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执行死刑的杨进仕的老家在哪里?

冬天的梦是什么颜色的呢?

黄子弘凡猫在油绿色的叶子中间,手里拿着一颗比他手掌小一圈的绿皮橘子,夏天的蝉鸣声响在他耳边,好像把空气都啸叫得沸腾了起来。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橘子扒开了,细小的水渍迸溅出来,在鼻头萦绕,酸酸的味道刺激着唾液腺,男孩儿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他在树上拱来拱去有一阵了,手指缝儿里都是灰,他牵起自己的衣裳下摆用几个手指揉了揉,举着勉强恢复肤色的指头就要去抠橘瓣,忽然听见树下传来一阵喧哗。

“小羊小羊没爸爸!小羊小羊没爸爸!”

一群小男孩牵着手,半围着一个小男孩,嘻嘻哈哈地闹着往前走,为首的那个不知道从哪儿捡了根树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被他们围起来的男孩儿露在外头的手臂和小腿。

黄子弘凡看见被他们围起来的男孩面无表情,他穿着白色的棉T恤和卡其色的短裤,露出来的皮肤白生生的,连手肘和膝盖都泛着粉粉的颜色,好像从画上走下来似的,漂亮又可爱,黄子弘凡“咕嘟”咽了一下口水。

小男孩儿不像他看起来那么好欺负,路过一个墙角,他陡然蹲下去,抓了一把修路留下的沙石,劈头盖脸地向他身边不依不饶的皮猴们洒过去,声音脆脆的:“胡说!我有爸爸!”

男孩子们被他打愣了,为首的那个男孩儿叉着腰,用他手里的树枝戳上男孩儿的胸膛,在洁白的布料上落下一个灰灰的点:“你骗人!那你叫你爸爸来救你呀!你本来就是没人要的孩子!”

男孩儿握着拳头,浑身都在发抖,他脸憋得通红,一双眼睛倔强地瞪大:“我...”

一声嘹亮的喊声传来:“徐泥巴!你再欺负人我告诉你妈去!”

一众小豆丁纷纷抬头,树叶的颜色像是打翻了刚刚开封的油画颜料,被阳光一蒸,连边缘都模糊了起来,变成抢眼的一整团,仿佛一瞬间挤占了整个眼眶,让人分不出神去看别的。在这团浓墨重彩中,伸出来一张小小的,脏脏的脸。

男孩子的气势可不弱,他的声音又亮又嫩,说出来的话也很有分量:“石头!壮壮!小点儿!你们再跟着徐泥巴欺负小孩儿,我以后可不带你们玩儿了!”

明明自己还是个小孩儿,却理直气壮地叫别人小孩儿。

被点到名的几个豆丁互相望了望,犹豫着三步一回头地跑了,泥巴小孩儿气得跺脚,仰着脸又被阳光照射得睁不开眼睛,稀里糊涂地撂下一句狠话,也跑了。

黄子弘凡对“我再也不跟你玩儿了”这种宣言嗤之以鼻,他嗖地缩回脑袋,树叶被他带得晃了晃。小男孩手脚并用地把着树干往下滑,粗糙的树干枝节勾住了他的衣角,被他暴力挣脱,踩到实地上的时候衣服还翻开着,露出凹陷的肚脐眼和瘦瘦的腰。

高杨站在原地,看着这个小乞丐似的男孩儿跑到他跟前。黄子弘凡也发现了自己一副脏兮兮的模样跟眼前这个干干净净的小哥哥不太搭配,他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住了,有些局促地扯了扯衣角。

“这个...这个给你!”

一只灰扑扑的小手摊开在他面前,掌心一个青橘子,被抠开了一个口子,白色的内层皮上能看见一个清晰的指头印儿。

这是他摘下来还没来得及尝的橘子,是一个小男孩能够立刻给出的最大的善意。

高杨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接过了这个橘子。男孩儿立刻笑眯了眼睛,晒得黑黑的小孩一张嘴一口白牙。

见高杨一直不说话,黄子弘凡只得又开口:“我叫元元,你叫什么名字呀?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你是刚刚搬来的吗?”

他们这个院子里都是老住户,邻里关系挺和睦,小孩儿们也常常被家长撺掇着去隔壁送点西瓜啊糖糕啊什么的,没见过面的情况很少。

高杨是四天前搬到这里来的。他们家一直处于这种状态里,因为爸爸工作的原因,他的记忆里充斥着搬家,转学,和同学刚熟悉起来,又搬家。

他几乎是有些漠然地看着这个过分热情的小朋友,在心里冷静地想:没见过就没见过好了,反正过一阵子也见不着了。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还是回答他:“你可以叫我小羊。”

黄子弘凡听出这不是一个大名,因此喜滋滋地乐了,大声答应:“哎!小羊!”

高杨沉稳地叹了一口气,用一种包容小孩儿的大人语气回答他:“元元。”

黄子弘凡傻笑起来:“你别担心!徐泥巴他们不敢再欺负你了!院儿里他们都得听我的!我罩着你!”

眼前的男孩儿比自己矮了半个头,身板看起来也单薄,衣领一半裹进衣服里,另一半翻在外面,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这模样很难让人相信“院里小孩都听他的”这样大言不惭的宣言。

但是他一双眼睛非常亮,让高杨想起某一次在路边的草丛里遇到过的一只小野猫,绿色的眼珠子像玻璃球,敏锐而警惕地瞪着扒开草丛的他。

男孩儿的眼睛里倒不是警惕,高杨一眼能看穿他心里满满的大字“来和我做朋友吧来和我做朋友吧”,这想法太过明显,以至于高杨感觉到了一点点羞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样直白的好意。

他再一次心口不一地回答:“好,不担心。”

新朋友这样相信他,小男孩感觉到了一股膨胀的快乐,他再次提问:“你在哪儿上学呀?是附小吗?”

高杨的确转学到了附小,他已经上了两天课了,爸爸常年不在家,他懂事时起就知道要减轻妈妈的负担,自己上下学只是很简单的事情,也是由此才会出现刚才那样孤立无援的情况。

流言在一个相对闭塞的小社会里传播得飞快,几乎要不了半天,大院里所有住户都知道3单元五楼搬来两母子,漂亮妈妈带着漂亮儿子。

在小朋友的团体里,试探和打量来得更加直接,带着不懂事的恶意,高杨不是第一次面对了,却是第一次被人这样不留余地地保护,好像他不考虑一切地和他站在一边。

明明两个人才刚见面,高杨却后知后觉地被这份善良击中了。

他握紧手里的橘子,第一次主动开口:“你也是附小的吗?那我们明天...一起上学吗?”

一个简简单单的询问,高杨却憋得心跳加速,话刚出口就想要收回,小男孩难堪地把头偏到一边,看着自己脚边的地面。

“好呀!我明天早上在院子门口等你!我让妈妈给我钱我们去吃油条!”

元元手舞足蹈地计划开来,阳光落在他的发顶上,像是融化了一块甜甜的糖,再浇塑出一个大眼睛小鼻头的小人形。

高杨把那个青橘子揣回家,放在窗台上。

高杨在院里度过了一整个四季,他惊喜地发现妈妈好像不打算再搬家了,他们的家里除了大件家具,终于第一次添置了一些“没用”的东西,比如一小盆绿色的盆栽,还有画着娃娃的浅黄色纸巾筒。过去妈妈是不会买这些东西的,因为搬家的时候没法带走。

黄子弘凡从学前班升入了一年级,原本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他却陷入了纠结,哭丧着脸独自难过了好一会儿。

高杨比他大一个年级,自觉比吃多少也不见长的小朋友更成熟懂事,他耐心地哄了元元很久,小男孩才扭着手指吐露心事。

他又想长大,又担心着自己小小世界里最为现实的问题:“可是...妈妈说一年级就没有课间零食了,那我不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附小后面的一栋楼是学前班,学前班生和小学生共用一个校门,学龄前儿童每个大课间都有一杯豆浆,一根香蕉和一块糖的课间零食,黄子弘凡吃过一次老师发的糖之后惊为天糖,从此都要将那块糖偷偷揣起来,等到放学后再吃。

但是小羊来了以后,那块糖的归属有了变化,黄子弘凡坚持了一学期,在每天都大课间从老师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溜走,跑到小学生的教学楼里去找高杨。

那块糖的包装上是一颗黄澄澄的橘子,非常直观地告诉了高杨它的味道。说起来他并不是那么喜欢甜食,但是每天都准时出现在在窗台的小脑袋,让他对这颗糖充满了期待。

“小羊小羊,快快快!”

黄子弘凡拼命踮起脚从窗台的地方冒出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像两颗黑葡萄,高杨在教室里冲他挥挥手,示意他往后退一些,然后才扶着木质的窗框推开玻璃窗。

黄子弘凡做贼心虚,飞快地把小拳头伸过头顶,使劲往高杨眼睛下面怼,动作毛毛躁躁,好像晚了一秒钟他就要被火燎了屁股。

而高杨总是慢悠悠的,他伸出脑袋左右看了看,走廊上都是跳皮筋的女生和嘻嘻哈哈无事可做的男孩子:“元元你不要着急呀,老师不在。”

黄子弘凡“哦”一声,把因为紧张而耸起来的肩膀放平了一些。糖被完完整整的搁进高杨的手心,黄子弘凡心满意足地用双手扶着窗台,下巴勉强抬起来搁在手指上:“你们今天学了什么呀小羊?老师今天让我们玩找人的游戏呢!”

