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腿上突然长的一个包,不像蚊子订的,特别圆,是什么病?

春二三月,初长成的鸡容光焕发,生蛋做了新鸡娘。没多久,天气开始暖和起来,母亲打起新鸡娘的主意,要让它孵小鸡。

母亲把种鸡蛋轻轻放进偏屋的草窠,轻轻抱起鸡娘,帮它卧在蛋上,然后又轻轻把箩筐覆在草窠上。昏暗的光线下,鸡娘闷声不响,稳笃笃,开始孕育小生命,准备做“娘”。

之后的每个晚上,母亲每次轻手轻脚从窠里抱出鸡娘,请它散步,拉屎,喂它米吃,一边喂一边轻声细语:“乖,多吃点,要做娘了。”我在一旁捂着嘴笑,笑声从嘴里漏出来,鸡娘听了,“咯咯咯”地叫。母亲平时很喜欢差遣我,看我闲着,把扫帚递给我,巴不得让我做点事。这次却不要我插手,她怕我惊动了鸡娘的“胎气”。

清明前一周,村里的阿姨婶婶们开始上山采茶,“明前茶,贵如金”,明前茶也就一周的时间吧。过了清明,就改称雨前茶,雨前茶的品质略逊于明前茶。所以,明前茶的产量少,摘来,在自家的锅里炒,备着,平时用来招待尊贵的客人。

在乡间,清明前后,大人忙,小孩也忙,这不,小鸡仔孵出后,大人就把养鸡任务交给我。早晨,我要打开鸡笼,让鸡自由散漫找食吃。黄昏,点数后赶鸡进笼,这是它们的睡觉时间。大人们忙于明前茶,待时间一过,则张罗起清明祭祖上坟的事了。

清明祭祖的事可繁琐呢。但一边是繁琐,一边是热闹。父亲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叔叔,从很远的省城赶来,我的堂妹妹也来了。堂妹妹带来城里的洋娃娃送我,我带着她去各家串门,玩乡间的游戏,比如跳房子、穿线绷、拾子,吃乡味的零食,比如炒倭豆、番薯干、年糕干,这些对她来说,都是城里玩不到吃不到的,玩不到的吃不到的才稀罕才美味。

这时的彩英阿婆,忙着念阿弥陀佛。阿婆吃素,她念的经,顶顶灵光。男人们,忙着点豆种瓜。年轻的女人们,忙着赶十庙九庵,去庙里庵里祭拜观音菩萨和庙神,据说这样来世就会交上好运。村里的男人们看到女人们赶来赶去奔寺院,脚不沾地,调侃她们是不是下世想做男人。我们这些小孩呢,也忙,忙着上山摘松花,田里采艾叶,为家里做清明麻糍作预备。

松花长在松树上,哥哥麻利地爬上松树,枝头耸立着一朵朵圆锥体一般的松花,金黄灿烂又蓬松。哥哥将枝条一节节拽下来,我和堂妹在下面踮起脚尖,轻轻地拗断松枝,怕惊动了松花,飞了。举着拗下的松花,轻轻摇一摇,松花粉飘到地上,隐身了,空气中则弥漫着松花的芳香味。摘到家的松花,晒着太阳,躺在铺着报纸的圆竹匾上,满满的一匾,松花浑圆壮实,香气蓬蓬勃勃,钻进过路人的鼻孔里。我用涎水濡湿手指,沾一沾松花,送入嘴里,嘬嘬手指,嗯,真是好吃,堂妹学我样,嘬得手指发白。

要做麻糍了,先把艾叶洗净,用滚水汆熟,捏成团控去水分,和蒸熟的糯米粉一起,倒入洗净的捣臼中。力大的男人高举木榔头往捣臼里使劲舂,捣臼边坐着一只盛著清水的脸盆,边上蹲着一个帮忙的人。每舂一下,帮忙的人伺机疾速把手伸进脸盆沾点水,疾速捋一下榔头,以防粘连,并疾速地翻动一下糯米团,动作快得根本看不清。等雪白的糯米粉变成了绿色,估摸着差不多了。紧接着,把舂好的糯米团摊到已撒满松花粉的案板上,用擀面杖把糯米团擀到差不多手掌这般厚,再把松花粉撒在上面,用刀切成块,麻糍就做成了。刚做的麻糍,绵软得像婴儿的皮肤,吃进嘴里,唇齿之间,香气满满,艾叶、松花、糯米无一不是香的。

诸事俱备,人也齐了,提着菜啊点心啊,带上经卷啊香烛啊,一大早出发去扫墓。先清理坟上及坟边的杂草,清理完后,拿出煮熟的菜摆放在坟前的拜台,“塌”豆腐、炒蛋、粉丝羹、油煎小黄鱼等菜肴,点心当然是清明麻糍。再备一杯酒,一碗米饭,几双筷子,然后点香插烛。这些祭品都要准备两份,一份给祖宗大人,一份给土地公公。为什么土地公公也需一份呢?因为祖先们需要土地公公的照拂。妥帖后,大人小孩一个接一个,跪拜如仪,念念有词。这时,小孩最好收起笑脸,恭敬肃立。对父亲来说,扫墓的神情是悲伤的,他在坟前喃喃自语,阿姆阿爸哎,你们多吃点,现在生活好了,我多烧点钱,你们放心,孙子孙女都乖的,大孙子明年就要读高中了,你要保佑他考上大学,光宗耀祖。

