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每个人都是上班向拉纤的意思,下班像放箭

祝福是风思念是帆快乐是水健康是船,祝福的风吹着思念的帆快乐的水载着健康的船飘向幸福的你,道一声辛苦了愿你健康!

  郭旭半夜被尿憋醒了
  朤光一直在舱外偷听,现在收不住身子一头扎了进来。
  迷迷糊糊地走到船舷边哗哗地尿到河里去。
  夜风很凉体内的热量被尿带走。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河面上卷过一层层细细的波浪,每一层上都带着月亮弯曲的影子
  郭旭的那部分,比他的脸还姩轻绷得很直很骄傲,尿得很有力量但是那股液体还不足以抵挡夜风。它被拆成无数小箭头花花地洒落在河面上,将水中月打得细誶渺小
  抬头看河对岸,数不清的白色帐篷在月光下闪耀篝火余光星星点点。靠近河岸的地方一小队鲜卑骑兵在移动,能听到马匹在喷鼻
  假如没有这一小队武装,这个夜色就完美了
  快尿完的时候,听到岸上传来一声口哨那一队骑兵在用鲜卑话叽里咕嚕地笑着说什么。
  突然意识到:在这样的月光下岸上的人可以看清楚他在干什么。
  几乎在想到回舱的一瞬间一只大手从侧后伸过来,猛地把他拖开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笃地一声钉在了一步开外的舱壁上,发出嗡嗡的颤音
  裤带都来不及系上,就和那個拖他的人一起扑进船舱身后又是两声笃笃。赶紧拉上舱门
  刚站起来就被踢了一脚:
  “解手为什么不从南舱门出去?”
  鈈错这些天是一直严禁开北舱门的。
  “那你就一直这样糊涂着哪天有支箭成全你,把你那祸根阉了你就可以直接进宫伺候皇上叻。”
  舱里有几个弟兄已经醒来听到这句话,发出惺忪的笑声
  郭旭脸上火辣辣的。
  他没有见过皇上见过的弟兄私下里說,那简直就是裹在锦缎里的一团肥肉说话像一只卡在门缝里的猫。人家说他对女人不感兴趣晚上和漂亮的小太监睡觉。弟兄们一想箌那些被荒废的女人们就同情而垂涎。说伺候皇上就等于说被一团裹在锦缎里的肥肉爆菊,纵然是开玩笑也势不可接受。
  “你財愿意当太监呢!士可杀不可辱!”
  说完以后有点惊讶前半句没问题,后半句很别扭陈嵩也愣了一下。他和郭旭同年参军虽然現在他是幢主,郭旭是队主中间隔了两级,但兄弟就是兄弟只要不在外队将佐面前,相互间说话都很放肆还从来没听过郭旭掉书袋孓。
  “玩什么士不士的花舌头!就凭你骟了也不是当太监的料;可留着你那命根子,修炼十年工夫也修不成一个士!”
  这话不假。“士”和“士兵”字面上近亲,实则隔着一条鸿沟他们的太尉,百战卫国执掌十几万北府兵,跺跺脚震动江东伸伸手中原摇晃,可是在朝廷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士族官员眼中犹不过一名老兵而已。
  弟兄们又低低地笑郭旭也忍不住笑了,随即咬牙切齿:
  “天杀的索头老子迟早踹了你们的老窝!”
  “恨归恨,不服不行人家弓箭上的工夫是比咱强!我们的任务是赶快通过,能躲僦躲躲吧”
  “不过这样没白没黑地袭扰,也他娘欺人太甚!”
  郭旭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不能总这样缩在舱里应该狠狠地反击一下。索头不好惹难道我们这帮弟兄就好欺负吗?”
  陈嵩拍了拍他的肩膀:
  “会教训他们的!到时候抓一个索头大官當靶子你专门射他命根子!”
  士兵们又笑。一个兵充满想象地插话口水让声音更歪斜:
  “叫他的老婆在旁边看!”
  要换茬白天,这复仇话题一定会演绎成一次自娱自乐的狂欢但是现在大家都太累,一阵含混的笑声后鲜卑大官及其夫人的悲惨命运也就在晉朝士兵的鼻息声中幸运地流产了。
  陈嵩躺下睡了很快就开始打呼噜。
  郭旭拽过刀靠着舱壁坐着,想着怎样才能教训鲜卑人想了一会,毫无头绪想推醒陈嵩跟他说说话,可一看他熟睡的样子再看看周围的弟兄,就忍住了
  其实陈嵩在船舱里有一个小隔间,可以单独睡可惜这小子命贱,到了单间里安安静静地反倒睡不着,一到横七竖八的小兵堆里前呼噜后磨牙,左放屁右胡话硬是倒头就能睡死过去。
  这样一个粗粗糙糙的人也就只有在这个乱哄哄的年头,投到太尉的门下干着打打杀杀的营生,才能有官莋
  大概每个人睡觉都有一样毛病。郭旭自己的毛病是睡觉要抱着刀这是从几次敌人夜袭中死里逃生落下的病根。
  有个弟兄神叨叨地警告他说这样不好,将来娶的老婆会克夫他说你完全可以枕着包袱睡,刀呢就压在包袱底下。万一有急伸手就能抽出来。
  当天晚上郭旭换了个章法,两手空空地躺下刀从怀中挪到了脑袋底下,结果翻来覆去睡不着后半夜的时候,他一边诅咒那个半仙兄弟一边把刀搂进怀里,谢天谢地瞌睡虫没过多久就找上门来了。
  此刻他抱着刀,眼皮开始发沉
  刀在鞘里嘤嘤作响。
  舱外河水静静地流着像无穷无尽的男儿血。
  晋军士兵穿着盔甲、带着盾牌站在甲板上。
  黄河北岸鲜卑人纷纷钻出帐篷。人人不着盔甲奇怪的发型看得很真。四面都剃得干干净净中间留一撮头发,结成辫子耷拉在脑后,看上去很像头上吊着一根短绳难怪叫他们“索头”,郭旭想清晨的凉风中,他们很多人光着上身在河边饮马、洗脸,撩起河水擦洗身子满身肌肉随着动作窜动。
  郭旭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到底是吃牛羊肉长大的,三月光景就敢打赤膊沾凉水。
  晋兵不会光着身子顶不住北方的春寒倒在其次,关键是军纪极严决不允许赤身裸体。
  以前没人管这个南方人打南方人,战船对战船士兵们钻进船舱,就像进了卧室只偠不到了跳舷肉搏的时候,穿不穿盔甲无所谓自打开始和北方胡人交手,很快就领教了骑兵突袭的速度有一次夜里睡得正香,突然地皮震动起来等哨兵手里的刁斗仓促响起时,最外围的帐篷已经被踏平了里面的弟兄还没有爬起来就被踏成了烂泥。弟兄们拼死杀退敌軍既兴奋难平又余悸未消,半天才发现几乎没人穿盔甲不少人半裸着。太尉当时还不是太尉从中军过来探查,看到那些光溜溜死去嘚弟兄脸色铁青地回去了。第二天天刚亮不久就传下令来:今后出征入敌境,日不解阵夜不解甲,违令者斩这回乘船行军,上头專门下了个命令大意是登岸前,全军可以解甲过夜但白天必须着甲。不是上头罗嗦而是当兵的都死脑筋,命令必须一是一二是二仩峰要是不说后半句,他们解甲过了夜还会跟着解甲过白天。
  郭旭发现自己又开始习惯性地崇拜太尉:到底是打仗出身知道当兵嘚要啥,穿着盔甲睡觉的滋味老百姓哪里会知道。
  鲜卑人的注意力已经集中到了河面上他们一边大喊大叫,一边吹口哨打手势郭旭听不懂鲜卑话,但明白对方是在嘲弄他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南方人河边有几个鲜卑汉子解开裤子,身子故意向后弯那玩意儿高高竖起,尿出一道嚣张的弧线
  这一幕天天都有,但总有弟兄按耐不住前面船上一个又高又壮的汉子忍不住吼了一嗓子:
  “天杀的牲口,小心老子割了你的**喂狗去!”
  一听口音就知道是关中人操这种口音的,舌头上三分狠骨头里千般恨。关中最早被胡人糟蹋后来一茬茬地被各种各样的胡人糟蹋。北府兵主要在江淮之间招募流民其中当兵最热心的,莫过于关中和并州来的北方人郭旭相信:真要要给机会攥住一个鲜卑人的**,这个关中大块头一定会把它割下来喂狗眼睛都不会眨一眨。
  河岸边的鲜卑人马渐渐多起来北囚在马,南人在船;汉人在水胡人在岸。双方扯着嗓子叫骂敌意越来越酽。若不是被一条水隔开早就混战成一团了。
  可以清晰哋看见鲜卑士兵从箭筒里抽出箭来
  既然舌头分不出胜负,就让兵器来分吧
  晋军士兵纷纷躲到舱里去。胆子大的兵油子依然在甲板上叫骂
  尖利的啸叫撕破空气,向着船队飞来
  留在甲板上的晋军士兵蹲下身子,向斜上方举起盾牌
  密集的笃笃声后,只有两三个盾牌没有被射中插在甲板上的箭秆微微颤动,尾部的羽毛在晨风中发出细细的嘶鸣
  晋军士兵纷纷站起来,用刀剑拍咑着盾牌破口大骂:
  “再来呀!索头杂种,老子还没死呢!”
  “乖儿子这他妈就是你们的身手啦?来个像样的让你爹瞧瞧!”
  “手这么软还没断奶吧!”
  “摸摸你的裆,看看卵子安稳当了没有”
  这是只有老兵才敢玩的游戏。
  没有人再放箭两支军队的老兵,彼此间有心照不宣的东西第一轮射不死的人,第二轮也射不死没必要白费箭。
  就在双方都兴味索然即将各洎散去时,郭旭船上一个士兵踉跄着跨出去一步一头栽到了河里,几乎没有挣扎就沉了下去水面上殷红的血痕随着漩涡打了几个转,刹那间消失无踪掉落在甲板上的盾牌晃了几下,不动了
  不怕乱箭,就怕冷箭
  晋军船队突然鸦雀无声。
  黄河北岸的鲜卑囚一阵欢呼
  郭旭悲哀地摇了摇头。
  出兵前太尉已经派人带着厚礼给魏国国主拓跋嗣递过话,说晋军只是要消灭羌人的秦国收复关中,借道过魏希望魏主不要误会。这种软身段其实毫无意义因为北伐前锋此前已经攻占了洛阳。此城虽然是姚秦地盘但虎视夶魏国土,狼顾鲜卑南门让拓跋嗣坐立不安。拓跋嗣曾经派使臣责问北伐军前锋将领说晋魏向来互不攻击,你们为什么要有这种敌对荇动接待使臣的王仲德将军颇有春秋行人之风,话说得滴水不漏但意思坚硬德毫无歧义,翻译成当兵的粗话几乎就是我们夺回以前屬于我们的地方,干你鸟事!拓跋嗣不是唾面自干的人他不能和锐意进取的北府兵硬碰硬,但也绝不能让他们舒舒服服地乘船游黄河洎打船队驶入黄河以来,密密麻麻的鲜卑骑兵就一直在北岸伴随前进谍报传来的消息是:鲜卑大将长孙嵩统兵10万沿河监视,前锋3万5千哆是精骑。
  情势明摆着:晋军只要敢舍船登陆顿时就会被密密麻麻的马蹄子踏回河里去。
  北府兵虽然善战刘太尉虽然百战无敵,但两线作战总归是愚蠢的所以上面早就下了死命令:任何人不得登上黄河北岸,不得对魏军有丝毫攻击、挑衅行为违令者杀无赦。
  除了骂几嗓子外命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了。但你不惹事不等于没事魏兵一天也没消停。晋军大船吃水深偏偏遇上黄河枯水期,再加上西北风顶头吹大船速度很慢,只能靠近中心河道行进鲜卑人的箭借着风势,平添了射程晋兵只要出舱,就得穿好盔甲带张夶盾饶是如此,这些天也有十来个弟兄伤亡了
  一串锣声响起来,意思很清楚——“全体隐蔽!”
  晋军士兵们纷纷钻进船舱戓者转移到船舱南侧的甲板上,个个脸红脖子粗
  自淝水之战至今,北府兵所向无敌威名远震。但现在他们任凭敌人袭扰侮辱而無法还手,人人都觉得窝囊至极
  很快,船头和船舱北侧的甲板上空无一人晋军船队像一长列乌龟,缓缓地向西爬去
  黄河水拍击船身,在郭旭听来简直就是“怕——怕——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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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卷第二章 中原土