高杨半趴在窗台上听他说话,像小喜鹊一样叽叽喳喳,说到激动时还会手舞足蹈。

他的小羊穿着朴素的运动服,衣领总是整整齐齐的,手指甲剪得干干净净,指甲盖儿泛着健康的红,他的一双眼睛安静地注视他,带着一种了然的纵容。黄子弘凡还不懂那是什么,只朦朦胧胧地感觉不管他说了什么,他都会仔细的听,然后记住。

黄子弘凡慢慢停下来,他陡然发觉自己讲的这些游戏和简单的十以内加减法对高杨来说太小儿科了。明明只是高一个年级,可是分开使用的操场和教学楼好像把他们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边,他的世界里最快乐的事情——游戏和零食,对高杨来说都是已经嚼过的口香糖,索然无味。

高杨疑惑地看着闭上嘴巴陷入沉默的小男孩,他把下半张脸藏到窗台下面,只用一双眼睛看向他。

突然,小男孩儿冲他伸出一只手,做出拉钩的姿势:“小羊!我会快点长大的!”

高杨不明所以,却被小朋友眼睛里的热切感染,他把握在手心里的橘子糖换到另一只手,伸出小指跟黄子弘凡拉了个钩:“嗯!我等你!”

他真的很想快点长大,可是妈妈没有告诉他长大之后就没有课间零食,也就不能去高年级的楼层找小羊了。

黄子弘凡瘪着嘴巴,忍了又忍,还是溢出一声哭腔,高杨吓坏了,手足无措地去擦黄子弘凡的眼泪,一叠声地喊他:“元元,元元,你别哭呀!”

黄子弘凡捏着拳头,哭得肩头一动一动的,嘴巴里嘟囔着:“不能哭...呜...不能哭...呜呜呜我是男子汉...”

高杨小心翼翼地伸手捂着黄子弘凡的眼睛,好像这样就能止住他不停歇的眼泪,但是那无济于事。听着他的哭声,高杨也想哭了,他小小的身体里真实地涌上了一股忧郁和不舍,跟以前的每一次离开都不一样。他惶恐地感觉难过,为根本就还没有失去的相见。

两个小孩儿手牵着手,一路走一路哭,还要互相安慰:“你别哭了...呜呜呜,没关系的...”

夕阳把他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好像能让他们一瞬间长大,赋予两个小朋友,抵抗所有的未知的能力。

高杨握着铁扶手探出小脑袋,深秋的风吹得他缩了缩脖子,天台上四面没有遮挡,寒凉里透着一份开阔。

他望了望,不出意外地在角落的旧沙发上看见了趴着的小孩。

天台上有个小小的杂物间,被一张旧的布艺沙发堵住了门,这里没什么大人会来,被黄子弘凡据为己有,成为了一个小小的秘密基地。

后来基地的主人多了一个高杨。听见扶梯的响声,原本趴在沙发上的男孩子灵敏地扭过头来,一看到高杨,黄子弘凡就像向日葵见到太阳一样大大地笑起来。

他哒哒地跑过来,殷切地抓着高杨的一只手要拉他,即便被他拉着根本不方便使劲,高杨却还是乖乖地让他拖着手。

两个人在沙发上并排趴下来,稍微有点挤,但谁都不说。这个秘密基地刚好能够把整个大院俯瞰清晰,连大门外挑着担子卖腌梅的老爷爷都能看清,两个小孩常常跑到这里来聊天吃零食。

高杨勉强抬起肚子,伸一只手进裤兜里掏啊掏,黄子弘凡顾着说自己扎小辫儿的同桌有多凶上课踩他脚,都没注意高杨的动作,冷不丁地,嘴里被塞进了一块糖,黄子弘凡睁大了眼睛砸了咂嘴:“是橘子糖!”

高杨笑眯眯地看着他,黄子弘凡被他挤在沙发里侧,不能随心所欲地用肢体表达情绪,只好像被钓起来的小鱼一样昂着头,哗啦啦地甩尾巴。

黄子的下巴窝上留着一点墨水印儿。他写字早,在班里一众小屁孩还在玩铅笔刀的时候,他就已经写得一手虽然稚嫩但工整的钢笔字。反倒是高杨,字一直写得不算好,但笔袋永远干干净净,手指也干干净净。

高杨用食指尝试着搓了搓黄子弘凡的下巴,发现墨水干了之后擦不掉,他皱着小眉头用批评的眼神看着小孩,后者含着糖顾不得别的,只知道傻笑。

“我让妈妈买的糖,买了好多呢,够你吃好几个月。”

黄子弘凡含混不清地问:“你呢?你不吃吗?”

高杨捧着脸摇摇头:“我的糖是给你买的,以后你再给我买。”

黄子弘凡甜腻腻地“嗯”了一声,转头给高杨讲起了最近妈妈在看的一部民国电视剧。

“那个人,哗地一掏抢,啪啪啪啪,围着他的人全死了,他的衣服飞起来,唰啦!”

小孩讲话很生动,高杨被他的一连串拟声词逗笑了,只觉得神采飞扬讲故事的元元超级可爱,他翘着两只脚,快乐地晃了晃。

“他穿了长长的衣服,好帅哦!妈妈说是风衣,什么是风衣啊?是风做的衣服吗?我也想要一件风做的衣服。”

黄子弘凡的糖吃完了,故事也讲到遗憾的部分,他没有风做的衣服,小男孩嘟嘟囔囔地望向远处。

高杨正在努力想象风做的衣服是什么样子,耳边却传来黄子弘凡惊喜的声音:“小羊快看!那里有一个风做的衣服!”

高杨循声抬头,黄子弘凡手指的方向是大院的大门,围墙外停了一辆小汽车,车门外面站着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他正背对着他们弯腰同车里的人说话,高杨看见了他穿的衣服,确实是长长的,一直拖到膝弯,深咖色的布料裁剪得当,显得男人的身材十分挺拔。

小汽车没停多久就开走了,拎着公文包的男人转过身来,好似很熟悉地往大院里走。黄子弘凡从沙发上拼命抬起上半身伸长脖子:“咦?这个叔叔是谁呀?小羊,你见过吗?”

他扭头一看,高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跳下了沙发,小小的男孩儿趴在天台的矮墙上使劲往外看,黄子弘凡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在抖:“小羊...你...你进来一点...小心掉下去...”

高杨充耳不闻,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越走越近的高个男人,嘴唇嗫喏着,好半晌才吐出两个字:“...爸爸。”

黄子弘凡没听清:“嗯?小羊你说什么?”

高杨却扭头就跑,黄子弘凡还没见高杨跑过这么快,他甚至来不及好好踩扶梯,稀里糊涂地就往下跳,黄子弘凡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不假思索地也跟着往楼下冲。

黄子弘凡撒开腿飞跑,在操场上疯玩锻炼出来腿脚根本追不上高杨,他像只出了笼的兔子,跑得耳朵都别到身后了。黄子弘凡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头撞上穿“风做的衣服”的男人的腿,仰头望着对方,略带着哽咽地喊了一声:“爸爸!”

黄子弘凡慢慢收住脚步,在不远处的地方停了下来,他懵懂了一会儿,看见男人蹲下来,惊喜地揉了揉小羊的脸蛋。

徐泥巴说小羊没有爸爸的时候,黄子弘凡其实也相信了,只不过爸爸教过他,不可以揭别人的伤疤,所以他一直对这个问题闭口不言,并且以小羊的保护者自居。

他可没有爸爸保护呀,所以元元就要保护他。

没想到,小羊也是有爸爸的,他不是在逞强,他真的有爸爸。

黄子弘凡高兴了一阵,却又迷迷糊糊地低落下来。

小羊原来是有人保护的,那元元呢?元元要去保护谁呢?

小羊的爸爸回来,总归是件高兴的事,黄子弘凡睡前拉着妈妈讲了一堆“高杨的爸爸有一件风做的衣服”,逼得妈妈答应了明天带他去拜访高杨家,才心满意足地睡下。

没想到高杨的爸爸不是回来安家的,而是来带走他的。

两个小孩儿像往常一样放学回家,一路上高杨异常地沉默。黄子弘凡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实心细得厉害,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高杨的表情,连平常最喜欢的“踩格子走路法”也忘记了。

一直到大院门口,高杨才拉住黄子弘凡,他低头用脚尖碾着地面,还没说话眼泪就落下来了,黄子弘凡被砸在地面上的两朵小花吓住了,他弯下腰使劲去看高杨的脸:“你怎么啦小羊?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

高杨拉住就要往外冲的黄子弘凡,一双眼睛被泪水洗过,亮得惊人:“没谁欺负我...是我...元元,我要搬走了。”

黄子弘凡的动作戛然而止,他“唰”地扭过头,眼泪立刻不讲道理地落了下来:“为什么呀?你要去哪里?我还能见到你吗?”

黄子弘凡抽噎着:“是因为你爸爸吗?呜...我讨厌风做的衣服...”

小孩子的心特别小,却又灵敏得让人惊叹,他不说讨厌带走小伙伴的人,因为那是小伙伴很久没见的爸爸,却只说讨厌风做的衣服,好像是因为一阵不合时宜的风,要将高杨从他身边夺走。

高杨伸出圆乎乎的手胡乱地摸着黄子弘凡的耳朵和头发,一边呜咽一边小声说:“我也不想走...家里的糖还没给你呢...”

黄子弘凡泪眼迷蒙,他小小的脑袋瓜里只觉得天大地大,他的小羊一踏出这个大院就要被偌大的世界吞噬,再也回不来了。

他在还没有完全理解分离的意义的年纪,就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了人生的苦楚。

“小羊...小羊...你什么时候走?”

