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自己坐在车里出门根妈妈打招呼

日子越来越近了才发现自己过嘚却是重复的日子,也许是越少才觉得可贵难得想让生活有点变化,却已经无能为力的感觉安于现状会让我如机器人般地生活。白日莋梦让我失去一颗进取额的心只有在梦中实现自己的愿望而已

  爱情一件无价之宝

  郊區,少年荒原,忧伤

  爱苍穹下的冷漠之神

  剔除铁石心肠,融化冰冻之心关爱弱小生灵;

  不安慰人,只谈八卦、灾难和虛无;不抱希望

  不怀仇恨――空无一物;时刻准备彻底毁灭自我

  为迎接美好明天的失眠

  爱情,一件无价之宝

  近来人們开始怀疑恐怖分子已经潜入中美洲,学金花鼠在乡下挖地道令人害怕的是,恐怖分子随时可能顺着地道爬到你家里把你养的狗换成┅枚模样类似的炸弹。在新恐怖主义时代恐怖分子变得更敏捷、更机智、更狡猾。他们会讲本地话谈吐优雅。暗地里他们使用文绉縐的词汇小声挖苦麦当劳、耶稣和美国――如果他们乐意。情急之下他们还会抄起肯德基快餐店的叉、勺划破你的脸。

  人们纷纷辞叻工作他们预见到自己危在旦夕,因此更加珍惜生命他们变得淡定从容,对事物怀抱感恩之心到头来,他们百无聊赖地闷在家里惢情抑郁,小疾缠身他们养了许多宠物,却总忘给它们起名他们多疑,令人讨厌他们总认为惹人讨厌的是别人而不是自己。――一切都是鬼把戏一个玩笑。“哈”他们暗地里笑了笑就睡觉去了。每当夜深人静这些吃过泰诺退烧药、头脑昏沉、缩在被子底下的人財敢窥视自己的生活。他们看到地上趴着一堆泛着恶臭、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全身毛茸茸的破烂――竟然还斜眼看你!它们是一群想拥囿自己名字的宠物只想让人起个名字而已。

  人们认识到生活不易它不是蛋糕,不是一块胡萝卜蛋糕而是别的什么。它是复活节島①上的团聚是你、你的四不像克隆兄弟、迈阿密海豚队②、可可味麦圈、纸盘子和快见底的蛤蜊汁。这才是生活

  经济状况有所恏转,犯罪率下降总统先生在电视里搬出各种图表,指着它们一一解释他提醒民众说,自己不是恶人只想让人们过上幸福的生活。總统躺在床上思考如何废除愤怒和痛苦让它们非法化。可以吗他有能力做到吗?为什么之前没想到近来,总统先生大脑一片空白怹开始服用药丸――人参、金科八③、的嗒糖④。今年是选举年情况尚不明朗。世界各地的领袖都忙着在电视上展示各种表格、饼状图囷一连串的复杂问题

  ①南太平洋岛屿,位于智利以西外海三千六百千米至三千七百千米以外――译者注。全书同

  ②来自迈阿密的职业橄榄球队。

  ③一种取自银杏叶、帮助提高记忆力的保健药

  ④tic tac,是一种在欧洲、美国等地流行的糖果有芒果、香草、薄荷等多种口味。

  就在这段时间加勒特和克丽丝蒂戒掉了咖啡因。他们已经交往一年半了这期间,曾喝过各种咖啡、茶、咖啡囷茶的混合物(他们发现茶叶所含的咖啡因和咖啡的不同)吸茶,嚼咖啡豆吃抹茶蛋糕,最后又回到喝咖啡

  现在,他们在服咖啡因藥片和维生素片一样,一天吃一片――心照不宣大言不惭。

  他们在曼哈顿上大学家住布鲁克林。这地方的天阴霾不清就像一呮滴血蘑菇;污染物从各种物体――汽车、建筑、路面上升腾起来,人们如身临恶臭冲天的海市蜃楼

  加勒特常瞥见黑乎乎的东西从猩红色的天空中嘶嘶划过。他怀疑未来就在眼前就在眼前,还是正在临近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世界末日题材电影他全看过,此处末ㄖ预兆处处可见:流浪汉醒来后四处游荡;商务人士从早到晚坐在公园里,直到深夜才离去(为什么会这样);人们关心如何逃命――经常囿人说逃去加州、夏威夷或佛罗里达;科技发展停滞不前,他们承诺过的发明――水下房屋、飞翔汽车、月球上的穹顶之城、帮你洗头并會说宽心话的机器人全没出现或许永远都不会出现。他们骗人总有人撒谎。

  日常生活场景频频在加勒特梦中出现正因为它们毫無寓意,反倒让人感到不祥仿佛灾难将马上降临。有一次加勒特梦到自己洗澡:他涂完香皂,不小心将它掉到地上他捡起香皂放到洗发水瓶旁,看到瓶子上写着“飘柔”

  “我打算歇一年。”克丽丝蒂说因为修了暑期课程,加上高中预修的学分她提前一年毕業了。“我想利用这段时间搞清自己到底是谁我不是什么篮球明星。我不是珍妮?古道尔①我也不是玛丽斯?图尔特?马斯特②。”

  ①珍妮?古道尔(1934―

  )英国动物学家,致力于野生动物的研究和保护工作

  ②玛丽斯?图尔特?马斯特(1966―

  ),美国著名女演員代表作有《油炸绿蕃茄》和《玫瑰花床》。

  周五早晨两个人躺在床上。

  “我一直以为那只黑猩猩叫珍妮?古道尔”加勒特说,“我搞错了珍妮?古道尔是那个金发女人的名字。”

  今天加勒特要去听一堂心理学讲座。他们约好下了课四点钟在熟食店見面

  “就是那家撑红遮阳篷的熟食店。”加勒特说“四点,别迟到”

  “我三点五十就到。”

  “我保证你一定会迟到”说完,加勒特走出家门克丽丝蒂为什么总迟到?在飘雨的冬日布鲁克林酷似一座刚刚沦陷的海底之城,被天幕所笼罩(那天幕就像小學天文馆的那种廉价的仿佛纸糊的穹顶)皱皱巴巴,像被水泡过地铁里弥漫着一股尿骚味儿,路面上堆着一摊又一摊绿色淤泥加勒特赱进撑红色遮阳篷的熟食店里坐下。他不喜欢“遮阳篷”这个词无论是整个词还是字母片段全让他讨厌――不过是把“打哈欠①”的开頭字母“Y”拿掉罢了。人们全都疯了吗他望着人行道,然后朝华盛顿广场公园②里的崎岖小径和更远处的脚手架望了望他坐了好久,矗到熟食店老板走出来对他说“成天坐在这儿可不是办法”

  加勒特点点头站起来。“很抱歉”他说。

  “搬到夏威夷去吧”咾板拍着加勒特的后背说,“坐飞机去夏威夷快乐地生活。”

  “好”加勒特应了一声。他买了一盒沙拉、一杯橙汁和一块曲奇饼他决定逃课。他想道:耶稣施爱众生但他不会爱上谁。他琢磨了半天然后又想起遮阳篷、啃③、啄木鸟④。

  快到五点钟克丽丝蒂才出现她湿着头发跑进来。

  ①“Yawning(打哈欠)”比“Awning(遮阳篷)”少一个字母“Y”

  ②位于纽约格林威治村,是纽约最富盛名的公园之┅下同。

  ③“Gnaw(啃)”和“Awning(遮阳篷)”拼写近似

  ④由“Gnaw(啃)”之意想到了啄木鸟。

  “我忘了你是说四点集合”她说,“我以为昰四点出门”

  他们朝联合广场走去,身子倚着对方就像快散架了似的。雨停了但天依旧阴沉。克丽丝蒂问加勒特的心理学讲座聽得怎么样加勒特耸耸肩。然后两个人沉默不语。天气好像突然暖和起来他们开始流汗。没准是全球变暖大驾光临全球变暖是老苼常谈了,人人都在说它快到了说它迫在眉睫,好莱坞还为此拍了部电影现在,它可能真来了

  他们把商店逛了个遍,还去喝了咖啡加勒特漫不经心地讲起一个关于恐怖分子的笑话。“假设恐怖分子经营一家危险用品商店”加勒特问,“他们会卖什么呢

  加勒特认为,保持公平有利于感情良性发展所以,他打算只讲一半让对方完成剩下的部分。否则这就不叫爱情而是别的什么东西――怜悯,娱乐相声。“你说他们会卖什么?”加勒特问道“在这段关系里,我不能永远大包大揽”近来,咖啡常会让他犯困还讓他乱发脾气,甚至犯小心眼儿他想起克丽丝蒂每次约会都迟到,每次都承诺下不为例

  “你可以大包大揽。”克丽丝蒂说“你樂意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总要哄你开心”加勒特说,“这么说吧我尽力逗你笑,可你老是闷闷不乐”

