 迟缓又艰难而且往往被不祥的预兆扰乱,生命在她们看来是无尽头的傍晚时分, 在交通拥挤的时刻黑压压的长脚坟子从沼泽地里飞起来,好像一团团乌云追赶
着路上的行人。同时难闻的人粪尿味也从那儿涌来,热乎乎地扑到人脸上扰得 他们心烦意乱,确信那是死神送来的信息 年轻的乌尔比诺在令人忧郁的巴黎常常怀念的那座殖民城市的生活,此刻也只 不过是记忆中的一场幻梦在十八世纪,它的贸易在加勒比海地区是最繁荣的尤 其是由于它的令人诅咒的非人的特权——这里是媄洲最大的黑奴市场。此外它还
是新格拉纳达王国总督的传统驻晔之地。总督们喜欢呆在那儿面向世上的大洋进 行统治,而不愿意住茬遥远寒冷的首都生怕首都连绵不断的毛毛雨打乱他们对现 实的理解和认识。满载波多西、基多和维拉克鲁斯的巨大财富往来于美洲和覀班牙 的大船队一年几度要在这里的港口汇集,那是这个城市最荣耀的黄金时代一七 八年六月八日,星期五下午四点钟,圣约瑟大帆船载着时价五千亿比索的宝石和
贵金属起航开往加的斯,刚出港口就被一支英国舰队击沉直到漫长的两个世纪 以后还没有打捞上来。那批躺在海底珊瑚间的财富和斜着身子漂在指挥台上的船长 的尸体经常被历史学家们作为那座被淹没在记忆中的城市的象征提及。 乌爾比诺医生的家坐落在港湾另一边的拉曼加住宅区那是一幢旧式房子,一 座宽大凉爽的平房室外平台上建有陶立克式的柱廊,从平台鈳以看到散发着瘴气、
布满遇难船只残骸的水塘从门口到厨房,地板上都铺着黑白相间的方格瓷砖不 止一次,这一建筑都归因于乌尔仳诺医生的别出心裁而忘记了那是本世纪初叶, 建筑那个暴发户住宅区的加泰隆尼亚建筑师们的共同弱点宽敞的客厅象家中所有 的房間一样,天花板很高临街有六扇落地窗。客厅有一扇巨大的石色古香的玻璃 门和饭厅隔开上面雕着茂密的葡萄藤和一串串的葡萄,还囿金色的林中牧神和受
他的芦笛诱引的姑娘客厅里的家具,包括活哨兵似的壁钟在内都是清一色的十 九世纪的英国货,吊灯上装饰着沝晶坠子苏雷斯的各式花瓶和异教的石膏情人小 雕像处处可见。但是那种欧洲家具在家里的其他地方并不多见。在别的房间里 既摆著藤制扶手软椅,也有维也纳摇椅和当地手工制作的皮靠背椅卧室里除了床, 还有圣·哈辛托的豪华帆布躺椅。躺椅上用丝线以哥特文字绣着主人的名字四周
还垂着彩色的流苏。饭厅的一旁有一块地方原来是用来举行盛大宴会的,后来成 了小音乐厅每当出色的演奏者來到本市时,主人便邀亲朋好友来开音乐会花瓷 砖地面上铺着从巴黎万国博览会上买来的土耳其地毯,为的是使环境更为幽静近 处摆著整整齐齐的唱片架,放着一台时新的电唱机在房间的一角,有一架用马尼 拉大披巾盖着的钢琴乌尔比诺医生已有多年不弹琴了。这個家里到处可以看出
一个务实的女人的精明和操劳。 然而最庄严肃穆的地方要算书房了。它可谓乌尔比诺医生在进入老年以前的 圣殿那里,在他父亲的胡桃木写字台和皮革安乐椅四周镶满一道道上过釉的搁 板,把墙壁甚至窗户都遮得严严实实搁板上整整齐齐地放著三千册书,全部用小 牛皮精装书脊烫金。其它房间都充满港口的喧闹和污浊空气书房恰恰相反,它
有着修道院的宁静和芬芳乌尔仳诺医生和他的妻子是在加勒比海海边诞生和长大 的,那儿有一种迷信的说法:打开门窗可以引进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凉爽空气所以 起初怹们关在那座书房里感到呼吸局促。但是最后他们终于相信了罗马人对付炎 热的好办法,就是在闷热的八月白天把门窗全部关闭,不讓街上的热空气进来 晚上有风时再把它们统统打开。从那个时候起他们的房子就成了拉曼加区炎炎赤
日下最阴凉的所在了。在卧室的昏暗中睡午觉下午坐在柱廊上观看新奥尔良满载 货物的沉重的灰色货船和水船通过,真是一种美好的享受这些木船一到黄昏就点 燃起铨部灯火,呜呜地鸣响着清除滞留在港口的垃圾。每年十二月份至翌年三月 份来自北方的信风掀开屋顶,夜间象饿狼似的在屋子周围呼啸不止打着转转寻 找缝隙企图钻进屋里时,乌尔比诺的书房也是保护得最好的谁都不会去想,住在
那样一幢房子里的夫妇有什么理甴会是不幸福的 尽管如此,乌尔比诺医生在那天早晨十点钟赶回家时并没有感到什么幸福两 次拜访弄得他心神不安,脑袋昏昏沉沉這两次拜访不仅使他误了圣灵降临节的弥 撒,而且有可能使他变成一个和他心力交瘁的年龄不相称的另一个人他本想在跟 拉西德斯·奥尔贝利亚医生一起用丰盛的午餐之前睡个午觉,但是仆人们却在乱哄
哄地追捕一只脱笼飞走的鹦鹉。仆人们把它从笼子里抓出来想替它剪翅膀,它却 冷不防飞到了芒果树最高的枝上那是一只秀毛的怪鹦鹉。训练它讲话时它死不张 嘴但有时却愣头愣脑地自言自语起来。眼下它开了胜而且那种清晰的语调和才 智,即使在人的身上也是不常见的鹦鹉是乌尔比诺医生亲自驯化的,这使官享有 全家人谁都没囿的特权就连他儿子在小时都没有这种特权。
鹦鹉已在医生家里养了二十多年谁也不知道它以前活了多少年。每天下午午 睡之后乌爾比诺医生坐在院中的花坛上,与鹦鹉为伴花坛是家里最凉爽的地方, 他以教育家的热情勤奋地训练那只鹦鹉,直到它能象大学教授┅般讲地道的法文 之后,纯属对它的过分宠爱医生又教会它用拉丁文为做弥撒伴唱,并背诵《马太 福音》的一些片断他还企图给它灌输算术上的加减乘除四个概念,但是没有成功
在他最后几次到欧洲旅行时,有一次他带了一个有喇叭的留声机还有很多流行唱 片和怹喜欢的古典作典家的唱片。在几个月之间他让鹦鹉日复一日地听吉尔布特 和布鲁安谱写的歌曲,这两位作曲家上个世纪在法国曾红极┅时鹦鹉终于把他们 的歌曲背熟了。它能用女人的嗓音唱女士歌曲用男高音唱男士歌曲,唱到最后还 来一阵纵声大笑跟女仆们听它鼡法语唱歌时的哄笑不差分毫。这个鹦鹉的美名远
扬几乎无人不知,以致某些从内地乘船来的贵客都来求见有一次,几个英国旅 游者鈈惜一切代价要把它买走那个时期,许多英国旅游者都乘新奥尔良的海盗船 打那儿经过然而,鹦鹉最荣耀的一天是共和国总统马尔科·菲德尔·苏阿雷斯带 着他的全体内阁部长屈尊驾临,他们想来证实一下它是否真的象传说那样神奇。他 们大约在下午三时到达,头戴大礼帽,身穿呢料大礼服,这一身打扮使他们热得透
不过气来他们在赤日炎炎的八月,在整整三小时的访问中不曾有片刻宽衣。他 们乘興而来败兴而归,因为在令人难以忍受的两个小时中鹦鹉始终一言不发, 请求和威胁都无济于事乌尔比诺医生羞愧得无地自容,因為他对妻子明智的劝告 置之不理固执地发出了鲁莽的邀请。 在那一历史性的轻举妄动之后鹦鹉仍然保持了它的特权,这一点证明它茬
这个家庭里始终享有神圣的权利。在那个家里除了陆龟之外,不准豢养任何动物 那陆龟曾失踪过三、四年,人们以为它一去不回了可后来又重新出现在厨房里, 不过人们并不把它看成生灵,只把它看做交好运的含矿物质的护身符至于这个 护身符到底起不起作用,谁也说不清楚乌尔比诺医生拒不承认他憎恶动物,他用 各种科学的杜撰和哲学的遁辞来掩饰这一点他的那些冠冕堂皇的道理征服了許多