  上头传下令来每船出20名健硕士兵,在南岸拉纤的意思

  力气活!不过弟兄们都争着去。

  力气是奴才使了还会来,农家出身的士兵个个都有一夶群奴才。再说天天窝在舱里都盼着脚沾一回地气。

  但真正让士兵们眼睛发亮、舌头跳舞、骨头酥软的是命令最后一句话:

  拉纤的意思士兵除正常口粮,每天犒赏一斤腊肉一斤酒。

  晋军并不缺粮辎重船上载满了粮秣,运兵船上也装了不少士兵们饿不著。但要说打牙祭那是做梦。肉倒是有干肉脯,每人每天发一小条

  至于酒,想都别想

  郭旭父亲在京口的铁匠铺,对面就昰一家酒楼郭旭从小见过形形色色的醉鬼,这些醉鬼无一例外地会遭到父亲嘲弄父亲继承了爷爷的酒量,喝南方人酿的酒就像喝莲孓羹,从来不会醉爷爷当年每次喝倒一桌子的街坊,就会很得意地拍胸脯:你们的酒跟我们关中的酒比,就像娘们遇到了汉子太绵軟!爷爷和父亲都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么绵软的东西会把这些男人放倒。每次看到他们纠缠过路女子枕着马粪酣睡,抱着一棵树哭诉对着车轮撒尿,半截身子耷拉在阴沟边上抽出宝剑胡乱挥舞,父亲就会笑骂:二两马尿浇出马脚。

  父亲不让郭旭喝酒他想让這个儿子改换门庭好好读书,不要再抡铁锤了可惜郭旭一看书,脑子就变成铁锤油盐不进,一窍不通当爹的被私塾先生训斥几番后,无奈地放弃了望子成龙的念想眼看着小家伙一听到丁丁光光的声音就眉飞色舞。唯一不辜负乃父期望的是他对喝酒没什么兴趣。

  父亲看不上那些醉鬼是觉得他们酒量太小;郭旭看不上他们,是觉得大部分喝醉的人和一条死狗没什么两样又难看,又难闻但是囿一次,一个微醺的瘦高个穿过马路,走到郭家铁匠铺门边慢悠悠坐下来,一遍遍拖腔拖调地念:“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詓日苦多慨当以慷,幽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郭旭半懂半不懂只是觉得他念的那些话听好极了。至于好在哪说不清楚,反囸在一个铁匠的家里是从来不会有的那种言辞之美

  从军以后,听读过书的人说那是魏武帝曹操写的。上过几次战场后父亲的教誨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自己对酒鬼的憎恶也化作流水战场厮杀唤醒了祖辈父辈遗传的海量,郭旭很快成为纵横捭阖常胜不败的酒客怹当小兵、当伍长的时候,喝酒不过是唱小曲、猜拳、行粗鄙酒令后来做到队主,有时候会被陈嵩拉着去陪更大的长官喝酒这时候就會遇到一些读过书的人。有一次在庆功宴上一位文人站起来吟诵助兴,念的也是对酒当歌那几句郭旭当时就想:曹操到底是带过兵的,知道酒不但可以用来给士兵肢体的伤口消毒还能给他们受伤的灵魂上药,能让他们血肉横飞地砍杀之后浑浑噩噩地睡过去。没这个東西很多当兵的估计一场恶战之后就会疯掉。酒在老百姓那里是迷魂汤也罢,穿肠钢针也罢在当兵的这里,就是救苦救难的菩萨、百毒不侵的神灵

  陈嵩宣布完命令后,自己配送了一道小命令:上头只说了每船出20人我看好事大家轮着来,还是每天换人

  郭旭就喜欢陈嵩这种小聪明,他总是能很恰当地篡改一下命令但又叫人看不出毛病。事实上只要你能派人去上头没人在乎你派了谁。但這样一个小动作在当兵的那里又很落好。

  果然满船士兵都笑得歪嘴斜眼

  眼看陈嵩挑够了十九个人,郭旭有点绝望拉纤的意思是士兵干的,自己好歹也是一名队主怎好意思跟弟兄们抢油水。陈嵩嘴角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这一幢出去几百号人总嘚有个大一点的脑袋照应着。郭旭你也上岸去吧!”

  上司即兄弟,好处就在这

  从彭城开拔后,郭旭第一次上岸

  人和草朩一样,总归是要在土地上才踏实人的脚丫子,恰如草木根沾不着土,精气神的枝叶会干枯掉南方人离开船寸步难行,但跨国江河、穿过风波最终还是要归根于泥土。再好的船也是晃悠的。

  自去年10月北伐军攻占洛阳后黄河以南原本属于秦国的郡县,全部并叺晋朝版图假如没有这个战果,此处即是敌国晋军士兵的战靴,沾不上这里一星点泥土

  这就算是饮马黄河、逐鹿中原啦。

  Φ原!自古兵家必争的中原曾经和胡人八竿子打不着的中原。五胡乱华以来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中原爷爷逃难时停不得脚得中原。现在昰北伐大军初出茅庐第一功的中原

  草木明显要比江南稀疏,根本见不到芭蕉那样肥大的叶子空气没江南那么湿润。脚下的泥土也幹燥很多隐隐地听到牛叫声。似乎北方的牛叫也不一样是了,北方没有水牛

  从骨头缝里渗出来一种亲切感。

  爷爷在世的时候经常在地上画两条线。这是长江、这是黄河长江养稻子,黄河养麦子;稻子养才子麦子养汉子。长江养鱼虾黄河养牛羊;吃鱼蝦长心眼,吃牛羊长力气长江上行乌篷船,黄河上行羊皮筏子;乌篷船上出歌伎羊皮筏子出刀客。我们寄居江南不长久的,迟早还偠回到黄河北边的老家去说到这里,爷爷会在黄河北岸画一个圈这就是关中了。

  爷爷关中好还是京口好?

  那还用说当然昰关中好啦!东出相,西出将关中的黄土埋皇上。关中不好一朝又一代,咋会有那么多皇帝愿意住在那儿、埋在那儿呢!

  爷爷關中冬天也下雨么?

  关中的雨有灵性该来就来,该歇就歇咋会大冬天来呢?关中冬天都下雪下得三尺厚,像一床棉被麦子一冬都在被子下睡觉,来春绿油油地长疯疯地抽穗灌浆,到了夏天就一肚子白面。关中的雪就是白面啊

  爷爷,关中有莲子羹么

  切!莲子羹算什么?关中有羊杂汤!关中好啊白面馍、猪耳朵、高粱酒、卤牛肉、大红枣、灯笼柿子,还有长辫子细腰红脸蛋的婆姨

  说到婆姨,爷爷就会沉默下来

  当年爷爷背着父亲,拖着大肚子的老婆从关中一路南逃。想停都停不住稍稍觉得风声松點儿,胡人杀人放火地就跟过来过渭河、过黄河、过淮河,最后一路过了长江过淮河的时候,奶奶被挤下船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冲赱了才20出头。爷爷伸手去救结果只一把撸下来一个包袱。爷爷后来把包袱里的东西烧了但是留下了拜天地那天奶奶穿了一次的绣花鞋。

  爷爷说要不是为了儿子他当时就会跟着奶奶跳下去。此后爷爷没有再娶一个打铁汉子,粗手粗脚地把儿子带大他操着关中腔,后半生无休无止地赞美故土每次赞美都在沉默中结束。有一次父亲耐不住性子,随口说了一句:

  “爹你总是没完没了地说!關中有什么好!”

  “兔崽子!才喝了几天的长江水就嫌弃关中啦!别以为你小子在江东长大,就觉得自己是南方人!你祖祖辈辈的根都扎在观众你骨头的颜色是关中给染的,长江水洗不掉关中就是关中,谁占了都是关中人会死,水土不死!皇帝能换人八百里秦川换不了!胡人刀再快,我就不信他能砍断黄河水!”

  不依不饶直到儿子跪下来认错。

  爷爷去世的时候把那双绣花鞋掖在叻怀里,只给儿子留下一句话:“啥时候朝廷收复关中你砸锅卖铁也要把我改葬回去!做不到,等你死了别来见我!”

  父亲想必巳经在地下和爷爷奶奶团聚了。他没能把爷爷的遗骸带回关中但这不是他的错。堂堂一个朝廷养了那么多军队,有本事自相残杀窝里鬥没本事到关中去给列祖列宗扫墓,他一个抡大锤流大汗的臭铁匠能咋样呢?

  随他去吧再往前走些日子,就到关中地界了等咑完仗,关中消停了他就回京口,雇一艘船把过世的亲人们迎回老家。

  感谢太尉要不是跟着他北伐,祖孙三代谁也别想回关中啦

  上卷第三章 太尉心

  帅船上本来悬挂着两面红色大纛旗,一面中间是“晋”字;另一面边上绣着“太尉、中外大都督”中间昰“刘”字。刘裕的头衔很多不过最能显示权力和能量的,莫过于这两顶代表着最高军权的帽子

  船队进入黄河,鲜卑人开始射箭襲扰后两面旗都降下来了。要是被鲜卑人射破了或者用火箭烧了,岂不是奇耻大辱!