小羊抬起手腕看了看天蓝色的卡通手表:“好像是七点半...”

高杨一边抹眼泪一边想,明明不是第一次搬家,却是第一次因为搬家而感觉这么难过,他想到了扎马尾的年轻女老师,想到学校操场边的鸟窝,想到校门口的文具店也会卖烤肠,也想到早餐店好吃的油条。

可是这些都不是他难过和抗拒的理由,他懵懵懂懂地感觉到了根源所在。他舍不得元元,始终在他身前身后笑闹着,勇敢地说要保护他,笑起来特别好看的元元。

如果搬走了,不就没有元元了吗?

黄子弘凡顿时急了,撒丫子就往家跑,他的声音脆脆的落在风里:“小羊——你等等我——”

高杨家里都收拾得差不多了,空荡荡的像个样板房,他冲进家门抱着爸爸的腿,左扭右扭地不肯说话,也不肯让爸爸看见他红通通的眼睛。

大人对那些小心思了如指掌,爸爸蹲下来扶住小高杨的肩膀,耐心地安慰他:“这次搬家之后我们就再也不到处跑啦,爸爸的工作安顿下来,小羊就可以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了,你会喜欢新家的,好吗?”

高杨懂事地点头。他总是这么懂事,但这一次他在心里悄悄地反驳了:不喜欢新家,因为新家没有元元了。

黄子弘凡蹬蹬蹬地上楼,踮着脚从桌子深处摸出自己藏起来的小盒子,丁零当啷地又冲出了门,高杨在他楼下等他,坐在楼门前的石墩上。

“小羊!这个送给你!”

夜色渐渐落下来,耳边传来蟋蟀们开会的声音,拂过来的风也带着深秋的寒凉,高杨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手心里落进来一个带着温度的圆鼓鼓的小东西。

“这是我从我的长命锁上拆下来的,铃铛,声音可好听啦!”

黄子弘凡的声音里带着跟好朋友分享好东西的喜悦,可是一想到这是临别礼物,他又低落下去,小火炉一样的男孩儿挤在他的身边,拼命地想要更靠近一些,高杨快要被他挤下石墩了,可是他没说。

“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高杨把一旁的小本子放到黄子弘凡的手里,郑重其事地叮嘱他:“你要回去再看!”

远处传来呼唤高杨的声音,黄子弘凡又开始吸鼻子,高杨跳下石墩,再看了一眼他的小伙伴,小男孩比初见的时候高了一些,还是瘦瘦的,一双眼睛哭过之后像剔透的红宝石,他把那个本子抱在自己胸前,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高杨扭身跑了,铃铛在他手心里发出闷闷的撞击声,他踩着深秋的落叶,踩着一地斑驳的影子,踩着元元无所顾忌的大哭声,离开了。

深秋的橘子已经红了,黄子弘凡闻到了橘子熟透的味道。

小羊在橘子的香气里出现,又在橘子的香气里和他告别。

黄子弘凡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高杨给他的笔记本。

第一页写着日期,天气,笔触分外稚嫩,但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

“今天遇见一个脏脏的小朋友。”

“元元是我的好朋友。”

黄子弘凡扑在被子里哭,声音和眼泪都悄无声息的,他把笔记本和关于它的主人的一切都一起裹在被子里,不想跟任何人分享。

高杨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一阵喧哗,同桌好像推了推他的肩膀,但他太困了,完全无法做出反映。

等他睁眼的时候已经早自习下课了,初冬的天气里,教室门打开吹进一阵冷风,高杨打了个喷嚏,终于彻底醒过来。

四周的同学吵吵嚷嚷地分享早饭和头一天的八卦,作业本在空中飞来飞去,传递到不同的人手中。

高杨耷拉着眼皮抱着手肘,还有些不愿意动弹,同桌用肩膀怼了怼他,小声跟他说:“哎!刚来了个新同学,老余带进来的,我叫了你没叫醒。”

高杨慢悠悠地“哦”了一声,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同桌不放弃,又凑近了一些:“是黄子弘凡啊,那个黄子弘凡!”

高杨往外躲了躲:“黄子弘凡?名字有点耳熟。”

“去年统考语文忘了涂答题卡的那个,七中的第一名!”

高杨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第几名都跟他没关系,男孩子从书堆里抽出课本和草稿纸,挪了挪凳子。

避开了遮挡视线的书堆,他才看见自己前面那个座位的桌肚里塞了一个书包,桌面上放了一个摊开的本子和一支笔。

他用眼神询问,同桌还没回答,他就看见从前面跑进来的一团火红。男孩子穿着一件红色的薄外套,黑色卫衣的帽子翻出来,额发随着脚步轻快地浮动,显得格外利落。

男孩子在他的前座停下脚步,跟他点了点头才扭过去坐下,上课铃刚好打响,高杨还盯着他的背影回不过神。

男孩子的眼睛很大,眼角的褶皱深刻,眼尾像开凿出来的一口井。他轻飘飘地看人,却因为瞳孔的黑色深沉而显得专注,好像就在那一秒钟之间把人看了个透彻。

黄子弘凡撑着脸转笔,他有些走神,指尖的笔晃动了一下落到地上,男孩子弯腰去捡,在课桌下看见后座男孩子穿着一双做旧的星星鞋,他自己有一双一模一样的,这可真是巧合。

黄子弘凡刚要直起身来,耳边却传来一点闷闷的铃铛晃动声,他的脊背顿时僵硬了,保持着捡笔的动作半天没动静。待要仔细去听,却又听不见了,那一点点痕迹就像是幻听一样,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他总是在幻想和小羊重逢。他跳了级,因为这样才有可能与小羊的成长节奏一致;他玩滑板,常常在街上无所事事地闲逛。也许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但他始终在重复寻找。

可是人海茫茫,每一个像他的,都不是他。

这课彻底没法上了,下课之后他干脆光明正大地走出教室门,仗着刚来没有老师认识他,翘了剩下的两节课。

教学楼通向的天台的楼梯锁着门,但是对于熟悉各种楼顶构造的黄子弘凡来说,它根本没有上锁,黄子弘凡踩着一旁的栏杆,伸手碰了碰头顶天花板上一块颜色不一样的地方,还没怎么用劲就把那块遮挡推开了。

从那里出去是天台的杂物间,杂物间的门没上锁,黄子弘凡顺顺当当地走了出去,深呼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背着手假装君临天下地踩着鸭子步走了一圈,居然在背风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张旧沙发,他俯下身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感觉还挺干净。

高杨抓着三明治爬上楼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睡在沙发上的男孩子,他把卫衣帽子盖在头上,面朝里蜷缩着。以胯为最高点,他的腰身和腿凹陷得甚至显得纤细,高杨多看了几眼,品出了些青涩的荡漾。

黄子弘凡是被哼歌的声音叫醒的,风把那一缕摇曳的歌声送到他耳边,像薄薄的轻纱揉弄他的耳朵,他一翻身坐起来,看见一个男孩背对着他跨坐在一把椅子上,从鼻腔里哼出一点柔柔的调子,声音清越,像是在井水里浮沉的木桶。

黄子弘凡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出声打断:“嘿!”

高杨扭过头来,一双眼睛友好地弯了弯:“你醒了?”

黄子弘凡有点羞,他不自在地扯了扯卫衣下摆:“已经下课了吗?”

高杨笑起来,他嘴里含着糖块,黄子弘凡看见他脸颊上鼓起一个小包:“午休时间都快结束了,你一觉睡得够长的!”

黄子弘凡呐呐:“啊刚才在教室没来得及问...你叫什么名字?我是黄子弘凡。”

他向他伸出手,掌纹清晰。

“我知道,”男孩子站起来,在他手心里轻轻一拍:“我叫高杨。”

黄子弘凡还没来得及答话,广播里就响起了上课的音乐,他和高杨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地冲进杂物间往下跳,走廊里回荡着两个人的脚步声。高杨没由来地想笑,他跑在后面,偷偷扬了扬嘴角。

下午第一节课,整个教室都像是被施了昏睡魔法,高杨在桌肚里剥开一颗新的橘子糖,用手指把糖纸碾平,压在书本下面。

一抬头发现桌面上放了一张纸条,字迹飞扬,算不上工整但很气派。

“天台是你的秘密基地吗?介意我打扰吗?”

高杨抿着嘴笑,也许是“秘密基地”这个词让他产生了愉快的联想,男孩子好心情地趴在桌面上,用笔尾去戳前座的脊背。

黄子弘凡挺直了背,感觉背上慢慢出现了笔画:不——介——意。

同桌也不问他们俩怎么突然熟悉起来,他趴在桌面上借前座遮挡自己,小声跟高杨传八卦:“你知道黄子弘凡为什么要转学吗?听说是跟老师对着干被劝退的耶。”

高杨心里莫名地不太舒坦,他睨了同桌一眼,把书竖起来遮住自己:“很重要吗?”说着伸长了腿。

黄子弘凡耳边又有铃铛声一闪而过,他一怔,随即自嘲地摇摇头,重新集中于讲课的老师。

无数次的期待落空已经让他学会收敛,收敛一切不合时宜的执着,收敛喜欢。

和黄子弘凡的亲近不在高杨的意料之中,但也不算太意外。一夜之间好像全班男生都接纳了这个转学生,高杨怀疑黄子弘凡晚上在家里给他们都下了蛊。

高杨也是被施法的一个,黄子弘凡有聚拢人心的能力,他天生就很会和周围打成一片。

即使天气已经降温,男孩子们对体育课的热情还是不会有半点消减,最近更是借着“准备运动会”的东风,每次都是快上课了一群男生才嘻嘻哈哈地抱着球从教室门进来,还要跳起来摸一下门框才肯好好走路。

黄子弘凡倒没有跳,他抱着篮球横冲直撞地进来,抓起高杨桌角上的水杯仰头就灌,男孩儿头顶上形象生动地冒着热气,吞咽的时候喉结有节奏地上下滑动,像是被上了发条。

高杨被自己的联想逗笑了,他背靠着椅子笑吟吟地劝:“你慢点喝,呛死算谁的呀?”