我从没见过爷爷奶奶,哥哥、堂妹妹也没见过爷爷奶奶。父亲8岁时,奶奶死了,10岁时,爷爷死了,父亲和叔叔成了孤儿。他们怎么长大成人的故事,说了很多遍,我也明白不了,只知道父亲的口腔有特异功能,一碗馊气的菜也能吃得津津有味。父亲说,爷爷奶奶都是饿死的。人,怎么可能会饿死?我们现在的生活多么美好。

祭祖仪式甫一结束,我们撒腿就跑,山上的杜鹃花开得红红火火,摘来,扯开花瓣,一瓣一瓣吃。母亲敛起表情,警告:不能多吃,要流鼻血。回家路上,河边的杨柳吐出细叶,千条万条,弯着腰,风吹过,柳丝拂起一圈圈涟漪。母亲给我和堂妹各做了一顶柳叶编织的花环,戴在头上,俗话说:“清明戴柳,下世有娘舅。”娘舅,在生活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上学时,给你买书包。过年时,给你压岁钱。外婆有三个儿子,于是我就有了三个娘舅。母亲说我原本还有一个娘舅,可是这个娘舅19岁时参加抗美援朝,在战场上光荣牺牲了,长眠在异国他乡。外婆思念他,在家乡造了一座衣冠冢,每年的清明节都去祭奠。我问母亲什么是衣冠冢,母亲叹了口气,说坟里面葬着的是衣服啊,人牺牲在战场,回不来了。说着说着,母亲突然哭了,话梗在舌头底下,出不来。堂妹没有娘舅,一个也没有,于是她吃饭戴着杨柳,走路戴着杨柳,甚至睡觉也戴着杨柳,直到柳叶变得干巴巴。是啊,我多么幸运,有三个娘舅。可不,马上就要上学了,娘舅早就托人把书包袋和其他读书用品给捎过来了。“外甥书包娘舅买”,这在乡间是俗例,有寄寓小辈读书聪明的意思在里面。

扫墓后,回家必须做清明羹饭,请祖宗大人来享用。母亲会炒一盆螺蛳,这时的螺蛳,肉质特别肥美,“清明螺,抵只鹅”,说的就是这个时节的螺蛳。一上桌,饭桌上“嘬嘬嘬,嘬嘬嘬”吃螺蛳的声音此起彼伏,悲伤早已悄遁而去,有的只是对眼下和未来生活的热切憧憬。

对农民的收成来说,清明宜晴,谷雨宜雨。可偏偏老天不作美,雨下起来没完没了,也许,这雨是老天替睡在地下的先人们而下吧。

蚯蚓佝着头从泥土里钻出来,伸腰踢腿。青蛙在水田里跳来跳去,开始试嗓。蚕豆花开在豆秆上,黑着脸不苟言笑。豌豆则一夜一个杈,转眼豆蔻不再。豆蔻不再的豌豆爬上餐桌,成了一道零食,这正合了我们的意,干脆整碗挪过来,筷子也不用,直接用手捏住荚尖,淡口吃。

时间是什么?眼睛看不清,手也捏不住。前几天那豌豆还能带壳一起吃,滴着青,嫩出水来,可现在呢,嚼起来都有渣了。

立夏就像一声哨子,叫一声,插秧,叫一声,种番薯,叫一声,种芝麻,叫一声,种络麻。

立夏是種植的季节,有种才有收,立夏种姜,夏至收娘;立夏种茄子,立秋吃茄子;多插立夏秧,谷子收满仓。这些古训,从乡人的嘴里念出来,支使着他们的脚步迈向田野,马不停蹄,刻不容缓。

家门口满坡的茶树散发着清香,提醒人们别错过了采摘。这个时节的茶叶虽不似明前茶那样珍贵,却是产量最多的季节,像雨后的春韭,割了一茬又长出一茬,“谷雨很少摘,立夏摘不及”,茶农进入最忙碌最辛苦的生产黄金期。

好在,立夏到了,再忙碌的父母也会抽出时间,认真准备。准备什么?准备过立夏节。茶叶蛋是必须的,我们还要拄蛋比赛呢。还有好多菜,什么菜吃了眼睛会亮,什么菜吃了健步如飞。这些规定像命令一样,让我们偷偷发笑,哪有这么神奇的菜!但是,我们愿意相信,愿意遵守,有吃,有什么不好呢!管它是不是真的。

据说,吃田螺,眼睛会大而明亮。乡人喜欢用田螺来形容一个人的眼睛,大概这就是出处了。吃软菜的说法有好几种,有健康长寿、皮肤光滑、不生痱子之说,也有耳朵听力好之说。软菜在家乡有一个传说,这传说自然是从彩英阿婆口中传出来。据说南宋在金兵入侵中原的时候,康王赵构为了逃避金兵,落难到此。追兵很快赶到,康王只得落荒而逃,经过一片菜园,把蔬菜踏得面目全非。是夜,下了一场春雨,第二天,被踏过的蔬菜竟又亭亭玉立,恢复原样。于是,民间就把这种蔬菜称为“君踏菜”,意思是君王踩踏过的蔬菜,寓意有强大的生命力。彩英阿婆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后来被叫成软菜。吃野山笋,有健脚劲之说。这个季节,山里多笋,拗来,剥出,用刀背敲扁,不用刀切,免得沾染刀腥气。整株笋用来油焖或用咸菜烤,细细长长的笋就像人的大长腿,吃了当然健步如飞。

