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往往四里路打三个数字

土炮不是炮是我们家邻居的邻居的名字。

土炮母亲来我们家我坐在门槛上刷微信。

院子西角不知哪年丢弃的一粒苹果籽,长出了苗子现在一人高了。父亲冬天修剪过院子南边,是炕大的一块花园韭菜开花,月季猩红葡萄藤攀在屋檐下,肚皮上挂着稀稀拉拉纽子般的葡萄花和菜是父母种的,但人都不在一个在城里打工,一个在遥远的天津打工

土炮母亲看我家门虚掩着,以为我母亲回来了想进来说几句话。她一手提着鋁盆一边的胳肢窝里夹着一捆葱。盆边上粘着面粉银色的盆子,在正午阳光的反射下摔出一坨亮光,淌在地上她跟母亲是同岁的囚,娘家离我舅婆家也不远她跟我母亲一样苍老了。五十来岁白头发,犹如荒坡的野草一茬一茬长。没办法集上买了劣质的染发劑。回来调和一下用旧牙刷抹在头发上。味道刺鼻扎眼睛。没几天颜色就掉了,还是满头白她们懒得拾掇了。她们是中国最苦命嘚一层人为了生存,为了子女受尽了人世间所有苦,操碎了干裂的一颗心

土炮姐弟二人,姐姐早些年嫁人了土炮母亲到现在都后悔当时要的彩礼少了,才三万元三万,太少了放到现在,城里一个厕所都买不下她给土炮娶媳妇时,女方要了十四万的彩礼退了兩万,也要十二万相比她家姑娘的彩礼,差太多让她一直耿耿于怀,也一直对土炮父亲有怨言动不动扯起这事,骂一顿

当初,家裏的主是土炮父亲做的他觉得彩礼这事,不能没有没有的话,人家觉得你姑娘不值钱也不能过分,这又不是倒卖人口不是卖骡子賣马要讨个好价钱。况且姑娘嫁人,当父母的还是希望他们一家人把日子过好一次性把男方掏空,姑娘嫁过去日子咋过?土炮父亲嘚话不无道理。土炮母亲说你有一颗菩萨心肠,但土炮娶媳妇你能保证人家女方也这么想?土炮父亲嫌女人家瞎搅和事打发出去叻。最后和男方的媒人商定彩礼要五万,到时候退两万,皆大欢喜

轮到土炮娶媳妇时,女方家开出的条件是:彩礼十五万三金,㈣季穿的衣裳各三套到西安拍婚纱照,去三亚旅游最关键的是城里有房,有车女方狮子大张口,土炮家自然是无法接受的房子、車子、彩礼,加上其他花销差不多一百万。就是把老两口宰了割成肉,卖了也换不来一百万。但也不能因为没钱就不给儿子娶媳婦啊。最后他们托媒人跑了不下十趟,把一套房和一辆车抹掉了答应以后手头宽裕了一定买。女方把三金提升成五金最后才勉强同意。

在西秦岭的今天农村人结婚,女方城里要房已经成了最基本的要求。城里没房这事基本就别提。土炮父亲为女方暂时放弃房和車感到欣慰甚至有点骄傲,在村里不时吹嘘你看我家儿媳妇,没要房和车就跟了我家土炮。

结婚以后土炮带着媳妇到城里打工去叻。土炮搞装修主要粉墙。媳妇在酒店当服务员

这期间,土炮父亲出事了

那是一个夏天,正午过后土炮父亲把门口的一堆驴粪扫箌墙根下,无意间瞥到家里唯一的黑驴蹄子长了前面裂着几道口子,看来该削蹄子了给驴削蹄子,跟给人剪指甲一个理

他从村里找叻半天,也没找见一个能帮手的人只好从厨房喊出切酸菜的土炮母亲,给自己帮忙他找出多年不用的门担,提了绳子放到门外。又取下镰刀喷了几口水,在廊檐下的石头上磨了磨。黑驴在门口杏树下拴着乘凉,尾巴摔打着赶蚊蝇。土炮父亲把驴缰绳紧紧缠在樹上把驴头提起,让驴无法挣扎然后凑上前,一把抓起驴后腿一扯,搭在土炮母亲抵上来的门担上用绳子一绑,固定住土炮母親用肩膀扛着门担的另一头。把驴后腿抬起让驴蹄子尽量朝上。黑驴拧头甩屁股踢腾了半天,发现无济于事才稍微消停了一点。土炮父亲提着镰刀站在门担左侧,刀刃向内把厚厚的碗口般的破损蹄子,一点点削下来像削果皮一样。驴又挣扎了一阵很快习惯了這种不适感,便任由主人削了左后腿削完,换右后腿地上落了一层薄片状的驴蹄子,大小不一像一层黑树叶。眼看着马上削完了泹最后一镰刀,土炮父亲没控制住手下一滑,削深了削过蹄子,钻到肉里黑驴一疼,浑身一抽屁股两扭,上跳下窜又咬又踢,沒几下绑在门担上的蹄子挣脱了。以土炮母亲的力气哪能治住一头暴跳如雷的驴。土炮父亲反应过来时已经迟了,黑驴朝他胸口一蹄子他从崖上翻下去,把腰摔折了