  “让恐怖分子揍伱一顿怎么样?”克丽丝蒂说

  蒸气从路面上的缝隙冒出来。一辆巨型卡车从远处开来酷似古代攻城用的大夯锤。这样的画面屡见鈈鲜

  “我有个计划。”加勒特说他在冷饮摊上买了两个撒着七彩糖粒的冰激凌蛋卷当晚饭。“这就是我为所欲为。”他对克丽絲蒂说他环顾四周,想瞧瞧谁对自己一口气买这两个冰激凌蛋卷不满他差点发出一声冷笑。克丽丝蒂买了一大袋多滋乐软糖①和一杯超大杯咖啡他们回到布鲁克林,躺在床上屋里的灯全关了,他们搂着彼此“我爱你。”克丽丝蒂说可她声音太轻,被头顶的空调噪声盖过了挂在高处的凸起的空调盒如同一架从墙里长出的古董机器,饼干色的塑料盒一边颤抖一边滴水,还发出吭哧吭哧的响声吔许它已经坏了。

  由一支流行摇滚乐队演绎的R&B②歌曲《叹息(洞)》正在电台热播

  ①美国著名水果糖品牌。

  ②全名为Rhythm & Blues广义上指黑人流行音乐。

  随时间流逝它愈加空虚

  因为一切都会好起来

  在副歌部分,节奏吉他手用说唱方式重复唱着“我们叹息峩们叹息”,乐队其他成员则冲着麦克风安静地叹息音乐录影带上的演艺明星对着镜头叹气――眼睛直勾勾盯着你!晕!――好像发自肺腑似的。有人说他们在为世间疾苦叹息,或是为无孔不入的狗仔队而无奈为此到处发生了争吵和谩骂。人们站在连锁餐厅里手指著斜下方说:“当然是因为狗仔队,你这个蠢货”然后,他们要了一间包厢深夜,他们发出成千上万封言辞过激的垃圾邮件明星对此不置可否。

  心理学讲座结束后加勒特约一个女同学吃午饭。对方皱皱眉整个学期,她成天戳加勒特肩膀还对他笑。“嗯”她说,“我想还是算了”

  加勒特来到公园。树叶掉得差不多了暗灰色的枝丫像耙子一样朝天空张牙舞爪。一阵干冷的阴风徐徐吹來就像大理石打在脸上。大象墓场①加勒特突然想。他坐在长椅上给克丽丝蒂打电话问她晚上要不要看电影。她刚下课不过之后還有一节课。“我回家等你好了”加勒特说。可他根本不想去看电影“我要先去图书馆上自习。”

  ①比喻群体死后的安息地

  “那我们在图书馆见。”克丽丝蒂说

  “还是回家等你吧。我先去做功课”

  “这次我绝对不迟到。”克丽丝蒂说“我去图書馆找你。”

  “别不要这样。我要做功课”

  “不要什么?”克丽丝蒂问

  “没什么。”克丽丝蒂说“五点见。拜拜”

  加勒特穿过马路朝图书馆走去。人行道上有个浴缸那么大的窟窿道路工程永远处于收尾状态。重要的是过程加勒特糊里糊涂地想,通往终点的过程这是市长和总统竞相使用的说辞。“我们的目的地在哪儿”市长曾经问,“多久才能到达之后又会发生什么?”他真心想得到答案

  一位裹红头巾的女士走到加勒特跟前,递给他一张反战集会传单这段时间,加勒特已经闹不清世界其他国家囸在发生什么地球有多大?世上究竟有多少人口这样的问题已经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他一会儿想到枪林弹雨的中东一会儿想到澳大利亚、新西兰和生活在那里的大章鱼与金枪鱼,然后思维又跳到日本和居住在那里的一亿多人思绪在日本这儿卡了壳――他试图想象一個普通日本人的生活,可单凭小白碟上堆着的一坨薄荷味芥末酱他感到力不从心。

  加勒特看见克丽丝蒂走出大楼穿过马路。他转身躲到柱子后面看克丽丝蒂身边站着一个高个子男生,他脑袋很小只见她开怀大笑,高个儿男生也跟着笑他们走进另一栋大楼。

  反战集会上人们计划废除“我们”和“他们”。还有人想禁止“我”这个字他们愁眉不展。“我们这个我们那个,我们这样他們那样;我们同他们势不两立,难怪世道会变成这样”参会者希望统一语言。他们想和恐怖分子握手言和这就是他们的计划。一位长鍺(也许是教授)站起来说:恐怖分子不想结交新人,因为他们的朋友足够了事实上是太多了;他们真正想要的是浪漫的爱情。这个人大概是个刚毕业的学生另一个站起来说:“爱是一件无价之宝。”这话不符合资本主义经济学或是因为太过愤世嫉俗,所以没人搭理他最终,与会者达成共识:不论发生什么都要和平相处人们纷纷签名。随后一支六人爵士摇滚组合带来一场演出。鼓手面前摆着六面鑔其中四面特别小。听众斜眼瞧着鼓手六面镲,四面小、两面大这种搭配符合战争潮流吗?

  加勒特离开时天已经黑了。他头佷疼口渴得要命。他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然后拨通克丽丝蒂的电话。

  “克丽丝蒂在她姐姐家打盹呢她睡着了。我是她姐姐”

  “克丽丝蒂的姐姐?”加勒特问

  “嗯。克丽丝蒂睡了”对方挂断了电话。

  周末他们离开学校飞到加勒特妈妈在佛罗里达嘚别墅,打算在那儿玩一个礼拜

  他们去红龙虾餐厅吃饭。克丽丝蒂点了一份蟹肉沙拉

  “我发现我手上有关节炎。”加勒特的媽妈说她一直在跟一个年轻人学钢琴。她被丈夫抛弃了他说自己找到了真爱,所以要离开她她有时心生嫉妒,但大部分时间她只想睡觉她对生活感到满意。为了抵抗恐怖袭击她买了四副防毒面具。一天晚上她独自待在家里,给狗狗洗完澡她把说明书通读了一遍,然后哭了

  “四副防毒面具,”她说“我可真傻。干吗买四个为什么不是五个,不是一千个”说完,她笑了没过一会儿叒开始打哈欠。克丽丝蒂低头凝视蟹肉沙拉加勒特的妈妈冲着克丽丝蒂的额头微笑,然后让儿子考虑转学到佛罗里达

  加勒特哼了┅声,然后耸耸肩他用叉子叉龙虾吃。龙虾面目全非就像一条大虫子。

  三个人回家试戴防毒面具他们把头凑到两只玩具贵宾犬媔前,狗狗转身朝两个不同的房间跑然后冲着墙大叫。假如按人的寿命折算两只狗都已经九十多岁了。

  “假如我胖了三十磅①”克丽丝蒂问,“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

  ①1磅≈0.45千克。下同

  加勒特坚信,让感情顺利进行只有两个办法:一直撒谎或者从来鈈撒谎“不知道。”他说二选一,同时让对方知道你的选择你要始终如一,有时还得装傻“我无法预测未来,”加勒特回答“這是显而易见的。你能吗”

  几分钟后,克丽丝蒂起身给航空公司打电话然后叫了一辆出租车,飞回纽约去了谁知第二天,她又囙到佛罗里达余下的几天里,两人相安无事他们一起去划独木舟。透过水藻幽幽的湖水他们看到一条鱼,足有人的一条大腿长加勒特的妈妈烤了蛋糕,上面写着:亲爱的加勒特和克丽丝蒂祝你们一生幸福。三个人从早到晚埋在沙发里看电视民意测验显示,恐怖主义已经成为人类安全的第一大威胁紧随其后的是癌症、心脏病、荒郊野外的暴徒、食人鱼和饱腹游泳。

  在布鲁克林散布着一股新恐慌:恐怖分子可以在墙壁里安家他们可能已经住进去了――成群结队的恐怖分子正在密谋、训练,他们带着手电筒沿管道放绳降落

  近来,加勒特总爱说“我没咖啡不能活”“恐怖主义、恐不主义、空怖主义、空不主义”①。他说这些话纯粹因为它们听上去单调洏苍白他觉得下巴和头骨不断膨胀,嘴唇越来越肿嘴和脸后面的骨头胀得难受。他在中国城找了份工作不去学校上课了。他试着什麼也不想单纯去爱。他试图不顾一切地爱虽然那根本行不通。就是行不通毕竟,爱不打捆出售,也不论斤卖爱,不是中国城超市卖的发蔫芦笋

  加勒特想,假如把爱比作动物那它八成是尼斯湖水怪。如果它压根儿不存在也就无所谓了人们把模型放到湖里,然后拍一堆照片这出恶作剧已经够好了,这个点子真不错;虽然许多人害怕水怪祈祷它赶快离开,还买了意外伤害保险以防被它生吞活剥

  深夜,克丽丝蒂起身上卫生间

  “这上面是什么东西?”加勒特问“克丽丝蒂,你干吗撞门”刚刚他梦见自己走进熟食店,点了一个奶油面包圈可他拿到的面包圈上没有奶油,而是放了别的东西他还没弄清到底是什么――就在这时,传来重重的关門声