人,唯独没有征服他的妻子他说,如果谁爱上了动物就会对人类做出最残忍的 事情来。他说狗并不忠诚而是奴性十足;猫是机會主义者和叛徒;孔雀是死神的 传令官;兔子使人贪心;猴子能传染色情狂;而公鸡是罪该万死的东西,因为它们 甘愿三次拒绝为基督效勞 他的妻子费尔米纳·达萨却相反,那时她已七十二岁,不能再如从前那样外出 狩猎,但她对热带花草和家养动物着实爱得发疯刚结婚的时候,她利用方兴未艾
的爱情在家中养了许多动物,简直有点违反理智最初饲养的是三条以罗马皇帝 命名的南斯拉夫达尔马提亚狗,它们为争风吃醋互相残杀争夺的母狗不愧叫梅萨 利娜,因为它刚产下九个小狗就又怀了十个以后又饲养了阿比西尼亚猫,它们有 咾鹰的外貌法老的风度,逞罗人的斜眼波斯王朝大臣的橙色眼珠。夜晚它们 象幽灵的影子一般在卧室里窜来窜去,发情求偶的叫声攪得人们难以入梦有几年,
院子里芒果树上挂着一只亚马逊长尾猴它被拦腰捆着,委实令人同情因为它有 着奥布杜利奥大主教和国迋的悲天悯人的外表,天真的目光还有一双富有感染力 的灵活的双手,但是费尔米纳并非因此而抛弃了它而是因为它有以向贵妇们献殷 勤而自鸣得意的坏习惯。 在走廊上的笼子里她养了各种各样危地马拉小鸟,家中还养了先兆鸳鸯和黄 色长腿的泥塘里的鸳鸯以及一頭小鹿,这只小鹿经常从窗口探进头来啃花瓶里的
花枝最后一次国内战争前不久,当第一次传说教皇可能采访时他们从危地马拉 弄来叻一只天堂鸟。可是当获悉政府宣布教皇来访只不过是用来吓唬密谋反抗的 自由人的谎言时,那只鸟便被送回它的故上去了而且回去嘚比来时还快。另有一 次他们在荷属库拉索奥岛的走私者的帆船上买了关在铁丝笼里的香乌鸦,一共六 只这些乌鸦和费尔米纳小时候茬娘家驯养的一模一样。她结婚后仍然想养这种乌
鸦但是,那些乌鸦不停地拍击翅膀使整个家里弥漫着丧仪花圈的气味,谁都忍 受不叻他们还养了一条四米长的蟒蛇,这个不服猎手的飒飒声扰乱了寝室夜间的 安宁尽管他们利用它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用它那死神般的呼吸吓跑骗幅和珠爆, 以及多种在雨季侵入家中的害虫乌尔比诺不仅职业上忙得不可开交,而且还有许 多社会文化活动所以照他看来,在那么多令人讨厌的生灵中只要他的妻子不仅
是加勒比海地区最漂亮的女人,而且是最幸福的女人他就知足了。可是在一个 雨天嘚下午,当他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疲惫不堪地回家时看到的一场悲剧使他重新 回到了现实生活。从会客室直至视力所及之处一长排动物嘚尸体漂浮在血泊之中, 女仆们爬到椅子上不知所措对这场大屠杀惊魂未定。 事情的起因几条德国大猎狗中有一条突然得了严重的狂犬疒失去了理智,见
什么咬什么亏得邻居家的园丁胆略过人,挥起砍刀把它杀死不知那条狗咬死了 多少动物,也不知它用绿色的唾沫傳染了多少动物因此,乌尔比诺医生下令对全 部幸存者枪杀勿论并把它们弄到一个偏僻的处所烧掉。他还请慈善医院的工作人 员到家裏来进行了一次彻底消毒唯一得救的是一只象征好运的雄陆龟,因为谁也 没有想到它 费尔米纳史无前例地在一件家务事上称赞丈夫做嘚有理,此后许久也没有再提
动物的事她拿林奈的帕然史》彩色插图作为消遣,使自己得到慰藉她把那些彩 色插图镶上镜框挂在客厅裏,倘苦不是一天黎明盗贼砸开浴室的窗户偷走了一套五 代相传的银制餐具的话也许她终身再也不愿意在家中看到一只动物了。乌尔比諾 医生在窗外的铁环上加了双领用铁门闩把大门插得死死的,把贵重的东西锁进保 险柜并且从此培养了睡觉时把手枪放在枕头下面的戰时习惯。然而即使盗贼把
他们洗劫一空,他也反对买一条恶狗来看家不管那狗是否接受过防疫注射,也不 管是把它放开还是用锁链掛起来 “不会说话的东西不准进咱们的家11。”’他说 为了不再让妻子啧啧叨叨地纠缠,乌尔比诺医生说出了这句斩钉截铁的话他 的妻子固执地想再买一条狗,压根儿没想假如狗在家中一条一条地繁殖起来终有 一天会使她丧命。费尔米纳的任性随着年龄的增长也逐漸地变了,她立即抓住丈
夫话中的漏洞在家中被盗几个月后,重新回到库拉索奥海盗们的帆船上买来了 一只真正的帕拉马里博鹦鹉。這只鹦鹉只会说水手们的骂人话可是它说得跟真人 一模一样。十二个生太伏的价钱虽说贵了点儿但还是很值得的。 那是一只良种鹦鹉比想象的还要聪明。它黄脑袋黑舌头,这是跟曼格雷鹦 鹉的唯一不同之处曼格雷鹦鹉即使用松节油栓剂也不能让它们学会说话。乌爾比
诺医生是个有气魄的男子他在妻子的才智面前心悦诚服地认输了。那只鹦鹉的进 步使他兴趣盎然他对自己的转变也感到惊讶。一箌雨天的下午鹦鹉由于羽毛浸 湿而感到惬意,便说一些从前的老话这些话在这个家里是没人说过的。后来医 生态度上的最后一点保留也取消了。那是一个夜晚盗贼打算从屋顶平台的天窗上 钻进来,鹦鹉居然用猛犬的吠声把他们吓跑了它模仿得非常逼真,它还高喊囿贼
有贼,有贼这两个有趣的呼救的词儿也不是在这个家里学的。从此医生亲自负 起照料鹦鹉之责。他吩咐在芒果树下面搭个支架放一个盛水的小碗和盛熟香蕉的 容器,外带一个吊杆供鹦鹉练走绳索的本事。从十二月到翌年三月晚寒袭人, 北风使鹦鹉在户外不能居住时他们便把它装进一只罩着毛毯的笼子,让它睡在卧 室里尽管乌尔比诺医生知道它的慢性鼻疽病对人的正常的呼吸是有害的。哆年以
来他们总是把它的翅膀剪短,把它撒在院子里让它象个老骑上似的弯着身子, 自由地踱来踱去但是,有一天它在厨房的横梁仩兴致勃勃地做起了杂技演员的动 作一下子掉进了木薯香蕉肉菜锅里。它吱吱喳喳地呼叫求救幸好厨娘用大汤勺 把它舀了起来,虽说熱汤把它的羽毛烫掉了它还是活了下来。从那时开始甚至 在白天,他们都把它关在笼子里尽管人们常说关在笼子里的鹦鹉会忘掉学會的东
西。只有在下午四点钟天气凉爽时才把它放出来由乌尔比诺医生在院子的花坛前 给它上课。谁也没有及时注意到它的翅膀长得太長了那天早晨女仆们正准备为它 剪翅膀,没想到它居然飞到芒果树冠上去了 她们费了整整三个小时还没有捉住它。在邻居的女仆帮助丅她们用了种种办 法想把它骗下来,也无济于事它继续顽固地停在原地不动,还放声大笑使劲地
高呼自由党万岁,扯蛋的自由党万歲这种胆大妄为的呼叫,近来已经使四、五个 幸福的醉汉送了命乌尔比诺医生望着在茂密的树枝间肆无忌惮的鹦鹉;用西班牙 语、法語、甚至拉丁语规劝它,鹦鹉则用同样的语言同样强调的声调,同样的音 色来回答他赖在那儿一动不动。看到好言相劝无效乌尔比諾医生便吩咐求助于 消防队员,他们是他在本市的最新的玩具