同桌慢慢收回手,他刚才想要阻止黄子弘凡的动作却没来得及,此刻有些困惑地偏着头:“高杨...那不是你的杯子吗?”

若是没有人拆穿,黄子弘凡和高杨还没觉得这事值得一说,可是被人如此情真意切地一问,高杨唰地红了耳朵,他一把把黄子弘凡手里的杯子夺了过去,盖上盖子搁进桌洞里。

黄子弘凡的动作一顿,他瞥了发问的男生一眼,慢吞吞地把空了的手掌蜷起来,听不出什么情绪地说:“啊,抱歉,太渴了。”

同桌骤然打了一个冷噤,黄子弘凡剜他那一眼还真挺吓人的,跟他平时傻乐的模样一点不一样。

高杨仔细观察着黄子弘凡的表情,突然发现他不笑的时候五官很峻,鼻梁和眉骨像陡峭的挂着霜雪的山巅。

黄子弘凡独自气闷,他用脚把凳子拨开,铁器在地面上划拉出刺耳的声音,连背影都能看出来在赌气。

高杨原本那一点羞赧都被他可爱没了,黄子弘凡像一只面壁思过的小熊仔,把自己怼在山缝缝里不肯扭头面对高杨,任凭他怎么戳都不做反应。

他越赌气,高杨就越想笑,他趴在桌面上开心得不行,同桌费解地看了他半天,趁他没注意,伸手进他课桌里去摸糖块。

高杨敏捷地把他的手从课桌里抓出来,同桌有点委屈:“他都喝你杯子了!你们才认识多久啊?高哥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高杨甩开他的手,把橘子糖往桌膛深处塞了塞:“那不一样,橘子糖是我自己的,谁都不给。”

同桌压低了声音:“黄子弘凡也不给吗?”

高杨肯定点头:“不给!”

黄子弘凡站在跳高组的检录处活动手脚,高杨陪在他身边帮他抱着外套。

周围很吵,黄子弘凡含混不清地说话高杨根本听不清,他凑近了些问:“你说什么?”

黄子弘凡把糖换到右边腮帮子:“我说!你也喜欢这个糖啊!这个糖我从小吃到大!”

男孩子的温度连同甜蜜的橘子味扑面而来,高杨想要向后缩,但是忍住了,他貌似专注地听黄子弘凡说话,面庞和脖子渐渐红了起来:“这个糖好难买,我找了很多地方才买到!”

“是在堂市口买的吗?那边有个糖果批发市场有卖这个!”

高杨刚刚点了下头,黄子弘凡就被一把拖走,不由分说地往身上挂号数。

与此同时,广播里的音乐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欢快的女声:“黄子弘凡同学!黄子弘凡同学!您的朋友正在校门口等您,他们希望通过广播向您转达:‘黄凡你个臭弟弟!立刻回电话!’”

整个操场有半分钟的凝滞,紧接着就像被滴了水的油锅一样,噼里啪啦地炸开来,笑声冲天而起,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都在交头接耳,询问黄子弘凡是谁。

被叫到的人却面不改色,他冲高杨指了指外套的兜,又远远地喊了一句:“杨哥,拜托你帮我去校门口接一下我朋友!谢谢啦!”

长手长脚的男孩子钻进人群里一下子就不见了。

高杨被迫承担了这个任务,幸好他接到的几个人都蛮自来熟的,替他免除了思考话题的艰巨工作。

“你好你好,我们是黄凡的发小,来找他玩儿的!”

“你们学校的广播站也太好了吧,慕了!”

“黄子呢为啥不来接我们!电话也不接,真是反了天了!”

高杨不尴不尬地举起手上属于另外一个人的手机:“啊,阿黄的比赛已经开始了,我带你们去看。”

梁朋杰跟在后面捅了捅张超的腰眼:“他叫小黄阿黄哎!”

张超被他捅得一跳,反手就是一巴掌:“你捅我干什么!”

两个人推推搡搡,只有方书剑笑而不语,蹦蹦跶跶跟在高杨身后。

男孩子气宇轩昂地排在队伍里,不顾深秋的冷空气穿着短袖和短裤,露出来的小臂和小腿有浅浅的肌肉弧度。

他远远地看到他们,踮起脚来挥了挥手,笑起来脸上的括号圆圆。打眼一看整个队伍,黄子弘凡不是最高的那个,但是胜在比例好,腰是腰腿是腿,一张脸吸引了全场百分之八十的目光。

趁着比赛还没开始,他从队伍里跑出来跟专程来找他玩的三个男孩儿拥抱,他们好久没见,凑到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高杨被无意识地排除在外,他看着眼睛亮晶晶的男孩子兴奋的模样,感觉自己心脏里像是长出了一个空气泡泡,堵得厉害。他抬手揉了揉,被黄子弘凡敏锐地注意到了:“高杨你不舒服吗?”

他赶紧摇头:“没有,你快过去,比赛要开始了!”

黄子弘凡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才返回比赛场地去。高杨觉得自己蛮好笑的,不知道在难受些什么东西,他摇了摇头,把注意力集中在帅气的运动员身上。

男孩子原地蹦了蹦,甩着手,高杨听见身旁的女生们低声躁动。黄子弘凡助跑的姿势很好看,身体侧出一个微妙的弧度,像一株被风刮弯腰的小树,礼貌而有余地做着反抗。他用力的时候跟腱的地方会凹下去两个小坑,小腿肌肉绷出几道沟渠,开阔的大江大河似的,生机在其中流淌。男孩儿整个人看上去纤长而锐利,仿佛能将空气从中破开。

起跳,他看上去是练过的,背越式非常标准,肩腰臀腿划出一道漂亮的半弧线,他一骨碌爬起来,看见横杆纹丝未动的时候大概是很想笑,但男孩儿偶像包袱还挺重,抿了抿唇忍住了。

梁朋杰使劲鼓掌,躲在人群里趁乱喊了两声“黄子弘凡牛逼!”“黄子弘凡我爱你!”

大家都在笑,高杨也跟着笑,却控制不住地瞥了他几眼。梁朋杰和张超方书剑挤在一起,脸上的笑容灿烂极了,没注意到他的打量。

高杨转头,黄子弘凡绕了一个大圈走到他们这边来,刚好跟高杨来了个对视,男孩儿几乎没有停顿地冲他飞了个wink,嘴角弯弯,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观众一下子炸了锅,高杨混在人群中间,心跳像发条拧过头的玩具,不肯停歇地跳动。大家都在互相询问那个wink的对象,叽叽喳喳地喧闹着。

只有高杨一个人知道,那双眼睛明明白白地望向他,在对他说话。

张超看了高杨一眼,他站的位置略向后,只看见高杨一个线条柔润的侧脸,和半翘的嘴角。

比赛结束得很快,黄子弘凡意料之中地输给了两个体育生,拿了个第三。名次虽然一般,但是赚足了关注,到后来他撞掉横杆的时候,全场都在为他叹气,其他运动员脸都绿了,高杨看得心满意足。

他站在裁判员面前接了一个简易的奖牌,高杨怕他着凉,捧着衣服率先朝他走过去,他好像还没从比赛的余韵中醒来,脑子里混混沌沌,平地上的一颗石子也能把他绊个踉跄。

从后面赶上来的方书剑扶了他一把,离他近一些的黄子弘凡反倒在发呆,高杨没多想,把衣服递给他让他披上。

刚才高杨没站稳的时候裤脚被拉高了一些,黄子弘凡清清楚楚地看见男孩子白皙的脚踝上系着一根红绳,一颗黄铜色的小铃铛坠在他的脚背上方,细细的纹路,是一朵芙蓉花。

那个铃铛,跟他送给小羊的一模一样。

五个人结伴往看台走,黄子弘凡的心激烈地跳动着,他分心搭话,一双眼睛只紧紧地盯着高杨的脚。黑色的运动裤把男孩子的脚踝遮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见什么,黄子弘凡心一横,干脆蹲下来装作系鞋带,动作迅速地掀了一下对方的裤脚。

高杨疑惑地转头,看见男孩儿圆乎乎的发旋和后脑勺,头发毛茸茸地支棱着。

黄子弘凡按捺住心下的惊涛骇浪,声音淡定而无辜:“没什么,你裤脚卷起来了。”

高杨“哦”了一声,继续和方书剑聊游戏,慢慢走到前面去了。黄子弘凡在原地蹲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因为暂时的眩晕眼前一片金星,他听见梁朋杰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你干什么看人家脚?你变态啊!”

黄子弘凡把梁朋杰扒拉开,恍恍惚惚地往前走,无数的画面交替着从他眼前闪过,第一次见时白生生的像个藕节的小男孩,和他一起吹泡泡糖粘得满脸都是的小男孩,趴在沙发上回过头来冲他笑的小男孩,坐在他家的饭桌上和他互相踢着玩的小男孩。

那些稚嫩却诚恳的声音,一句一句他都还记得清晰,好像他的生命冥冥之中被分成了拥有小羊的一半和离开小羊的一半。

-这是从我的长命锁上拆下来的!