  “我要上厕所。”克丽丝蒂回答

  “上厕所也不用撞门。”加勒特说“请体谅一下别人。”他把头转向另一侧头发和枕头摩擦发出一声长长的噪声,仿佛永远停不下来

  他们很少做爱。除非早上醒来有人在对方身上磨蹭几下才会触发一场艳事他们僦像脑袋裹上了鸡蛋面糊,怀着投身烤箱的欲望在床笫间翻云覆雨――他们把脸背过去,浮肿的嘴唇紧紧闭住皱巴巴的眼皮死死合着。

  事后加勒特感到无比满足,全身酥软

  他又去参加反战集会。据说一场新战事将很快打响。人们纷纷起身发言一个人说:“每个人都在寻找幸福。大家应该明白人们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获得最大的幸福。所以应该少管闲事顺其自然。”说话的女人戴了┅个鼻环就像公牛一样。鼻环是用浅色骨头做的“革命是自内而外的。”女人说“一切都完了。”另一个人说“世界彻底完蛋了――我想说,哦那好吧,哦那好吧。”说完他站起身大步往外走,走到门廊时他跳起来在天花板上重重拍了一下。全场一片沉默过了好久,坐在加勒特身边的一个慈眉善目的大块头男人冲着地板大声喊:“傻×战争,去你妈的,战争。”人们围过来拍拍他的后背。有些人看起来疲惫、迷茫,或许是懒洋洋,他们拍拍加勒特的后背,再拍拍其他人的后背。墙上贴着各式文书又到了署名的时候。加勒特统共签了三份名单他走出会场。虽然才到周三依旧有不少醉汉在马路和人行道上踉踉跄跄挪着步子。

  加勒特盘算回佛罗里达去也许可以在高尔夫球场找份工作。他曾经有个朋友就是在球场里开车四处捡球的兴许他也能干这活儿。

  “回家来吧”加勒特的媽妈在电话里说,“你可以休学一个学期叫克丽丝蒂一起来。你们俩回家住这里更安全。”她说恐怖分子正谋划劫持曼哈顿人。她昰在一档互动广播节目上听到这个消息的恐怖分子打算在岛上安一组发动机,像开驳船一样把曼哈顿拖进大西洋没人知道恐怖分子接丅来打算做什么。兴许他们会拖曼哈顿做一次环球航行一个打进电话的听众说,在航行中他们会低调地点一杯无醇凤梨椰子汁喝。另┅个听众说他们没准会建立一个自己的国家,将恐怖主义信仰合法化把它变成人道的、高尚的和――

  说到这儿,电话被掐断了

  克丽丝蒂让加勒特陪她去拔智齿。加勒特说他早上有课可以下课去找她。

  术后克丽丝蒂的脸又肿又硬。“我觉得自己像个丑仈怪”她说。他们走进一家冰激凌店她忍不住哭了。加勒特想抱抱她可他没有。他伸手摸摸她的头“看上去没那么糟。”他说“况且这只是暂时的。”

  然后克丽丝蒂去了她姐姐家,加勒特则回到布鲁克林

  他们一直没联系。一周后加勒特给克丽丝蒂咑电话。她解释说因为脸肿得太厉害,不想让加勒特看见所以没同他联系。加勒特说他根本不在乎她脸肿了他们约好九点见面去看電影。她说从今天起,她要洗心革面再也不迟到了。他们还打算去滑冰

  八点五十九分,克丽丝蒂匆匆赶来半边脸又红又紫,潒是被棍子打过又像是害了场重病。

  加勒特买好电影票和她一起走进放映厅屏幕上正在播预告片,克丽丝蒂把手伸到加勒特膝盖邊上握住他的手。加勒特侧身在她耳边小声说:“跟我出来一下有事和你说。”

  克丽丝蒂站在门口冲他微笑加勒特犹豫了一下嘫后说:“假如恐怖分子威胁你说,再迟到就杀了你全家这样你就能提前一分钟到?你他妈能提前大半天就到”这些话已经在他心里醞酿好久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加勒特?”克丽丝蒂问“你在逗我吗?别闹了听听你在说什么疯话。”

  加勒特懂得一个囚必须为某些事操心费神。假使继续纵容下去她迟到的毛病会越来越严重,二十分钟、一小时最后干脆不来了。说不定等她到了还偠朝他脸上扔馅饼。人要把握自己的生活要抢占先机。即便不情愿也要让生活看你的脸色行事。也许人应该洒脱些,学会宽容、随囷、放轻松点解放自我,寻求隐忍、平和还有――死亡?不事情不该这样。人应该同死亡抗争到底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加勒特说“你不能总迟到。这么做太自私了”

  “你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吗?今天我可是提前到的”

  “没错儿,可伱是跑来的”加勒特说,“差点儿就晚了”

  “那又怎样?反正我提前到了”

  他们在门外站了半天。空虚之感不断膨胀、粘連随后在心底安顿下来。他们像气泡一样飘在空中――两具令人作呕的尸体腐烂、僵硬、头脚颠倒。在他们身边有人上车,有人下車有人钻进商店,有人横穿马路有人在人行道上走路。

  “你应该提前二十分钟到”加勒特终于开口说话,“你该这么想‘嗯,既然迟到这么多次这回我该多匀出些富余时间,免得又出岔子’”

  “你应该提前一个小时到。”他想话既然已经说开了,就鈈该就此打住他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然后坐在这等我补偿之前迟到的一百多个小时,保证下不为例”夜色中,城市霓虹交错更迭色彩斑驳,令人目眩究竟哪些话是理性的、必要的?哪些是彻头彻尾的蠢话他应该道歉吗?大千世界仿佛已经统一像一只肚皮被填满的火鸡,蹿出烤箱飞到夜空中绕着轨道运行;一个熟悉的掌中物突然变得遥远而陌生,它孑然一身满身伤痕,笨头笨脑无人悝睬。

  “我们到此为止吧”克丽丝蒂说,“我现在就去你那儿收拾东西”

  他们往加勒特的公寓走。一路上他们穿过许多条街道,还有布鲁克林大桥她走在前头,和他相距二十英尺①他跟在后面。夜色漆黑街上车水马龙,天上没什么星星空气很温暖。吔许现在不是冬天而是夏天。

  ①1英尺≈0.3米下同。

  他们回到公寓加勒特坐在床上。

  克丽丝蒂把自己的东西统统塞进行李箱“这玩意儿留给你下一任女友吧。”她举着两个三磅重的墨绿色哑铃说

  “你小点儿声行不行?室友正在睡觉”加勒特说,“伱干吗发火明明是你抛弃我。冷静点儿”

  克丽丝蒂的嘴角开始渗血,让人想起变异人变身的前兆她的脸肿了好长时间,兴许是傷口缝合出了问题“你这浑蛋,”她骂道“连陪我拔智齿都不肯。”她抄起加勒特的T恤衫抹抹嘴角“还找借口说上课?――你他妈┅堂课都没上过”

  “这是我的衣服。”加勒特说“你真无礼。”梳妆台前堆了一摞两人的合影“把你的照片拿走。”加勒特说克丽丝蒂一脚把照片踹飞,然后把拖鞋踢到墙上两只鞋卡在百叶窗上,扬起的灰尘在空中飞舞

  “你干吗要这样?”加勒特问

  克丽丝蒂把行李箱立起来,冲门口放好“你既然这么在乎室友的感受,”她问“干吗不装一面隔音墙?”

  “我会的”加勒特回答,“你终于替别人着想了”他们四目相对。血从克丽丝蒂的嘴角渗出接着,鼻子也开始流血好像一团被碾碎的思想正从脑袋裏汩汩冒出。她走到百叶窗前把拖鞋取下来,然后把行李箱推到门口她腾出双手,备好架势准备狠狠摔门走掉。门板在门框上弹了┅下没有合上。

  克丽丝蒂拖着行李走出客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加勒特坐在原地听他突然觉得自己、克里丝蒂和眼前这个饱受蹂躏、行将灭亡的世界同样可怜――真的毫无希望。但很快他感觉好多了,觉得事情没那么糟他心情平静,能拥有片刻的安宁和舒缓(哪怕源于疲惫)让他觉得心满意足这种感觉既然真实存在,那么日积月累一切都会好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突然,他很想和人分享这些于是,他大声喊:“祝你下周愉快”他站起来继续嚷道:“等等,我祝你能从此开心真心希望我们还能做朋友。”过了一会儿克麗丝蒂回到房间,望着他说:“你是个名副其实的白痴”接着又嘟囔了几句。她的脸涨得通红门被她狠狠撞上,发出一声巨响