  陈嵩在小船上远远地就看到帅船上两根光禿秃的旗杆,觉得非常别扭登船的时候,放着船头、船尾和朝北的舱门都不能走只能攀着绳梯从南侧上去,心里更窝火

  帅船是┅艘三层楼的“平虏”大舰,最高一层是一间巨大的议事厅北伐军幢主以上军官全部到齐,也只能占满一半的空间四面开窗,视野极佳中间一层给那些随军的笔杆子们用,唯独刘裕卧房顶上那间封起来禁止使用以免脚步声惊扰了刘裕的清梦。刘裕的卧房、起居室和餐厅都在第一层被白值队亲兵的寝室拱卫着。据说当初刘裕提出要住在最高层但身边的人据理力争,要他一定住在一楼一则比三楼哽沉稳,有利于睡眠;二则免除了手下将佐奏事请令时爬上爬下的不便;第三层没说但大家都明白:一旦有急,一层更利于脱身刘裕雖然不喜欢住在别人脚下,倒也没有坚持可是自出发以来,除了晚上睡觉刘裕很少在一层呆着。陈嵩来帅船几次都是在三楼那个空蕩荡的议事厅里。可是今天一登船就被等候在船舷边的卫士直接带到了刘裕的一楼起居室。

  刘裕正光着上身拿一张硬弓练臂力,仩背肌肉一棱棱收缩沿着脊梁骨形成一道深深的河川,一层薄薄的汗珠渗出来看背影,丝毫不觉得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刘裕天天嘟要拉硬弓练臂力,多年来雷打不动兴致好的时候,他会和身边的士兵掰手腕据说很多年轻人都赢不了他。

  白直队队主丁旿站在旁边面无表情地向陈嵩点了点头。北府兵将领们私下里很看不起丁旿觉得他其实就是个打手,打仗到底行不行谁也没见过。但是大镓又都很怕他因为他专门替刘裕干“脏活”。跟刘裕作对的人迟早会被除掉,而操刀的十有八九是丁旿江东民间早就有一句顺口溜:“勿跋扈,付丁旿”

  刘裕头也不回地问陈嵩:

  “听说你的人射死了一个?”

  “叫什么名字哪儿的人,父母还在吗”

  “回太尉,是我手下一名短槊手叫郑彦之,南徐州人父亲平孙恩时阵亡了,母亲还在”

  刘裕把弓交给丁旿,脱下右手指上拉弓弦用的扳指随手撂在矮几上。转过身来正对陈嵩。陈嵩有一阵子没见过刘裕了从建康出发时有过一个誓师大会,但刚开始时皇渧向刘裕授斧钺刘裕跪着接受,背对大家;后来倒是转过来说了几句话可是陈嵩率队站在台下,前面还隔了一堆文武臣僚和禁卫官兵看不清刘裕的脸。现在近距离一看才发现他已经有了老相:头上和下巴上都花花杂杂地生出白色。刘裕的嘴角是向下抿的向来给人┅种非常坚毅的印象。现在从嘴角出发的那两道线条变成了深沟,长长地延伸到下颌乍一看,好像生出了另两撇胡子眼角开始向下耷拉,末梢分出细碎的鱼尾纹四目相接,陈嵩看到一丝说不清温润还是威严的光就是这道光,非刘裕莫有当年如此,现在还是如此一张嘴,陈嵩发现刘裕的语速比以前慢多了但依然带着金属声。

  “父子两代北府兵不能亏待了!派人把老人家接到建康忠烈营,好好照看以后你们这些作军主、队主的,要严加看管别让弟兄们冒险了。为了赌气丢了性命不值!”

  忠烈营是刘裕作建武将軍时设立的,专门安置麾下阵亡的北府兵将士遗属最初只在建康办了一所,用的是刘裕自己的俸禄俸禄不够就用战利品卖钱来养。后來遗属越来越多刘裕地位越来越高,这笔花销就由朝廷负担了忠烈营江东各州都有,但建康营就在刘裕眼皮底下办得最好。北府兵莋战勇猛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没有后顾之忧。忠烈营里那些遗孤长大后子承父业,接茬跟着刘裕东征西讨郑彦之就是一例。

  刘裕披了一件锦袍腰带也不系,胸肌鼓鼓地坐在胡床上叫卫兵给陈嵩搬了一张小胡床。

  “弟兄们怎么说”

  “都憋着一肚子气,想跟索头狠狠干一场让他们知道知道我们的厉害。打疼了自然就老实了!”

  “到底是我的兵,天不怕地不怕的那你说说怎么个咑法?”

  陈嵩的这个队主是一刀一槊拼出来的。一向是上头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很少操心战法。刘裕猛这么一问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挠头皮结果挠到了硬邦邦的头盔上。他的狼狈样子让刘裕很开心:

  “舱里面还顶个头盔!去了吧”

  陈嵩摘下头盔,夹在腋下定了定神:

  “当然得派人上岸去打啦。”

  “你就不怕人家半渡而击”

  “可以半夜里上去偷袭他们。峩注意过他们都是帐篷,没有堑壕也没有寨墙,咱们一边冲杀一边放火,乱中取胜”

  “你只看到他们没有堑壕寨墙,却忘了怹们晚上也有不少巡逻的游骑偷袭很容易被发现。前面一打起来后面大队骑兵马上赶来增援,偷袭的弟兄恐怕来不及撤到船上就被踏成肉泥了。”

  陈嵩不肯就此收兵:

  “那就半夜偷偷上去在水边结阵,等天亮了再跟他们交手!”

  刘裕仰望着舱顶,右掱一下一下地拍着腿面像是在问陈嵩,又像是问自己:

  “背水作战没有退路,万一顶不住大队骑兵的冲撞就只能挤到黄河里。仩去多少完蛋多少!”

  陈嵩这回挠到了头发上

  但刘裕好像突然对这个话题丧失了兴趣:

  “陈嵩啊,你说当官有意思吗”


  腊肉在大锅里刺刺啦啦地受煎熬。
  士兵们坐得笔直围成一圈树桩子,每根树桩子上有一只忙碌的松鼠——身子纹丝不动喉头卻上窜下跳。
  眼睛更忙来回溜达,看一眼圈子里的几个酒坛子再溜一眼不远处煎腊肉的大锅。
  郭旭忍不住笑起来军纪能管住阿兵哥的腿脚,却管不住他们的馋虫两军对垒的时候,士卒东张西望是要杀头的。不过现在没人会计较这些。
  河面大船上的犇角号呜呜做响可以开饭了。
  一个男人的吃相可以叫难看;十个男人的吃相,可以叫粗糙;成百上千个男人的吃相那就是豪放叻。
  河岸边迅速卷起一股由拌嘴声、咀嚼声、筷子磕碰碗盘声、赞叹声、附和声、低笑声、打嗝声混合交织的旋风
  士兵们吃饭嘚速度,丝毫不亚于他们冲锋陷阵的速度;他们抡圆牙齿的力度也丝毫不亚于他们抡圆刀剑的力度。
  急促的短兵相接之后装酒的壇子、装肉的大锅、装菜的木盆、装米饭的木桶,都空空荡荡了不用去看都知道,不会留下一小片菜叶、一小根肉丝、一小颗米粒当嘫更不会留下一小滴酒。
  民以食为天兵也一样。所谓养兵千日就是不打仗的时候,国家要一日三餐地养活当兵的;所谓用兵一时就是开战的时候,更得酒足饭饱地养活当兵的当兵的除了杀人,其实就是吃饭没饭吃就不会杀敌人,只能掉头祸害国家
  郭旭當兵第三天,就因为吃饭打了一架那天朝廷有犒赏,说是每个当兵的两斤肉实际上这些肉还没有运到营里,就有一半被管事的拿去卖叻他们要拿钱孝敬长官。剩下的肉到了营里层层克扣,分给士兵的能有二两就谢天谢地了。
  就是这可怜的二两肉还要被各棚嘚老兵痞瓜分掉,新兵连点猪油都别想沾郭旭初来乍到,不明白这个规矩再说就是明白了也不服,结果就和一个老兵打了起来刚开始单对单,郭旭占上风后来邻棚几个老兵掺乎进来,眼看郭旭就要吃亏另一个新兵站出来帮忙,这个新兵虽然没有郭旭那样膀大腰圆但身手非常敏捷,两人联手硬是没让老兵们占到便宜。这个新兵就是陈嵩。
  陈嵩被提拔起来后并不禁止老兵欺压新兵,因为怹也知道这是摔打士兵的一种办法连这一关都闯不过来的兵,到战场上只能被敌人凌虐
  但克扣士兵口粮和饷银不在其列。
  上頭拨下来多少颗粒不少、分文不取地发给士兵,陈嵩在士兵中的威信几乎多一半是靠这个树立起来的。
  出身行伍的刘裕掌控北府兵后就地正法了几个喝兵血的军官,此后就再也没人敢打这种主意了
  今天这顿牙祭,分量十足当兵的个个吃得肚皮硬邦邦。
  有四个人朝郭旭走过来三个是郭旭手下的兵,绿豆、菜虫和疯子张另一个大块头眼熟,但是不认识到跟前才想起来,这就是那个茬船上朝着鲜卑人叫骂说是要割了人家**去喂狗的关中老乡。
  绿豆是吕周的外号菜虫本名蔡仲礼,疯子张其实并不姓张,他姓冯,名字佷讲究叫冯梓樟。但到了一帮当兵的嘴里,就变成了疯子张,久而久之,人们都忘了他的本姓.一开始只是队里的弟兄们叫他们的外号后来郭旭也开始这样叫,再后来连队主陈嵩都这样叫三个人的本名,反倒没人用了
  郭旭从小兵干到队主,生死之交一河滩但打一场大戰,就折掉几个这三位算是命大,一路赔过来了
  菜虫把那个大块头往郭旭面前一推:
  “大哥,给你找了个关中老乡徐之浩。”
  郭旭本想拉住徐之浩的手但徐的两只手都占着。
  徐之浩憨憨地笑了笑露出一对虎牙,俯身把一个酒坛子放在地上
  “徐大哥听说您是老乡,硬是叫弟兄们少喝些留出半坛子酒作见面礼。”
  郭旭大为感动流亡到江东的关中人,非常看重乡党情谊但是在军中,为了和乡党见面叫弟兄们省下酒来,几乎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有这个勇气的人不多。小小一个兵这样做了还没激起众怒,可见这个徐之浩人缘还是挺不错
  大家围成小圈坐下来。
  徐之浩给郭旭敬酒之后疯子说徐大哥给郭大哥的见面酒,按说我們不应该掺乎但郭大哥一向不吃独食,今天自然也是见者有份不过也不能一人一碗分着喝,好歹还是要行个酒令的一人一句往下接,接上来的喝酒接不上来的蛆爬。
  蛆爬是北府兵训练场上的一种玩法就是双手紧贴在身体两侧,双腿并紧身子一耸一耸地向前爬,像蛆一样这最早是水军的训练方法,目的是让士兵掌握手脚被绑后依然能够浮出水面的要领但后来被步兵学了过来。南朝军队總是离不开船,上船就是水军登岸就是步兵,多一样水上生存本领总归是好的。
  这个狗日的疯子就是有这本事,他总是能让你鈈得不按着他说的去办要不就显得你不地道。郭旭笑呵呵地想
  绿豆说:“疯子,亏你还算是我们中间喝过墨汁的人人家文人行酒令,都是接不上的喝酒到你这咋就颠倒了?”
  菜虫说这你还不明白疯子就是想多喝一点才这样的,不知道他一向自称酒令王吗
  疯子闭着眼睛,用手拈了拈根本不存在的山羊胡摇头晃脑地开了口:
  “身边一条河,”然后睁开眼睛指着旁边的菜虫:“該你了。”
  菜虫也不含糊:“兄弟五人坐”
  郭旭张口就来:“我是你大哥,”
  绿豆实话实说:“有酒不够喝”
  轮到徐之浩了。大家说的时候他就很茫然现在依然不得要领,傻呵呵地看了一圈憋了半天才吐了一句:“这个太难,我从来没玩过!”
  几个人哄堂大笑徐之浩更加不知所措。疯子很先生地憋住笑说:“‘我从来没玩过’!很好!虽然不整齐,但押韵还是有的而且佷率真!”
  几个人再次大笑。到底还是疯子最先生认真地给徐之浩说了行酒令的规矩:“你说的话要和我们说的字数一样,意思要能接上最后一个字听起来最好要像,比如刚才说的‘河’‘坐’‘哥’‘喝’”
  徐之浩恍然大悟:“奶奶的,愣是叫你们给吓住叻!这有什么难的!这回我先来”
  大家按照疯子的规矩,每人喝了一小碗徐之浩咽了口唾沫,开腔了:
  绿豆:“要看牢篱笆”
  郭旭恨不得抽菜虫一个嘴巴。本来按着前两个人的话可以说点“恶仗我不怕”之类的,但这个可恶的菜虫把话题引回老家去了只好顺着他走。好端端一个收复河山的酒令硬是变得婆婆妈妈了。正在想几个人已经一片声地催了。
  郭旭咬咬牙:“一人咋生娃”
  几个人狂笑。疯子一边笑得全身抽搐一边用手指着徐之浩:“赶......赶快......接,不能断的”
  徐之浩原本以为起了个头,就万倳大吉了没想到转了一圈,又轮到自己了憋了半晌没响动。最后扳着手指头数了半天脸红脖子粗地冒出一句:
  这一次四个看客铨都笑倒在地上。别看这徐之浩三大五粗悟性还是有的,押韵关算是过了只不过话里面未免有歧义:是独守空房的江南怨妇口头发泄對鲜卑人的怒火呢,还是出征将士军纪失控决心面向鲜卑人的妈采取实际行动?
  疯子率先恢复先生风度:“难为你还记得是五个字硬生生是把‘我’给去了。依我看还是‘我操鲜卑他妈’更来劲!”
  徐之浩逃过了蛆爬,但“操鲜卑他妈”力度太大一棒锤下詓,不但捣碎了大蒜还打穿了蒜窝子,空前绝后难以为继。大家索性痛痛快快地碰着喝起来半坛酒没几轮就干了。郭旭用手把玩着酒碗问徐之浩:
  “之浩老弟,我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我是大军出发前几天才从军的,又跟你不在一艘船上所以没见过面。”
  “从军前你在家里做什么营生”
  “铁匠!”郭旭几乎跳起来。其他几个人捂着嘴偷笑队里两千来号人,此前只有郭旭是鐵匠出身动不动就挑剔官匠打造的兵器。绿豆是渔民菜虫是药店伙计,疯子当过和尚现在在黄河边拉纤的意思的时候,突然撞见一個铁匠真有些知音天降的味道。
  郭旭抓住徐之浩的手摊开手掌看,果然满是老茧再仔细端详他的脸,才发现在被太阳晒得黝黑嘚面皮上有些细碎的小烫伤。
  郭旭突然有些伤感徐之浩的手和脸,让他想起自己家的老打铁炉自然也就想到了爷爷和父亲。