-小羊!我会快点长大的!

-我叫元元,你叫什么名字?

黄子弘凡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拍了拍高杨的肩:“糖呢?”

高杨顺手摸了一颗给他。

黄子弘凡吸了吸鼻子,把橘子糖拆开含进嘴里,他以前不觉得,现在才真的懂了小羊写在笔记本里的那句“橘子糖太甜了”。

真是太甜,甜得他眼睛都红了。

晚上,高杨看见黄子弘凡发了一条朋友圈,短短的四个字,没头没脑的。

下面张超梁朋杰和方书剑一溜的问号,高杨也随手打了个问号,不一会儿就看见黄子弘凡回复他:“缘分真是太奇妙啦!”

男孩子捧着手机在床上打了个滚,压抑不住地把头埋进被子里“啊”的吼了一声。

妈妈在外面敲门:“黄子,你干嘛呢?”

他长大了,被子再也藏不住他的声音。那个裹着脑袋哭得满脸通红的小男孩,在深秋的凉意里闻到了空气里属于盛夏时节的青橘子香味。

齐帆觉得黄子弘凡最近怪怪的,他好像有什么喜事,每天来上学都脚步轻快容光焕发,跟走在校园里看上去睡眼惺忪的人群格格不入。

他疑惑地跟高杨讲,后者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阿黄长得好看,没睡醒也好看,你是不是嫉妒人家?”

齐帆无语凝噎,他总觉得自从黄子弘凡来了以后,高杨对他就不那么友好了,跟高杨做同桌变成了一件快乐并痛苦的事情。

但是黄子弘凡的怪不止于此,他时常挑起一些令人费解的话题,又匆匆收场,搞得三个人不同程度地尴尬。

比如那天黄子弘凡转过头来趴在高杨的桌面上,高杨在写作业,见怪不怪地挪了挪作业本,给黄子弘凡腾出一块地儿来。

“高杨,你为什么叫它橘子糖啊?”

黄子弘凡手里拿着一颗糖,举高,迎着灯光观察它的颜色。徐帆瞥了他一眼,对于他手里拿着高杨的糖已经习惯了,之前斩钉截铁地对他承诺“连黄子弘凡也不给”的高杨就像是他做了一个梦。

这问题来得没头没脑,高杨笔下没停:“你说什么?”

黄子弘凡把下巴拄在手背上,眼珠略略向上,上目线仿佛是匠人精心镌刻的艺术品。

“我是说,这个糖的名字明明是‘鲜橙糖’,你看!你为什么叫它橘子糖?”

高杨没当回事,运笔如飞中分心回答他:“橙子和橘子,区别很大吗?别人这样叫我就也这样叫呀。”

黄子弘凡乘胜追击:“‘别人’是谁?”

语气隐隐激动,齐帆忍不住诧异地抬起眼。

高杨刚刚张嘴要答,上课铃声适时地响了起来,黄子弘凡只好气喋喋地扭回座位上坐好,也不知道是在跟谁生气。

齐帆一脸无语,想和高杨对视一下寻找共鸣,却发现他的同桌一手撑脸,对着黄子弘凡的后背笑得意味深长。

他小心翼翼地摆正自己的脑袋,假装什么都没发现。

再比如有一次体育课,高杨抱着一本小说坐在操场边打发时间,原本最喜欢上操场撒欢的黄子弘凡一反常态地没有跑,而是黏在高杨身边。

“高杨,你这么喜欢看书,有没有写日记的习惯?”

齐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在场,又听到他们在进行这种古古怪怪的对话。

高杨把手放在书页中间做书签,抬起眼来认真地看着黄子弘凡的眼睛:“以前会写,后来就不啦,没那么多时间,而且...”

黄子弘凡追问:“而且什么?”眼睛亮亮的,像马上就要被施舍一根肉骨头的小狗。

“而且,日记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黄子弘凡好像没有听懂,他眨了眨眼睛,还要继续问。

齐帆看准时机插进两个人中间:“高杨,你陪我去趟校医室吧,我头有点痛。”

男孩子把书折了个角,对黄子弘凡摆摆手让他去打球,跟着齐帆走了。

齐帆根本不头痛,只想把高杨从这种诡异的对话里解救出来,忧心忡忡地对同桌说:“黄子弘凡怎么回事啊?没话说倒也不必这么强求,我听着都替你尴尬!”他一转头发现高杨又是那种意味深长的微笑。

男孩子好像刚刚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他“嗯”了一声,笑眯眯地反问齐帆:“还好吧?你不觉得阿黄很可爱吗?”

齐帆瞠目结舌,瞪了高杨一会儿之后径直加快了脚步,拐了个弯抛下高杨溜了。

男孩子停住脚步,抱着书止不住笑意,他从兜里摸了一颗橘子糖,对着上面的“鲜橙糖”三个字自言自语:“就叫橘子糖,元元说你是橘子糖,你就是橘子糖。”

实在是黄子弘凡平时吊儿郎当得厉害,齐帆已经忘记了他曾经是七中的第一名。

月考结束,每个人的成绩打印在一张扣扣搜搜的纸条上发下来,素质教育,不允许给学生排名,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就算没打印成纸质张贴出来,排名也必然是要排的。

齐帆在看见投影仪上位置高高的“黄子弘凡”四个字时打了个冷噤,高杨斜睨了他一眼,眼神略微有些嫌弃。

前座男孩儿却不觉得有什么,他头都没抬,好像对排名什么的毫不关心,齐帆听见他右边的同学对同桌窃窃私语,语气特别感慨:“好B一个男的,帅。”

齐帆无语,趁着下课赶紧远离了这块B王之气溢于言表的危险之地。

他挑了男卫生间最里面的隔间打算安静蹲一蹲,没想到后面进来的一堆男生嗓门一个比一个大,聊起八卦来深得街口大妈的真传。

“嗨你们没听说吗?那个黄什么子啊,月考第一,以前是七中的,听说是个同性恋!”

齐帆脑子一懵,提裤子的动作都放缓了两秒,外面的男生表示质疑。

“真的!我听我表妹说的,他们学校都知道这事儿!好像是他们班主任说了他两句,嗬当场就跟班主任干起来了,这不就劝退了嘛,也不知道给了学校多少钱才收他进来的。”

洗手声、笑声、推搡声中间,齐帆听见一个男生不屑的声音:“学习好又怎么样?他是个变态哎!”

齐帆“嘭”地一声推开隔间的门,那群八婆顿时收声,四下寂静,齐帆昂着头目不斜视地从人群中间穿过,在洗手池前镇定地洗完了手,哗啦啦地甩了几下,雄赳赳气昂昂径自出了门。

那群男生好像真的被他B住了,竟然没人拦他。齐帆一出厕所门,那股劲儿一扫而空,顺着墙根一路小跑冲回班上。黄子弘凡趴在位置上睡觉,教室里一如往常热热闹闹,他一颗心逐渐落回肚子里,真正地咀嚼起刚才听见的内容来。

高杨低着头,在桌面以下读完了齐帆发来的长微信,他的眉头浅浅地皱起来,暗灭手机屏幕,扫了徐帆一眼。

齐帆特委屈,但在高杨的眼神镇压下没再说出别的来。

他看了看前座男孩儿,黄子弘凡躬着背半趴在桌上,眼睛离书本特别近。宽大的校服把他的肩修饰得没那么窄,但是看上去还是薄薄的一片,透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瘦,像一阵爽利的风。

高杨垂下眼,不自觉地按了两下笔尾,按动笔“咔哒咔哒”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响。

齐帆没想到这事儿还真能闹大,他急匆匆赶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走廊里已经堵了十几个他们班的男生。

“怎么回事儿啊?怎么高杨还打架呢?”

他扒拉住一个男生,焦急地问。

对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小声:“好像是高杨听见一个男的嚼舌根,上去跟对面理论,那孙子说不过想动手,又让小黄给撞见,可不得打起来吗!”

齐帆吞了吞口水:“那...是嚼小黄的舌根吗?说什么了?”

“这我哪知道!听说那孙子嘴脏得很,活该被揍!”

正说话间,走廊里又涌进来十来个男孩,脸上是如出一辙的跃跃欲试和义愤填膺,一看就是对家。

十几岁的男孩子骨子里天然流淌着冲动和热血,即使根本不清楚事故的原因,也平白生出护犊子的责任感。

浩浩荡荡的一堆人心照不宣地使着眼色往楼下走,一边走一边不服气地擦擦碰碰,低声放着狠话,一路过来收获了不少好奇和兴奋的目光,这更加剧了他们胸膛里的澎湃。

齐帆昏头昏脑地夹在其中,一边难以抑制地激动着,一边踌躇不安。

教学楼后面是旧实验楼,平时很少使用,落叶在地面上积起一层腐殖质,空气里弥漫着深秋的味道。

双方扯着嗓子叫嚣,一触即燃,对面一个发型打眼的男生喊:“你们捧那姓黄的臭脚,怎么的,都想变成同性恋啊?”

齐帆嗓子眼一窒,气氛骤然一冷,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正想说点什么来扭转局面,就听见他队伍里一个五大三粗的体育生,平时直得一匹电线杆都敲不弯的男孩儿大声回敬:“关你diao事!同性恋咋了?要不是小黄喜欢男生,你连个暗恋对象都轮不着!”

这句话彻底拉开了动手的大幕,双方的战火正要升级,就听见由远及近一个声音:“哎哎哎干嘛呢!给我停下!手放下!该上课了你们聚众干嘛呢?”