确实,不久前火灾都是让声愿人员架起泥瓦匠的梯子,用水桶来泼水扑滅的 他们的秩序是如此紊乱,以致造成的灾难比火灾更为严重但是,前年开始由于 公共福利社——乌尔比诺医生是这个团体的名誉主席——的募捐,这儿有了一个职 业消防队和一辆配有警报器、警铃和两条高压水龙带的贮水卡车一切都是现代化 的。当听到教堂敲钟報警时为了让孩子们看消防队救火,学校甚至宣布停课最
初,消防队的任务只是救火但是乌尔比诺医生告诉市政当局,他在汉堡看箌消防 队员们曾救活了一个在三天大雪之后冻僵在地窖里的孩子他还在那不勒斯的一个 小巷里,看到消防队员从第十层楼的阳台上把一具装着死人的棺材运下来——因为 楼梯弯弯曲曲家人无法把棺材抬出来。这样这儿的消防队员便学会了其它紧急 服务项目,如撬锁开門和杀死毒蛇医学专科学校为他们专门开了一般事故急救课。
因此请消防队把一只跟绅士一般具有种种美德的高贵鹦鹉从树上捉将下來自然也 是义不容辞之责。乌尔比诺医生说:“请告诉他们这是我的鹦鹉。”说罢他便去 寝室换衣服准备出席丰盛的午宴。事实上這会儿他已被阿莫乌尔的信弄得昏头 昏脑,并没有把鹦鹉的命运放在心上 第一章(二) 费尔米纳穿了一件齐臀的又宽又松的丝绸衬衣,戴了一条长长的绕了大小六圈
的真珍珠项链穿着一双只是在非常庄重的场合才穿的高跟缎子鞋,年龄已不允许 她经常打扮了对一个可敬的老太太来说,时髦的华丽服饰已不太合乎时宜但穿 在她身上还是挺合适的。她的身材修长而挺拔一双富有弹性的手还没有一块老姩 斑,粗硬的头发闪出蓝钢般的光芒在面颊两侧对衬地剪得整整齐齐。跟她的结婚 照片相比此时唯一留下的是那双明亮清澈的杏仁眼囷民族的自豪感,不过在她身
上由于年龄而减少的东西却在性格上得到了补偿,而勤奋使她赢得的东西更超 .过了年龄使她失去的东覀。这身衣服使她感到很舒适她既没有偷偷地束胸,也 没有束腰更没有人为地用布将臀部垫高。她的身体各个部位都是自由自在的呼 吸也是舒畅的。总之她身体的轮廓显现的是自己的本来面目。这就是七十二岁的 费尔米纳·达萨。 乌尔比诺医生看到她坐在梳妆台前,电扇在她头顶上缓缓转动。她正在戴一项
钟形的帽子帽上装饰着紫罗兰型的绒花。寝室宽敞而明亮英国式的床上挂着玫 瑰色针织蚊帐,两扇窗户朝院里的树木敞开着刺耳的蝉鸣从那儿传进来,预示着 快要下雨了从蜜月旅行回来后,费尔米纳一向根据气候和场合给丈夫挑选衣服 头天晚上就把它整整齐齐叠好放在椅子上,以便他从浴室出来时就能穿上她不记 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先是帮他穿衣服后來就干脆替他穿衣服。她记得这样做最
初是由于爱他,但是自从五年前开始她就非这样做不可了,因为他自己已经不能 穿衣服了他們刚刚庆祝过金婚。他们相依为命谁也离不了谁,谁也不能不顾谁 否则他们一刻也活不下去。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对这种感情越来樾不理解。无论 是他还是她都说不清这种互相依赖是建立在爱情还是舒适的基础上。但是他们从 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两上人都鈈愿意去找这个答案。
她已经逐渐发现了丈夫脚步声的拖沓情绪的变化无常。记忆力的衰退最近 甚至常常在睡梦中哭泣。但她没有把這些看做是迅速老化的确凿无疑的征兆反而 认为是返老还童的表现。因此她没有把他当做生活难以自理的老人看待,而是把 他当做孩童这种自欺欺人,对他们两个人来说也可以说是一种天意,使他们避 免了互相怜悯 如果能及时懂得绕开婚姻脚种种灾难比绕开日常嘚微不足道的贫困更为容易的
话,他们的生活就会大不相同但是,如果说他们俩在共同生活中也体会了点什么 的话那就是明智只是在吃了苦头之后才来到他们身边。多少年来费尔米纳一直 怀着冷酷的心情忍受着丈夫在黎明时分欢快地醒来。当他以孩子般的天真醒来时— —他觉得每过一天他又长大了一点——她却仍紧紧抓住最后的一丝困意,不愿去 正视每一个新的清晨的不祥之兆所预示的必然的命运鸡刚打鸣,他就醒来了他
活着的第一个标志是一声无缘无故的咳嗽,好像是故意要把她惊醒她听到他一边 摸索床边的拖鞋,一边嘟嘟嚷嚷唯一的目的就是使她不得安宁。然后在黑暗中咯 咯地迈步走到浴室一个钟头之后,她又睡了一觉醒来听到他从书房里回来,摸 着黑穿衣服有一次在客厅里玩牌,人们问他怎样看自己他说:“我是一个夜游 神。”她听得明明白白那些声响没有一种是必不可尐的,而他却偏偏故意弄出来
给她听还装做是不可避免的。这正如她明明醒着却装做睡着一样。他的理由是 不容置疑的:他从来没有潒在这些惶恐的时刻那么需要她需要她活着,并且头脑 清醒 她的睡态比谁都高雅,她给曲的身子摆成一种舞蹈姿势把一只手放在额仩。 但是当她想睡而不能入睡时,她比谁都暴躁乌尔比诺医生知道她在等待他弄出 哪怕是最小的声音,甚至会因此而感谢他因为那樣她就可以将早上五点钟就被吵
醒的过错推倭给他了。事情确实如此有几次他找不到拖鞋,不得不在黑暗中摸索 时她突然以睡意蒙脆嘚声音说:“昨晚你把它放在浴室里了。”接着她又以清醒 的声调斥骂道: “这个家最倒霉的就是不让人睡觉。” 于是她打开灯,没恏气地在床上翻来覆去为这一天的初战告捷而洋洋得意。 实际上那是双方的一种神秘而恶劣的游戏,但却使她感到惬意因为它是夫婦之
间既冒险而又轻松的事情之一。可是正是由于这种轻俘的游戏,他们在开始共同 生活了三十年之后险些为某一天浴室里有没有肥皂的事儿闹得各奔东西。 事情是由一件不值一提的日常小事引起的当时,乌尔比诺还能够独立洗澡 他回到卧室,开始摸着黑穿衣服她跟往常一样,到这时还象婴儿似的甜甜地躺在 那儿闭着眼睛,微微地呼吸把那只女舞踏家的手臂庄严地放在头顶上。但是
她也象往常一样,似睡非睡这他知道。浆过的亚麻衫在黑暗中沙沙响了一阵之后 乌尔比诺医生自言自语道: “差不多有一个星期我洗澡没找箌肥皂了。”他说 她终于醒过来了,想起了那件事气鼓鼓地翻了个身,因为她准是忘记在浴室 里搁肥皂了三天之前,她就发现没有肥皂了但当时已站在喷头下,她打算以后 再去拿然而第二天,她把这件事忘了第三天又忘了,实际上不是如他说的那样
一个星期没囿肥皂他那样说是为了夸大她的过失,但是三天没有肥皂却是事实, 这是推倭不了的被别人抓住了过失,她心中很不是滋味终于惱羞成怒。象往常 一样她以攻为守了,说: “这些日子我天天洗澡”她怒气冲冲地叫道,“每次都有肥皂” 尽管他很熟悉她的争辨方法,这一次却忍不住了他随便找了个工作上的借口, 搬到慈善医院里的住院处去住只是在黄昏外出巡诊之前才回家换件衣服。他一囙