阿红缠着彩英阿婆问,既然有软菜,是不是也有硬菜,那硬菜是什么?阿婆被问急了,就说,硬菜就是骨头,狗才吃硬菜。阿红说如果有骨头啃,宁愿做狗。我们游戏时常常发誓“谁说出去,谁就是小狗;谁输了,谁就是小狗”,我们早已做了无数次的小狗。

立夏的主角是茶叶蛋,“立夏吃只蛋,石板会踏烂”“立夏吃只蛋,气力大一万”“立夏吃只蛋,热天不疰夏”,吃蛋的好处如此多,所以,母亲不敢马虎。头夜,把茶叶与蛋一起请进锅,煮沸后,焐着,焐一夜,焐成蛋壳咖啡色,香味诱人。母亲大方地请我们多吃几个,“立夏不吃蛋,上坎跌下坎”!哪个父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从上坎跌到下坎。彩英阿婆真是孩子的福星,这些话说得真是好。不过,茶叶蛋多吃了,肚子胀气,会打嗝,打出来的嗝有一股子难闻的异味,那好,得去消消食,饱着肚子,东家西家串串门,再回到家,肚子已经瘪了。

母亲不会织蛋套,可蛋要挂在脖子上,蛋套是必须的,所以只好请彩英阿婆帮忙。我拿着刚摘的蚕豆送给彩英阿婆,阿婆额外还编了五彩的立夏绳,套在手腕上,好看得很。有些小孩子在夏天没精神没胃口,终日恹恹,这就是“疰夏”,而吃了茶叶蛋,带了立夏绳,可以驱邪,不再“疰夏”。

立夏那天,家家户户还会焖一锅“倭豆饭”,倭豆就是蚕豆,把蚕豆跟糯米饭一起焖,放几片咸肉,熟了揭锅,豆的糯香、米的软香和肉的咸香,满满一鼻子,香味停在房间,久久不散,恨不能把香味也吞进肚里。

班级的拄蛋比赛,不用约定。那天早早到校,书包还没放妥,就忙开了。平时,女生跟男生是有三八线的,这时,顾不得了。尖的蛋头,圆的蛋尾,蛋头拄蛋头,蛋尾拄蛋尾,蛋头胜利了,叫大王,蛋尾胜利了,叫二王。蛋头碎了,还不甘心,非要找人再拄蛋尾,直到蛋头蛋尾都碎了,才死心踏地,剥开,眉开眼笑,送进嘴。阿海的蛋所向披靡,成了大王,我们问他是不是绿壳鸭蛋,阿海笑笑不说,叫他拿过来让我们摸摸,阿海不肯。那天的阿海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神气得不得了,好像真成了大王。课后做广播体操,最后一节跳跃运动,阿海跳起来,手脚上上下下开开合合,冷不防,那只蛋从袋中跳出来,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阿海伸手去接,已经来不及了,“噗”一声,掉到地上。同学们睁大眼睛,好大的蛋啊,阿海的大王原来是鹅蛋。还有一次,阿伟的蛋成了大王,简直就是拄一个碎一个,我们羡慕极了。阿伟得意忘形,上课了,还沉浸在胜利的气氛中,交头接耳说空话,大王被老师没收,老师拿在手里,一掂,往地下一扔,安然无恙,原来是一块蛋形的鹅卵石,跟茶叶一起煮,颜色一变,成了石蛋。

但凡到了吃的节日,家家户户一派祥和,家禽和动物也都一团和气,它们知道,有人吃的,自然也有它们吃的。那一天,农人会给牛喝鸡蛋酒,也给牛过立夏节,补补身子。牛嗜酒,喝了酒,乖巧听话,不耍牛脾气。母亲说我也是如此,吃了,嘴巴就甜,不吃,翘得老高,可以挂油瓶。

阿红母亲有一次煮了一锅糯米饭,邀请我去吃,白碗盛着黑饭。第一次吃这种饭,新奇得不得了,感觉特别香,原来叫乌米饭。把乌饭树叶搓成汁水,用汁水泡糯米,取出滤干,蒸熟。阿红母亲说吃了乌米饭,强身健体,百病消散,还防蚊叮虫咬。我母亲不认得乌饭树,自然就没得吃,等我懂得辨认,采来乌饭树叶,母亲就不好推脱不做。父亲说,乌米饭是为了纪念孙膑。相传战国时期,孙膑和庞涓拜鬼谷子为师学习兵法,鬼谷子将兵法精华传授给孙膑。庞涓嫉妒,设计割去孙膑的膝盖骨,关在马厩饿着,逼他交出兵书。狱卒同情孙膑,瞒过庞涓手下,就地用乌饭树叶捣烂浸汁,拌上糯米,煮熟后捏成小团子,偷偷送给孙膑食用,孙膑因此活了下来,最后复仇成功。

可见,乌米饭的营养有多好。谁都知道,“千补万补,不如立夏一补。”补了这么多,自然要称称体重。人们在屋梁挂起一杆大木秤,秤钩悬一把凳子,大家轮流坐到凳子上面,秤人。司秤人一面打秤花,一面讲着吉利话。称老人说“秤花八十七,活到一百一”;称小孩说“秤花一打二十三,小顽(小孩)读书考状元”。司秤人一面还报斤数“重了”或者“轻了”,去年的体重都在他心里呢。有时称成人,成人双手拉住秤钩,两足悬空称重。称孩童时,孩童坐在箩筐内称重。自家的父母边上站着,指挥,别动别动,不要笑不要笑,司秤人从里往外打秤花,从小数到大数。当然这称体重也寄托了长辈希望小辈健健壮壮的美好期望。