教导主任和老余一路小跑,黄子弘凡跟在后面。

“干嘛呢?赶紧散了!没事儿没事儿没事儿,快回去上课!”

黄子弘凡上来劝阻,把他们班的人迅速遣散了,刚才开口的那个男孩儿入戏挺深,一脸的“话不多说兄弟挺你”,走之前还在黄子弘凡肩上擂了一拳,齐帆看见小黄被他擂得一个趔趄。

高杨已经在教室里了,英语老师站在讲台上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鱼贯而入,长卷发女老师脾气好,没多问,让他们赶紧坐下开始上课。

齐帆凑近,看见高杨下巴上有一道擦痕,他皮肤白,看着还怪吓人的,同桌担心地指了指,高杨倒显得轻松:“没事儿,就擦了一下,听课吧你!”

“黄子弘凡呢?不会开除他吧?”

高杨扯了扯嘴角:“不会,又不是他先动手的,最多算个防卫过当...下周一升旗的时候上台念个检讨就行。”

齐帆松了一口气,心思又活络起来:“防卫过当?听你意思黄子弘凡还挺能打呗?”

高杨又斜眼看他,似笑非笑:“你想试试?”

齐帆终于老实了。高杨收敛了笑意,握着笔的手指渐渐收紧,半晌,沉沉地吐了一口气。

旗杆旁的一棵老榕树依然郁郁葱葱,颜色像是兑了黑,春天的时候树梢搬来了一窝鸟,是个大家庭,叽叽喳喳闹得很,现在天气凉了,一家子大概是搬到更暖和的地方,连树梢都冷清下来。

操场上的气氛庄严肃穆,一列列的黑白校服站得笔挺,几千双眼睛同时盯住主席台上的男孩儿。

那是什么感觉?高杨漫无目的地想,两只手在身前交握,下意识地互相绞弄。

黄子弘凡站在主席台上,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胸前,里面穿了一件白色的卫衣,帽子嘟嘟地堆在后脖颈,显得男孩子面容清秀幼嫩。

他原本就年龄小,是整个班上最小的孩子,平时跟他玩在一起的篮球队男孩儿们都叫他小黄,可可爱爱的称呼。

黄子弘凡抬眼扫了扫台下,一双双眼睛里装着各色意味,探究的、好奇的、鄙夷的、暧昧的,他前所未有地体会到了人生百态。

但是他并不在乎,如果在乎,他就不会对向他表白的女生坦诚自己的性向,就不会在前班主任阴阳怪气的时候握着拳头冲上去。

想到这里他浅浅地笑了一下。转学后他劝自己遇事不要动手,自己倒是劝住了,只是没计算到高杨的反应。

小羊还是那么倔,跟小时候冲着徐泥巴扔石子儿的时候一模一样。

黄子弘凡从兜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在话筒前徐徐展开,纸张摩擦的声音通过话筒扩散到校园里各个角落,不紧不慢的模样有点嚣张。

“尊敬的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上午好。”

打完招呼之后他停了停,好像在等待什么,底下的学生们迟疑了一会儿,稀稀拉拉地鼓起了掌,黄子弘凡挑起嘴角笑了一下,继续道:

“上周五的下午,我与四班同学周大树在走廊上发生口角,因为双方意见不和,他冲我扬起了拳头,看着他的慢动作,我一时间没能控制好自己的身体,在他擦碰到我的脸的一瞬间,我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高杨在台下止不住地想笑,他看了看齐帆,对方也是一副快忍不住的表情。

不知道是谁笑了第一声,整个集会都喧闹了起来,主席台上的男孩子一脸淡定,他抖了抖信签纸,等着台下笑完之后才复又开口。

“我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件事情的恶劣影响:这不仅有损于我班与四班的友谊,还使周大树同学的身心都受到了伤害;不仅是我个人的一次错误,更是周大树同学的一次人生滑铁卢。”

台下笑得更厉害了,高杨掩着嘴角,主席台侧面的教导主任掏了张方巾出来,不住地擦拭鬓角。

“我深刻地反思了自己,在此我必须向大家表达我的态度。”

黄子弘凡收回手中的信签纸,随意地捏成了一团握在手心里,他身体前倾,一手握住立麦的话筒,眉目清晰而安然,嘴角带笑,声音沉稳地传达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亨廷顿说:‘人们根据他们与别人的不同之处来确定自己的身份。’每个人都依靠这样的‘不同’来找到自己在社会和人生中的位置,如果没有不同,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男孩儿的尾音上扬,像一缕刺破阴霾的阳光:“我并不以我的‘不同’为耻,这也不应该成为别人评判我的标准,就像有人的头发天生泛黄,有人的头发生来就足够乌黑一样,‘不同’只能用来认出我,不能用来指责和嘲弄我。”

教导主任的脸瓦绿瓦绿的,他迈开腿往台上走,看样子是要阻止黄子弘凡惊世骇俗的“检讨书”。

他余光看见教导主任的动作,把手收回身后背好,不紧不慢地结尾:“希望每个人都能正视自己的‘不同’,也尊重别人的‘不同’。不能的话,至少也要在判断后觉得自己能打赢的情况下。”

教导主任正好跨步到他身边,一把把张狂到了极点的男孩儿从话筒边上推开,话筒一声啸叫,刺耳地打破了台下的凝固状态。

高杨双手扩成喇叭,踮着脚冲主席台大声喊。

“好帅!”“太帅了吧!”“小黄太酷了!”“哥们儿respect!”

掌声、欢呼声、口哨声汇成宽阔的河流,一股脑儿地向他涌来,黄子弘凡站在主席台上,安安静静地微笑起来。

“啊...这个...这位同学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啊...这很好...”

教导主任继续擦汗,声音尴尬:“下面我们进行下一环节,表彰这次月考各年级的前十名,我念到名字的同学请到台上来。啊从高二年级开始吧。”

教导主任展开臂弯里夹着的书夹,眼神颤巍巍地聚焦:“高二年级...第一名,黄子弘凡同学!祝贺!”

台下响起公式化的掌声,却半晌不见人上台,教导主任疑惑地又念了一遍:“黄子弘凡同学?”

男孩儿站在教导主任的左侧,微微倾身,声音顺着话筒传了出去:“主任,我在这里,我就是黄子弘凡。”

高杨一边笑一边叹气,这个周一的早会完全变成了黄子弘凡一个人的showtime,操场里的跺脚声几乎要把整座学校撼动。从今天起教导主任应该能彻彻底底地记住黄子弘凡这个名字了,他想。

念到高杨的名字,男孩儿快步走上台,跟黄子弘凡站在一起,小声跟他说:“厉害,检讨书写得不错嘛。”

黄子弘凡笑嘻嘻地摊开手掌给他看,被揉皱的是一张白纸,空空的什么都没写。

男孩儿蹭过来肩膀挨着他的肩膀,小声嘟囔:“小羊...”

高杨装作没有听清,往他手心里塞了一颗橘子糖。

月考后就是归宿假,放假意味着有三天见不到高杨,同时又意味着懒觉和游戏,黄子弘凡有点纠结。

后来他又试探了高杨几次,每次都被轻轻巧巧地岔开了话题,要不是高杨的表现太无懈可击,他都要相信对方是故意的。

已经认出了他,却故意逗他玩。

想到这里,男孩儿又有些垂头丧气,他慢慢悠悠地收拾好自己的书包,从脚边拎起一个行李袋,里面装着脏衣服和换下来的床单被罩。

因为要离校,今天下午他没有再披他那件宽大得过分的校服,而是穿着自己的外套,黑色带刺绣,潇洒又帅气。

两个人肩并肩往教学楼下走,一路上碰见不少生面孔热情地跟黄子弘凡打招呼:“小黄!”“小黄回家啦?”“假期快乐!”

黄子弘凡笑眯眯地一一回应,还跟一个转角上楼的男孩子约了晚上开黑,顺手还拿了人家的薯片吃。

小朋友太受欢迎。自从这周的集会以后,他好像彻底打通了整个校园,人脉圈像电波一样辐射到上下三个年级,无往不利得令人害怕。

高杨装作若无其事地搂住男孩儿的脖子,笑着问他:“小阿黄也太出名了吧,我好嫉妒。”

黄子弘凡的心上站了一只雏鸟,那小鸟闻言,轻轻地扑扇了一下翅膀。

高杨眨了眨眼,把手从黄子弘凡肩上放下来揣进自己的兜里:“嫉妒你这么招人喜欢啊。”

黄子弘凡困惑地品了品这句话,一时间没感受出高杨真正的用意,他有点沮丧。最近接连不断受挫的试探让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小羊是不是早就把他忘了,戴着铃铛只是因为习惯?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记得,只有他一个人在寻找?

男孩儿像被淋湿了毛的委屈小狗,一下子低落下来,他不死心,两个人在校门口分开的时候,他几乎要直白地问出来:你还记得元元吗。

但是他忍住了,垂死挣扎地说了一句:“你的脚链挺好看的,小铃铛,我看见了。”

高杨又眨了眨眼,黄子弘凡真讨厌他这个动作,漂亮得让人觉得遥远,睫毛忽闪把眼睛里的情绪都擦得干干净净,他根本看不清他的心。

“啊,谢谢,是挺好看的。”

黄子弘凡撇了撇嘴,转过身去,拎着大包头也不回的走了。如果那三个崽子在这儿,就会立刻发现黄子弘凡撇嘴是因为想哭,在拼命忍住。

黄子弘凡觉得好烦,夕阳西下好烦,叫卖的小贩也好烦,牵着爸妈的手蹦蹦跳跳走路的小孩好烦,小孩手里的氢气球更烦。

他撇着嘴一路回家,从抽屉里把小羊送给他的笔记本抓出来扔进了床脚的垃圾桶,男孩儿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脑袋捂得严严实实。

空气里灰尘飞舞都放慢了步伐,过了一会儿,床上的人骤然跳起来,被子掀开带起巨大的气流,灰尘们牵着裙角闪避。

男孩子跳下床把笔记本捡起来胡乱吹了吹,又塞回抽屉里,怒气冲冲地摔门出去了。

“他今天怎么啦?考试没考好?”