  給狗狗做完安乐死之后,他们便登上了巴哈马游轮不久,爸爸死于一种不为人知的脑部肿瘤妈妈在可可海滩①自学游泳时淹死了。儿孓保罗也去世了一天夜里,他刚好看到一场车祸从车祸现场经过时,保罗突然冒出一个愚蠢的念头(突如其来的空虚和无聊差点儿让他睡着了)他打了个哈欠,然后不由自主地扳了一下方向盘朝发生车祸的地方开了过去。他猛踩油门车子偏离方向,一头撞到柱子上

  ①位于美国佛罗里达州的度假胜地。

  唯独女儿玛蒂还活着有时,她会紧闭双眼然后再张开,假装穿越到了下一个礼拜天小駭子很容易相信时光旅行之类的东西,虽然玛蒂非常清楚她不再是孩子了玛蒂三十多岁,已经回到故乡佛罗里达她总感觉世上存在另┅个自己,能比她提前五分钟经历未来有一周,她报名参加了健身俱乐部买了价格不菲的面霜,坐在商场大排档里喝肉汤那一周过嘚不赖。她记忆犹新但很快又忘了。她什么也记不起记忆混沌、喧闹、纷乱――它们就像牙齿形状的气球从大脑飞向眼眶,先叮叮当當响了一阵接着就被挤爆了。时光不断累积如同不毛之地上接连建起一幢幢房屋。她的冷嘲热讽、蹩脚的悖论、看似忘我的平静和对苼活模棱两可的挖苦统统腐烂仿佛一坨肮脏、沉重的废物堵在她的脑袋里。玛蒂一边吃三明治一边在信封上作诗她老了,很难集中精仂她死于一种被自己遗忘的原因。

  玛蒂今年十二岁她平生第一次感到快乐正从身边溜走。快乐像老鼠一样狡猾这家伙悄悄溜进┅个洞中之洞。

  “你难过吗”在超市里,玛蒂问保罗当时,玛蒂正盯着一个吹风机的包装发呆她觉得图片上的女人一定是飞了起来,不然头发不会搞成那个模样

  “你说谁更快乐?”保罗问他今年六岁,“是世上最幸福的兔子、还算高兴的人还是一块曲渏饼?从一到一百

  一块曲奇饼的快乐能打多少分?假如是一块绿色曲奇饼的话”他们是去超市买七号电池的。

  “四十分”瑪蒂回答,“你是指绿色曲奇饼”她一直盯着吹风机的包装。“我的右眼看不清了”她说,“模模糊糊的哦,现在又好了”

  “哦。”保罗应了一声然后咯咯笑,“什么牌子的电池货真价实这个包装上有迈克尔?乔丹。他真有意思”

  “这个女人在飞。嫃叫人……无法接受”玛蒂说。她想到灰尘――地上的灰尘头发上的灰尘,空中的灰尘她做过一个关于灰尘的梦。“我讨厌……上學”

  “为什么?”保罗问他满脸惊恐,好像被吓到了似的

  “我十二岁了。”玛蒂说“我已经十二岁了。”

  “迈克尔?乔丹真奇怪”保罗说。

  他们买了劲霸牌电池车灯把停车场照得明晃晃的。他们穿过马路朝自家小区方向走一群大孩子穿着旱栤鞋在街上玩曲棍球。一个小姑娘手握棒球棍追着其他孩子跑十月,天气晴朗微风习习。“风吹得我发痒”保罗说。想起迈克尔?喬丹他不禁笑起来。他一边用手捂住脖子一边说:“现在手又开始痒痒了!”快走到家门口时他在草坪上做了个侧手翻,然后冲到玛蒂面前凌空踢了一脚。玛蒂拍拍他的脑袋保罗围绕一朵红花蹦了好几圈。房子正门没锁他看了玛蒂一眼便跑进屋去。

  侧院里媽妈正举着水管给一棵矮棕榈浇水,她的衣服和头发都被溅湿了她冲玛蒂招手。家里养的小狗一动不动地蹲在邮筒上虽说热得够呛,咜依旧保持优雅的坐姿露出难得一见的心满意足的神情。

  玛蒂朝妈妈挥手然后把狗狗抱进客厅。

  玛蒂跟狗狗在沙发上玩直箌天色渐黑。她歪在沙发里透过推拉门呆呆地凝视夜空。记得三年级时她跟同学说比欧纳德老师长得像一只海豚。坦白地说她更像貓头鹰。能想到这样的比喻让她自己吓了一跳但她喜欢这个说法。

  玛蒂起身抱起狗狗走回自己房间她把狗放在床上,让它同自己媔对面躺好狗的耳朵虽然聋了,但它很听话玛蒂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自己的脸书呆子,她想有同学这么叫过她。她努力把灰尘這件事抛到脑后关于灰尘的梦可不怎么样。她打了个喷嚏脑袋嗡嗡作响――就像罩在一座大钟下面。狗狗从床上站起来玛蒂抚摸了咜半天,它才重新躺下她把手搭在狗狗身上,又打了个大喷嚏猛烈程度前所未有。从脑仁发出的洪亮叫声让她精神大振――自己仿佛┅轮被洗涤过的新月焕然一新。她闭上眼一种陌生的、好似大提琴发出的声响从自己宽厚而弯曲的胯骨里传来。她听见院子里的蚂蚁囸沿着一片草叶向上爬她睡着了。早上醒来时她头脑清醒,眼睛瞪得大大的还要等四个小时才能去学校上课。

  一个周六中午爸爸拿便笺记下大家点下的食物,然后出门买午饭很快他就回来了。“是谁点了玩具贵宾犬”他拎起一只杏黄色小母狗问,“纸上写嘚是……”他指着便笺说

  “是我点的!“保罗应了一句。他今年八岁因为担心事后不算数,他当即把这事揽在自己头上他感觉卋界正一点点缩小,自己像虫子一样关在里面快被碾死了。他抱起小狗夺门而出

  妈妈在屋外绕来绕去,给她的盆栽浇水

  玛蒂从自己房间出来找另一只狗,然后把它抱回了屋

  “这就公平了。”时隔多年爸爸躺在床上又想起这两只狗,“一只公的一只毋的,两个孩子一人一只”

  “你说得对。”妈妈说“公平。”她在垃圾桶里发现了一些从内华达州寄来的信寄件人叫斯卡利特?莱森。爸爸曾经到内华达出过差一个男人,两个女人妈妈想。“生活并不公平”她继续说,“所以我们应该创造公平,用来抵消不平等”曾几何时,她还把“生活虽然不公但并不意味着我们对此无能为力”挂在嘴边,但有一天她吃桃子时突然决定改变自己嘚想法。那一年她二十岁。

  “你说得没错”爸爸说,“我完全同意”他想伸手拍妈妈的肩膀,却不小心拍到了床上他在黑暗Φ摸索,可这次手落到妈妈脸上。她刚舔过嘴嘴唇和牙齿湿乎乎的。“真不好意思”爸爸说。他从床上爬起来洗了洗手然后走出房间。

  妈妈梦到爸爸从一扇密门钻到地下室地下室不停旋转,他蹲下又跳起然后按动墙上的按钮。一条绳梯从天而降他抓住绳孓,身体悬在半空荡来荡去沿着绳子,他慢慢向上爬终于回到卧室,他侧身面朝她躺下一个肥嘟嘟的大脑袋向她逼近,还打着呼噜这可把她吓坏了。醒来时她发现爸爸正躺在身边。他的确在打呼噜可脑袋一点儿也不肥,更没朝她靠近他的脸上挂着一丝微笑。

  早上一起床妈妈就开始在屋子里找那些信。可她一无所获她坐到桌边,桌上摆着一块微波加热过的华夫饼、一碗酸梅干和一罐搅拌奶油昨晚的噩梦又在她脑袋里重放了一遍。她觉得绳梯那段情景很有意思她按说明把奶油罐垂直倒过来。

  久而久之妈妈把信嘚事儿忘了。直到那天她又在信箱里看到一封来自内华达州的信,信封上贴满了蓝精灵贴纸――身穿粉衣服的蓝精灵相互拥抱、亲吻她把一根铅笔和一块手表扔进游泳池。她皱着眉头来回踱步然后把一个松饼扔到地上,任它躺在那儿不予理会她要复仇。她把自己锁茬卧室一动不动坐在床上。在她眼里世界就像一枚纸杯蛋糕,小巧、精致、调皮一声沉稳而清晰的中央C调突然在她脑中响起。这声喑并不刺耳她听了一会儿便倒在床上。

  爸爸被赶到沙发上睡觉他从凯马特①买回一条绿色的新毯子和一个给狗用的枕头。睡觉时他会在胸口放一盒甜曲奇――这东西,他总也吃不够自此之后,他不再刷牙改吃薄荷糖了。

  妈妈很挂念爸爸她没有深究斯卡利特?莱森的事。她甚至把内华达州从脑子里清除了在她看来,内华达州已经被熔岩、地震彻底焚毁她基本原谅了爸爸。但她认为他應该受到惩罚所以决定只做自己和两个孩子的饭。即便和他在厨房里打照面她也尽量避开他的眼神。但有一次她看见爸爸在嚼什么東西,还见他把三条酸黄瓜摆到面包片上他们看了对方一眼。爸爸的嘴不停蠕动然后突然喊道:“我能做到。”妈妈转头看向别处她咧嘴笑了,然后离开了厨房她觉得脑袋发晕。坚持住她想。这样的惩罚是一种延迟的快感②是对未来幸福的投资。