立夏还有一场压轴戏——穿耳洞。耳濡目染几年后,我们终于也等来了这一天,好几个同龄的女孩排着队要彩英阿婆穿耳洞。阿婆把耳垂摸得又红又热,边摸边问,阿囡痛不痛?阿囡痛不痛?一枚穿了五色彩线的缝衣针,烫红针尖,突然穿耳而过,还没来得及喊出声,阿婆已经把蛋塞进嘴里,喊也不是,吃也不是。穿过耳的彩线挂在耳垂,迅速打结,穿好左耳穿右耳,都穿完了,那个蛋还没吃完。刚穿了耳洞的阿红,我问她痛不痛,她连说不痛不痛。女孩小芹,嘴里塞着蛋,边哭边吃,眼泪“啪答啪答”掉到地上。过几天耳洞还发炎,只好塞进炒熟的茶叶梗子来消炎。我不敢上前,轮到我了,就退后,直到只剩我一个,退无可退,我望着母亲,向母亲求饶:我不要穿耳洞,我不要穿耳洞。

阿红来我家,约我去摘“阿公公”,我发现她耳朵晃着五彩线,真的很好看,还换上了新凉鞋。我也翻箱倒柜,找到了去年的塑料凉鞋,艳粉已经变成了暗粉,鞋子硬邦邦的,鞋帮还豁了口,真喪气。父亲帮我补鞋,把火钳煨着血血红,“吱”,冒起一股青烟,鞋帮搭牢。我忙用嘴吹,吹凉,套在脚上,一看,还真看不出来。

“阿公公”是乳名,就像我也有乳名。“阿公公”的学名叫蓬蘽,属于悬钩子家族。立夏后,是“阿公公”的旺季,田头地角总能见到它的身影。摘来,用细草茎串起来,红红的,圆圆的,非常好看,挂在脖子上,摘一颗,吃一颗。好玩极了。草丛中有一种形似“阿公公”却不能吃的野果,乳名叫“蛇阿公”,学名叫蛇莓,据说吃了会中毒,也不知真假,反正谁也不敢去试。山上还有一种形似“阿公公”的野果,长在树上(树枝很细,高度跟人差不多),学名叫覆盆子,乳名却叫“红柿荅”(读音),好吃得很,可是我们不敢上山,怕蛇,大人说,蛇是冬眠的动物,可眼下已经夏天,是蛇出来活动的季节,所以只等哥哥去摘,一饱口福。

这时,小贩挑着毛茸茸的小鹅小鸭,进村叫卖,小鹅小鸭站在大扁圆竹篮里,好奇地四处张望。主妇们围上去,挑肥拣瘦,讨价还价,买回家,细心地养起来。

满地跑跳的小公鸡已经长成半大小子,身上的羽衣一天比一天鲜亮。这个时候,系着蓝布围裙的阉鸡匠上门了,只一开口,主妇们就已迎出去,熟络得亲戚一般,互相问候,说着客套话。阉后的公鸡一门心思长肉,主妇们这才安心,过年待客祭祖全靠它了。

黄昏给村庄涂上了一层金粉,各家的炊烟在半空中点头致意,鸡呀鸭呀归窠了,夕阳落在身上,我和阿红像是换了身新衣服。低头一看,脚上的凉鞋,脚趾已经出头了,快去告诉母亲,该给我买新鞋了。

四五月份的江南,该是乡村最美的辰光,花开得正青春,草摇得正袅娜,树也展开碧绿的一面,蚕豆豌豆争相爬上餐桌,那是它们的豆蔻年华啊。

村东头有几株大的香樟树,连在一起,像一片森林。彩英阿婆说,这树啊,已经成精了,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时候就有了,那年的一个响雷,是落了地的,把树劈开这么大一个洞,照样开花结籽。

此时,树下有一个中年男人正拉着风箱轧米花。突然,他站起身来,喊了一声“放炮来”,一溜小孩赶快蒙上耳朵,逃得远远的。“砰嘭”一声,蹦出一长篓的米花,惊得香樟树上碎米一样的花蕊,也炸出一树的香气,分不清到底是米香还是花香。小孩子捞起米花往嘴里送,一边送一边吃,一边漏下来一边傻笑着,真是说不出的快活。

阿红早已换上了露着脚趾头的凉鞋,在村里走来走去,她迫不及待想让村里的人看看这是城里亲戚送的生日礼物,她母亲追出来在后边骂她,“还不赶快换了,吃了端午粽,还要冻三冻呢。”

我家门口种了花,高高大大,开红花的叫一丈红,开白花的叫一丈白,花朵一高一低。后来,我才知道这花的学名叫蜀葵。母亲说,等这花开了,端午节差不多就到了。

端午的时候,我有好多事情要做,拾箬壳、插蕲艾、挂菖蒲,看婆婆们做香袋、晒雄黄酒。

去拾箬壳,阿红牵着我的手,一起飞跑着钻进离家不远的竹园。新生的小竹箬壳呈米黄色,容易卷曲开裂,需待颜色老一点。摇一摇竹枝,听到一声脆响,箬壳从天而降,应声落地。很多时候,我和阿红低着头四处察看,阿红眼尖,总是拾的比我多。拾回来的箬壳用水漂着,然后捞出来洗刷干净,浸过水的箬壳变得更加柔软,裹起粽子来随意揉捏都不破裂。