梁朋杰趴在方书剑的肩上,假装在看他的电脑界面,实际上悄悄在他耳边说话。

“小黄会因为没考好这模样吗?”

方书剑轻飘飘地白了梁朋杰一眼,双手离开键盘越过张超去拍黄子弘凡的肩:“小黄,我们出去买点吃的吧?”

梁朋杰接替方书剑在键盘上杀敌,耳朵竖得高高的。

“就在吧台点着吃吧,不想动!”

张超跟方书剑对视了一眼,做大哥地略带无奈地跟方书剑对视,男孩儿缩回手,窝进自己的椅子里。

“完了完了,这下严重了。”

梁朋杰一边死盯着电脑,一边紧张地碎碎念。网吧里打游戏打得情绪激愤的大有人在,他们的小动静黄子弘凡完全没注意到。

他看着暗下去的屏幕更心烦了,手机被扣在桌面上,他抬手把它翻过来,屏幕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他右边的人吸烟,烟味四散,黄子弘凡正燥得没处发泄,当即一拍桌子,刚要开口说话。

张超眼疾手快地扑过来捂住了他的嘴,把人按在座位上:“你吃错药啦?自己烦自己的也不肯说,还冲外人凶!”

梁朋杰帮腔:“就是!”

黄子弘凡瞪了梁朋杰一眼,后者缩到方书剑的背后委委屈屈:“他怎么不瞪张超?”

黄子弘凡把张超的手扒拉开,刚要开口说话,桌面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黄子弘凡用一种火燎了屁股的速度弹起来接了电话:“你在我家楼下?”

张超感觉男孩儿脑袋上冒出了两个问号。

“没没没,我没在家啊!我在网吧...就广场那个...我马上回来,你别动等等我!”

顾不上解释,黄子弘凡从椅背上拖下自己的衣服,一边急吼吼地穿衣服一边说:“我先溜了!你们打完去吃宵夜我报销!拜拜拜拜!”

话音未落人已经不见了,三个人面面相觑,还是张超先开口:“一会儿吃什么?”

黄子弘凡沿着马路奔跑,路灯一个接一个地目送他,男孩儿从头到脚都充斥着喜悦和期盼,几乎不需要语言描述。

被他吓到的老太太叱他:“大街上跑那么快做什么!”

男孩儿一边蹦跶着往前一边大声回应:“对不起!我有急事!”

连风也被他感染,变得平和而温柔。

高杨抱着盒子站在树下,他左右望,来来往往的人都不是他等待的那一个。

时间越长心情反而越紧张,他会从哪边来?他快到了吗?他...

远处一个小黑点越来越近,高杨忍不住往那边小跑了几步,继而矜持地停了下来。

黄子弘凡跑得脸红扑扑的,嘴唇有些干,他撑着膝盖大口喘气,高杨帮他拍了拍背:“你跑什么呀!”

“我...我怕你走了...”

高杨失笑:“不会啊,说了我等你的嘛。”

男孩儿喘匀了气,眼睛里还氤氲着一点水光,神色显得有点委屈:“不,你才没有等我,是我一直一直在追,你根本就不回头。”

高杨沉默了一会儿,元元的指控让逗弄他的快乐都消失了,他开始埋怨自己。

路灯下男孩子的皮肤泛着莹莹的光,他的眼睛里也有光,小心翼翼的,波光粼粼的。

高杨把手上的大盒子往黄子弘凡怀里一塞,没说话,用眼睛督促他打开,他捧着沉甸甸的礼盒不知所措,好半晌才掀开盖子往里看了一眼。

盒子里是一件衣服,卡其色的,叠得整整齐齐。

男孩儿茫然地望向他,高杨笑眯眯地看着他,双手背在身后,有些不好意思,却又想要邀功,神情万分可爱:“这是风做的衣服。”

黄子弘凡骤然被拉扯到回忆的漩涡里。

-我也想要一件风做的衣服!

-呜呜呜...我不喜欢风做的衣服了...

“风做的衣服带我离开我的元元,也会把我再次带回你身边。”

黄子弘凡捧着他的礼物,从小时候起就在梦想的礼物,他自己都差点忘记,但高杨还记得。

男孩儿激动又伤心,眼圈一下子就红了,高杨哭笑不得:“哎呀,你怎么还这么爱哭啊?”

这样问着,自己的视线也模糊起来。

“你...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

黄子弘凡想要放下盒子去拥抱他的小羊,却又舍不得把风做的衣服放在地上,急得更想哭了。

高杨更果断一些,他把盒子夺过来放在他们脚下,张开手臂拥抱了哭泣的元元小朋友。

“因为逗元元太好玩了,他好可爱。”

黄子弘凡的下巴抵在高杨的肩膀上反驳他:“你才可爱!”说着搂得更紧了一些。

原来不是他一个人在寻找,也不是他一个人在等待,彼此都在分离的时光里拼命成长,为某一刻会降临的重逢做着准备。

没有遗忘,没有放弃,没有改变过的,想要在一起的决心。

“那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啊?”

“因为我闻到了元元的味道。”



  记者朱长振任磊文图

  核心提示|2015年4月12日凌晨3点06分,17岁少年邵焱(化名)突然站起身来,随手摁下了电脑上的暂停键,正在厮杀的《英雄联盟》游戏场景,戛然而止。

  十多分钟后,重回游戏室的邵焱继续着他的厮杀。离游戏室500米外他的家中,被熊熊大火包围,他的亲生父母及4岁弟弟一家三口,葬身火海。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场夺去邵焱3名亲人的大火,是他亲手所放。

  纵火时间,正发生在他离开网吧的凌晨3点06分之后。这短短的十多分钟,并未过多耽误邵焱在游戏中的杀人放火,可他的3名亲人,已与他阴阳相隔,而他自己的人生轨迹也已被改写。

  房东直击|凌晨突发大火,两台先后赶到的救火车都无能为力

  4月12日凌晨,新乡市原阳县韩董庄乡焦庵村,睡梦中的娄老太被此起彼伏的呼救声惊醒。

  她急匆匆穿好衣服,一瘸一拐走出院门一看,自家出租的院子冒出滚滚浓烟,噼噼啪啪的炸响声不绝于耳,已有邻居开始围在院门口一边大声呼喊一边打电话报警。

  娄老太家的院子早在两个月前花几万元重新加盖了顶棚,然后以每年12000元的价格租给了做家具的滑县人。

  眼看着自家院落内的大火愈烧愈烈,两台先后赶到的救火车都无能为力,娄老太开始担心起自己的房客。娄老太问遍周围邻居,都称“没看到有人从院中出来”。

  她顿时感觉“天塌下来”了。顾不上腿疼,也顾不上正在救的大火,娄老太独自摸黑先找到村南头一个院落里,那里也租住着一家同样来自滑县的做家具的,“他们是老乡,平日有来往。”娄老太说。

  敲开门,邵焱不在这里,但娄老太却得到一个重要信息,他们傍晚时分看到邵焱去网吧了。

  放火的孩子看着家里的大火,不哭也不笑,没一点表情

  网吧在村西头,是本村村民杨进学开的,有十几台机器,开办有两年多时间了,网吧就开在他家院中的两间平房内。娄老太好不容易喊开门后,进屋发现了正“双手不停在电脑键盘上敲击”的邵焱。

  “我一把拉住他说‘孩儿呀,你家出大事儿了,赶紧回家吧’,他刚开始不走,被吵醒了的杨进学的妈妈也进来劝他,他才站起来跟着我往家走,我腿疼,又怕他不回去,所以一直用一只手臂拖住他。”娄老太回忆说。

  邵焱被拖拉着回到家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消防人员在那儿救火,“也不哭,也不笑,没一点儿表情”。

  一直到天明,火才被彻底扑灭,民警过来问了邵焱几句,他当场就承认是他放的火:“我在网吧玩游戏,回来放完火又回去接着玩游戏了。”

  记者随后与负责侦办此案的刑警队队长见面,想了解一些邵焱放火时的细节,但队长称邵焱是未成年人,再加上此案正在侦查阶段,不接受采访。

  孩子父亲曾说|就怕这不吭声啊,心里做事儿

  邵焱是杨进学开的网吧里的常客,但杨进学并不太欢迎他:“经常穿得脏兮兮的,虽然现在交了10元钱,成了会员,但他此前更多的时候是站在别人旁边看,一看就是老半天,也不吭声,有时他也会趁别人打‘夜市’(包夜,从晚上8点至第二天早上7点,收8元)时,人家若提前离开,机器没关,他就接着玩”。

  杨进学已记不太清楚邵焱究竟来过多少次网吧:“隔三差五吧,有时天天晚上来,白天回家睡觉,有时好几天不见人影,更多的时候,他悄悄地来,也不吭声,站在别人身后看别人玩游戏,可能是又没钱了。”

  去年夏天有一天上午,邵焱的爸爸邵雷(化名)来到网吧找儿子,可邵焱正好刚离开网吧,没找到儿子的邵雷就坐在网吧里给杨进学诉苦:“养这个孩子,气也把人给气死了,眼看快二十了,长得人高马大(约1.78米),就是不知道干活,天天晚上来上网玩游戏,白天回家睡觉,我一个人在家做家具还得送货,他从来不搭把手,骂他也不吭声。”

  杨进学一边劝慰邵雷想开些,一边批评邵雷也该改变一下教育方式:“孩子大了,你也该给他俩零花钱,天天口袋里没一分钱,他咋和别人玩儿?还有他那衣服,不管好赖,你总得让他洗得干干净净吧?他一来网吧,身上带着一股味儿,人家都不愿和他挨着玩,再者你这孩子是不是有啥毛病?总也不爱说话,你要不要给他找个心理医生看看?”