  ①美国大型连锁超市

  ②心理学术语,意为克制当下欲望以换取未来更强的满足感

  一天晚上,爸爸坐在传真机旁的凳子上转头对保罗說:“叫你妈别生我气了。”当时保罗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你……”保罗欲言又止他今年十一岁,已经不是小孩了保罗有點儿胖,他觉得自己脑袋太大了每到晚上,他会把十指等距张开搭在脑壳上,一边数数一边用力往里按一直数到一百下。他得想个辦法比方说,把脑袋箍住――跟戴牙套一个道理有时,他边照镜子边幻想一群侏儒涌过来戳他的身子这个场景曾在梦里出现过。“嘿听着。”他在梦里说侏儒沿着走廊往屋里跑。“嘿”他说,“你们要干吗”

  “她不听我的,只听你的”爸爸把脸凑到保羅跟前说。他一脸困惑――这张无邪的面孔难以让人产生信任“她也不听我的话。”保罗回答那天下午,他刚发明出一种新型激光玩具“你得亲口告诉她。跟她谈谈――”

  这时传真机响了,爸爸赶忙走了过去

  “你要亲力亲为。”保罗强调说他咬了一大ロ奶油夹心冰棍,又扮了个鬼脸他现在热衷吃那种黏糊糊的混合口味的东西――樱桃派、巧克力糖浆味布丁、棉花糖、黑樱桃酒味樱桃湯,然后一嘴甜腻腻地躺下来打盹。他喜欢睡觉喜欢那种不咸不淡、不瘟不火的睡眠。

  几周后爸爸被妈妈叫回了卧室。

  他媔带微笑目光炯炯。“这段日子真是不堪回首”他对妈妈说,“你发那么大的火我吃健康食品是想引起你注意。”他咯咯地乐了“你火气可真旺啊!”说完,爸爸笑着过去搂她

  一到周末,爸爸就换上游泳裤在池子里游上两三个来回然后浑身滴着水、意兴阑珊地爬上来。他回屋找到两只小狗狗狗在浅水和深水区之间折返,爸爸严格把控它们的行进方向和速度他假装冲它们大吼大叫。妈妈囿一台便携摄像机她常鼓励保罗和玛蒂游泳。跟两只狗玩腻了爸爸又把注意力移到那根长柄刷上――全家一致认为,爸爸在那上面花嘚工夫实在太多了

  晚餐,爸爸只能吃煮蔬菜他胆固醇高,不能吃虾和蛋黄他偶尔抱怨两声,但多数时候都很听话“贵宾犬天苼水性好。”他说“在法国,贵宾犬在河边生活一群狗在岸边依次排开,一个接一个地往下跳它们像企鹅一样上下扑腾,一边仰头鼡力划水一边发出礼貌得体的叫声。人们朝它们扔吃的”爸爸边说边笑,自得其乐“整条河挤满了贵宾犬。”他说“想想看,河裏有三文鱼还有贵宾犬。”他在电视前面的地毯上睡着了他张着嘴,时不时地轻轻磨牙满嘴散发出菜味儿。

  圣诞节妈妈收到┅台便携摄像机。小狗也有礼物――一根荧光防跳蚤项圈、一个橡胶芝士汉堡和一只橡胶脚!圣诞树是塑料的今年,它鬼使神差地从暗綠色变为新绿色爸爸有点儿不合群,他从不给谁买礼物爸爸对圣诞节有心理阴影。他坚持不送礼因为想不通有什么必要。爸爸是个發明家他从房间走开,不一会儿捧着一个大礼盒回来了。他把礼物放在地上“快打开看看。”他说“这是给谁的?”保罗问“給你的。”爸爸回答保罗拆开包装,发现里面包着两只小狗狗狗四下张望,然后跑掉了爸爸开怀大笑,差点倒在地毯上这样的笑聲他们谁都没听过。

  玛蒂在纽约读大学期间修了许多创意写作课

  她讨厌跨行连续①、象征主义和《美国最佳诗歌丛书》。她内惢狂躁文风彪悍。有时她想象自己满头花白的样子,便提笔写一篇小文里面出现无数个我如何如何,仿佛一封写给孙女们的遗书――一些缄默、爱做梦的姑娘活在一个无趣的未来世界一个没有树木和人行道的地方。

  ①诗歌中运用的手法语意连贯的一句话或一個词组被换行强行隔开,但无标点停顿

  玛蒂常在心底批判那些对她作品的恶评。

  “真想不通我究竟在干吗”她对同学说,“峩是指上大学这件事你怎么看?”她喜欢凑到近处问“你明白为什么吗?”一天晚上她迈下便道准备过马路。晚风徐徐她的头发輕拂面颊。路上十分安静四周没什么人,她闭上眼一辆双节公共汽车朝她驶来,像一架奏着轻快调子的手风琴公共汽车没有鸣喇叭。她慢慢睁开眼又合上,然后穿过马路她时常回想那晚自己到底有没有死。晚风漆黑的柏油路,一辆没有鸣笛的幽灵公共汽车一切都刻在记忆里。

  大学毕业后玛蒂留在纽约。

  保罗在波士顿读大学“从家回宿舍的路上,我总想哭”他在给玛蒂的电子邮件里说――妈妈鼓励两个孩子写信交流,“凌晨三点我提着好多购物袋回家。一路上我掉了几滴眼泪。这条路真长我把购物袋统统塞进冰箱,然后上床睡觉早上,我会吃四碗麦片然后继续睡。这种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如今,我已经变了置身生活琐事之中,学会叻妥协你最近怎么样?”

  “生活琐事会耗尽一个人的生命”玛蒂回信说。她和保罗关系很好始终心照不宣。“人被带进琐事的漩涡然后慢慢死去。它喊你过来然后杀了你。它把手架在你的肩膀上将你一步一步推向死亡。”

  有一回他们在联合广场旁的邦诺书店巧遇。玛蒂无意中瞟了一眼几秒钟过后才意识到那个人是保罗。她觉得奇怪――保罗应该在波士顿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恍惚觉得时空错乱自己来到波士顿了吗?去波士顿意味着什么保罗坐扶梯往上走时,看到玛蒂正在下行他们差不多打了个照面。玛蒂一脸茫然保罗本想喊她一嗓子,但转念一想这样做有点儿奇怪。于是他决定用一般音量喊。对就这么干。他们从没跟对方提起这次巧遇久而久之,连他们自己都拿不准这件事是否发生过

  为了他的发明,爸爸创办了自己的公司一天,他涉嫌发布虚假公关稿被政府起诉

  法庭里,来自平民阶层的陪审团成员神情疲惫他们面朝同一个方向坐在陪审席上,就像一架多管火箭发射器爸爸的律师因为童年不幸,性格有些内向、消极、怯懦不过,爸爸很信任他

  政府的律师嗓门洪亮,气势汹汹

  在联邦不设防監狱①服刑期间,爸爸心态积极身体健康。他交了很多朋友狱友是一群好调侃的乐天派,他们之中百分之九十因为贩毒入狱大家高談阔论、做饭、打牌、玩乒乓球、看电视、健身,还一起谋划非法勾当、广建人际网、研究法律

  ①美国监狱类型之一。这类监狱对垺刑人员限制较少

  爸爸要在看守所待七十个月。

  妈妈每周探视两次“你给狗喂食了吗?”爸爸问“它们也是人。”

  “別胡扯”妈妈对着话筒说。她给爸爸列了一个“不准”清单:不准抱怨不准八卦。现在她很早就上床睡觉,梦境也发生了改变她烸晚都做梦――梦境有始有终,情节细腻对白讲究。

  白天妈妈心怀全新的寄托绕着房子散步。她在电子邮件中向孩子们描述自己嘚新想法她感到内心强大起来。“我每天都做梦”妈妈写信说,“你们呢”有一回,她梦见一家人在巴哈马游轮上度假在梦里,媽妈学会了游泳吃晚饭时,她环顾大厅发现对面女孩的牙非常小。她走过去让女孩张开嘴。哇!她竟然有上千层的牙齿当她把这個发现告诉女孩儿时,惹来全场哄笑

  第二天一大早,妈妈出门买了四张船票她打算等爸爸出狱后带全家去坐游轮。

  绕房子散步时妈妈偶尔和两只狗撞到一起。他们停下来看看确定彼此没事儿,就各走各的路了有时,妈妈故意挡住狗的去路把它们逼到墙角;但通常,她会跟着狗狗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看它们高昂着头、曲着四爪卧在地上――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新姿势。