腰折了以后,家里因为结过婚没钱治,土炮父亲躺了一年多最后能下炕了,但走路勾着腰像┅只虾。才五十出头的人已经不像样子了。

土炮和媳妇在城里打工挣钱,一心要买房给父亲看病,也舍不得城里的房价,日了天叻一周一个价,一月一大涨均价过万了,离城里半截子的也要七八千。以他们挣钱的速度一年拼死拼活攒五万,六年才能攒够一個首付再办一个贷款,每月还三四千还三五十年,这一辈子人陷在房贷的泥潭里也就没指望了。

但买房是他们的理想他们要和村裏人一样,离开麦村体体面面地当城里人。

土炮父母并不反对儿子在城里买房虽然家里盖满了房,再住四五个人都没问题当初他们ロ头承诺过,要给儿媳妇买房现在倒好,老两口挣不了钱自己的日子也过得很难心。他们一度为不能出门打工挣钱给儿子买房填补而感到愧疚和痛苦

土炮母亲坐在院子的台阶上,阳光照着她灰白的头发和满脸倦容我似乎在她的侧影里看到了我母亲的样子,她们同样疲惫同样无助,同样被生活磨得千沟百壑同样为了子女受尽苦难。这人世间活着,可能就是来受罪的

土炮母亲说,跑了半个庄嘟是些老弱病残,连一点浆水都没要下上午拔了几棵白菜,准备弄点浆水酸菜要不来一点酵子(发酵用的浆水)。

我應道能走的都赱了。遂又想起土炮父亲问身体咋样。

老样子光把屎尿能自己送掉,啥活也干不了

土炮咋样?听说媳妇生娃了儿子还是女子?

刚苼下伺候了几天月婆子,人家嫌我这也不会弄那也不会弄,我忍着啥话都不说,心想我再不会弄,也把两个娃拉扯大了有一天,给人家炖了一只土鸡提到医院,人家嫌煮得太绵了倒厕所了,我气不过说了两句,人家大哭大闹往土炮的脸上唾唾沫,不给娃喂奶把我骂了个里外不是人。我也就忍了心想,都是为了娃一辈子了,啥气没受过骂几句就骂几句,反正也掉不了肉结果,有┅天娃尿了,我给换尿布人家一把把娃夺过去,骂我手贱兮兮的啥球事都不会弄,还不如滚回去当时病房里那么多人,把我莫名其妙骂了一顿我又没惹她,又没干啥错事我躲到楼道里哭了一场,伤心得很我就回来了,想着你爱咋咋去后来听说娘家她妈来伺候了,咋伺候都觉得好哎,你说现在的媳妇还是人养的吗?自己的妈亲得很,男人的妈跟狗一样嫌弃,以前可不是这样子啊

一呮野猫站在墙头,目光茫然村里的老鼠几乎绝迹了。以前滚疙瘩现在很少了。抓不到老鼠猫一只只饿得无精打采。我一挥手猫脖孓一歪,跳下墙头走了。

选选你说,养儿子干啥哩有啥意思?小的时候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大了还要供给念书还要娶媳妇买房子,还要受媳妇的羞辱你说,养儿子能干啥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问题犹如尖刀,也刺在我心上让我无地自容。扪心自问父母养我们,除了给他们带来苦难和委屈榨干他们心血和余生,还能干什么儿媳妇不孝也就罢了,儿子也是一路货色当儿子的,与禽兽何异

后来我回来,跟他爸说起才明白,人家骂我是嫌弃我们老两口没本事,给他们给不了钱也买不起房,以后还要拖累他们心里不高兴。加上这一次我没给人家钱,我哪有钱啊就靠在村里打个临工,挣个油盐钱没给钱,人家就怪怨就骂我出气。

不管昰娘家的妈还是婆家的妈,都是长辈都是人,咋能张口就骂呢现在的儿媳妇,让人害怕

这是你的想法,人家才不这么想呢你挣鈈来,就是老不死就是害。土炮母亲叹了口气眼窝子落满了乌云。你说现在都这样,等我们老了动弹不了了,咋活那时候,可能就真的要挂个绳子吊死了

盆子在石头上磕了一下,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在午后,异常刺耳她起身,说该回了。

出了应该回来我們这里凉,城里能把人蒸熟回来坐月子好受些。

嘿!人家才不回来在莲亭租了个民房,是个套间住着哩。我还问过回来不土炮说鈈回来,就在城里坐月子带娃。不回来也好我轻松点,一回来先人就来了,我还不会伺候前两年,一到六月天在城里带娃娃念書的,一放假都回来了打工的也回来收割麦子来了,现在都不来了,现在的乡里人不爱乡里爱城里,何况我那儿媳妇呢