夜饭后,大人们搬出大桌子,箬壳、线绳、剪刀各就各位。母亲把头夜浸过的糯米沥干拌入碱水,雪白的糯米变成了淡黄色,摊开箬壳卷成漏斗状,加入糯米,按紧,将上面的箬叶折下盖好漏斗,包裹完多余的箬叶再反折上去,最后用线绑扎。裹粽子不像裹汤圆那样容易,粽子容易裹散,孩子们便在旁边看着,只负责递些工具就行。母亲把粽子扎成棱角分明的四角枕头形,这时母亲会跟孩子们讲白蛇娘娘的故事:许仙吃了一只汤圆后,从此肚子就不会饿了,许仙和白蛇娘娘一起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但是,后来许仙却听信法海谗言,在端午节那天,叫白蛇娘娘喝雄黄酒,结果白蛇娘娘露出原形……这故事听得孩子们对法海和尚咬牙切齿。这时候,母亲一声令下,可以煮粽子啦。

粽子一个个坐在锅里,水漫过粽子,灶膛里的火苗跳跃着,母亲举着火钳往灶膛添柴火,我和哥哥并排坐在小凳子上,缠着母亲继续讲故事。闻着渐渐洇出来的粽香,诱得我们坐不住,总要寻出一二种理由磨着母亲去揭锅,让她相信粽子已经熟了,可以吃了。母亲则再三唠叨粽子要焐过一夜才稠利,所以那个晚上,睡得牵肠挂肠。

焐过一夜的粽子,因碱水浸泡的缘故,剥去外壳,晶莹剔透犹如田黄石,清香扑鼻而来,蘸上少许白糖,吃起来又甜又糯又稠,那个早上的早饭就是粽子。用过一次的箬壳,不破的话,洗干净后晾干,下次还可以再用。

记得第一次去小外婆家,小外婆穿着黑色对襟衫,不苟言笑,我心里便紧张,有些怕她。小外婆颤悠悠迈着小脚,打开羹橱门,拿出一只粽子,剥开,放进蓝边白壳碗。用一根线把粽子切割成一块一块,金边小碟子里面盛着白糖,小外婆突然对着我笑,亲切喊“阿囡快吃,莫做客”,先前的生疏感一下消失了。还有一次在学校,女同学居然带来一只特别大个的粽子,原来是用大毛竹箬壳裹的,毛竹箬壳长着黑色斑点,有点吓人,一解开,粽香很快在教室里飘浮起来。那只大粽子,一人一口分着吃,几乎全班女同学都咬了一口。

端午当天,除了吃粽子,家家户户的大门拉手都挂起蕲艾和菖蒲,蕲艾和菖蒲都是本地的一种草本植物,有香味。手巧的大人把菖蒲根折成人形或动物形,挂在小孩身上或摇篮边,传说可以避邪,是吉祥之物。那天,彩英阿婆家里有很多小孩,她拿出灰汁团招待我们,灰汁团也是端午吃食。阿婆哼唱着古老的歌谣,我们围在阿婆身边,听她唱。“五月五下午,天师骑艾虎。蒲剑斩蜈蚣,百虫归地府。”“荒坡艾叶喷喷香,溪边菖蒲伴石长。青烟剑叶能驱疫,岁岁端午站门岗。”

午饭过后,家里的鸡鸡狗狗找角落打盹去了,孩子们则热情高涨,把白菖术与艾叶缚在一块,开始熏烟,要把房屋内的蚊子、苍蝇等虫子,全都熏死掉。白菖术和艾叶都是中药材,燃烧后产生一股浓烟,人,闻着醇香,害虫,闻着马上昏头昏脑,熏死过去,这样便达到消灭蚊蝇的目的。我们边熏边念咒语,念完后,把咒語贴在大门的墙角处,那咒语当然是请彩英阿婆念的,纸上写着:“今天端午节,蚊虫门外歇,若想进门来,等到重阳节。”

雄黄酒用研磨成粉末的雄黄泡制,可以是白酒,也可以是黄酒,雄黄酒需在太阳底下晒,有的人家从五月初一晒到初五。雄黄是中药药材,可以用做解毒剂、杀虫药。老辈们认为雄黄可以制服蛇虫百脚,据说在端午当天,喝下雄黄酒,能“入山林而虎狼伏,入川水而百毒避”。那为什么白蛇娘娘喝了雄黄酒会现原形呢?据说,那白蛇娘娘是千年蛇精,雄黄酒只能给人喝,蛇精喝了当然现原形。还有一件习俗令人恐怖,用雄黄酒生吞小青蛙,传说可以解百毒,只是我从没看见有人吞吃过,一想就觉得不可思议。但是,这一天在田里却很难见到青蛙,在家乡有“赖蛳(青蛙)避端午”的说法。村里有个绰号叫“鸟屙”的男人,欠人家的钱不还,总是躲着债主。有一天终于被阻在门口,债主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不是想赖蛳避端午”,听者无不大笑,真是太生动了。