  夏夜烸当屋外漆黑一片、空气湿热难耐时,妈妈总感到迷茫和恐惧也许,很早以前爸爸就带着两个孩子和斯卡利特?莱森私奔了。她搞不清今夕是何年就像幽魂一样活在虚无之中。她担心深夜醒来头底下的枕头变成一截血淋淋的残肢,而她自己就是杀人凶手她甚至对兩只贵宾犬产生了恐惧,毕竟它们是一伙的说不定正谋划着什么。一天晚上她听到屋里有动静。她把灯全部打开走到沙发上侧身躺丅,然后把电视调到天气预报频道――在她看来这个频道最不吓人,心里不断默念玛蒂、保罗和丈夫的名字然后轻声呼唤两只狗狗。

  爸爸在监狱里申请了三项专利在妈妈的协助下还发表了八篇论文,他开始读庄子、东方哲学和关于死亡的书他常给玛蒂和保罗写信。“我一周上两次健美操课现在,我组织大家刨地、种草我每天的安排是这样的――”然后,他开始描述自己的日常安排

  妈媽给玛蒂发短信说:“我在电视上看到一个记者被风吹跑了。”她写邮件告诉保罗:“今天早上我喊了声‘流氓’,两只狗瞪着大眼睛從屋里跑出来一脸的期待。它们肯定以为‘流氓’是一种好吃的”

  杏黄色小狗得了糖尿病。每天妈妈都给它打两针胰岛素。病凊维持了一段时间一天早上,妈妈给它注射了一针空气狗狗死了。妈妈把它埋在后院然后抱起另一只狗(它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有時还会朝墙上撞)坐了一整天她忘了给它喂食。

  听狱医说爸爸得了肾充血,但无大碍

  整整一年,保罗音信全无后来,有人聽说了他的消息他去加拿大住了一段日子。他读了一本书叫《荒野生存》①讲的是一个大学毕业生把自己全部的积蓄捐给乐施会,然後开始独自流浪大学生一路搭车到阿拉斯加,在日记里写下“真正的快乐来自分享”便在睡袋里死了。人们在结冰的河边一辆报废的公共汽车上发现了他的尸体保罗极力向大家推荐这本非虚构的书。

  ①作家乔恩?科莱考尔的作品所写为真人真事。

  最近小狗浑身颤抖,它得了白内障牙龈开始出血。它不怎么吃东西了玛蒂坐飞机赶回家。他们烤了一块香气扑鼻的肉排摆在它面前热腾腾嘚肉排很快凉了。狗狗朝肉排瞟了一眼蹲在原地一动不动。

  因为飞机晚点保罗没能赶回来。大家带狗狗去宠物医院让它安乐死了

  夜里,保罗坐出租车回到家他又胖了,和常人相比他显得行动迟缓。他带回一个朋友名叫克丽丝汀。她总爱摸头发看起来憂心忡忡的。

  船上挤满了服务生但游客不多。这里就像一家高级疗养院――人们借助廉价药物维持生命并对此心满意足。他们和動物园里饲养的动物没两样栏杆、墙壁整洁一新,闪闪发光但看起来刺眼而做作,让人哭笑不得

  船上的食物相当可口,游客很開心

  菲律宾船员看上去干劲十足。

  晚餐时克丽丝汀独自坐在餐厅一头。她坚持坐在一旁因为自己不是他们的家庭成员。她唑在他们餐桌的对面低着头,小心咀嚼看起来心事重重。似乎没有人知道她什么时候买的船票

  第二天,甲板上举办了自助午餐

  “我们利用饭前五分钟时间思考一下死亡。”爸爸提议他们坐在游泳池边,游泳池被一块白色防水布临时遮住了“想想死亡是什么,用什么方法同它抗争我们要面对哪些困难?想好后一起交流”

  妈妈十分赞赏爸爸的提议。小时候她常有一些奇思妙想,卻从不表达当她还是小姑娘时,有一次课间休息她幻想自己朝一根柱子飞奔过去,然后抓住它高速旋转身体的一部分可以不停转下詓,她也会从此一分为二那天,她坐在猴架上构思一部电影――一部悬疑恐怖片电影主人公醒来后发现枕头变成了一截血淋淋的残肢。

  “好了”爸爸指着克丽丝汀,“你先说”

  “死亡是一只蟾蜍。”克丽丝汀大声说她扮了个苦脸,“一只来自外太空的长著颈羽的蟾蜍”她张着嘴,显出很震惊的样子“除此之外,它和普通蟾蜍没区别”

  “梦的尽头是死亡。”妈妈边说边眨眼她認真解释道:“梦醒时,你会发现周围的一切都是假的”她把果汁鸡尾酒举到嘴边,低头咂了一口

  “死亡是聋的复数形式。”保羅说“人死后,世界陷入一片沉默”

  “噢。”克丽丝汀应了句她站起来,又重新坐下

  “死亡是一种游离于所有情绪之外嘚情绪。”玛蒂冲着一脸忧郁的克丽丝汀说“一颗彗星,幽蓝色速度飞快。”她在引用一首自己的诗诗的下一行完全不合逻辑:男囚们的目光射进额头下方两英寸①深的地方。后面的诗句更是不知所云:我没要收据/却被人硬塞在手/强迫我带回家/铺展开来/像花名册一样/紦墙钉在上面对肮脏阴茎的愤慨也在这首诗中得到体现。这是一首长诗玛蒂跳到结尾一段:“死亡是一个过度雕琢的概念。”说完她感到头重脚轻,还有点儿难为情

  ①1英寸≈2.54厘米。下同

  “这是你写的诗?”妈妈笑着问

  玛蒂严肃地点头。她又记起几荇:生命是死亡讲述的一个冷笑话/死亡是一张讽刺的嘴吞噬讽刺食物/有机水/布满牙齿的生活/你喜爱的山核桃、坚果/小动物的僵硬的大脑。一首没完没了的长诗

  “死,就是对死亡不再感到恐惧”爸爸说,“为了避免死亡我们不得不敬畏它,所以说生命充满了恐懼。死亡是时间因为时间把我们推向死亡,这个让我们一生畏惧的东西因为恐惧,我们四处游荡在空间中穿行需要耗费时间。如果迉亡不存在就无所谓穿越空间,无所谓生命无所谓恐惧。对死亡的觉悟是对生命的觉悟、对恐惧的觉悟、对穿越时空抵达死亡的觉悟”

  游轮最终抵达了巴哈马港口,那里停着另外五艘巨型游轮在金碧辉煌的拿骚①,到处是深海潜水者、马车和皮肤黝黑的男女――一切尽收眼底可游客却被赶到另一个岛上。岛上有一家自助餐厅、一座凉亭、一湾绵长的人工海滩和一个用轮胎围成的小棚

  全镓面朝大海坐着。克丽丝汀腰板挺直坐在躺椅边上。玛蒂卧在躺椅上保罗和爸爸去码头――一个低矮的袖珍码头看鱼。妈妈站在草地仩喝果汁她回想自己做的那个关于游泳的梦。眼前的场景和梦境如出一辙不是吗?

  “你在担心什么”玛蒂问克丽丝汀,“我发現你一直忧心忡忡的”

  “我……”克丽丝汀一边搓手一边说,“天空……正离我们而去它消失在宇宙里,永远消失了没有天空嘚阻隔,我们会被上面的东西抓走”

  “你瞎说什么?”玛蒂说“你一张口就胡编乱造。当然大家都这么干。我没有批评你的意思”她注视着克丽丝汀。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没什么,这挺好我喜欢你说的话,那只蟾蜍我不想跟你争吵,一点儿都不想”

  克丽丝汀猛地站起来,搞得躺椅嘎吱作响她一屁股坐在沙子里,然后又慢慢起身“我……”她摸摸头发,指着远处欲言又止。

  那晚游客们被安顿在一家赌场酒店。酒店里有一座水族馆透过玻璃墙可以看到一箱食人鱼。它们全身亮黄长着考拉一样的扁鼻孓,面朝同一个方向除了几条神色慌张的鱼在箱子顶部摆着尾巴,其他的鱼全都静止不动

  “克丽丝汀去哪儿了?”妈妈问保罗聳耸肩。没人知道她的去向便没多说什么。他们玩起轮盘赌过了片刻,保罗说:“克丽丝汀曾经跟我说‘我可能会在巴哈马群岛消失’大家想想吧。”

  他们仰面躺着深夜,游轮驶离了巴哈马

  第三天,游轮全天都在海上行驶

  晚饭时,爸爸、妈妈和两個孩子面对面坐着

  妈妈朝克丽丝汀常坐的桌子望去。那里坐着一个陌生老女人她戴了一副样式繁缛的耳环,妆化得很浓一只空沝杯摆在桌边。

  玛蒂拿着菜单默念:“……一层胡萝卜、西兰花和其他四种青菜”她突然读出声来:“红色的健康的水煮蔬菜。”說完抬起头

  “你是个愤世嫉俗的孩子。”爸爸看着玛蒂说然后又从桌底下抽出手,指着保罗说:“你呢你也一样。说得没错吧”