家她就躲到厨房去,装着干这干那直到听见他乘马车走了才出来。在以后的三 个月中他们也曾几次想解决纠纷,结果火却越投越旺在她不承认浴室没有肥皂 之前,他不准备回家而她呢,在他不承认自己故意说谎话折磨她前也不想让他 回来。 自然这次冲突又使他们想起了其它的冲突,想起了在许许多多灰暗的黎明发 生过的数不清的小纠纷一些恼怒引起了另一些恼怒,老伤疤被重新揭开变成叻新
伤疤他们痛苦地看到,多年的争吵仅仅培养了夫妇间的仇视这一点使他们不寒 而栗。他甚至提出如果需要的话他们可以一同去找大主教做公开忏悔,以便由上 帝来裁决浴室的肥皂盒里到底有没有肥皂。她本来就十分恼怒这一下更是火上 加油,骇人地嚷道: “讓大主教先生吃屎去吧!” 这句话震动了全城引起的后果难以消除,最后人们甚至编成流行的小调来
打诨:“让大主教先生吃屎去吧廣她意识到把话说过了头,便抢在丈夫前做出了反 应她威胁丈夫说,她要一个人搬到她父亲从前的房子里去住那房子尽管租给了 政府蔀门的办事结构,但仍然归她所有这并不是虚张声势,她真的要搬走对社 会舆论满不在乎。她丈夫及时注意到了这个动向他没有勇氣向她的固执挑战,只 好让步他的让步并不意味着他承认浴室里有肥皂——设若如此,那是对真理的侮
辱——而是为了两个人必须在这個家里继续住下去但是他们要分室而居,而且互 不说话他们坐在一起吃饭,并且巧妙地绕开那种僵局让孩子们从餐桌的一边往 另一邊传话,而孩子们竟然没有察觉他们互不理睬 由于书房里没有浴室,乌尔比诺医生不得不改变他的生活程序这倒解决了他 们清晨吵吵鬧闹的矛盾,他把进浴室的时间安排在备课之后而且轻手轻脚,千方
百计地不吵醒妻子他们在睡前多次凑巧遇在一起,于是就轮流刷牙四个月之后 的某一天,在她从浴室出来之前他象手时那样躺在双人床上看书,看着看着就睡 着了她从浴室回来后,没好气地躺在怹身边以便让他醒来主动撤退。他半睡半 醒非但没有起来走开,反而吹灭蜡烛拉拉枕头,舒舒服服地睡了她推他的肩 膀,提醒他應该到书房去睡觉但是他又一次感到躺在祖传的软床上是如此舒适,
于是干脆以妥协的口气商量说: “让我睡在这儿吧”他说,“你說得对浴室里有肥皂。” 当回忆起这段发生在他们已近老年的插曲时无论他还是她都不能相信那一令 人惊奇的事实,那场争吵是他们茬半个世纪的共同生活中最严重的一次而也正是 由于这场争吵,使他们产生了言归于好开始一种新的生活的想法。尽管她们年事 已高应该和睦相处,他们还是注意不再提起这件事因为否则的话,刚刚愈合的
伤口会重新出血旧恨又会变成新怨。 他是使费尔米纳听见尛便声的第一个男人那是在新婚之夜,在他们乘坐的开 往法国的轮船船舱里当时她由于晕船而浑身无力,他的喷泉似的小便如此强劲囿 力简直象匹公马似的,这更增加了她对那一“灾难”的畏惧心理随着年龄的增 长,他小便的劲头也日趋减弱那一回忆却经常京绕茬她的脑海里,因为她从不允
许他把便池的边缘弄湿乌尔比诺医生想用一种任何人都能懂的浅显的道理说服她, 让她明白他所以把便地弄湿并非象她固执地认为的那样是由于他的粗心,而是由 于生理上的原因他年轻时小便又准又直,在中学里比赛往瓶子里撒尿他曾數次 荣获第一。但上了年岁不仅小便劲头没有那么大了,而且歪歪斜斜滴滴喀喀撒 得满处都是,根本没法掌握尽管他主观上还在竭仂想瞄准方向。他说:“抽水马
桶肯定是对男人一无所知的人发明的”他用自己的日常行动来求得家庭的安宁, 对妻子更多的是低声下氣而不是谦恭。他每天小便时都用卫生纸把便池边擦干 净。她知道这件事当浴室里氨气的味道不是十分明显的时候,她什么也不说不 过,一旦氨气的味道浓重起来她就会象发现一桩罪行似的嚷道:“臭得连兔窝里 都能闻到。”将近晚年时乌尔比诺医生终于想出叻最后解决这一麻烦的办法:象
妻子一样蹲着小便,这样不仅可以保持便池清洁而且也省力得多。 那时他生活自理的能力已相当差他盡量避免淋浴,因为在浴池里摔上一跤 足以使他送命。他的家是现代化的没有古城府邸中常见的那种带狮腿的金属浴缸, 他从卫生的角度把这种浴缸取消了他说:“浴缸是欧洲人最脏的东西之一,他们 只在每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五洗澡而且是在被他们身上的脏物弄脏嘚水里洗澡。”
因此他让人用结实的愈疮木做了一个特大号木盆,费尔米纳用它来给丈夫洗澡 就象给新生婴儿洗澡一样。每次沐浴要拖一个多小时用锦葵叶和桔皮煮成的黑褐 色的水,对他有良好的镇静效果有时他不知不觉地便在散发着香气的浴盆中睡着 了。洗完澡後费尔米纳就帮他穿衣服,把滑石粉敷在他两腿中间把可可油涂在 他的烫伤之处,她如此爱抚地替他穿上裤衩仿佛他是一个在襁褓Φ的婴儿。她接
着一件件地替他穿下去从袜子一直穿到用黄玉别针打领带结。夫妇之间和睦相处 黎明时的争吵已成为过去。他似乎又偅新回到了被子女们夺走的童年而她则每天 忙于家务,并且随着岁月流逝上了年纪,睡觉的时间越来越少在满七十岁之前, 她总是醒得比丈夫早 在圣灵降临节的那个星期日,当乌尔比诺医生掀开毛毯来看阿莫乌尔的遗体时
他发现了一点在他医生和信徒的最光辉的航程中一直否定掉的东西。在他同死人打 了那么多年交道之后在同死神做了那么多年争夺之后,在反过来复过去经常触摸 死人之后他汸佛第一次敢于面对面地看一个死人,而死者也在以同样的方式注视 着他他以前一直没有面对面看过死人,并非由于恐惧因为多年以來,恐惧就象 个幽灵似的一直和他形影不离那是从一天晚上他被恶梦惊醒之后开始的。他意识
到死亡对于他,不仅象他感觉到的那样隨时都具有可能性而且是一种很快就会 发生的事实。相反那天他看到的是一件事情的物质表现形式。那件事情过去一直 是仅仅存在于怹的想象之中的他很高兴上帝出其不意地以阿莫乌尔作为工具向他 揭示了那件事情。他向来把阿莫乌尔看做是一个圣人但是,那封遗書表明了他的 真实身分他的邪恶的历史和不可思议的耍阴谋的能力,使乌尔比诺医生感到一种
不可移易、难以追回的东西在他的生活中巳经失落了 费尔米纳并没有受他忧郁的情绪所感染。当她帮他把腿伸进裤子和扣上一大排 衬衣纽扣时他是想用自己的情绪感染她的,泹是他没有达到目的费尔米纳不是 那么容易动感情的,何况死的是一个与她无关的男人她几乎不知道阿莫乌尔是个 使用拐杖的残废人,她从来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在安第列斯群岛某个岛屿的
一次暴动中——那儿发生过无数次暴动——从行刑队的枪声中逃出来的,史不知道 他为了生计做了儿童摄影师而且是全省生意最兴隆的人。她也不知道他曾赢过某 人一盘象棋那个人似乎叫托雷莫利诺斯,而實际上叫卡帕布兰卡 “他是一名因为犯了一桩凶残的罪行而被判无期徒刑的卡耶纳的逃犯。”乌尔 比诺医生说“你设想一下,他甚至還吃过人肉!”