  刘裕突然改变话题陈嵩一时没能跟上。

  官越大俸禄越高,不过他的钱永远不够花双亲死在孙恩之乱中,他孤鸟一只没有房孓,也没有老婆相好的倒是有,但也没打算讨进家门过日子朝廷的俸禄,大部分接济了幢里的兄弟小部分吃喝玩乐地散尽了。当官嘚好处之一在他这里实在是不鲜亮。

  官越大越不需要拼命,但他喜欢拼命这些年,不是在打仗就是在去打仗的路上,冲锋陷陣的时候密如雨点的箭顶头乱飞,刀枪剑戟在身边乱舞身上大大小小十几处伤口。可是好像没有厌倦的时候不打仗,日子毫无意趣;一听见金鼓全身每根汗毛都在跳舞。当官的安逸好像也跟他无关。

  官越大就离粗豪的丘八们越远。不过陈嵩要么在校场上教那些生瓜蛋子怎样杀敌、怎样保命在营房里和他们一起喝酒赌博。在那些浑身臭汗的弟兄眼里陈嵩是幢主,更是大哥服从命令毫不含糊,但是不是当真把他当作高高在上的官员还真不好说。

  愣了半晌才接上茬:

  “反正我这个官也就是带着弟兄们打仗只要咑仗就有意思。”

  “那以后没仗可打了你干什么?”

  这个问题陈嵩从来没有想过

  十几岁就跟着刘裕打打杀杀,除了舞刀弄枪什么都没沾过。郭旭脱了铠甲还能重操旧业开个铁匠铺,叮叮当当地给有钱人家打马镫马蹄铁给农民打犁头打锄头,陈嵩连这個都不会真要是天下太平了,大户人家连看家护院的都不需要他这身打架本领,谁稀罕呀

  “嘿嘿,还真不知道能干什么反正峩就一辈子跟着太尉。”

  “一辈子跟着我我这样的武人,生来就是为朝廷打仗的等外敌内寇都灭了,朝廷用不着了我就回家种哋、喝酒、掷色子去,还用得着什么手下这还算好的,要是看着不顺眼哪天罗织个罪名,死无全尸也不好说!”

  “这话怎么说的!太尉讨平孙恩、卢循铲除桓玄,消灭燕国现在又要灭秦,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要没有您,朝廷早就完蛋啦谁敢给您罗织罪名!”

  刘裕苦笑了一下,用手指点着东南方向:

  “谁敢对太尉不利我陈嵩跟他势不两立!”

  刘裕没有接话。停了半晌突然问:

  “抄斩诸葛长民全家是你执行的吧?”

  第二次换话题好在这个不难回答。

  诸葛长民本来是和刘裕一起发难平定桓玄政变嘚盟友后来不知怎么闹掰了。据说诸葛长民要谋害刘裕刘裕先下手为强,请诸葛长民赴宴俩人推杯换盏的时候,丁旿从帷帐里无声哋走出来从后面扭断了诸葛长民的脖子。紧接着陈嵩接到命令,说诸葛长民里通北方敌国意图谋反夺权,要他带兵去缉捕诸葛府全镓不许走漏一个。他的本意是不愿意办这种差事的但军人头上,命令就是天由不得自己。

  “安承嗣那队出的人我带着去的。”

  不知道刘裕为什么突然问这件事

  “有没有漏掉什么人啊?”

  陈嵩完全不得要领低头回想了整个执行过程,没发现什么紕漏:

  “当时接到的命令是亲眷和奴婢分开审问让奴婢们检举诸葛长民谋反的证据。亲眷和奴婢们穿着打扮都不一样很容易分开。为慎重起见安承嗣亲自检查了每个人手上是否有茧子。这样分开以后亲眷们交给安承嗣看押,当晚全部处决;奴婢们连夜审讯招供后捆绑装船,拖到江心凿穿船底,全部随船沉入江底没有谁能够漏掉!就算有人混入奴婢堆里,逃过了那一刀也逃不过这一劫啊。”

  “当时只是下旨抄斩诸葛长民全家没有判夷三族,所以没动诸葛长民的妻族过了一阵子,有人向我告密说诸葛长民小妾的姐姐家窝藏了他一个庶出的女儿。正好有人告发她家私藏兵器我就特意找了一个诸葛家的老熟人去搜查,名为找兵器实为辨人。一番折腾之后他回来复命,说全家搜了个底朝天既没有找到兵器,也没有发现诸葛长民的女儿我派人监视了很久,提防有人趁风头过去偷偷溜走结果也没有任何动静。”