彩英阿婆说,早些年,每个女人还要制作形形色色的香袋。袋内装香料和雄黄,挂在小孩胸前,有的挂在床帐,可以驱瘟辟邪,防蚊逐蝇,这样一年才能无病无灾,太太平平。我见过彩英阿婆做香袋。阿婆手指上套着顶针,剪两块心形的花布,用针线把边缘缝起来,留一开口处,把缝好的袋子翻出来,使袋子的边缘光滑。用适量的棉花裹上香料、雄黄,从开口处放入袋内,心形袋子便胖起来,吹了气一般。把开口处折成光边,再用针线缝合。为了更美观一点,就在香袋底部挂些彩线,丝丝缕缕,像流苏垂下来。然后在顶端用丝线针黹一个能悬挂的环。彩英阿婆说,你们小孩子不懂,这香袋还有其他用处哩。是什么用处呢?阿婆又说,等你们长大了,就知道了。

江南各地的端午风俗大同小异。在家乡,女婿要挑端午担去丈母娘家。端午担要有五色食品,即油包馒头、大白鹅、髈蹄、大黄鱼、鸡蛋,用专用的竹编幢篮盛装。丈母娘也要回给女婿衣服、鞋子、水果等五色东西,叫“回头货”。还没结婚已经订好亲的女婿叫毛脚女婿,结婚第一年的叫生头女婿,这两种女婿上门,孩子们就要去看热闹,大白鹅坐在端午担上,嘎嘎嘎地叫着,孩子们拍手起哄,那个女婿满脸通红,又不好发作。

闲下来,母亲给我们猜谜语,“出身在田家,走到祝家借衣裳,落水缚根金丝带,上岸解带剥衣裳。”“有棱有角,有心有肝,一身清贫,半世煎熬。”“一只粽子四只角,解缚脱壳,抲筷割角,白糖一沰,直哒咽落。”那谜语每年母亲都会让我们猜,我们假装已经忘了谜底,母亲急了,只说了前半句“远在天边”,我们便急急地吼着“是粽子,是粽子”。

我们快活地唱起歌,“正月嗑瓜子,二月放鹞子,三月上坟带银子,四月种田下秧子,五月白糖揾粽子,六月朝天扇扇子……十一月落雪子,十二月冻煞凉亭叫花子。”把最后一个“子”人为地拖得无限长,简直要长到天上去,又缓缓地下来,偏偏是不落地,唱的人边摇着头,边憋着一口气。突然,有人路过这里,家里的狗夺门而出,朝那人狂吠,最后一个音,终于落了地。

农历八月份的那轮月亮挂上天空的时候,桂花们花团锦簇,香成一枚枚小炸弹,时不时来个爆破,张开嘴,把香气吐噜出去,四处游走,多么怡人。

彩英阿婆身边放着家箜篮,她围着布襕,拿着佛珠,坐在桂花树下。每念完一部心经,便东嗅一下西嗅一下,自言自语“香,真香”,那猫盘在阿婆脚边“喵,喵”地附和。孩子们经过阿婆家门口,推开虚掩的墙门,张望一下,看看阿婆在干吗,有没有在念经。孩子们进去,向阿婆讨一枝桂花,回家置于瓶中,养养鼻子。

这时节的鸡鸡狗狗们雀跃起来,见了面互相招呼,嗅嗅头嗅嗅脚,琢磨对方是否已经享受过主人家的油水。比鸡鸡狗狗们更雀跃的是孩子们,他们每天晚上仰望月亮,盼着它一天比一天圆起来,当终于圆成一枚咸蛋黄,哦,八月十六到了。

母亲半个月前就准备了几筒苏式月饼,一筒六只,每只月饼嵌着红丝绿丝,裹着冰糖、花生仁、核桃仁,母亲用一只果篮高高悬挂在屋梁上,瞪着眼睛,反复告诫:不要去偷吃。

八月十六的伙食特别的美味,早上父母分给孩子们每人一块水溻糕当早餐,那是一种三角形的大糕,咬起来又厚实又松软,甜的。又分了一只月饼当点心,用油纸包起来。课间休息的时候,同学们拿出从家里带来的月饼,各自享用。月饼坐在手掌上,一层层薄如蝉翼的皮,揭一片,吃一片,腮下托着,一点点的月饼碎碎都不放过,用舌尖卷得干干净净。馅儿甜腻腻的,那个时候,每个孩子都喜欢吃甜,只怕不够甜,吃完了,把油纸夹在书页里,几天后书页油油的,有一股子饼香会渗出来。

鸭子芋艿是那天的当家菜,母亲做得得心应手。芋艿是芋艿仔,不是芋艿头。先把鸭子焯去血水,从下午开始炖。炖了一半时辰后,放进芋艿,再放几条羊尾笋。芋艿和笋吸纳了鸭子的肥腻,要油有油,要肉有肉,要笋有笋,还可放几棵嫩嫩的小菜心。母亲把当家菜端上桌后,撒一把晾干的桂花,哇,味道有了,颜色有了,香气也有了,要多好吃就有多好吃。鸡鸡狗狗们闻到鸭子芋艿的香气,赖在桌边不肯挪步,鸡负责转圈,狗负责甩尾巴,瞪着鸡眼狗眼,一眨也不眨。我把吃剩的鸭肉骨头扔给狗,狗欢奔着转眼不见,躲到角落去啃骨头了。鸡仍“咯咯咯,咯咯咯”抖着羽毛,毫不羞赧地等待着,我只得不好意思地把吃得光滑干净的骨头扔给鸡。