他把那封遗书交给了她信中的秘密他至死不想告诉任何人。但是她没有把信 打开直接把它放在梳妆台上,而且用钥匙鎖上了抽屉她已经习惯了丈夫莫名其 妙、大惊小怪的毛病,习惯了他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更加难以理解的夸大其词以 及那种与其仪表鈈相称的狭隘的见解。但是那一次她超越了自己的界限她以为丈 夫之所以尊敬阿莫乌尔并非由于这个人过去的历史,而是由于他作为一個流亡者提
着行李到达这儿以后开始的所作所为她不明白为什么他对阿莫乌尔最后暴露身份 感到如此惊讶和沮丧。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对怹窝藏女人感到深恶痛绝因为这是他 那种阶级的男人的一种世代相传的风气,包括他自己在忘恩负义的时刻也是这么干 的此外,她认為那女人帮助阿莫乌尔实现了死亡的决心是一种令人肛肠寸断的 为爱情的牺牲。她说:“如果你也跟他同样严肃地决定自杀我的义务吔将是跟她
做同样的事。”乌尔比诺医生又一次处在呆头呆脑无法理解的十字路口上这种不 理解使他在半个世纪中一直感到惶惑。 “你什么也不懂”他说,“使我愤慨的不是他过去是什么人和干过什么事 而是他欺骗了我们大家这么多年。” 他的眼睛开始噙满了泪水泹是她装做没看见。 “他做得对”她反驳说,“如果他过去说了真话不管是你还是那个可怜的 女人,或是这个地方的任何人都不会那么爱他。”
她替他把表链挂在背心的扣眼里帮他打好领带给,别上黄部两厂篮西湖舱顶 露抽油饰噱旮哟铜期于上的泥机一最后把手帕放在他胸前的口袋里手帕的四角张 开着,宛如一朵洋玉兰这时,大厅里的挂钟响了十一下 “快走吧。”她挽起他的胳膊“我们要遲到了。” 奥利贝利亚医生的妻子和他的七个聪明过人的女儿已经为那顿纪念从业二十五 周年的午饭做好了一切准备她们决心要使那顿午餐成为当年社会上的一件大事。
医生的家坐落在过去的市中心那里原是一所造币厂,由一位在这儿掀起过一阵革 新邪风的意大利弗罗倫萨建筑师改建成如今的豪华邸宅这位建筑师曾把四、五个 十七世纪的历史遗址变成了威尼斯式的大教堂。医生的邸宅拥有六间卧室┅个饭 厅,一个会客室宽大明敞,通风良好但是它只能用于接待特邀前来的外地客人, 对本地的来宾是不敷应用的邸宅的院子跟修噵院里带回廊的院子一样,中央有个
石砌的喷泉不时发出悦耳的鸣响,花坛上的香水草散发着醉人的芳香但是,那 连拱的回廊是不宜接待大量的贵宾的因此他们决定把午宴设在乡间别墅,开车只 有十分钟的路程这个别墅有六千六百平方米的院子,到处是巨大的印度朤桂树 在平静的小河里长着本地的睡莲。堂·桑乔客店的工人们在奥利贝利亚夫人的指挥 下在没有树荫的空地上搭起了五彩缤纷的帆咘帐篷。在月桂树下面用小桌排成长
台长台上摆了一百二十套餐具,铺着亚麻台布主宾席上还摆了新鲜的玫瑰花。 他们还专门为管乐隊搭了个长台这管乐队只吹奏对舞和民族华尔兹舞曲,艺术学 校的四重奏弦乐队也坐在那儿奥利贝利亚夫人的这种惊人之举是她丈夫敬爱的老 师意想不到的,今天的午宴将由这位老师主持尽管今天实际上并不是医生大学毕 业的日子,但他们还是选择了圣灵降临节这个煋期日以增强欢庆的气氛。
午餐的准备工作在三个月之前就开始了因为他们担心由于时间不够而有什么 必不可少的事情做不了。他们從金沼泽地弄来许多活母鸡那种母鸡在整个沿海地 区是有名的——不仅由于它们体壮味美,而且由于它们在冲积土里觅食有时可以 在咜们的嗓囊里找到纯金的砂粒。奥利贝利亚夫人亲自带领她的女儿和仆役们爬上 远洋轮船选择来自世界各地的最好的东西,以颂扬她丈來的功业除了下雨以外,
一切都预见到了那天早上,当她去望大弥撒时空气潮湿得厉害,气压很低天 空乌云密布,连海平线都看鈈到她担心很可能要下雨了。尽管有这些不祥的预兆 气象观测台的台长在望弥撒时却说:“在这座城市多灾多难的历史上,即使在最嚴 寒的冬季圣灵降临节这一天也从来没有下过雨。”然而当时钟敲响十二点,来 宾们正在露天吃开胃品时突然一声霹震撼了大地,海上吹来的狂风掀翻了桌椅
把帐篷卷到空中,灾难性的暴雨随即从天而降天仿佛要塌下来了。 乌尔比诺医生好不容易在大雨滂泊中跟哃路的最后一批来宾一起到了乡间别墅 他也想跟别的来宾一样,由下车的地方从一块石头跳上另一块石头穿过积水的院子 但最后他只能不大体面地接受了打着黄色帆布大伞的堂·桑乔工人的帮助,被挟在 臂下抱了过去。东倒西歪的桌子重新在室内摆开连卧室都被利用仩了。来宾们毫
不掩饰他们对那场劫难的沮丧屋里热得有如轮船上的锅炉房,因为他们不得不关 上全部窗户以避免大风再度把雨水刮進来。在院子里桌上本来都摆好了来宾的 名签,按照习惯男女分座。桌子移到屋里来后名签全乱了,大家只好随便就坐 乱糟糟的,至少不太雅观在这场灾难中,奥利贝利亚夫人几乎无处不在同时出 现在各个地方。尽管秀发淋得透湿华丽的服装上面溅满了泥浆,但是面对那种尴
尬的局面她脸上始终挂着微笑,这是从丈夫那里学来的本领她向来遇到逆境不 温不怒,不急不躁再大的困难也不認输。靠了和她在同一个熔炉里锻炼出来的女 儿们的帮助她不仅重新布置了主宾席,而且尽量安排得妥妥贴贴让乌尔比诺医 生坐在中央,雷伊大主教坐在他右边费尔米纳象往常那样靠近丈夫就坐,她担心 他会在午宴中间睡着或把场洒在衣服的翻领上。对面的位子上唑着奥利贝利亚医
生他是个带有女人气的五十岁的老人,身体保养得很好他的乐观的精神对他准 确的诊断毫无影响。在主桌就坐的还囿省市两级的官员和前一年选出的美女省长 挽着她的手臂让她在他旁边就坐。尽管并不要求来宾穿特别华丽的衣服更何况是 乡间别墅嘚午宴,女人们还是穿上了夜礼服戴上了贵重的宝石首饰。大多数男人 庄严地穿着深色的衣服打着黑色的领带,有些人还穿了呢料大禮服只有那些见
惯大场面的人,其中包括乌尔比诺医生才穿便服。每个座位上都有一张法文菜单 上面印着烫金图案。 奥利贝利亚夫囚慑于热浪袭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要求客人们宽衣就餐但 是谁都不敢带这个头。大主教提醒乌尔比诺医生这次午宴从某种程度上說是一次 具有历史意义的午宴:自从国家独立以来,这是曾把国家淹没在血泊中的内战双方 第一次愈合了伤口消除了仇恨,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用餐主教的这一思想,正好
同自由党人特别是青年自由党人的热望相吻合他们在保守党独揽大权四十五年之 后,终于选出了他們党的总统乌尔比诺医生不同意大主教的观点。他认为自由党 总统和保守党没有什么两样只是自由党总统更不讲究穿着罢了。然而怹不想使 大主教不悦。他本来就想告诉大主教大家之所以来出席午宴,是由于那位出身名 门的医生的光辉成就而不是象他想的那样。嘚确医生的高贵的门第和伟大功绩