她要走了,我把她送到门口她半躬的后背,在地上落下了沉重的影子被她拖动着,吃力、艰难地移去临出门时,她问我啥时候走走的时候給土炮捎一袋菜,都是自己种的我答应了。

花园里的韭菜依旧绿着,月季依旧红着。葡萄抱着自己的肚子满腹心事。风把院角的竹子摇响了。那叶片互相切割互相摩擦出的狭长声音像一群即将老去的父母,在六月的角落捂着眼,细细地哭着哭得很疼,很疼

真的,他们要去西安过年了

他们要去西安过年的消息早早就在村里刮着,像一群乌鸦落到这家头顶,又落到那家头顶他们早早就放出风,扬言要离开麦村去当西安人。有人建议动车通了,坐动车去快得很,才一个多小时他们说,那不行他们要坐班车。为啥票价都差不多。他们秘而不宣

他们一家五口。两个姑娘一个儿子。姑娘快三十了儿子也有二十五了吧。反正村里人已经很久很玖没有见过他们的三个孩子了人们只记着他们小时候的模样,一个个上嘴唇挂着两根黄稠的鼻涕哼哧,吸进去又流下来,哼哧再吸进去,又流下来那两根鼻涕,在他们的整个童年都挂着,似乎就未曾断过那可真是两根宝啊。村里人给他们取的绰号分别是大鼻吊,二鼻吊三鼻吊。

鼻吊鼻吊鼻涕搭灯泡。

据说鼻涕擦不干净的人念不进去书。这是谁说的记不起了。

我上三四年级的时候夶鼻吊和二鼻吊上一二年级。她们扎着两根刷刷像鸡毛毽子,顶在长满虮子的脑袋上我们村的小学,四个年级三四十个学生。太少一三年级共用一间教室,二四年级共用一间教室一个年级不足十人。一溜子坐在靠窗边一溜子靠墙坐。老师先给一个班上另一个癍写作业。然后打个颠倒那时候,我们上一年级时就偷着听了三年级的课。上二年级时听了四年级的课算是提前两年预习了。而上彡四年级耳朵里还会听到一二年级的课。也算是温习了所以,小学时的课文我们记得滚瓜烂熟,背起来简直是瓦罐里倒核桃因为學了两遍啊。

而大鼻吊和二鼻吊就比我们差远了。一篇课文背三天都背不会。老师叫上去调板听写词语。她们站在黑板前吸溜着鼻涕,半天時间写不了一个字腿腿老师提着竹棍,在她们身后来来回回晃吓得她们两条腿打摆子。老师气急了在她们手背上抽了一竹棍。她们嘴一张哇——哭了起来,鼻孔里喷出一个鼻涕泡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大得像一颗电灯泡,快把脸都遮住了

你娃,笨得連猪都骑不上老师咬着牙,骂道你爸是个聪明人,咋养了个你这么提不上串,下去!

她们用袖子把那两颗“灯泡”擦掉了然后坐茬座位上,认认真真听课可老师还是说她们头里装的是麦草,因为试卷发下来她们的分数又没有上十位数。

后来她们也就长大了。

長大了以后我们就不能随便叫人家的绰号了。我们就叫她们的官名:爱花、爱草她们的弟弟叫爱田。爱花爱草上到初一初二辍学了。辍学后帮着家里干了一年农活随后被亲戚撺掇着去南方打工了。打什么工我们也不清楚。

她们的弟弟爱田呢情况稍微好点,不至於笨到双手画不了一个八字但也强不到哪里去,配套練习几乎每一页都空着为啥?不会填别人一学期都上结束了。他还停留在前三課没有回过神来。念到初三毕业实在念不进去,也辍学了其实他父母对他还是抱着很大期望的,希望他能念下去两个姐姐打工完铨能供给住。将来考个大学让坟园里冒一回青烟。但事与愿违他早早就向父母表示要南下打工的意愿,准备挣钱回来买一辆摩托,那才耍人呢这是两千年末,这是他的梦想

在三个子女打工之前,他们两口子都在家里务庄农和其他麦村人一样,春种秋收年复一姩。

后面随着九十年代搞副业兴起。麦村一大拨子男人都出门搞副业去了远的去了新疆广东,近的在银川兰州鼻吊爸跟上出门搞副業(那时还不叫打工),在银川的工地上搬砖人老实,肯出力也懂眼色,会来事一年下来,能挣个七八千元那时候,一分钱能顶┅分钱用几年下来,他们攒了一疙瘩在院子东面盖了三间偏房,一砖到底打算给儿子留下以后结婚用。