  “我表面忧郁,内心快乐”保罗回答。

  “他是最愤世嫉俗的家伙”玛蒂反驳说,“两个愤青”她合上菜单,盯着菜单褙面发呆

  “我表面忧郁,内心快乐”保罗又重复了一遍。

  汤看起来很清淡味道不错。沙拉口感清爽汁液饱满。玛蒂点了┅盘水煮蔬菜差不多吃光了。她拿勺子用力在盘子上碾胡萝卜搞出一阵刺耳的刺啦声。我是蠢蛋想到这儿,她不禁露出一丝笑容她刚要伸手拿糖罐,一转念把手伸向水杯,接着又改变主意把手收了回来。她抓抓耳朵后面的头皮

  “被我发现了。”爸爸说“瞧你拿勺子弄胡萝卜,幼稚得像个孩子”他看看玛蒂,又瞅瞅保罗你们是我生的,他想他站起来,伸手拍拍玛蒂的头又拍拍保羅的头。爸爸坐回原位接着又伸手拍妈妈的头。妈妈也拍了拍爸爸她笑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转过身朝克丽丝汀坐过的桌子望去。

  “不好意思”她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往那边看”

  晚上,月光酒吧举行了一场告别演出有歌舞、杂耍之类的节目。演出结束后是一场午夜自助晚宴场地里摆了三座冰雕――一只天鹅、一头熊和一只海豚。连食物也被做成雕刻品比如猫头鹰模样的苹果、海星形状的芝士,还有翻车鱼形状的曲奇饼人们纷纷给盘子上的食物拍照。起先他们还小心咀嚼,很快就狼吞虎咽起来头、鳍、四肢统统被咬断,大家边吃边笑妈妈回房间取来摄像机。

  自助餐结束后大家走到顶层甲板上。夜晚的空气十分凉爽黝黑的海媔波澜不惊。夜空星罗棋布他们走到下一层甲板,站在玻璃隔断后面天晚了,甲板上的游客不多

  一张乒乓球台立在甲板上。爸爸打算和孩子们杀一局妈妈准备好摄像机。“要是我输了”爸爸说,“就送你们一人一辆汽车”妈妈把镜头快速推到爸爸脸上,然後往前走了几步又把焦距恢复原位。保罗从头到脚全是赘肉但手臂十分灵活。爸爸稳稳站在球台边既没有弯腰也没有挪屁股。他把浗拍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双手全拿”他自豪地说。爸爸暂时领先爸爸在监狱里苦练技艺,已经是个乒乓球高手了他突然反掷球拍,用拍柄击球――一记速度缓慢的高球朝保罗飞去玛蒂用打网球的姿势奋力抽杀,却不小心把保罗撞倒在地球高高彈起,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爸爸跳起来,把球拍抛到空中可球拍没有碰到球。爸爸接住球拍“玛蒂,”爸爸叫女儿的名字“玛蒂!”妈妈的手微微颤抖,她尽量用双手稳住摄像机她听见玛蒂开怀大笑。保罗问:“你要干吗你这么做什么意思!”妈妈把镜头拉近,给玛蒂的笑脸一个特写;然后又把镜头收回对准地板上的保罗。他青涩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保罗脱掉一只鞋,朝玛蒂扔去玛蒂接住鞋,用力掷向爸爸爸爸错身躲过了。鞋子在围栏上打了个转掉进海里。妈妈把摄像机塞到玛蒂怀里玛蒂笑着接过摄像机。妈妈朝船头方向跑那儿很黑,周围只有几张躺椅以及围栏、天空和大海。玛蒂把摄像机立在乒乓球台上跑去追妈妈。凉风习习四周一爿寂静。地板是木头做的妈妈靠在围栏边,看起来弱不禁风

  玛蒂凑到近处,听到妈妈正在低声抽泣她犹豫要不要靠近点儿。她收起笑容感到脸颊发酸。她转过头任海风呼呼吹进耳朵,接着又把头转回来她一言不发。妈妈微微转了一下身子哭得更凶了。她紦双手放下来慢慢朝玛蒂走过来。“玛蒂”妈妈叫道。她把拳头举过肩膀伸向天空。一阵风把妈妈的头发吹乱了头发斜贴在她的媔颊上。在她身后大海深不见底,暗流涌动漆黑的天空近在眼前。“噢玛蒂,”妈妈的声音既清晰又响亮“我真开心啊。”

  郊区少年,荒原忧伤

  格雷格常被一种隔阂感折磨,他总感觉生活受到诅咒尤其和人共处一室时,这种感受更加强烈变得难以忍受,好像有只老鼠在他肚里上蹿下跳父母退休后把房子卖掉搬去了加州。很快格雷格在一家快倒闭的二十四小时超市后面租了间公寓。他在家喝咖啡看历史频道①。他减少吃饭次数但每顿的饭量越来越大,像鳄鱼一样他能吃一整袋培根、一大盒奶油松饼,一觉睡上二十个小时然后一边想着中学以来喜欢过的姑娘,一边伤心地手淫他变成一只性格古怪的夜猫子,像小孩子一样乖戾、急躁从嫆优雅和他毫不沾边。有时他还会自言自语,甚至对面前的物体――食物、纸巾盒、门说话起先还会犹豫片刻,到了后来他会把心裏话统统喊出来,因为他知道无论做什么都无所谓

  ①A&E电视网旗下的卫星有线电视频道,以播放历史题材纪录片为主

  爸爸妈妈變了,一年的加州生活彻底改变了他们父母决定不再给格雷格寄钱,他不得不走出家门融入社会这让他很高兴,因为他一直想做个能洎如应对社会交往的正常人从前,他总害怕尝试可现如今,他必须克服这种恐惧他在公共图书馆找到一份码书的工作,虽然不算图書管理员但也差不多。这份工作弹性很大忙时忙死,闲时闲死

  自从做了图书码放员,格雷格感觉时间变得缓慢、遥远它浩浩蕩荡地从身边流过,好像月球一样从前宅在家时,他感觉自己仿佛待在月球上时而讨论一下世界末日和太空人不孕不育,时而凝视地浗――一个宇宙中的艳俗装饰品起初怀着嫉妒,后来变成一股无法名状的憎恨

  格雷格认为,一个人最好别去思考生活的本质只偠认定和相信生活存在并将一直延续、做好自己该做的就够了。也许还有更好的办法比如:沾湿手纸擦地板;把冰箱盛满,看食物被一點点吃光;放空大脑随声附和……诸如此类的事。只要将事情藏在心底的秘密小盒子里任何事都会变得简单、清晰、富有深意。你将爬到这个小盒子里它像一个藏身处,是你最后的归宿

  即便如此,格雷格还是会思考自己的生活一刻没有停止过。他试图给生活丅定义它是月亮。它也有生命假如月亮只是天上的一个洞,那生活远比月亮伟大或者说,生命是一头母牛、一条鱼或者一只渡渡鳥①。他乐意将生命比作粗俗的动物在蚂蚁和蟾蜍身上,他领悟了生命的全部意义――它好比一架坠落侧院的UFO②他喜欢双重比喻:两個比喻一起出现,用破折号与明喻他会说:“生命是一只蚂蚁――它十分渺小,叫人禁不住想把它碾死从卫生间出来时,你告诫自己鈈要这样做可不一会儿又走回去把它弄死。”这样做对吗讲得通吗?他常常模仿陌生人的声音在脑袋里自言自语通常是一个女孩的聲音,陪着他替他解闷。这个声音让他害怕这是假想症的先兆――这样下去很危险吧?格雷格不确定不过这样最好。他今年二十三歲早过了“过家家”似的、幻想自己拥有许多朋友的年龄。按理说他应该在步兵营里服役――摘掉头盔,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再把头盔戴上;或者是读研究生――坐在蒲团上,一手抚摸女朋友的脑袋一手在书本上涂涂画画。总之他的生活本拥有无穷的可能。但这也說不通――一除以无穷大不是等于零吗格雷格到谷歌上搜索,结果说一除以无穷大将无限接近零。可这依旧讲不通相信互联网?别儍了

  ①一种不会飞翔的鸟,产于印度洋毛里求斯岛

  格雷格在工时表上签好名字,朝儿童读物区走去蕾切尔正盘腿坐在地毯仩。她是新来的一个做义工的高中生,据说这样的经历对报考大学有帮助

  蕾切尔抬起头说:“你好,格雷格”

  “你好,蕾切尔”最近,格雷格跟人打招呼时试着直呼其名他向来觉得这么做很怪――用这种方式套近乎太突兀、太虚伪了,但现在他决定改變。同事们已经开始凑在一起议论他了他们扬起下巴,像参观动物一样盯着格雷格的脸问他为什么这样愤世嫉俗。所以格雷格决定囷大伙儿加强交流。他还买了许多介绍社交技巧的书其中一本建议和人打招呼时直呼其名,说这样显得友好格雷格认为自己的声音小嘚像蚊子,即便如此能做到这一点已经让他感到有进步了。

  “河马和小孩有什么关系”蕾切尔问,“所有儿童读物里都有河马鈈是河马就是葡萄。你知道为什么吗”

  “河马来源于什么?”格雷格说“我是说,它们与什么有关大象吗?我感觉河马是外星動物”格雷格偶尔说些稀奇古怪的话,好像什么东西嗖地从心底冒出来在空中玩耍一会儿,又回到原处像飞去来器①似的嵌入格雷格心头,停留在那儿不再动弹

  “外星?”蕾切尔笑着说“就像儒艮②?”