是凌驾于政治风云和内战恐怖之上的。所以那次午宴没有一个人缺席 暴雨象突然开始那样又突然停息了,太阳立即在万里无云的晴空烈火一般地照 耀着大地但是大风是如此猛烈,以致把一些树连根拔起积水把院子变成了沼泽。 这次夶灾难也冲击了厨房在房子后面露天里用砖砌了几个柴火灶,厨师几乎没有 来得及把钥搬到避雨的地方他们好不容易急急忙忙地挤入巳经进满水的厨房,又
在后面走廊里临时搭了几个新的炉灶到下午一点钟,一切必需的食品都准备好了 只有桑塔·克拉拉修道院修女还没有把饭后点心送来,他们本来答应在十一点之前 送到的。人们担心象在不太冷的冬天那样公路旁山沟里的水又漫了出来,果真如 此點心就要等到下午两点钟才能送来。暴雨一停窗户马上打开了,房间里吹进 被暴雨中的硫黄净化的新鲜空气显得十分凉爽,乐队在门廊的平台上秦华尔兹舞
曲铜管乐器在室内轰鸣,使得人们不得不提高嗓门交谈奥利贝利亚夫人等得不 耐烦了,她眼里含着泪水微笑着吩咐上菜开始午宴。 艺术学校的乐队开始演奏了在一片在严的肃静中,奏起了莫扎特的快滑步舞 曲尽管人们讲话的声音越来越高,樾来越嘈杂堂·桑乔的黑人仆役又在放着热 气腾腾的菜肴的餐桌中间挤来挤去,乌尔比诺医生还是给乐队留出了一块空地让
他们把节目全部演完。他的精神和记忆力一年不如一年甚至下棋时每步都要记在 纸上,才能知道已经走到哪里但他还是能一边进行严肃的谈话,一边有条不紊地 指挥演奏虽然他还没有达到一个德国乐队指挥的们熟程度。那个德国乐队指挥是 他在奥地利时的好友他能够一边听《扬好色》一边读胜·乔万尼胭的乐谱。 第二支曲子是舒伯特的“死亡和姑娘”,乌尔比诺医生认为演奏轻快而富有戏
剧性。他一边在盘孓和刀叉的碰击声中费劲地听着一边盯着一位向他点头打招呼 的有着玫瑰色脸庞的年轻人。无疑他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但已记不起了。這样的情 况时有发生甚至很熟悉的人的名字或者过去曾经听过的曲调他都忘记了,这使他 万分痛苦以致有一天晚上他宁可死去,也不願在这种折磨中等待天明他正在急 得要死的时候,突然一道仁慈之光照亮了他的记忆那个年轻人前一年曾做过他的
学生。他在这个人材基本的地方看见他感到很惊讶奥利贝利亚医生提醒他,那是 卫生部长的公子他到这里来是为了准备法医论文。乌尔比诺医生做了个掱势高 兴地向他打招呼,这位年轻医生站起身来行礼作答。但是不管那时还是后来, 他都没有意识到他就是那天早晨在阿莫马尔镓跟他在一起的实习医生。 由于又一次战胜了老年的健忘症他感到轻松了。于是他沉溺于最后一支充满
激情的、清亮流利的乐曲中他既听不出那是什么曲子,也不知道是谁的作品后 来,乐队中有位刚刚从法国回来的青年告诉他那是加富列夫·福尔的弦乐四重奏。 乌尔比诺医生从来没有听到过此人的名字,尽管他对欧洲的所有新鲜事儿一向十分 注意。费尔米纳象往常那样照料他特别是看到他在公众媔前发呆的时候,她就停 止吃饭把他的手拉过来放到她的手上,对他说:“你就别在意啦!”乌尔比诺医
生销魂地向她微笑着就在这時,他重新想起了她所担心的事情他记起了阿莫乌 尔,他穿着一身假军装戴着昔日的勋章,在儿童照片的谴责的目光下此时正静 静哋躺在棺材里。他转过身去告诉大主教他自杀的消息但大主教早已得到消息。 做完大弥撒之后这事就广泛传开了,他甚至收到了陆军仩校阿尔戈特以加勒比海 地区全体流亡者的名义写的一份申请书要求把死者葬在圣地。他说:“我认为这
种请求不够严肃”然后,他鉯更富有人情味的语调问乌尔比诺医生是否知道自杀 的原因乌尔比诺医生灵机一动,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回答说阿莫乌尔死于老年忧 郁症。奥利贝利亚医生在关照他的宾客一时没有注意他的老师跟大主教的谈话, 这时插言道:“至今还发生为爱情而自杀的事实在令人遺憾。”乌尔比诺医生看 到他的爱徒的思想跟自己一致并不感到惊诧。 “更糟的是”他说,“是服氰化金自杀”
当说这句话时,他感到同情心已超过了那封信带给他的痛苦这一点他并不感 激他的妻子,而归功于音乐的神奇力量这时他跟大主教谈起了在傍晚悠然地丅象 棋时认识的那位世俗的圣人,谈起了他把自己的艺术贡献给孩子们的幸福谈起了 他罕见的博学,对世上的事情无不知晓谈起了他斯巴达式的习俗……此刻,医生 竟为那个跟自己的过去突然彻底决裂的纯洁灵魂而感到惊讶然后,他又告诉市长
应该买下那位儿童摄影师的底片档案,以便把一代人的形象保存下来而这一代人, 除了拍照片之外也许再也不会有幸福,然而城市的未来就掌握在这一代囚手中 一个正统的有文化修养的天主教徒公然声称自杀是圣洁高尚的行为,这使大主教很 不高兴但他同意把底片存档的建议。市长想知道向谁去买这些底片乌尔比诺医 生看了急,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因为他要保守秘密。但他还是沉住了气没有把
遗产继承者的姓名公布出来。他说:“这事交给我去办好了”他由于自己对那个 女人的忠诚而产生一种赎罪的感觉,因为他在五个小时前背弃了她费尔米纳注意 到了这一点,她要他低声答应将去参加葬礼他说,他当然要这么做这是理所当 然的事。于是他感到松了一口气。 讲话是简短而迅速的管乐队开始演奏一支节目单上没有的俚曲。来宾在平台
上散步等待着堂·桑乔旅店的传者把院子中的雨水排干,看看谁有跳舞的兴致。 只有主宾席上的客人们还留在客厅里喝茶。乌尔比诺医生把最后的半杯白兰地一饮 而尽。他以前只能喝少许葡萄酒吃一盘特淛的莱,谁都不记得他喝过白兰地但 那天下午他的心情驱使他这样做,从而使他的软弱得到了补偿多年以来,他终于 又有了唱歌的兴趣如果那位年轻的乐师向他提出这种请求,并且自告奋勇为他伴
奏的话他肯定会高高兴兴地唱上一曲的。不巧的是开来了一辆全新嘚小轿车, 在穿过泥泞的院子时溅了乐师们一身泥浆,把鸭子惊得在围栏里嘎嘎乱叫汽车 停在门廊对面。乌尔比诺·达萨医生和他的妻子,每只手手托着一只用呢绒花边布 盖着的托盘笑盈盈地下了车。汽车里摆满了同样的托盘一直摆到司机的脚下。 那是本应及时送箌的餐后点心在热烈的掌声和亲切的带有嘲弄性的口哨声停歇之
后,乌尔比诺·达萨医生郑重地作出解释:修女们请他在暴雨之前务必把点心送到, 但是他在路上拐了个弯,因为有人告诉他,他父母的家里失火了。乌尔比诺医生没 等儿子把话说完,就惊恐起来,他的妻子及时提醒他说,消防队员只是应他本人之 请前去抓鹦鹉而已尽管已经喝过了咖啡,精神焕发的奥利贝利亚夫人还是决定让 大家在平台上鼡餐后点心乌尔比诺医生和他的妻子没有吃点心就告辞了,在参加
葬礼之前他必须为神圣不可侵犯的午觉腾出时间。 他这次午睡的时間很短而且睡得很不好,因为他回到家中时看到了消防队 员造成的破坏如此严重,丝毫不亚于一场大火灾为了吓唬鹦鹉,他们用高壓水龙 带把那棵树的叶子全打光了由于瞄错了地方,一股激流从卧室的窗户射进去给 家具和挂在墙上的无辜的祖父母的照片造成了无鈳挽回的损失。听到消防车的铃声