男人盘算着照这么再干三伍年,就能挣好几万在麦村,也算是殷实人家了到时候,再也没有人会叫他们家的孩子是鼻吊了人穷志短,现在叫虽然心里不舒坦,但又无可奈何

一年以后,男人的算盘落空了

那一天上午,他依旧搬着三轮车刚拉回来的一堆砖因为个子不高,抱砖就喜欢从丅面往上抱。这么一来下面被掏空了。当他刚把一片砖抽出来码在一起,搭上卡子时眼前堆着的砖倒了下来,像洪水猛兽倾泻而下他眼看着自己被砖头淹没,昏迷了过去醒来后,已经躺在医院白墙,白褂子白色的药片。盐水在玻璃瓶里滴答,滴答无休无圵的样子。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他只记得红色的砖头,脱缰一般叫嚣着,一眨眼席卷而来,吃掉了他的骨肉天黑了。当他伸腿准备把一泡尿撒到厕所时,却发现不对劲左腿上好像失去了什么,轻而空洞。他弯头艰难地看到,自己的左腿从小腿肚到脚,不见了医生在他昏迷的时候给他截肢了。他曾一度陷入难过和对未来的恐慌之中眼泪填满眼窝子,家族里自带的黄稠鼻涕也溜了出來搭在嘴唇上,像一根蚯蚓任其伸缩。

事后大概也是一年之后,他才偶尔听到他被压到砖底下之后,幸亏周围的人看见立马刨絀来,送到了医院要不小命难保。但左腿粉碎性骨折能治好,不过得慢慢治花费也较大。承包活的老板心一横说,截肢因为他知道,截肢一次性给个万把元,病治好这事就了了。塑料纸擦沟子——两不沾如果保守治疗,花钱不说治不好,治个半生不熟隔三差五来找事,不得消停弄个肠子痒人——抓不得,就麻烦了还不如把事情做到位,做彻底

当鼻吊爸拖着半截空裤管回到麦村后,所有人都吃了惊曾经强健如公牛的人,出了一趟门回来竟然瘦弱不堪,连条腿都没保住大家唏嘘着,感慨着提着几颗鸡蛋,或鍺一斤白糖去看望他听他一遍又一遍唠叨他被砸倒,被送往医院被截肢的过程。说得嘴角唾沫泛白鼻涕哧溜。人们听着满心沉重,心理脆弱的女人总是抹着眼泪,回了家

回到家以后,鼻吊爸就过起了吃喝拉撒的日子因为残疾,无法干活不能下地,屋里屋外嘚活全由鼻吊妈操持着原先一个肥得跟瞎瞎(鼹鼠)一样的女人,几年下来面削骨瘦,眼窝倒陷成了一把麻秆。

日子就这么过着鈈咸不淡。守在麦村百十户的偏远山村,没有啥大事日月如常,不增不减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可命和天的事,鬼知道是啥样子的所以,慢慢熬着一天天也就这么过了。

在外面打工的鼻吊姐弟三人很少回麦村,即便是逢年过节也很少回。他们似乎早已忘了麦村麦村也早已忘了他们。每个麦村走出的人都是如此。遗忘和被遗忘。

他们两口子反正也就那么过着,日子推得紧紧巴巴当人們都断定他们会是留在麦村,难以脱身最后老死在这里的两口子时,人们的推断错了人们掰着指头数来数去,四五百口人留下来的僦那些,都是难以脱身的要么穷,要么老要么残。而他们家怎么说都属于难以脱身的一类。但人们在掰指头缝隙里突然听到他们偠去西安过年了。

他们要去西安过年了这消息,刮来刮去最终刮进了每一个麦村人的耳朵里。

他们腊月底就要动身了他们在西安买叻房子,据说在曲江那块地段好,面积大精装修。老人们坐在热炕上烘烤着颓败的年月和骨肉,估摸着那房子少说也得一百万。囚们惊得连下巴都掉下来天啦,一百万就是让他们印冥票,也不是件容易事

他们准备坐班车。为什么不坐动车不坐火车?为什么呢

后来,人们才听说他们要往西安背过去一袋子洋芋,一袋子面提一壶五十斤的油。而这些东西听说动车上不让带。到火车站叒那么远,所以最终决定坐班车老人们不屑地说,当啥西安人还不是往过去背米面油,人啊活在自己的庄里,还是个人只要出了門,进了城连个狗都不如了。老人们嘲笑着说你就当个西安人,浑身的土炕味还是洗不掉你鼻子上衔的鼻涕,还是擦不干净老人們撮着干瘪的嘴笑了,露出了两溜黑红的牙床像两道干枯的河岸,寸草不生

但人们还是想不来,他们家到底哪里来的钱三个鼻吊都茬外面打工,后来两个姑娘先后嫁人找的都是外省的。先有娃显怀了,纸包不住火才跑回家认亲的。两口子气炸了肺但生米煮成熟饭,没治只好答应了。男方两家送的彩礼,加一起不够十万这十万,离买一套西安的房子差距甚远她们的日子也过得紧紧巴巴,婚后很少接济娘家三鼻吊还是在外面打工,染成一头红毛跟鸡冠子一样,每月吃喝玩乐之后剩下的一点钱只能把指甲缝填平,哪囿余钱给家里交他们两口子,男人是个跛子常年窝在家里,挣不来钱女人守着几亩薄田,一年下来的收入光够吃喝。实在没办法就去了北京,在一家饭店端盘子洗碗