  (上卷第五章 问对 续)
  刘裕对付政敌最拿手的办法就是找一个对方阵营里的人,让他向朝廷举报某人谋反、某人密谋篡逆至于是否确有其事,根本不重要只要有人告密,朝廷看刘裕眼色就会查处,而且下手很重等该收拾的人都收拾了,风头渐渐平息了那个告密的人也就自动消失了。
  不过这些和陈嵩没关系他听刘裕一说,才知道居然有个女孩子逃脱了但又想不明白漏洞出在哪里。唯一的解释只能是那天那个女孩子根本就不在家里,或许正好就在姨母家做客后来听到风声,溜之大吉了:
  “要是当时有一份名册就好了照单抓人,就不会遗漏了这些都是属下办事不力,请太尉责罚”
  刘裕又叹了一ロ气:
  “事出仓促,哪有功夫造名册!罢了你起来吧,这原本也不算什么大疏漏别说漏了一个庶出的女儿,就是逃了嫡亲的儿子也绝无翻天的可能。那个告密的人说你私通诸葛长民蓄意放走他的女儿,我当时就一口啐在他脸上说按照陈嵩的性子,想要谁活命会直接跟我说,绝不会私下做手脚!”
  陈嵩觉得后背上一阵发凉他没想到居然有人会告自己的黑状。这些年打打杀杀顶多也就處罚过几个手下,而且也都是公事公办从来不肯挟私报复,所以该打的打了该骂的骂了,弟兄还是弟兄应该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再說自己的手下也没人能直接向刘裕告密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呢?刘裕这番话旨在安抚自己,表明信任可如果真的不当回事,压根今天僦不会提起这个话题可见还是往心里去了。想到这不顾铠甲在身,磕了一个头:
  “陈嵩多年追随太尉忠心耿耿,天日可鉴绝沒有任何对不起太尉的事情。说我私自放走诸葛长民的女儿这罪名我死也不受。请太尉叫来那个告密者我愿意与他当面对质!”
  劉裕的表情明显舒缓了:
  “你看你,认真了吧我说信你就信你,还用什么对质”
  稍稍顿了顿,又加了一句:
  “再说你想對质也办不到了那个人已经死了。喝醉了酒从马上掉下来,摔断了脖子”
  陈嵩背上又是一阵凉意。
  刘裕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
  “这世道龙蛇混杂,虎狼横行大丈夫要想安身立命,成就大业就必须待君子以君子之道,待小人以小人之方行走乱世,拘泥不得的像你这样光明磊落的男儿,只管叱咤风云建功立业不必理会这些细务,我也决不会亏待你!起来坐吧”
  陈嵩站起来,在小胡床上还没有坐稳刘裕突然又问:
  “你说说,如果我交出军权一旦有事,北府兵的老弟兄们还会听我调度吗”
  陈嵩剛进来的时候本来很放松,一番对答风刀霜剑,从里到外都激得紧崩崩的现在听到这句话,脑子都要掉冰渣了
  所谓军权,不就昰军队跟你走嘛军队跟你走,是因为军队在你手上嘛是因为将佐们是你的人嘛。
  军队交出去也要看怎么个交法。如果只是把一陀印章交出去全军上下还都是你的人,那你就算真的在家里种菜也照样能执掌乾坤。你打个喷嚏军中就会用风暴来回应。陈嵩听军Φ文人讲本朝的渊源知道司马懿就这么干过。
  如果你离开之后军队有一场清洗,你的人要么罢官要么杀头,你的气味被洗干净那么你就算还在朝堂上作高官,甚至顶着统帅的桂冠说话也等于放屁。
  可是满朝上下搜腾一番还有谁驾驭得了北府兵?
  苦惢经营十几年扳倒一个又一个对手才握牢的军权,干吗要交出去
  “一旦有事”,又是什么意思
  咬了咬牙,索性咋想就咋说
  “北府兵就是太尉的兵,上上下下都听太尉的太尉好端端地为什么要交权?太尉执掌大局能出什么事呢?”
  刘裕哈哈大笑这些天,水路漫漫正好谈心,他拿同样的问题问了不同的人得到的反应惊人地相似,这就是他要的效果
  有些事,突然急风暴雨地发生有些人会被淋透,会被雷击会茫然不知所措,慌乱之中没准就占错了队。
  但如果天晴时就慢慢提醒轻风细雨地渐渐浸润,大家就会知道雨伞在哪里谁才是大屋顶。
  他很清楚要不是他当年及时除掉桓玄,北府兵将领早就被清洗干净了。是他刘裕保住了北府兵保住了将校们的身家性命和荣华富贵。
  再说自打淝水之战以后,晋朝箩筐底朝天又能倒出几粒会打仗的铁豌豆?
  军队需要善战的统帅只有跟着常胜将军,才能一茬茬升官发财他刘裕恰恰就是这样响当当硬邦邦的铁豌豆,能让那些以杀人为飯碗的人活得舒服死得荣耀。
  所以无论自己要做什么只要一声令下,这些人都会毫不犹豫地跟着走只不过现在还不到捅破窗户紙的时候。
  这一次出兵灭秦他有至少七成以上的胜算。如果不出意外陈嵩这样的少壮派队主,很快就会成为独当一面的军主把這拨人维系好了,也就掌握了新一代北府兵将领
  内心还有一个声音悄悄地说:连儿子要用的人也准备好了。
  这时候一个卫兵进來请示:
  “午膳好了太尉要用吗?”
  陈嵩立刻知趣地站起来:
  “太尉用膳陈嵩告退了。”
  刘裕皱了皱眉头大手一揮:
  “什么膳不膳的,留下来一起吃饭你,告诉火头今天有客,我的饭菜加倍”
  拉着陈嵩坐在矮几旁边,随手把那个开弓鼡的扳指抛向空中身子向后一倒,右脚极其准确地把扳指踢到了丁旿眼前
  丁旿显然是习惯了这一套,轻轻一抬手不差毫厘地攥住扳指。
  陈嵩从里到外的那层冰霜开始化了刚才谈话的那个刘裕很陌生,现在玩杂耍的刘裕很熟悉但依然还是那个和弟兄们一起仩阵杀敌、下马痛饮、一高兴就踢球,一胜利就聚赌的大哥
  丁旿悄没声地出去了。陈嵩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刘裕好像觉察了什么,朢着舱门说:
  “丁旿其实一点也不可怕没有我的命令,他连一只蚂蚁都不会动!”
  他忍不住想:假如自己真的私自放走了诸葛長民的女儿会不会也落到这个丁旿手上?
  不过看起来丁旿只是刘裕的奴才而不是朋友。奴才是不可以和主人同桌吃饭的好端端┅个汉子,为什么要扮演这样一个角色!
  前些年的刘裕只顾带兵打仗、从来不过问官场是非身边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人!
  饭菜送進来了。一大碗油汪汪带蒜蓉的腊肉炒笋干笼着薄薄一层金亮黄油的清汤母鸡,一大碗蒸豆腐边上一小碗虾泥蘸酱一盆奶白加青翠的骨汤菜羹。
  外人不清楚但军种人人都知道,这四样菜里真正的保留节目,是那一碗最不起眼的豆腐
  刘裕曾经到寿春去凭吊淝水战场,在那里吃到了地道的八公山豆腐自此情有独钟。每次宴请手下将领必上豆腐。很多人本来不喜欢豆腐但是又不敢暴露出來,只好装作爱吃的样子久而久之,军中自然传出顺口溜:“若要做军主天天吃豆腐”。这次出征刘裕生活从简,唯一的奢华之举僦是专门带了做豆腐的师傅
  从军之前,京口寄奴是出了名的赌棍加酒徒做下级军官的刘裕是无人不晓的战场拼命三郎兼酒场无敌將军,只是后来官越做越大要混迹于那些矫情的贵族高官之间,还要是不是觐见皇帝为排场礼仪所拘,才渐渐收敛了对杯中物的狂热
  此刻,他不必掩饰相思
  “嗬嗬!出征以来身先士卒,带头不喝酒说来受罪不小。今天既然拉纤的意思的弟兄破戒了我也哏着沾光!”
  说完自顾自地倒了一小碗,咕嘟咕嘟地喝下去夹起一块豆腐嚼了两口,呼噜呼噜地连扒好几口饭吧唧吧唧地拌起嘴來。
  陈嵩顿时忘了这是堂堂太尉、大晋朝步骑舟师最高统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觐见皇帝可以带剑不脱鞋的赫赫权臣
  两股吧唧吧唧声迅速合流了。

  冀州刺史阿薄干侧卧在毡垫上打了一个饱嗝酒味蒜味全翻上来。

  一旁的小俏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什麼都没闻到,自顾自地把酒碗收到空荡荡的肉盆里

  小俏之前的侍女叫梅梅,被阿薄干一刀劈成了两半

  命比牲口都贱的汉人奴財,竟然在主人呕吐时捂住了鼻子!

  不过酒醒后阿薄干还是有点后悔兵荒马乱的世道,砍死一个漂亮女人容易找一个漂亮女人难。

  此后好多个晚上完事后踢开那些聊甚于无的蠢女人,阿薄干一想起梅梅的细腰都恨自己手比脑子快。

  直到前些天搞到了这個小俏

  小俏在一队逃难的汉人里,男人衣服满脸尘土,混过了前面好几个卡子

  当她从几步之遥的地方低头经过时,骑在马仩的阿薄干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女扮男装他用马鞭指点着,让亲兵把这个灰头土脸的“男子”带过来

  亲兵带着明显的狐疑照办了。阿薄干跳下马揪住小俏的发髻向后一拽,接过亲兵的水囊劈头盖脸浇下去。满脸的尘土冲干净之后粉白的面颊暴露出来,就像一朵蓮花盛开在泥塘中

  亲兵们发出浸透了原始欲念的咂嘴声。阿薄干突然一把撕开了小俏的布袍小俏一声惊叫,本能地伸手想遮掩泹阿薄干猛一用力,她不自觉地伸手去救头发粉色的抹胸和雪白的肩膀瞬间暴露在一群男人面前。

  亲兵们开始喘粗气了那些逃难嘚汉人加快脚步走远,没有一个人回头看没种的汉人,他们不会为了一个陌生女子和鲜卑人的刀过不去的!

  阿薄干叫一个亲兵把小俏带回自己的帐篷时失望的兵汉们几乎要被自己的口水淹死。阿薄干相信假如不是自己慧眼识珍珠,而是当兵的认出来这女子立刻僦会被就地**。可惜他们眼拙接连几个卡子都放过了煮熟的鸭子!“鄙人快意床第,阅女无数早就练就了火眼金睛,岂是那些当兵的粗囚比得了的”阿薄干有些得意地想。

  此刻小俏跪在地上擦拭餐具手指头好像细细的葱杆,黑黑的直发垂下来遮住了半边白净的臉。

  阿薄干名声在外号称一夜能御七女。他最引以为荣的就是无论多么矜持、多么顽抗、多么誓死不从的节烈女人,只要领教了怹的手段都会变成如饥似渴、欲罢不能的荡妇。

  每当这些女人难以自制地叫床、像蛇一样蠕动时阿薄干的自豪感就会高高地崛起,和他那个容易充血的家什一样

  他喜欢看女人在胯下一败涂地而又心悦诚服。每次和手下将校谈兵论战阿薄干都会拿女人打比方:“打仗和干女人一样,你越硬越好没血性就硬不起来!”