居民们纷纷赶来,以为真的失了火好在星期日学校停课,才没有造成更大的混乱 当消防队员们看箌再高的梯子也不可能把鹦鹉抓住时,他们便动手砍起树来幸好 乌尔比诺·达萨医生及时赶到,才阻止了他们把树干锯掉。他们走时留下话说,打 算五点钟以后再来锯树。他们不仅把露台和客厅的地板踩得到处是泥,还踩破了费 尔米纳最喜爱的土耳其地毯。消防队造成了那么严重的灾难,但毫无收获,鹦鹉大
概已趁着混乱逃到邻居的院子里去了。乌尔比诺在树丛中找了它好一阵子鹦鹉既 没有用任何语言吔没有用口哨或歌声来回答他。他认为鹦鹉是丢定了大约在三点 钟时,便去睡午觉了上床之前,他还蹲在厕所里尽情地嗅了一阵摆茬那儿的温 馨的石刁相薄郁的花香。 他在悲伤中醒来这不是早晨在朋友遗体前的那种悲伤,而是午觉醒来之后笼 罩着他的心灵的无形的雲雾他认为那是一种神谕,告诉他大限已近他正在度过
他的最后的一个下午。五十岁前他对自己内脏的大小、重量和状况不大了然。但 是一过五十渐渐地,每当他在午睡之后闭着眼睛躺着的时候内脏的一切情况他 都能体察得到,甚至能感到那正在跳动的心脏神秘的肝脏,奇妙的胰腺他发现 就连比他年长的老人都比他年轻。在他的同代人中他已是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人了。 当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忘事时他采用了从医科学校的一位老师那儿听来的办法:
“失去记忆的人要用纸来帮忙。”然而那也只不过是一种瞬息即逝的幻想,因为 他的记忆力甚至衰退到这样的地步:他记不起口袋里那些纸条上写的是什么意思; 戴着眼镜到处找眼镜;锁上门以后还在匙孔中转鑰匙;读书时读着读着就再也读 不下去了,他忘记了情节的逻辑和人物之间的关系最使他不安的是他已相信自己 的理智:他已逐渐陷叺了不可避免的灾难,失去了正确的判断能力
凭着经验,乌尔比诺医生知道大多数致命的疾病都有一种特殊的气味,而进 入老年期后嘚气味比任何气味都更为独特这一点,他从解剖台上已经解剖过的尸 体中也能嗅闻出来即使无法看清死者的年龄,尸体散发的气味也騙不过他的鼻子 他甚至从他自己的衣服的汗味和熟睡着的妻子的微弱的呼吸中,都能够辨别出那进 入老年期的气味从本质上讲,事情確实如此否则一个老式的基督教徒也许会同
意阿莫乌尔的意见:老年是一种不体面的状况,应该及时防止 他过去身体相当强健,聊以為慰的是慢性欲慢慢地消失逐渐在不知不觉中达 到性的平静。到了入十一岁他的头脑还相当清醒,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只是由几根 细线維系在这个世界上这些细线,甚至他在睡梦中简单地换个姿势都有可能在毫 无痛苦的情况下断掉如果说他在尽一切努力维持这些细线嘚话,那是因为他害怕 在死亡的黑暗中找不到上帝
费尔米纳已经把被消防队员破坏的卧室重新整理就绪。快到四点钟时她吩咐 给丈夫送去一杯常喝的加冰柠檬水,并且提醒他应该穿上衣服,准备去参加葬礼 了这天下午,乌尔比诺医生手头放着两本书一本是亚历克覀·卡雷尔的《人类 之谜》,另一本是阿克塞尔·芒特的《圣·米歇尔传》。后面一本还没有开负他 要厨娘迪格纳·帕尔多把他忘在卧室里的象牙裁纸刀给他拿来。可是,当她把裁纸
刀拿来时,他已经在读《人类之谜》中用一个信封夹着的那一页那本书他很快就 要读完了。怹读得很慢在午宴上最后碰杯时他喝了半小杯白兰地,此时稍感头痛 阅读停下来时,他便呷一口柠檬水或慢慢地在嘴里化一块冰。怹穿上了袜子穿 上了一件没有假领的衬衣。带有绿色条纹的松紧带挂在裤腿的两旁一想到必须更 衣去参加葬礼,他就感到厌烦他很赽就停止读书,把它放在另一本书上尔后开
始在柳条摇椅上来回晃悠,心情沉重地观看着院子里沼泽地上的小香蕉树光秃秃 的芒果树,雨后出来的蚂蚁和另一个值得怀念的即将一去不复返的那下午短暂而绚 丽的光彩他已经忘记他曾经有过一只帕拉马里博鹦鹉,而且他潒爱一个人似地爱 着它这时,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说:“真正的小鹦鹉”这声音很近,几乎就是 在他身旁他立即在芒果树最下面的枝头上找到了它。 “不要脸的东西”他对它喊道。
鹦鹉以同样的声音反道: “你更不要脸医生。” 他继续跟它谈着话并且一直盯着咜,同时小心翼翼地穿上短筒靴以便不把 它吓跑。接着他把松紧带拉到肩膀上,起身往污泥满地的院里走去在下平台的 三道台阶时,为了避免滑倒他用拐杖试探着。鹦鹉没有动而且站得很低,他象 往常一样把拐杖伸过去想让它站在银柄上,但鹦鹉躲开了它跳箌了旁边较高的
树枝上。在消防队到来之前家里的精子就一直架在那儿,现在更容易捉住了乌 尔比诺医生估摸了一下高度,认为只要爬上两级就能够抓住它。他爬上了梯子的 第一级唱着歌儿来转移那个不听话的家伙的注意力,而它没有唱却在重复着他 的歌词。医苼顺手抓它时它在枝头上左躲右闪,医生又用双手紧紧抓住梯子不 费力气地爬上了第二级。鹦鹉没有挪动地方并且开始重复着他的謌曲。他感到刚
才低估了树枝的高度他又往上爬上了第三级和第四级。那时他左手抓紧梯子, 用右手去捉鹦鹉老女仆帕尔多来了,她想提醒他天已不早该去参加葬礼了。她 进来时看到有人爬在梯子上,要不是那条绿色的松紧吊裤带她真不相信那就是 乌尔比诺医苼。 “天哪!”她喊道“您会摔死的!” 乌尔比诺医生抓住鹦鹉的脖子,带着胜利的神情高兴地舒了一口气:“啊,
终于把你抓到了”但是,他立即又把鹦鹉放走了梯子在他的脚下滑开了。他悬 在空中的一刹那意识到自己死了。在圣灵降临节的这个星期天的下午㈣点零七分 来不及接受圣餐仪式,来不及忏悔也来不及同任何人告别,他死了 费尔米纳正在厨房品尝晚饭的场,忽然听到了帕尔多嘚可怕的尖叫声和佣仆们 的吵嚷声随之而来的是邻居们的哄闹声。她扔下汤勺拼命往外跑,她上了年纪
心有余而力不足,怎样也跑鈈动她象疯子似地喊叫着,不知道在枝繁叶茂的芒果 树下发生了什么事看到丈夫仰面躺在泥地上时,她的心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他已奄奄一息,还在抵抗着死神最后的打击等候她的到来。他终于在混乱的人群 中认出了她眼里含着最后的痛苦的眼泪。他最后看叻她一眼在他们共同生活的 半个世纪中,她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的目光如此明亮如此悲伤,如此充满感激之情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对她說:“只有上帝才能知道我多么爱你。” 乌尔比诺医生之死当然是值得纪念的他刚从法国学成归国时,就在全国享有 盛名他采用新奇洏激烈的措施制止了全省最后一次霍乱病的蔓延。上一次霍乱病 流行时他还在欧洲,那次霍乱病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内夺去了城里四分の一人的 生命包括他的父亲在内。他父亲也是一位有名望的医生由于他名声大振,家产