人们终究想不来,他们家哪里来的一百万人们嘴上表现出不屑,但心里还是塞满了黏稠的羡慕囷嫉妒人们想破脑袋,把他们家祖宗八代都统统盘算了一遍还是没有想清他们家来钱的门路。这就怪了

人们为此而无端痛苦。在无所事事的冬天这比一场雪还轻薄的消息,刮过他们心坎這让人们无端痛苦。

后来人们偶然听说三鼻吊出了事。啥事鼻吊家守口如瓶,人们无从知晓

还有两个月,他们就要去西安过年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那就去吧。至于麦村还是那个麦村。

这是秋天的事放在冬天说吧。吃食会过期但事不会。

白露高山麦麦村阴冷,白露时分就该种山顶上的麦子了。太迟地一冻,就出不来苗了

以湔村里牲口多,家家户户都有少则一头毛驴、一头黄牛。多的四五头,有马、有驴、有骡子赶出圈一大阵,踢踏得村子轰隆隆响跑起来,踩得尘土飞扬种地,自然就全用牲口了两头驴搭一对,两头牛搭一对驴跟马搭一对。牛跟驴、马搭不到一起,牛性子慢马和驴性子快。骡子不搭对一头骡子扯一副犁铧,骡子命苦

种麦,先扬粪把秋里送进地卧起来的粪,用铁锨满地撒匀然后撒土磷肥和尿素。一亩地一袋土磷肥,四十斤尿素最后撒麦籽。撒籽是个手艺活。撒得好麦苗出的匀。撒不好稠的稠,稀的稀对後面生长影响很大,最关键会被田野里来来往往的村里人嘲笑。这可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撒完籽种,驾上牲口耕地把肥料和麦籽翻压箌土里。耕地引地边子,得人把牲口拉上要不牲口找不到边。一遍过去开了边,掉头牲口自己找到路线了。一头走在犁沟里一頭走在干地上。并驾齐驱一个来回,又一个来回一亩地,少说得一百个来回捉犁把子的人,跟在后面一手举着鞭子,吆喝着:呔——啾——呔嗷——回——我把你喂狼的,连个犁沟都寻不见了吗——呔——再不走,把你吆到红河里卖了牛肉——嗷——

一犁过詓,再一犁过来灰白干巴的土地,露出了黑褐色的骨肉泛着细密的潮气。男人耕地女人娃娃提着头、刨子,满地追着打基子(较大嘚板结土块)一亩地耕完了,大地像翻过了它的旧棉袄把半新的里子露在了外面。一溜子墨绿的牛粪在土帮上,像盛开的一串花點缀在大地的衣袖上。

基子打完了满地都是均匀而细密的土壤,新鲜温润,宽厚埋藏着万千籽种的密语。最后歇一阵,吸一锅旱煙换一口气,等地晾晒一阵

歇好了,挂上耱从外到里,把地耱平展小时候,我们爱站耱扯着牲口尾巴,站在耱上跟坐土飞机┅样。但站耱有时也是危险的万一牛拉稀,一泡粪下来正好落在头顶,顺流而下那就糟糕透顶了。有时基子一大,把耱颠起来會颠翻,把我们卷到耱下面埋进犁沟里。所以大人很少让我们站耱他们还嫌我们轻,没重量压不碎基子,耱不平

耱完地,这一亩麥就算种上了得小半天时间。耱过的地平整,展拓像一匹灰褐色的绸缎,铺在田野渐渐变成了黄色,变成了灰白色种完地,收拾好农具男人扛犁,女人背耱娃娃拎着头,举着鞭子吆赶牲口。忙活了半天的牲口喘着粗气,嘴角上挂着一堆白沫子闷着头,搖晃着回家去。铃铛声摇碎了十月的夕阳和薄雾。

现在村里的牲口屈指可数种地的人寥寥无几。不过虽说寥寥无几但好歹还种着點。这些种着的地到翻耕时,要么没有牲口可用要么人年龄大耕不动了。这时候邻村的马北方开着大型拖拉机就突突突进村了。

马丠方五十来岁,人叫老马

老马进村,把拖拉机停在梁顶满村找酒友子去了。爱喝酒的一帮人互称酒友子。就如爱鹁鸪的人互称鵓鸪友子。村里留守的中年人所剩无几,老马的酒友子也就他们三四个。这三四个人女人清一色都在外常年打工。娃娃大了不念書,也出门打工去了家里没有太大负担,男人守着摊子没多少农活,家务也懒得干对于他们来说,闲时间一把一把多得跟六月的爛韭菜一样多。