  “他要是有说有笑,敢打敢骂,我倒不怕了,就怕这不吭声啊,心里做事儿,我这儿子说不定哪天我得栽他手里。”邵雷叹息着离开了网吧,这是杨进学与他的第一次面对面交流,也是最后一次。

  网吧老板|邵焱离开网吧的十几分钟,正是邵家着火的时间

  杨进学记得很清楚,4月11日晚8时许,邵焱像往常一样,独自一人来到网吧,因为是会员,他不需要打招呼直接去了靠墙的6号机器,打开机器后,他开始玩,杨进学曾看了他一眼,见他玩得正尽兴,也没在意。

  大约玩到10点多时,他下了机,开始站在别人身后看:“可能是没钱了,他交的是10元的会费,但这个会费他是几天前交的,可能已玩得差不多了。”杨进学猜测道。

  到了晚上12点,杨进学就躺下睡觉了,他的简易床就放在网吧里,每晚都有人来打夜市,有时他们饿了,还要问他要开水吃泡面,但邵焱从来没买过东西,也没买过饮料,“他可能就没钱”。

  睡得迷迷糊糊中,杨进学发现邵焱坐在了10号机上,那里是同村另一个小青年打夜市用的机器,他可能打累了,提前离开,这给了邵焱继续玩游戏的机会。

  房东娄老太来网吧找到邵焱并带他回去时,杨进学已经睡着:“啥时候带他走的,我都不知道,后来警方来提取当晚的视频资料,我才从录像中看到,邵焱是12日凌晨3点06分离开网吧的,十几分钟后又回来继续坐在10号机上玩游戏,他离开的这十几分钟,正是他家着火的具体时间,从录像上看得很清楚,他离开时机器没关,回来后肩上多了个双肩包,他就背着个包继续坐下玩游戏”。

  当天凌晨,邵焱就是在这家网吧上网。

  隔墙邻居|邵焱说父母不指望他,很偏心,向着弟弟

  与邵雷家一墙之隔的邻居李老太也是最早知道火情的村民之一,今年60多岁的她两年前才搬过来住。

  第一次与这家人有过接触就是“劝架”,李老太回忆称:“我刚搬过来不久,有一天出门就看见邵雷正推着儿子邵焱说:‘你走吧,爱去哪儿去哪,有本事你出去混出个样子让我看看’,我赶紧上前劝架,拉着邵雷不让他再推儿子,并把邵焱拉到一边劝:“孩儿呀,你就不能不上网吗?看把你爸气成啥了,你都这么大了,该帮家里干点活儿了,别光上网了。”

  邵雷气哼哼地回屋后,李老太继续劝着邵焱,可邵焱却说:“改不了,我就是想上网,他们想咋着咋着,反正他们也不指望我了,他们就是偏心,向着我弟弟,好吃的,好喝的,都尽着他。”

  李老太也经常见到邵焱4岁的弟弟:“正上幼儿园,学习可好,他妈经常夸他字儿写得漂亮,聪明,比大儿子强多了。”

  老家邻居|孩子的父亲与伯父常因赡养老人而吵架

  娄老太一只胳膊拐着邵焱把他从网吧带到了他家门前,一群村民围着他问:“你家出这么大的事儿,赶紧给你老家亲人打个电话吧,让他们赶紧来人,你爸妈和你弟都还在屋里呢,可能早就不行了”。

  在村民的逼问中,邵焱掏出个手机,从里面查找到他大爷(伯父)邵雨(化名)的电话,村民们看邵焱说话不太利索,总也说不清楚,索性要过来手机,对着电话说:“你家出大事儿了,房子着火了,一家三口都还在屋里面,赶紧想办法过来人吧。”

  邵雨住在滑县县城,他接到电话后,4月12日当天就赶到了现场,后来警方称4岁的孩子在火灾中当场身亡,而邵雷夫妻则被送到医院抢救,但最终都没能抢救过来,一下子失去了三口亲人。

  4月16日,邵雨回到了安阳市滑县半坡店乡前邵屯村,这里是他与弟弟邵雷的出生地。他找到村干部和近门亲戚,商议弟弟一家三口的后事,他想简办,把尸体拉回来置办两口棺材把弟弟和弟媳埋在祖坟内,4岁的侄子不能入祖坟,只有找个地方埋远一点。

  邵雨及其妻子回来明确表态,他们不会让棺材进院子的,“三副棺材从我们院中抬出去,那会能好了?我们也有孩子,万一对后代不好了可咋办?”

  多名邻居证实,邵雨、邵雷弟兄不和睦,经常吵架,有好几次还动了手,大多是因为养老人的问题。此外,邵雷夫妻两个都是二婚。

  邵焱三姨|孩子从小学二年级开始由姥姥姥爷照顾

  邵雷夫妻俩早些年开办家具厂时所做的床质量差,好多家具店都不给他钱,因为卖出去的床“用不了多久就零散(散架)了”。

  因为质量差,邵雷在家开办的家具厂没多久就倒闭关门了,夫妻俩就一起来郑州打拼,先是在管城区南曹乡一带,后又转移到了黄河边的原阳。

  刚上小学那会儿,邵焱父母还在家,他就在本村上,父母外出之后,他便去了车村的姥姥家。

  “他从上小学二年级就来了,都是他姥姥和姥爷照顾他,可他不知道啥时候学会上网了,天天上网吧跑。上到初二就下(退)学了,下学后跟着他爸妈也不好好干活,还是天天上网,玩游戏着魔了。”邵焱的三姨一边说一边抹眼泪,“这孩子是玩游戏着魔了,就没人性了。”

  班主任|邵焱经常晚上翻墙出去整夜上网

  “邵焱在学校时知名度很高,主要是翻墙逃出去上网。”4月16日,车村中学二楼办公室的几位老师这样评价。

  韩社红曾做过邵焱的班主任。

  “邵焱学习不大好,英语、数学基本上都不学,啥也不会,主要是上网,上课也不好好听。”韩社红老师说,有好多次都是他晚上翻墙出去上网,趁学校没锁门之前,他会偷偷把自行车藏在学校外面,等晚上再翻墙出去骑自行车跑到十几里外的焦虎镇去上网,第二天该上课了再回来。

  韩社红说:“我有时让他叫家长过来,他会让他舅过来,他舅脑子不太清亮(反应迟钝),但也知道训他几句:‘你以后得改,再不改你爸妈回来我跟他们说,那你就该挨打了’,但邵焱并未真改,依然隔三差五翻墙偷着外出上网,到初二后半期,他自己过来说在郑州找着活干了,就辍学不上了。”

  同学|邵焱经常没钱,爱玩游戏但水平一般

  如果不辍学,邵焱今年该上高二了。他的同班同学,基本上都在上高中。

  4月17日,大河报记者在滑县一中找到高二(15)班的王超(化名)。王超与邵焱从小学就是同学,初中也一直一个班。

  “他从小学开始就爱玩游戏。”王超说,“他与另外两名同学一起玩得多,那两个同学以前学习都很不错,跟着邵焱学会上网后学习就开始下滑,现在都辍学外出打工了。他们在一起谈论的都是游戏,只知道他们玩的是《英雄联盟》。邵焱玩游戏一般,还没有他带着玩的那两个同学玩得好,主要是他经常没钱,他爸妈不在家,他的零花钱是他姥姥、姥爷给。”

  当王超得知邵焱放火烧死了自己亲生父母及弟弟后,好久没有吭声,一个劲搓手:“咋会这样?他以前与另外两个同学在谈论游戏时总是说‘放火、放火’。”

  沉溺于虚拟杀人游戏与社会顺应不良有关

  网络游戏可能是诱因。邵焱在虚拟世界里收获了充实,找到了自我,有了自尊。由于他前期的社会顺应不良,加之扭曲的人格特征,他整天沉溺在虚拟杀人游戏中,分不清现实与虚拟,混同了虚拟里的敌人与家人,模仿了放火的杀人方式。邵焱已满16周岁,放火杀人,手段残忍,有可能受到最高死刑的刑事处罚。

  ――犯罪心理学硕士、律师马晓凤

  你怎么对待自己的父母,孩子就会怎么对待你

  这个孩子在现实生活中各个方面都遭受到挫折和失败,他被家庭抛弃,他和父母的关系有明显的问题,父亲在邻居和外人面前斥责过他,不给他零用钱,这个孩子自己本身也觉得父母不爱他,一切都向着他弟弟。

  另外,从小寄养的孩子和父母很难建立起深厚的感情,感情不仅仅靠血缘就能建立和维系,必须要在一起。

  言传不如身教。我们要重视对孩子的教养,父母亲要以身作则,你怎么对待自己的父母,孩子就会怎么对待你。然后呢,我们也需要诚实守信,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

  ――北京大学学生心理健康教育与咨询中心副教授徐凯文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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