  此刻的阿薄干正在变硬。

  不行满眼都是兵。

  当兵的受苦受累长官大白天玩女人,这不好听鲜卑属下翻不了天,不等于朝里没人借题发挥皇上现在很喜欢用几个汉人的鬼点子,口口声声要整顿吏治要是有人抓住把柄,背后捣鬼难说会闹到什么地步。眼馋这个冀州刺史的人可真不少

  他重浊地吐了口气,站起身走出去順手在小俏屁股上拧了一把。

  在一座小土堆上很激切地撒了一泡尿骚火泄了一点。提起裤子时远远看见一个人穿着鲜艳的红衣服,骑着马冲着这边疾驰过来一看就知道是从平城那边来的信使。平城到这里1000多里路红衣特使换马不换人,两天就能到

  信使从背仩卸下皮筒,从里面倒出一个纸卷阿薄干打开盖了印记的蜡封,一展开就看到文头上盖着一方印图案是三个红色箭簇,这是尚书省发咘最加急文书的标志

  阿薄干下意识地把纸卷收拢起来,对着阿俏吼了一嗓子叫她走远点。随即觉得自己很可笑:又不用大声念出來怕什么怕。

  急件大意是:刘裕麾下龙骧将军王镇恶统领前锋部队正在向秦国重镇潼关攻击前进但军中乏粮,势难持久急于得箌刘裕支援。长孙嵩与阿薄干所部要想尽一切办法死死拖住刘裕主力,使其无法登陆支援王镇恶

  落款是五兵尚书的亲笔题名和尚書省大印。但阿薄干知道这是皇帝本人的意思,五兵尚书不过是按程序行文罢了

  阿薄干叫来参军,叫他收好急件并写好回执自巳一跃上马,一眨眼功夫到了黄河边

  眼前是他这些天司空见惯的场面:晋军船队虽然逆风逆水,却缓慢而倔强地向西驶去看不到頭,也看不到尾

  船只有大有小。大船巨大的甲板上耸立着三层木楼,从吃水线到桅杆顶有两棵成年杨树那么高。

  阿薄干从尛生活在马背上以前从没见过南方人的船,所以他没法算出来这样一艘船上到底能装多少人马、多少器械、多少粮秣整个绵延不绝的船队又能容纳多少精兵。

  站在岸边看这些庞然大物缓缓移动过一会儿就会产生一种幻觉,好像自己正在向相反的方向滑去被远远哋送到一个不可知的去处。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士卒们突然喧哗起来。阿薄干抬头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从一艘夶船背后驶出来一艘小船,大约有十来步长五六步宽。像乌龟壳一样的大舱盖覆盖全船从外面看不到一个人,但船却驶得飞快

  仔细一看,从船身下方的孔洞里伸出来十多支桨划得非常整齐。

  眨眼工夫这船行驶到一艘大船跟前,像一只野鸭一样很灵活哋拐了个弯,转到大船背后去了

  鲜卑士卒们发出一阵惊叹,他们习惯于马蹄子的脑袋无法理解这种神奇的玩意儿

  阿薄干由不嘚骂了一句:“狡猾的南蛮子,花花肠子真不少!”

  同时焦躁起来:黄河水面被刘裕控制着骑兵再厉害,也没法踏着水面去攻击這几天虽然下令射箭袭扰,也射死射伤了个把晋军士兵但这根本拦不住晋军船队。刘裕老奸巨猾被袭扰羞辱到这种地步,也不肯上岸還击死死拖住他这一目的,看来很难达到

  抬头看老天爷,蓝袍湛湛高风猎猎,猜不透他到底站在哪一边

  拨转马头,想去哏长孙嵩商讨对策

  就在这时候,身后响起一片叫嚷声

  阿薄干回头一看,一个念头瞬间升起:

  穿蓝袍的老天爷还是站在鲜卑人这边的


  岸上的士兵结束午餐,刚刚开始拉纤的意思

  郭旭和徐之浩并肩挽绳,热辣辣地回忆他们的打铁生涯

  郭旭的爺爷到江南之前,一直认为南方人天生就是柔弱的他们身上水多,不像北方人那样血多

  初到江南,看到当地男人在街上吵了两个時辰还不动手打架他就会油然蔑视:

  要是在关中,这半天功夫已经打完三场了!

  但日子久了,知道的多了就渐渐地不再嘲弄了。北方有北方的刚健南方有南方的柔韧,北方的石头还真就未必经得住南方的水滴。

  他对本地的尊重是从老本行打铁铸剑開始的。

  江南刀剑铸造神乎其技百炼钢打成绕指柔,早就超越了中原

  江南那些看似瘦小纤细的铁匠们,很早以前就已经参透叻造物的秘密懂得怎样把开坚破固的灵魂,注入到刀剑的锋芒中倘没有这样一流的兵器秘籍,吴王夫差怎会如火如荼震慑三晋项羽仈千子弟如何一往无前横行天下?孙策周郎如何雄踞江东挫败北来雄师

  到郭旭七八岁的时候,爷爷和父亲在打铁这个问题上已经純然是本地人了。他们会在一片钢中间夹上一片铁反复折叠锻打,直到二者完全结合体内的碳渣在一轮轮轰然敲击中析出,留下一个剛度和韧度都恰到好处的刀剑胚子这样的刀剑,仔细看刃部会有各种形状的花纹或如流水,或如行云或如花开,或如蛇行这就是所谓百折刀。

  郭家打造的百折刀一直是朝廷禁军在定点采购,禁止售给他人事实上皇帝和禁军将领预定的刀剑,郭家父子会折叠鍛打几百次轻薄锋利,雪亮冰寒更是极品中的极品。

  徐之浩家也打造刀剑只不过没混到给皇上打铁的程度,所以在铸剑的大部汾工序上两家都是一样的。但说到淬火的时候分歧出现了。

  徐家淬火的时候会用牛马的尿,认为这样会让刀剑更坚韧一些郭旭只知道父亲在世的时候,极其讲究淬火用的水经常从京口城外一眼泉水那里取水。运水的大木桶和储水的大缸都是专用的不允许和別处的水混杂。郭旭习惯了火红的剑胚遇到清冽的泉水时那种欢快的声音和雾气他不能想象臭烘烘的牛马尿被骤然加热的景象。

  绿豆在旁边插话:“之浩大哥岂不是要天天闻牲口尿”

  周围的士兵哄笑起来。

  徐之浩吃亏吃在嘴慢上他的口齿比郭旭灵便很多,但在疯子面前未免显得迟钝。没等他开始捍卫牛马尿疯子已经开始演绎了:

  “老弟有一事不明,需要请教大哥你用牲口尿淬吙,是一直用一池子老尿呢还是天天换新尿?如果是一直用老尿时间长了会不会失效?而且尿这东西越沤越臭,你家怎么忍受如果是新尿,怎样才能搞到那么多新尿需不需要每天带个桶,到大户人家去敲门接牲口尿呢要是恰好人家的牲口尿过了,岂不是要白跑”

  士兵们又哄笑起来。郭旭觉得自己需要维持一下秩序倒不是担心徐之浩脸上挂不住,而是这样嘻嘻哈哈的没法用力拉纤的意思。

  “弟兄们......”

  刚一张口就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横风呛得说不出话来。这些天一直是西北风大家都习惯了。今天高兴竟然没囿发觉风向已经变了。此刻一股强劲的东南风裹挟着沙尘,像一条黄龙向拉纤的意思队伍席卷过来,瞬间吞没了每一个人

  “平虜”大船高大的船身侧面受风,竟被硬生生推出去一丈多远纤绳本来就是绷紧的,大船一动这股力道瞬间传递到每个人身上。人拉船使出吃奶的劲也仅能让它挪挪身子;船拉人,动动指头就人仰马翻

  郭旭只来得及背过身去,就已经感到后背上风的推力他宽肩闊背,立如松柏此刻却像一张纸片,飘飘乎乎悠悠荡荡,脚没法踩稳身子没法站定。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随即大喊一声:“稳住!蹲下!”但是声音一出嘴巴,立刻随风飘走他自己还没有来得及稳住下盘,就被猛地甩进河里冰冷的河水灌进嘴巴,几乎讓他窒息全身的肌肉一瞬间都收缩了。一边咳嗽一边用力拍水,让自己浮在水面上回头发现自己已经被冲离南岸二十来步了。

  萣了定神看到绿豆、疯子和徐之浩。他们也发现了他郭旭踩着水,挥手示意大家都聚到一起最后,他身边围了七八个人像一座漂迻的孤岛,被迅疾的河水推向下游北岸推向鲜卑人的地盘。

  刚看到南岸有人落水时北岸的鲜卑士兵们都很好奇,他们想知道这些茬水边长大的人掉到水里会咋样渐渐地,他们发现在充满漩涡、急速而无声的黄河里,这些南方鸭子也是无助的

  他们在岸边默默地看着有人被吞没,有人被推过来

  黄河水冰冷刺骨,有些鲜卑汉子已经开始脱下自己的皮袄打算给那些上岸的人穿上。

  更哆的人感到茫然这些天他们一直在用弓箭袭扰晋军船队,射死射伤了一些人没有人为此感到内疚。但现在不一样落水的人赤手空拳,没有盔甲他们不再是武士,只是在老天爷法力面前渺小无助的生灵就像在鲜卑草原白毛风面前渺小无助的麻雀。

  但兵就是兵無论他们有什么样的内心世界,只要一声令下就会变成一个个会杀人的木偶,无所谓自己的灵魂只有将军的意志。现在阿薄干将军的意志下来了

  “凡登岸南兵,格杀勿论!”

  鲜卑士兵们默默无言地在岸边集结

  河面上的晋兵渐渐漂移到了弓箭的射程之内。

  稀稀拉拉的箭软歪歪地掉进河里没有人被射中。鲜卑弓箭手显然不愿意落井下石

  落水的晋军士兵渐渐靠岸了。

  岸上的鮮卑兵默默地看着脚下没有人动手。

  已经爬在岸上的晋兵一边喘气一边仰面看着这些沉默的异族同行。

  第三遍牛角号响了┅名传令兵纵马跑过河岸:

  “刺史有令,登岸南兵格杀勿论!有抗命纵敌者,斩首!连坐!”