晚饭后,父亲端出桌子,置于道地。月亮亮如白昼,桂花散发着幽香,一人两只月饼,手掌摊着,吃着聊着,月亮上的嫦娥和吴刚砍桂花树,孩子们听得都起了耳茧,但态度还是那样认真。那次父亲告诉孩子们,为什么家乡的中秋节不是在八月十五而在八月十六呢?据说,在明朝中叶,戚继光率军在家乡沿海平倭寇,于中秋之夜扫荡倭寇,大获全胜。第二天夜里,军民同庆抗倭的胜利,并补过中秋佳节,此后,家乡的百姓便将中秋节改期在八月十六。

等到后来,筒装苏式月饼的花样多起来了,苔菜、五仁、核桃、芝麻,接着又有了莲蓉、火腿、蛋黄、水果等广式月饼。有一年的八月十六,我去城里的同学家做客,已经想不起做客的原因了。露天的阳台,月华如水,远处飘来桂花的香气,若有若无,同学的姐姐拆出一只硕大的月饼,是一只好大的广月,像脸盆那样大,她拿着一把刀,一人一块地分,我战战兢兢地接过来,激动得都不知如何去消受它。那时候我生活在茶场,地域上比起乡下似乎有些优势,但比起县城,模模糊糊夹杂了地域的自卑在里边。很多年后,我碰到那个同学,她早想不起这茬事,不知为什么,我却深深地记着它,那是我迄今为止吃过的最大最好吃的广式月饼。

八月十六过去了许久,孩子们摩挲着留在书页里的油印,咀嚼着月饼的味道。这时,桂花在树上再也呆不住了,风稍稍一吹,就掉了下来。彩英阿婆拿出一块宽阔如席的印花蓝布,铺在树下,她吩咐小孩子们“一、二、三”帮她摇树。桂花像雨一样落下来,滚落在印花蓝布上。朱红色的金桂碎米一般,红且圆润。阿婆收集在一个搪口杯里,她犒劳孩子们一人一杯清茶,撒上一点点白糖和一二朵桂花。孩子们把筷子伸进杯子,不停转圈,转得糖没了影,用筷尖尝尝味道,真好吃。阿婆把桂花置于密封的瓶内,秋天的香气到来年的春天还是不绝如缕。

把鲜桂花收集起来,挤去苦水,用白糖浸渍,拌在一起,就叫糖桂花。糖桂花是百搭,喜欢吃甜食的,可以随意撮拾,糖桂花都不会生气,吃起来又香又甜。元宵节,母亲煮甜酒酿汤圆,撒上星星点点的糖桂花,家里的狗闻香而叫,叫了几声又跑出门去叫,惹得邻居的狗不明所以地也叫了起来,此起彼伏,中了奖一样,喜气洋洋。路人好奇进门一看,原来吃酒酿圆子,母亲忙盛上一碗,招呼他坐下,吃一碗。

桂花糕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三四百年前,是属于传统的美味糕点。把糯米粉搓成一颗颗小圆球,放进印糕版中,两块印糕版一夹,桂花糕就做成了,带着印糕版上鱼啊花啊的花纹,放进镬里蒸上一蒸。桂花糕软糯香甜,咬一口,滋味绵长。

蜜汁糯米藕很甜,是菜也是甜品,那种甜简直要把人往死里甜,吃后,两片嘴唇黏合一起,分都分不开。把桂花、糖还有糯米拌在一起,塞进鲜莲藕的孔里,竖起来顿一下,让桂花、糖和糯米顺着孔隙下去,放入镬中蒸熟,再切成厚厚的一片一片。淋上蜂蜜,不规则的藕眼里,糯米晶莹剔透,桂花的香气回荡在藕孔里,钻入胃中,引诱你吃一块,又吃一块。吃的时候还有丝拔出来,一丝一丝,如我见犹怜般的藕断丝连,这是属于《红楼梦》里小姐们的精致吃食。

桂花盛开时,微小而肥厚的花瓣像小小的铃铛,金桂就是金铃铛,挂在树上发出“唰啦啦,唰啦啦”细细的响声。近嗅,香气密集繁复,远闻,若有若无。桂花有金桂、丹桂和月桂,还有几个我说不出的品种,桂花花型小,椭圆型,花瓣肥厚,丹桂和金桂香气浓郁,月桂淡雅可人。村东的阿军,父亲是大队干部,他家的庭前种着玉兰、海棠、牡丹,桂花,取玉、堂、富、贵的谐音,想来有吉祥的意思在里边,可偏偏就不吉祥。大儿子是个傻子,二儿子阿军是个混世魔王,仗着父亲是大队干部,吃喝玩乐还跟人打架,把人打残了,把自己也打进牢里,哪里还有玉堂富贵!彩英阿婆说这是作孽啊,花神也护不了他。

桂花开放的那一段时间,虽然已经入秋,天气却蒸腾湿热,所以在江南有“桂花蒸”之称。母亲说起桂花蒸的时候,我还以为要蒸桂花糕,巴不得多蒸蒸。彩英阿婆说,这桂花蒸其实是秋老虎,吓得我再也不提桂花蒸。

后来看到丰子恺有一幅漫画《桂花蒸》,朋友问我画中有没有桂花,是两个赤膊的男子坐在凳子上摇着蒲扇聊天,又问我是不是两个人商量着如何蒸桂花。我大笑。后来张爱玲在小说《桂花蒸·阿小悲秋》里,一开头引用了炎樱的话“秋是一个歌,但是‘桂花蒸的夜,像在厨里吹箫调,白天像小孩子唱的歌,又热又熟又清又湿”,用声音状拟触觉,感官一下子互通了。