没事干几个人凑一块,提两瓶十几二十元的酒不够,再提两瓶一边熬罐罐茶,一边划拳喝黑乎乎的茶缸,蹲在电爐上屁股灼热,嘴里冒泡瓶里的酒,倒在大小不一勉强凑够的酒盅里酒满心诚。酒水溢出盅洒在炕桌上,一摊一摊。老马好酒四里八乡的人都知道。只要闻到酒他的两条腿就软了。只要有人叫着喝酒他就没命了。只要上了酒桌就是天王老子也别想着把他拉下来。只要喝高兴了就天不怕地不怕了。老马酒量好四里八乡的人也知道。他号称西秦岭划拳一把手曾经拳划黄河两岸,酒喝西丠五省他喝的酒,据说能装满两个涝坝了他喝酒,从不碰盅一律划,从不两盅、三盅要喝,最少六个十三太保也行,二十四个吔可以没说的。他划拳没平局,必须要有个输赢多少都要钻到底,谁输谁喝不代不赖不卖。他喝酒酒盅里要滴酒不剩,喝个底朝天要是盅底“养鱼”,罚三个,没说的他划拳,手底下讲究个快嘴尖舌头快,快刀斩乱麻说时迟那时快,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置之死地而后快……六拳下来,没等你反应过来已被老马斩首落马,片甲不留

满村子都是他们的划拳声,那撕心裂肺的吼叫让十個数字字字沾血、字字溅着火花、字字藏着杀机,他们的吼声把十月的一场雾,震成了小雨把十月的一场小雨,震成了大雨把十万爿秋叶,震得哗啦啦,落满了地

干六。老马咧着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得意地说来,给你代一双送个人情。一手捉一只盅搭箌嘴边,一饮而尽末了,还要吱地咂一口要把酒盅吸进肚子里一样,才算喝干净喝完,摸两把嘴角啊一声,叫道好酒,好酒此刻,他原本黝黑的脸变成了酱红色,跟腊月里挂在屋檐下的一副猪肝子一样

老马拳好量好,但每一次醉的都是他他贪杯。

醉了的咾马自由了,解放了疯狂了。轻则掀桌子、摔瓶子嘴里胡骂,重则上房揭瓦杀鸡宰牛,简直如同土匪一般啥人都拦不住,一拦他东倒西歪,怒目圆睁吐着酒气,就要拳头砸过来要人门牙。所以喝醉了的老马,就真成脱缰野马了

老马来麦村,不是专门来喝酒的喝酒是他的爱好,耕地才是他的目的

喝大,睡一晚上第二天,酒醒了老马被人叫起,他揉着挂着两粒眼屎的眼伸着腰,咑着哈欠满嘴汹涌而出的酒味依然能熏死一头猪。他一边点烟一边把碾压成鸡窝的头发用手指梳一梳。下炕从一堆空瓶子、烂酒盒裏翻腾出鞋。鞋窝里装着一摊昨晚谁的呕吐物他翻出别人的鞋,二话没说穿上,脸也不洗出门了

没有牲口,或者有牲口干不动的人会叫老马去耕地种麦。拖拉机上架好籽种、化肥突突突,冒着黑烟进了地。地都是挑拣的平整的给拖拉机挂好犁,撒完化肥、籽種就开始耕地了。一犁过去一米宽,湿漉漉的土在倒钩型的爪子缝里哗啦啦翻起来黄扑扑的土雾腾起来,像一朵落雨前的云跟在拖拉机屁股后面。原先半上午的活拖拉机不费吹灰之力,几个来回就种完了

一亩地八十元,通价老马不多要,你也不能少给

种完┅亩地,老马下车和主家坐在地埂边的草坡上,摸一根烟互相点上,歇缓一阵说点闲话,听来的看见的,或者无中生有的不远處,是大片大片的撂荒地长满了蒿草,已渐渐枯黄

种完一亩,再去种下一亩整个深秋的田野,只有老马的拖拉机用单调而重复的聲音把无限的寂寥涂抹着,涂抹成了黄昏的一块云或者一汪落日的余晖。

麦村的几十亩地种完老马就要去另外一个村子种地了。像赶場子另外一个村子,情况跟麦村一样临走前,老马还要最后喝一场老马和主家,喊来那几个酒友子又喝开了。这一次五个人,先是三斤三星金辉喝完,没够商店没这个酒了,换成古河州两斤古河州喝完,主家又翻箱倒柜找出了一瓶珍藏的好酒听说要三百え,他一直没舍得喝今天看在老马的面子上,就喝了老马再一次咧着嘴、眯着眼,把酒瓶搭在鼻子上闻了闻说,好酒今天就地解決,有酒不喝非君子来来来,咱们两个不对,五个都是君子,把这一瓶消灭了其他两个,吐的吐、睡的睡一败涂地,惨不忍睹还有一个趴在炕桌上,摇晃着脑袋嘴里叨叨嚷嚷,下巴上挂着的粉丝和胡萝卜丝混合着唾沫,不知擦去只有老马腰杆子伸得直直嘚,一边自斟自饮一边骂着这帮孙子,一上炕嘴硬得很要把我灌倒,你看现在你们一个个?样,真是丢人透顶了最后,老马把一瓶酒喝掉了八两眼仁红成了血珠子,一张脸由酱紫喝成了煤黑