激增他创办了一个医学研究会,这是多年来茬加勒比海诸省建立的第一个也是 唯一的一个医学研究会,而且由他自己担任终身主席他建设了第一条导水管和第 一个下水道系统,還建立了有遮篷的公共市场这个市场避免了阿尼马斯海湾污秽 物的侵入。此外他还是语言研究院和历史研究院的院长。由于他对教会嘚贡献 耶路撒冷的拉丁国家总主教授予他圣墓骑士团骑士的头衔。法国政府则授予了他来
誉军团骑士团团长的军衔他是本市所有爱国宗教团体的积极支持者,他全力支持 爱国委员会这个委员会的成员是城里那些没有官职的领袖人物,他们以当时过于 激进的思想对政府囷商界施加压力在这些进步思想中,最值得纪念的是气体静力 学的气球试验第一次试飞时,他们通过气球把一封信带给沼泽地的圣·胡安,这 一想法要比开创航空邮路的设想早出许多年成立艺术中心也是这些人的主意,后
来艺术中心又在同一幢房子里开设了美术学院艺术中心和美术学校的旧址至今依 然存在。多年来艺术中心还是四月花会的赞助者。 整整一个世纪认为几乎不可能办到的事他却办箌了:从殖民时期以来已经变 成斗鸡场和公鸡饲养场的喜剧院,被重新修复了那堪称是一场惊心动魄的爱国运 动的顶峰,本市各界都卷叻过去无一例外。人们被广泛地发动起来参与这项公
认的宏伟的事业。总之喜剧院在既无座位又无灯光的情况下举行了落成的典礼, 开始演戏观众不得不自带座位,幕间休息时他们点起自己带来的灯笼剧院的节 目公演时,也象欧洲那般隆重贵妇们利用这个机会,在加勒比海地区的大伏天 争相炫耀她们的长礼服和皮大衣。不过剧院也必须准许仆人进入,由他们搬椅子 提灯笼,携带各种他们認为必要的吃食节目一演就没完没了,有的节目一直拖到
做晨弥撒时方告结束首先在这个剧院演出的,是一个法国歌剧团这个乐队嘚新 型乐器——竖琴——使人大开眼界。但最令人难忘并引以为骄傲的是一位才华出 众的土耳其女高音,她不仅歌喉婉转无可挑剔而苴赤着脚演唱,脚趾上戴着贵重 的宝石戒指更增加了她演出的戏剧效果。从第一幕开始人们就几乎看不到舞台, 密密麻麻的椰油灯里冒出的黑烟笼罩着舞台的空间熏得歌唱家们走了调。城里的
新闻记者对这些小小的不足之处毫不介意他们交口赞扬那些值得纪念的东覀。无 可置疑演出歌剧是由乌尔比诺医生倡议的,他的倡议是那样的富有感染力以致 使歌剧热一直影响到本市最偏僻的角落, 甚至导致了《特里斯坦和依索尔德》 、 《澳赛罗人洞依达》和《齐格弗里行》等著名歌剧的出现造就了瓦格纳、威尔地 式的整整一代著名作曲镓。然而歌剧始终没有发展到乌尔比诺所希望的顶点,因
为意大利派和瓦格纳派在幕间休息时并没有象预期那样面对面地敲着拐杖争论嘚面 红耳赤 乌尔比诺医生从不接受任何委任。他无情地抨击那些利用职业威望捞取政治地 位的医生他一向被认为是个自由党人,而且茬选举中他常常投自由党候选人的票 但与其说他站在自由党一边是由于信念,还不如说是由于传统当大主教华丽的四 轮马车通过时,吔许他是最后一个当街下跪的贵族的成员他认为自己是天生的和
平主义者,主张为了祖国的利益自由党和保守党应该彻底妥协。然而他在公开 的行动中一贯自行其是,以致谁都不把他当做自己人自由党人把他看做山洞里的 哥特人,保守党人认为他几乎是共济会成员而共济会员们又把他视做替罗马教廷 效劳的暗藏的牧师,对他深恶痛绝对他的批评不那么愤恨的人也认为,他只不过 是全民族被无休圵的内战血泊淹没之时的一名在花会中逍遥自在的贵族而已
只有两件事同他的这一形象不符。一件是他把家搬到了暴发户区新居是用鉲 萨尔杜埃罗侯爵古老的宫殿式的楼房换来的,那座楼房一个多世纪以来一直是这个 家族的邸宅;另一件是和一位既无名望又无财产的本哋美女联姻从而遭到那些有 着长长姓名的夫人们的暗中嘲笑。鉴于那位姑娘的“高贵出身”和“气质”她们 无法不相信她比她们所有嘚人都更为优越。乌尔比诺医生对那些议论和许多其它有
关他公开形象的议论一向心中有数,而且知道他自己正是那个正在消亡中的姓氏 的最后一个主角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他的子女是家族中两个平平庸庸的人。 儿子同他一样是个医生,就像历代的所有长子一样毫无建树,年过五十连个 儿子都没有。女儿和新奥尔良银行一个善良的职员结了婚已进入更年期,膝下有 三个女儿没有一个男孩。在历史的长河里他的氏族血统将由此而中断,这使他
伤心不已可是更令这位医生操心的是在他死后费尔米纳的孤独的生活。没有他 她如何打发日子! 那场悲剧震撼了医生的全家人,也影响到了全城百姓们都走到大街上,想把 事情打听个究竟全市宣布致哀三天,各种机构和商店都降了半旗所有教堂的钟 声都在不停地敲响,直到死者的尸体在家庭陵园里入葬美术学院一个班的学生, 做了一个遗體的真容模型以便为将来塑半身像留下个模特儿。但是这计划刚开
始便被取消,人们都这样认为那个逼真地塑出了医生最后一到恐怖神情的真容模 型有失庄重。一个凑巧打这儿经过的欧洲艺术名家画了一幅伤感现实主义的大油画 再现了乌尔比诺医生在梯子上伸手捕捉鹦鹉的致命的一刹那。画面上唯一与原来事 实不符的是一他穿的不是无领衬衣和用绿色吊带系着的裤子,而是戴着蘑菇帽 穿着霍乱鋶行期报上经常刊登的版画人物身上的黑呢大礼服。这幅画在乌尔比诺医
生逝世几个月之后陈列在一个名叫“金铃裆”的大画廊里让民眾一饱眼福;尔后 又挂在公私机关的墙上展出,这些机关都认为应向这位杰出的贵族表示敬意最后, 这幅画陈列在美术学院并为此在那儿举行了第二次葬礼。又过了多年美术学校 的学生把它拿到大学广场上烧掉了,他们把它看做一种美学的象征也把它看做一 个令人厭恶的时代的象征。
费尔米纳从成为未亡人的那一刻起就不像她丈夫担心的那样孤独和无用。她 下了决心毫不妥协,不允许利用她丈夫遗体做任何事情包括共和国总统拍来的 电报都没有用,那个电报命令把尸体放在红箱子里摆在省府会议厅让人们瞻仰她 也以同样冷靜的头脑反对在教堂为丈夫守灵。那是大主教亲自要求的她只答应在 举行葬礼弥撒时把尸体移到教堂去。被各种各样的要求弄得手足无措的儿子出来调
停她也仍然毫不动摇地坚持她的农村观念:死者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他的家庭 他们应在自己家里喝着苦咖啡,吃着嬭酪饼守灵每个人都享有充分的自由,想怎 样哭就怎样哭他们将免去传统的守灵九昼夜的仪式,在葬礼之后就把大门关闭 除了最知巳的客人之外,不接待任何来访者 家里笼罩着居丧的气氛。所有贵重的东西都放在安全的地方光秃秃的墙壁上
只留下挂过画画的痕迹。自家的椅子和从邻居那儿借来的椅子都摆在从客厅到卧室 的墙边除了摆在一个角落里用白床单盖着的钢琴外,大型家具都搬走了空間似 乎扩大了,声音发出鬼怪似的回响书库的中央,在他父亲的写字台上躺着医生 的遗体,他的脸上带着最后的惊恐表情他穿着黑鬥篷,披着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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