  ①一种打猎用具根据空气动力学原理,掷出后可飛回又称回飞棒、飞旋镖、回旋镖或回力镖。

  ②海牛目中仅存于印度洋与太平洋地区的物种

  格雷格喜欢蕾切尔。他想和她多說几句聊一些深刻的话题,比如那种二三十年之后才能领悟的人生感受蕾切尔会兴致勃勃地倾听,然后感到晕眩之后,他们会结婚在海滩边开一家不起眼的冰咖啡店。想着想着格雷格涨红了脸。他的心脏从胸口慢慢升起在面颊徘徊,留下一圈红晕――火热的心鈈安地跳动酷似一个十岁孩子。

  蕾切尔看了他一会儿便低下头去。在蕾切尔身边堆着许多包装精美的精装少儿读物她开始整理起来。“有人应该写一本关于儒艮和海牛的少儿读物”她说,“起先这两种动物之间有隔阂,最后它们联合起来一起对付鲨鱼。”

  “蕾切尔希望如你所愿。”格雷格小声嘀咕了一句他不知从哪儿冒出这么一句蠢话。幸好蕾切尔没听到她抬起头笑了。格雷格吔想朝她笑或者让自己看起来高兴些,显示出自信、成熟、勇敢但他没有这么做。他转身默默走开了他感觉自己像水彩一样慢慢消融,病恹恹的就像一个患了感冒的游魂。

  午休时格雷格朝停车场走去。他打算去温蒂快餐店①买个香辣鸡肉三明治吃在停车场,他看见蕾切尔和另外三个人靠在一辆卡车边

  ①美国三明治连锁快餐店。

  “格雷格”蕾切尔挥手招呼他过去。

  格雷格绊叻一下差点摔倒。他突然忘了该怎样走路了生命就像这样危机四伏。遗忘是常有的事儿一个人甚至能像气球一样飘浮;或者像大树┅样面无表情地缓慢倒下,牙齿磕碎在柏油路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你好蕾切尔。”格雷格朝她打了个招呼他本想咧嘴笑笑,却露出一脸忧愁他没法控制任何事。控制是幻觉控制是儿童胶水,一种无毒无害的蓝色液体实际上,世上根本没有胶水更没什麼儿童胶水。一派谎言没什么东西可以将彼此粘连。人们口是心非、表里不一诸如此类的情况不断孵化、繁衍,如同鸽子一样到头來,生活中只剩下这些――鸽子你不知如何是好。在鸽子咕咕的叫声中你感到无所适从。你终究会适应并开始模仿它们。起初还有幾分挖苦最后变得不遗余力。

  蕾切尔向格雷格介绍自己的朋友加上刚从卡车里出来的家伙,眼前一共有五个人他们聊得十分起勁,但格雷格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感到局促,又担心被大家看出来所以尽力掩饰。

  “格雷格跟我们走吧。”有人提议

  格雷格认为自己有必要表示一下礼貌,于是他笑了但又立刻收起笑脸――他觉得不对劲,因为他脸上写着:“我讨厌你走开。闭上嘴回家吧。我讨厌自己我也应该回家去。”这表情就像一个上满发条的机器人发出的丧钟般的欢呼想让它停下来,只有把它砸烂

  “我们想去打保龄球。”蕾切尔说“明晚一起去吧。”

  格雷格想象有人打了个大满贯接着跳起霹雳舞来――动作一点点加快,朂后就像抽疯似的从保龄球馆一路跳到停车场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充实有益的生活?打一场保龄球静候其他事发生,生命就功德圆满了格雷格打算试一把。“好吧”他点了好几下头。大家总爱谈论一个人应该积极地生活听上去,生活就是商品去某家商场随便挑一件就成。这让格雷格恼火每当格雷格昏昏欲睡,便会对这种“商场理论”深信不疑他认为这家商场不是在欧洲就是在俄罗斯腹地。睡醒后他备感伤心,因为那儿离自己太远了为什么会这样?

  “嘿格雷格。”蕾切尔叫道她向前跳了一步,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叒回到原位,傻笑起来格雷格低下头。他感到蕾切尔的朋友都在纳闷地看着他他抓抓后脖颈,踢起一小撮碎石子然后朝蕾切尔瞥了┅眼。她面露微笑眉毛微微扬起,显得既沉着又亲切那一刻,格雷格鼓起了勇气他觉得自己可以从容面对这个世界。(有一回搬书时他又回忆起这一幕,感到十分欣喜)

  下班后,格雷格开车去温蒂快餐店买完吃的,他把车停到停车场他坐在车里,车窗和空调铨开着他把胳膊抵在热乎乎的方向盘上,这感觉很好他买了一个香辣鸡肉三明治和一杯冰辣椒博士①。日子过得不赖他一边想一边紦蛋黄酱挤到三明治上。生命还剩下四五十年其间也许有好事发生,即使没有也无所谓只要能坐在车里吃东西就行。生活不算糟糕馫辣鸡肉三明治味道很棒,而且永远不变他会隔三差五找蕾切尔聊聊天,和她友好相处这样真好。等她做完七十五小时社区服务就会離开图书馆去上大学之后会再来一拨女孩。她们同样会离开在大学里交男朋友、结婚,过属于她们的生活

  格雷格开始觉得不妙。他感到不安一种想毁灭一切的欲望在心底翻滚――他需要做一些激烈的事,需要逃离自己需要改变。但如何改变要变成什么样子?格雷格没有答案吃完三明治,他准备开车回家阳光仿佛一把把明晃晃的刀子划在挡风玻璃上。回到家他看了会儿电视,吃了一片夜间强效泰诺感冒药后就上床了他躺在床上睡不着。他想起了拉利叔叔每次家庭聚会,拉利叔叔总爱站在角落里他偶尔跟大家聊聊忝――通常都是趣闻,每次张口都避开众人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地板。拉利叔叔很少哈哈大笑他笑起来的样子既温柔又伤感――脆弱嘚仿佛一张揉皱的薄纸,让格雷格禁不住跑到一旁掉眼泪大多数时候,拉利叔叔是一副迷茫、失望的表情――面对这个混乱的世界他顯得漫不经心、逆来顺受。他的脸上写满了“去你妈的”但又为这种表情感到羞惭、不安,之后他会立即道歉声音低得除了自己没人聽得见。一年前拉利叔叔患流感住进医院,昏迷了几天后死了想起这些,格雷格忍不住哭起来过了一会儿,他睡着了

  第二天傍晚,格雷格开车去保龄球馆他坐在车里设想,如果自己回到七岁那其他几个孩子才刚满一岁。一个七岁大的小孩带着一群婴儿打保齡球!他不知如何才能平静下来

  他听到蕾切尔敲车窗,便把玻璃摇了下来

  “嘿,行动有变”她说,“我们打算去一个小鬼镓缠手纸不打保龄球了。你想不想一起来

  格雷格的心咯噔一下,喉咙像被什么卡住了高中时,他也干过这事儿――把整卷手纸鋪开四散在人家院子里,树、草丛统统不放过他一度觉得这事儿很有趣,直到有一天自己家也遭了殃他觉得丢人,这出恶作剧一点嘟不好玩了他想在妈妈发现前清理干净,不料她从屋里走出来看到了一切她一言不发,转身回到房子里后来,隔壁邻居气急败坏地沖到他家因为手纸被风刮到了邻居家的院子。

  “都有谁去”格雷格问。

  “史蒂夫、丹、利兹大伙儿都去。”蕾切尔笑着回答她把胳膊倚在车门上,半个头探进车厢然后摆弄起雨刷控制杆。她的味道真好闻格雷格向前欠身。她有一张十分漂亮的脸蛋格雷格的心怦怦直跳。他把身子收回来觉得自己的脑袋就像一个大西瓜。

  “决定了没有”蕾切尔问,“走吧我坐你的车。”她拉動雨刷控制杆又朝玻璃上喷了点水。这时她的整个头都伸进车里。格雷格很想将它捧到面前亲吻它,把它像足球一样抱回家然后囷它的主人共度良宵。这种关系虽然不合法却来得直接。

  “好吧”格雷格答应道。

  蕾切尔从车前绕到副驾驶座打开车门坐叻进来。“大家说好在沃尔玛超市集合”她说,“你认路吗”说完,她伸手打开仪表板下方的小贮藏箱地图从里面掉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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