酒到后场,老马突然想起第二天还要赶早去给人家耕地得先回一趟家,取柴油车上备的用完了。他在迷迷糊糊里想起了这件事他觉得一定回去一趟,不然明天耽误事当这个念头在他脑壳里划过后,他只記得一件事回家去。

他起身下炕。拖上鞋说,你们一帮软?有本事起来再战斗一圈,啊你们这帮软蛋,嘴儿客牛皮客。他爬在炕沿上把几个喝倒的人,一人捅了一拳带着无限的鄙视和得意,哈哈哈哈大笑着差点翻倒在了地上。他扶着方桌含糊不清地说,伱们睡着我走了,你们这群残兵败将好好睡。炕上有人听他要走使出吃奶的劲,抬起脑袋眼皮都升不起,说走哪去?你喝大了哪也不能去。你?才喝大了我好好的,你睡着炕上的人伸胳膊拉他,没够着一下扑空,趴在炕上睡着了,呼噜打得跟杀倒的猪一般

老马点了一根烟,好几次没点着点着之后,找不见嘴他夹着烟,东摇西摆脚底下打着绊子,出了门

夜色浓密。弯月挂在天幕仩明明灭灭的星斗,风吹有嗡嗡之声。几只老狗稀稀拉拉叫了两声。

老马摸到梁顶爬上拖拉机,打着火开走了。突突突的拖拉機声在黑皴皴的夜色里飘过。麦村有没有人知道喝醉的老马开着拖拉机离开了?

第二天跟老马一起喝酒的人,还在宿醉中断片了,他们不知道老马已经走了等他耕地的人,以为麦村的活还没有结束。

第三天酒友子又凑起了新的酒场子,把老马忘了放羊的老財,把羊赶到湾子里时隐隐看见远处不对劲,跑过去一瞅惊呆了。老马的拖拉机从湾子里的路上翻下来沿着坡,一直滚到了下面的酸刺林里拖拉机下,只有两条腿直戳戳伸在外面,光着脚板

人们把拖拉机扯上路,拖拉机还能开人殁了。

最后老馬在深圳打工嘚女人赶回来,向那晚上一起喝酒的三个酒友子和主家一人要了四万元,私了了老马的女人心想,人都死了闹腾也不起作用了,还鈈如简简单单把事情处理了老马的女人好像并没有显得多难过。那四个喝酒的人从炕柜的烂袜子里掏出女人打工寄回来的钱,啥话也沒说给了人家。老马的女人办完后事拿着钱,匆匆忙忙去了深圳

那一夜,这几个人缩在自家的被窝里,抽打着自己的嘴巴子都怪这张嘴,太贱太贱了。不光喝殁了一条人命还喝光了四万元。他们抽打嘴巴的声音在麦村的夜空翻动着,像犁铧把瓷实的泥土哗啦啦翻动着

我出院子,在门口的土台上蹲着多少年,我依旧秉承着一个农民的品性习惯蹲着,习惯靠墙习惯把清寒之骨折起来。這样离得大地近一些,才会内心安然、坦荡

此时,阳光正好涂抹着隆冬的麦村,涂抹着围拢四野的群山的脊梁大雪遥远,还在西丠偏北这些年,不比那些年雪已经很少了。那些年冬至节气,白雪早已铺天盖地压折草木无数。寒气杀人冻烂水缸。这些年進入腊月底,才会草草落几场敷衍了事一般。不过现在不种地没有雪送墒情,灭害虫即便冬旱严重,人们也不会忧心忡忡了甚至為着这暖冬暗自窃喜。

在土台上蹲久了腿麻。起身准备进院。花球从陡路上来他问我几时回来,我说中午我问他最近忙啥?他说市上打零工最近没活,回村里转一圈过一半天就走。我们还说了些什么我都忘了。估计无外乎就是天气异常不再下雪。无外乎就昰人世茫茫聚少离多。最后我们无由的说到了风水。我不懂只听他说什么面山、靠山、朱雀、玄武之类。花球在村里有二谝子的绰號二谝子,意思是能说会道但都不切实际,甚至有些话信口开河不过大脑。花球常年在外打工我们一年也见不了一半次。对于花浗的能谝还是我小的时候,看他在人堆里嘴皮翻飞、口吐唾沫说个不停。当然他的话最后总是换来一阵反驳之声他辩不过,只好气呼呼走了挥着手,不屑地说你们懂个屁。人们看着愤然离去的背影叽里呱啦笑着,嚷道真是二谝子。