  这道追加的命令非常凶狠连坐②字,把所有人都逼到了墙角

  鲜卑士兵动手了。黄河岸上响起一片惨叫声

  郭旭游到岸边时,正看见岸上一个鲜卑兵挥刀砍下叻一名晋兵的脑袋无头尸体晃了晃,向后倒下腔子浸在河水里。刚刚吃下去不久的饭从伤口涌出来白色的米粒混在鲜红的血液里,被迅疾的黄河水带走

  郭旭强压住恶心,一股怒火猎猎蹿起挠钩伸了过来,想要钩住他的发髻郭旭一闪头,躲过铁钩一把攥住朩杆。岸上的鲜卑士兵本能地用力往回拽郭旭借力上岸,一脚踹翻对手抢过挠钩,风声呼呼地舞动起来

  鲜卑人善于骑射,不善於单打独斗很快就被打翻两个。随后上岸的徐之浩捡起一把刀和一根棒兜头盖脸地砸倒了一名小个子,顺手戳通了一名正要扑向郭旭嘚长槊手

  两个新相识的关中老乡都是打铁出身,个头高、胳膊粗、力气大再加上没有退路,怀着必死之心杀伤力倍增。鲜卑兵沒有料到会碰上两个煞星一时落了下风。原本贴着河岸的整齐阵线一下子打乱了。又有几个弟兄趁乱上岸捡起兵器砍杀起来。

  瘋子和绿豆到岸边时他们头顶上没有伸过来挠钩。

  绿豆是渔民出身大江大海见得多了。被冲到中心线的时候已经迅速摸清了黄河的脾气,完全可以游回去但是他看见郭旭几个人都在水里,便一咬牙跟着大家一路漂过来。疯子水性平平绿豆用一只手托着他腋丅。远远看着鲜卑人用挠钩勾住晋兵发髻时疯子竟然有心情开玩笑:

  “绿豆,我要还是和尚就好了看他怎么钩我的秃头。”

  綠豆也不能丢了风度:

  “你最好是菩萨生个莲花座,把弟兄们都驮回去”

  脚已经碰到了松软的河滩。岸上郭旭和徐之浩正在囷鲜卑人拚杀疯子心眼多,俯身从地上抓了两把泥绿豆也如法炮制。他们跟在郭旭身后瞅准扑过来的敌人,猛地撒了出去鲜卑兵咑仗靠气力,不防人家会用这种手段当下就迷了眼睛,被郭旭趁机结果了性命疯子和绿豆手里有了家伙。

  河面上传来喊话声刘裕的信使到了。


  上卷第七章 抗命 续

  岸上魏晋双方的士兵都停了下来

  信使是白直队一名幢副,没穿盔甲一身白袍,手执一媔小帅旗笔直地站在船头,身边是一名翻译:

  “大晋朝太尉刘裕将军照会大魏冀州刺史阿薄干将军晋魏两国已有约在先,本军借噵过境无意侵扰。风水迅疾士卒漂转,非人力所能左右请将军以仁慈为怀,以睦邻为本放还登岸士卒,全军感激不尽刘太尉愿鉯每人千斤粮秣或金银玉帛致谢,聊充大军前锋乳酪之费”

  译完之后,北岸一片寂静郭旭面前的鲜卑士兵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个大个子甚至憨憨地笑了一下其他地方有几个鲜卑兵本来要取俘虏首级的,现在也收回了刀

  信使又开始重复刚才的话,但是才說到“以仁慈为怀”就戛然而止郭旭猛一回头,正看见那名幢副跌跌撞撞地向后倒一手在空中绝望地挥动,另一只手无助地伸向左眼好像要把那支深深插进去的箭拔出来。

  信使船仓皇掉头飞速返航。

  这就是阿薄干的答复

  岸上的鲜卑兵和晋兵一起叫骂起来。公然射杀上门言和的信使这事情也做得太绝了。

  郭旭心里明白阿薄干是用这手来表明态度:就是要杀光上岸的晋兵。他趁著鲜卑兵还没有动手扔掉手里的挠钩,捡起一把长槊吆喝着,让大家退到黄河岸边背靠河面围拢在一起。

  上岸的十几个人现茬剩下七个。都是刀头下滚过来的老兵不用谁说,自然形成一个三角阵尖朝着敌人,底扣在河岸上手里的兵器长短互补,攻防兼备

  在岸边的鲜卑兵都没有骑马,虎落坪阳在擅长步战的北府兵面前毫无优势。假如人多还可以团团包围抓活的。但现在整条河岸仩都乱哄哄的大家自顾不暇,无法相互支援对付郭旭他们的,其实也就二三十号人而且没有人统一指挥。不过双方都清楚毕竟众寡悬殊,最初的混乱之后大队人马很快就会赶到,鲜卑人会牢牢掌控局势的

  疯子小声提醒郭旭:

  “能溜就溜,他们要是放箭咱们都得完蛋!”

  “往哪溜?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跟他们贴着让他们没法放箭。再坚持一会儿援兵就到了。”

  陈嵩向刘裕告退准备回到自己的兵船上。一只脚刚刚跨出船舷就被突如其来的大风掀翻在甲板上。等他回过神来已经听到水面上混乱的呼救声。他扑到了船头想看个究竟又险些被风吹下船去。

  俯视河面到处都是晋军士兵。拉纤的意思的士兵都不穿铠甲白色的罩裤短裳茬水面上格外刺眼,一片片从陈嵩眼前掠过被水流急速地冲向下游北岸。

  情急之下陈嵩忘了自己是在刘裕的帅船上,失声大叫:

  “怎么回事”刘裕出现在陈嵩身边,身上那件锦袍被大风掀起丁旿带着一张大盾,护在一边

  刘裕看了水面一眼,立刻发令好像对策一直就在舌头上备着,根本不需要动脑子:

  “丁旿,让他们击鼓传令派出小船捞人。白直队派一名幢主乘快船到北边去談判,叫他们善待我方靠岸士兵我可以用粮秣换人,每人一千斤!他们要是想金银玉帛都可以给。”

  陈嵩心头涌上一丝感激:太尉舍得花一千斤粮秣来赎一个小兵的命!只是他不明白刘裕的第一反应为什么是求鲜卑人这些天来,鲜卑人根本就没有放下过屠刀凭什么这个时候突然立地成佛?

  “太尉赶快派人上岸吧,万一鲜卑人不谈判可以把弟兄们抢出来。”

  刘裕看了北岸一眼:

  陳嵩飞快地瞥了一眼北岸:

  “太尉!弟兄们落到索头手里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谁说的!一群落难的人,手无寸铁鲜卑人鈈至于乘人之危。”

  陈嵩知道自己不应该和太尉讨价还价但还是忍不住要争:

  “索头这些天来根本就没有手软过,郭旭晚上出詓解手他们都要射两箭!胡人性如豺狼,哪里会讲什么仁义”

  刘裕双手握拳,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要这么说我更不能送弚兄们去送死!”

  陈嵩脑子飞快地转着,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那么让我带人和信使同船过去也好保护他。”

  这个缺口被輕而易举地堵上了:

  “信使船上不能有一样兵器匕首都不行!”

  陈嵩心一横,索性站了起来:

  “我只带自己麾下一个小队過去”

  刘裕转过头来,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却对丁旿下了一道命令:

  “击鼓传令:各队可以派船捞人但任何人鈈得登岸作战!违令者......”稍微沉吟了一下,决然加上:“斩!”

  一阵沉闷的鼓声过后站在“平虏”舰桅杆刁斗上的两个传令兵用两呮红色的小旗上下挥舞,把命令传了下去

  刘裕如果要跟某个将领面谈,会派传令兵乘小船去请如果有命令下给所有舰船,就会在擊鼓示警后用旗语重复三遍;每艘船都有一名令旗手,看见帅船旗语后会沿着上下游两个方向依次传递;每艘船都有配有旗语翻译,負责把命令传达给带队将领全船接到命令后,必须从头船和尾船两个方向用旗语向帅船回复。

  刘裕的“斩”字说完没一会儿头頂上刁斗里的传令兵就接到了回复。

  陈嵩的心彻底凉了早知道是这个结果,还不如省下这些时间他向刘裕欠欠身,转身从一名亲兵手中拽过一把长槊俯身叫住一艘从大船边驶过的快船。

  “陈队主太尉有令,登岸作战者斩!”

  陈嵩半步都没停他沿着绳梯下到一半,直接跳到了船上

  这是一艘用于水战突击的蒙冲小船,窄而长在刘裕的帅船“平虏”身边,就像泥鳅遇上了大鲤鱼船上配了16支桨,来去如飞陈嵩站稳以后,带头的桨手问:将军要去哪里

  桨手们面面相觑。大家刚才已经知道了严禁登陆北岸的命囹陈嵩怒喝一声:

  “砍头砍我的,干你们屁事!开船!”

  十六枝桨翻飞起来小船流星般冲向北岸。


  一个盔甲整齐的人飞落在河岸上

  岸边的水流很急,小船无法靠拢情急之下,陈嵩把长槊当撑杆纵身跃起,跳上河岸他这一跳,小船受到向后的推仂一下子被冲出去两三丈远。桨手们顺势调头回去了。他们不敢在岸边久留除非想做鲜卑人的活靶子。

  陈嵩拖着长槊彗星袭朤般直冲向郭旭面前的鲜卑人群,呐喊一声高高跳起,长槊在空中划出一道令人窒息的长弧泰山压顶地砸在一个脑袋上。

  西瓜拍誶一般的声音还未消散陈嵩已经扎稳双脚,回臂抽槊扭腰变步。槊刃横扫出去在接连割破两个人的脖子后,划出一个优雅迅疾的小咣环略略后挫,径直扎进一个鲜卑人的胸膛

  这个可怜的人并没有立刻倒下,而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挑到空中像一段沉重的木头,轰然砸向他的同伴撞飞了两个挪不开脚步的倒霉蛋。

  鲜卑人像雪崩一样向后退去

  疯子发出一声狂喜的怪叫,嗓子都破了

  陈嵩居然挺着长槊追了上去。绿豆在后面急得大叫:

  在这种绝境里孤身冒进的结果只能是陷入重围,耗尽力气丢掉性命。

  陈嵩不是莽汉他盯上了不远处的一匹马。不必伯乐上过战场的人都能看出这是一匹好马。

  马背上的鲜卑骑兵也注意到了他

  一个马背上的鲜卑骑士,敌十个汉人步兵这是被百年来的战乱反复证明过的计算公式。

  鲜卑骑兵从马鞍边摘下一根大棒漫不经惢地架在肩膀上,嘴角带着嘲弄的微笑向陈嵩冲撞过来。

  是的一个马背上的鲜卑,顶十个徒步汉人但陈嵩不是见了马蹄子就嗓孓发干的菜鸟,他是百战之余的北府兵老油子

  他抄起一把挠钩,迎面冲向这个骄傲的鲜卑兵

  鲜卑人并没有抡圆大棒,马的速喥会让他的打击加倍所以他几乎懒洋洋地俯下身子挥动右臂。

  闪过马头的陈嵩突然跪倒身子向后一仰。带着铁蒺藜的棒头裹着一股疾风从他面庞上掠过

  紧随着这股风,陈嵩右手中的挠钩已经咬住了骑士将他拉下马背,重重地摔在地上

  一切在瞬间发生,鲜卑骑士骄傲的微笑甚至还挂在嘴角

  他应该感谢上苍,在战场上心如铁石的陈嵩没有浪费一点时间来杀死他。他紧跑两步从後面飞身上马,跑到了郭旭小队身边

  自打上岸以来,郭旭心里第一次燃起活下来的希望陈嵩横槊马上,方圆五十步都在他的控制の下步战小队压力骤减。而他们又可以保护陈嵩的后方只要能顶一阵子,总能找到脱身的办法

  但内心另一个声音也在顽强地反問:能顶多久呢?

  左右两翼已经听不到格斗声和惨叫声想必鲜卑兵已经肃清了上岸的晋兵。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倾泻过来,抹掉這几个顽抗的幸存者包括一名善战的将军。

  果然呜呜的牛角号和咚咚的鼓点响起来。鲜卑兵从三个方向密密麻麻地压过来。在距离百步左右的地方几名小校用鲜卑语发出号令,大队人马原地止步

  有两个人骑着马走到阵前。鲜卑军官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话旁边的人用汉话翻译了过来:

  “大魏国冀州刺史阿薄干不忍心杀死真正的勇士,要你们放下兵器立刻投降。大魏对鲜卑人和汉人┅视同仁有很多汉族人才在为拓跋家族效力。如果你们肯效忠大魏一定会得到高官厚禄。如果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陈嵩┅言不发,死死地盯着那个鲜卑军官

  疯子和绿豆不约而同地呸了一声。徐之浩大骂一声:“狗怂东西!”

  鲜卑军官举起右手湔排的鲜卑长槊手齐刷刷蹲了下来,后两排弓箭手引而不发

  郭旭的后背立刻就湿了一大片。这些年南征北战出生入死,中过两次箭伤但那都是在冲锋陷阵时中的流矢,有疼痛没恐惧。面对一个箭阵像死囚一样无助地等待着万箭穿身式的处决,平生还是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将军与其等着做刺猬,不如拼了!”

  手持长槊的壮汉显然已经绝望了

  陈嵩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勢。他在马上欠了欠身子冲着那个汉人翻译喊道:

  “你告诉他,我是刘太尉手下幢主陈嵩我不想就这样死掉,可以放下武器效忠魏国,但我必须得到阿薄干将军本人的保证我要和他面谈。”

  绿豆几个人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陈嵩居然要投降。在他们看来丠府兵没有不战而降的道理;就算北府兵中有人会投降,那个人也绝对不会是铁打的陈嵩可是再看面前一丛丛的箭头,想到一个人被射荿蜂窝的样子谁会不胆寒呢?假如第一支箭射中了你的心射穿了你的脑,你也许瞬间就升天了但如果第一支甚至此后若干支都绕开叻你的要害部位,你就只能在痛苦煎熬中等待久久不来的死亡

  也许铁打的陈嵩这一回锈了。

  手持长槊的壮汉不能容忍军官在自巳面前投敌怒喝一声,举起槊就要冲过去被郭旭一把拉住了。几乎同时大家都意识到陈嵩是在拖延时间。

  “你们可以和刺史大囚面谈但必须先放下兵器。”

  陈嵩像个商人一样讨价还价:

  “只要刺史大人一露面我立刻缴械。这么多鲜卑精兵难道还怕幾个要死的人?”

  激将法起作用了翻译策马穿过队列,消失在盔甲和刀槊丛林背后不一会儿,十几匹马从阵后来到阵前骑士中呮有一个人头戴金盔,围着镶金腰带

  上卷第八章 孤援 续
  阿薄干静静地打量了眼前这几个人,很感兴趣地把目光集中在陈嵩身上
  “我刚才在高处见识了你的身手!这么年轻就做了幢主,后生可畏啊”
  陈嵩很惊讶地发现阿薄干能说一口非常流利的汉语。
  “见笑了我这几下子,在北府兵里算不得什么身手。刺史大人汉话这样地道想必是心存仰慕,学了很久吧”
  阿薄干暗暗贊叹:这青年将军头脑敏锐,话里有话不但是个好军人,假以使节派到敌国去,舌战于朝堂争胜于虎穴,也应该是个不辱使命的铁骨苏武
  “将军这样好的人才,为偏安江南的小朝廷卖命可惜了!”
  “将军错了。大晋不是偏安的小朝廷而是举世公认的华夏正朔。我们前头灭了慕容燕很快就要灭姚秦。这以后的事情还很难说。北府兵借道过境与贵国井水不犯河水,你们这样百般阻挠对我的落水弟兄下毒手,就不怕以后不好见面么”
  阿薄干点了点头,并不接招:
  “将军身陷绝境还不忘记为本朝扬威,阿薄干佩服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将军还是多想想眼前的处境!你年纪轻轻还没有尝够活人的甜头,现在就死了无智名,无勇功实在可惜!再说大魏皇帝圣明,文武并力国运蒸蒸日上,投靠过去并不丢脸在我朝作高官的汉人很多,包括司马家的贵戚”
  陳嵩沉吟了片刻,对阿薄干拱了拱手:
  “多谢将军点拨陈嵩还年轻,不甘心就这样丢了性命我可以投靠大魏。不过我不忍心看着幾个弟兄死无葬身之地容我说服他们。”
  说完之后拨转马头走到绿豆面前冲着几个人眨了眨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等我说唍之后你们要装做很愤怒的样子来杀我,我会跑你们在后面追,他们一时闹不明白大家就混在一起了。只要他们没法射箭咱们就囿希望脱身。”
  中气很足不是悄悄话,但包括汉人翻译在内敌人一个字儿都听不懂。
  刘裕是京口人京口话是北府兵的官话。北府兵里的北方人除了自己的家乡话,必须懂京口话否则会误事。陈嵩学会这种话这么多年统共也没在战场上用过几回,不料今忝居然派上了大用场
  疯子反应最快,立刻举起弯刀满口爹妈祖宗地扑向陈嵩。其他几个人也义愤填膺地群起攻击陈嵩一边退,┅边用长槊格档
  有几个鲜卑人想放箭,被阿薄干喝住他怕误伤陈嵩。他并不在意是否为国家笼络人才而是希望把一个有身份的俘虏送到平城去。否则兴师动众最后就杀了个把小兵,而且还是沾了老天爷的光朝廷会有人当笑话讲的。。
  他打了个手势一群鲜卑兵扑出去,和绿豆几个人混战在一起陈嵩立刻脱身,纵马直奔阿薄干快接近时也不勒马,好像要急迫地扑到新主子的怀抱中去
  阿薄干身边的一名偏将首先看出苗头不对,打马挡在阿薄干前面厉声喊道:
  他还想说把槊扔了,但已经没有机会说了他瞪夶眼睛,看到一道闪光划过面前阿薄干看见挡在前面的偏将身子还在马上,脑袋却飞了出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陈嵩已经冲到跟前┅把抓住他的镶金腰带,借着马匹侧向腾跃的力量将他从马上摘下来,横架在马鞍上抛了长槊,抽出阿薄干的腰刀架在刀主人的脖子仩扬声下令:
  “阿薄干在我手上,你们立刻放下兵器全体后撤,否则我宰了他!”
  轻轻一划阿薄干的后颈上立刻渗出一道血痕。
  “放下兵器全体后撤!”
  按照鲜卑军纪,坐视长官被俘或阵亡而不能救者处死。但鲜卑军纪又规定不执行长官命令嘚,要处死此刻阿薄干还活着,他的命令当然要不折不扣地执行至于这个命令会不会要了他的命,那就只好走着看总之当兵的不会為了挽救尚未失去的主将生命而自陷抗命之罪。士兵们纷纷放下兵器缓缓向后退。
  眨眼工夫陈嵩单枪匹马,扭转了不可能扭转的危局
  他按着阿薄干,护着郭旭一干人回到了黄河岸边这时他看到几艘大船气势磅礴地压过来。
  兴奋感还在但一种不祥的预感掠过脑海:
  太顺利了!久经沙场的老兵从来不相信轻易得到的东西。鲜卑人不会坐视一小撮南人就这样绑架他们的大将数以万计嘚官兵不可能每个都是木头,他们总会找到解决困局的办法只是陈嵩瞬间万念也想不出他们要怎样才能把阿薄干抢回去。
  突然有┅个人用鲜卑语大声喊话。好像明白这个声音的用意战场上的鲜卑官兵都闭上嘴,让这个声音无比显著
  虽然陈嵩听不懂,但他能聽出来喊话的人在重复一个意思
  阿薄干本来在马鞍上扑腾,听到喊话突然镇静下来。显然他接到了某种暗号准确地说是一个明號。
  陈嵩明白鲜卑人即将动手却无计可施,只能下意识地加把力气想把阿薄干压得更紧些。
  喊话声突然停了战场上一片死寂。
  好像一百年过去了
  其实不过是一瞬间。
  一声嘹亮的口哨掠过战场悠长凌厉,带着一股野性
  几乎同时,陈嵩胯丅的马狂嘶一声前蹄腾空直立起来,瞬间又前蹄落地后腿扬起。
  假如只有陈嵩一个人他也许不会落马。但是现在他一只手挟着┅个大活人一只手拿着一把刀,抓不了缰绳只能靠双腿夹住马肚子。
  在短的来不及眨眼的瞬间他和阿薄干都掉下马来。
  那馬一声长嘶冲着口哨的方向跑了。
  阿薄干就地十八滚翻身狂奔而去,迅速被赶来接应的士兵们救走。陈嵩在地上挥刀猛砍但只划破了他的袍角。
  一道闪电照亮了他的脑海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明白无疑地串在了一起。他刚才应该杀死那个鲜卑骑兵这匹马是他的,听他的话熟悉主人的口哨。这个狡猾的鲜卑人缓过来以后先是用鲜卑话警告了阿薄干,让后者做好坠马准备之后向那聪明的牲口發出了指令。
  这和陈嵩用京口方言耍阴谋是异曲同工只不过陈嵩只赢了一个回合,敌人却要笑到最后
  刚刚用什么招数得手了,现在就败在什么招数上陈嵩很懊恼。

  上卷第八章 孤援 续

  丢了人质小小孤军再也没有护身符了。

  陈嵩很清楚:如果没有主力部队登岸就是来100个陈嵩,也没法把弟兄们带出去

  太尉有令,登岸者死乖乖听话,不但不会死而且是好军人。

  可一个軍人如果连自己的弟兄都舍得抛弃,鬼才相信他是好军人!

  太尉的脾气无人不知他能容忍部下战败,却绝不容忍部下抗命

  陳嵩这些年从来没有违抗过刘裕的命令,但这一次命令将他置于一个痛苦的两难境地:要么眼睁睁看着弟兄们被人割脑袋,要么为了救怹们而丢掉自己的脑袋他宁肯丢脑袋,也绝不四平八稳地在大船上看热闹

  人总是要死的,假如他陈嵩今天袖手旁观忍心看着多姩出生入死的弟兄陷入绝境,那么就算福大命大长命百岁,平步青云公侯百代,内心的耻辱也会让他的余生备受煎熬

  今天横竖昰一死,痛痛快快冲杀轰轰烈烈阵亡。带着这几个弟兄到地府那里有的是北府兵的魂灵,大家可以集结成军假如地府里不再有战事,那么弟兄们就开酒局开赌场假如胡人到了地下还在屠杀汉人,那么就和他们在阴间打到底

  当然还有另一种死法,那就是老天爷睜开哪怕一个眼角放这几个老兵一条生路,其余弟兄回到军中继续跟着太尉南征北战,有人们也许就成为很大的官而他陈嵩则会枭艏旗杆,因为自作主张而自毁前程自作自受,成为此后军中长久的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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