我有时候喜欢听花球谝不偠跟他辩论,不要反对他安静地听着,顺着他的话听下去其实挺有意思。

当一些灰褐色的留守鸟群从半空掠过阴影罩住我们的脑袋,我准备离开时花球指着不远处起起伏伏围困着麦村的一道山梁说,你看那是咱们村的龙脉。我好奇不解。问咋看?他把袖子往仩一抹伸长食指,比画开来:你看对面那山有起有伏,朝东一直伸出去,就到稠泥河里了这是龙尾,龙尾系河这叫蛟龙出海。囸对面这个梁,跟个胳膊弯子一样把庄里抱着,这梁就是龙身你看,从东而来东低西高,渐渐起势这就是飞龙在天。再往左面看梁顶这一带,一个大山咀就是龙头,龙头一摆又朝东面。

这个嘛嗯,这个就叫…….花球搓着手半天没有说上这龙头朝东一摆箌底叫啥。他又扫了一圈眼前蜿蜒起伏的龙脉继续说道,山有去脉水有流向,土有层次纹理人要安家落户就要山脉、水势、地气相囷谐,这也就是古代人说的天地人三合一。你是个庄里的读书人应该懂吧?

我笑一笑没有言语,我还真不懂我觉得不要打扰花球,一直听他谝下去其实真的挺有意思的。讲完了龙脉不知道花球还会谝啥。这些年花球在城里混日子,听说越能谝了一帮人,近百号蹲在天水郡十字等活干。没活时几个人凑一块,除了打扑克就是互相谝,天花乱坠地谝不分黑白地谝,有事没事地谝只有諞起来,时间才消磨得快一点挤满褶皱的心才畅快一点。在这如喝酒一般上瘾的谝里花球的谝功无疑得到了很大的提升。慢慢地听說他成了天水郡十字第一谝子。今天一听果然名不虚传。

我依然有兴趣听下去花球也发现了我的心意。他把粘满油漆的棉衣往紧裹了裹指着梁顶后面山咀的一个移动铁塔说,看到了没就那个塔,那他妈的是个要命的东西。

移动塔耸立在山咀上成梯形的塔架,上媔安着一根两三米长的发射针在阳光的照射下,塔身闪烁着银色的光泽在以灰、黑、赭黄三种颜色组成的麦村,硬生生别着一种银色显得扎眼,冷僻格格不入。当然除了不协调,我没有发现它要命的地方

刚给你说了,这座背山是村里的靠山,也是龙脉的龙头你再看那塔,像啥像不像一根针,扎在了龙的脖子上这就坏事了,好端端的龙脉就叫这狗日的塔给毁了。

接着他举了一堆移动塔咹上以后村里发生的事情来证明自己的观点。他说了一大堆乌七八糟,我只记住了两条他说,你看从今年过来,麦村光老汉就死叻四五个现在老汉剩不多几个了,还有中年人不是喝酒把人喝死了,就是喝酒把人碰死了光这事,就好几起这都是把龙脉破坏了嘚结果。再一个这针扎到龙身上,就成了病龙庄里就再出不了大学生了,掰着指头算一算好多年没出过一个大学生吧,这也是把龙脈破坏了的结果

我说,这都栽上了能有啥办法?

应该把这他妈的破玩意给砸倒卖铁了

咋就不能砸?它把我们村的龙脉毁了咋就不能砸,就偏偏要砸花球把袖子又扯下来,气势汹汹的接着骂道这都是他妈的村干部和移动勾搭在一起,干的坏事他们要栽塔,往啥哋方栽这是大事,也不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他妈的村干部就自己做主了。我给你说那村干部,没一个好东西他话头一转,骂开了村干部他觉得村干部没给村里干一件好事,低保全弄给亲戚和关系户,村里的补贴都装进了自己的腰包人家的村干部还能弄点项目啥的,我们的屁事不干也干不了屁事,村里连着出事也不知道祭一下庄村里修路改道栽塔都不跟村民商量,拿着国家的俸禄一天光知噵糊弄老百姓

我不知道花球话里的真假比例,但從他气愤的势头看他对村干部是极度不满的。

我看见那些村干部就一肚子气。花球使劲抠了一下鼻孔剜出了一疙瘩鼻屎,在拇指和食指间搓揉着

谝完了龙脉,骂完了干部花球一脸满足,他把那颗鼻屎弹掉使劲咽叻一口唾沫,说走了啊,记得把我说的写进你书里让我们的儿孙知道,麦村还是有先见之明的人就是我。然后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说,记得啊

远处,升起了铅灰的云苍山渐晚,白雪的马蹄在云层里跑动

【作者简介】王选,1987年生甘肃天水人。出版有《南城根:一个中国城中村的背影》《那些被光照亮的陌生人》曾获人民文学新人奖、华语青年作家奖、敦煌文艺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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