桂花蒸,多么诗意的说法,在丹桂飘香的秋天,宁愿被它蒸上一蒸。

风呼啸着,吹得树叶挂不住了,吹得树上的麻雀瑟缩着身子。孩子们搓着手,“嗬嗬嗬”哈出白白的热汽,脚上是母亲做的灯芯绒棉鞋,“踢踢踏踏”不停地蹬。太阳照到哪里,脚就蹬到哪里,嘻嘻哈哈的笑声荡起细细的灰尘,随风飘散,不知所终。

墻脚下放着一排椅子,窝着几位老人,两手插进袖管,晒着太阳,东一榔头西一锄头说着话。说着说着,睡眼惺忪起来,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快要低到地上了,突然一直身,睁开眼睛,说了一句,“今天的日头真热啊。”那个“热”字还在舌底下盘旋,没来得及出口,头一歪,又像是睡着了。旁边老人正想要瞌睡,听到有人说话,忙拣起话头,仿佛回答,也仿佛自言自语,“天日越来越长了,快到冬至了吧。”其中一个老人猛地睁开眼睛,应了一句,“是啊,冬至到了,过年也快了。”

母亲抱着一床被子走出门,平平直直地晒在晾衣杆上,晾衣杆的架子是竹杆撑成的三脚架,两边固定,晾衣杆稳稳地平放在架子上。母亲喊我来帮忙,用藤拍拍打被子,叫我用心点,不要光顾着玩。我“嗯嗯嗯”地应着。“嘭嘭嘭”地拍了起来,隔壁的阿红也在拍被子,隔壁的隔壁,阿伟也在拍被子,一时间,门口的道地简直就像在弹棉花,此起彼伏。自家养的鸡“咯咯咯,咯咯咯”盯着小主人,伸着脖子,顶着血红的冠头,眼睛晶晶亮,一脚一脚刨着泥沙,扬起灰尘一阵又一阵,仿佛在等待赏赐,讨好地盯着我。“也不知道赶赶鸡,这灰尘吸进被子里,晚上睡觉吃灰尘啊。”母亲叨唠着,急急地拿了一把米把鸡哄到远处去了。我拍得更大劲了,要让被子把刚才吃进去的灰尘再吐出来。

小时候,我要过两个生日,一个农历一个公历,母亲说得清清楚楚,告诉我什么是公历什么是农历,“农历是月份牌上的下面日子,是小字,公历是月份牌上的上面日子,是大字。”这么复杂的上下大小,怎么记得住,转身就扔进风中。

母亲把糯米放在桶里用水浸泡几天,泡软后,过水沥燥,便吩咐父亲去磨汤果粉,父亲叫上我,我就知道我的生日快到了。磨粉的那一间屋,机器声、说话声沸反盈天,小孩子们疯似的互相追逐,人们都赶在冬至前磨好汤果粉,“冬至大如年”,要让全家在冬至那个晚上吃上汤圆,团团圆圆,欢欢喜喜。

碾磨师傅高高地站在凳子上,衣裤沾满白色浆液。他提起一篮篮沉甸甸的糯米倒进巨型铁皮漏斗中,随着机器的轰隆隆转动,漏斗里的糯米缓缓旋转下去,师傅一边一勺一勺地往里加水。雪白雪白的糯米浆像自来水一样从机器下面的出口流淌出来,瞬间盛满了一只只木桶、铅桶、塑料桶。人们提着一桶桶汤果粉回家,脚步轻松。我喜形于色,跑在父亲前面大声向母亲报喜。母亲把桶里的汤果粉浆倒在小缸里,又从缸里舀出几大勺粉浆倒进洋粉袋,然后用一根细绳扎好,晾在通风口。

我的生日是农历冬月十八,阳历十二月二十六日,冬至一般在十二月二十一至二十三日之间,生日遇上冬至时,那就在汤圆里卧一只白煮蛋。接着,母亲要捏汤圆馅了。她用文火将黑芝麻炒熟,然后用小捣臼把芝麻捣碎碾烂,之后把已掰成丝缕的猪板油和绵白糖一同放入使劲搅拌揉捏,直揉到芝麻、白糖、猪板油分不出彼此了,才捏成一个个馒头样的馅团团,闻一下,香气缕缕地钻进鼻子里,真香啊,恨不能让这香气停下来,一直呆在鼻子里。

这几天里,我每天都要去摸一下袋子,盼望着早点干燥,终于,在最后一次摸过之后,我大声向母亲嚷嚷:“燥了燥了,好搓汤圆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冬至,大人们很在意白天是否下了雨,因为老话说“干净冬至,邋遢过年;邋遢冬至,干净过年”,这老话是万试万灵的,从没有失手过。所以,冬至这一天如果下雨,心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因为过年有好天气了。

是夜,母亲拿出一只红漆茶盘,茶盘上铺一块半干半湿的毛巾。母亲挽起袖子,系上围裙教我们兄妹仨裹汤圆,看谁裹得又圆又快。母亲一边裹还一边告诉我们:吃过冬至夜的汤圆就要大一岁了,要乖。我们兄妹仨嗯嗯嗯地应着,有时候搞怪,把硬币当馅子裹进汤圆中,谁吃到硬币谁的运气来年一定旺。还没裹完,我便催父亲快快生火。当一碗碗热气腾腾的汤圆端上来,却不是想吃几个就能吃几个,母亲给我们每个人限定了只数,说,“少吃多滋味,多吃坏肚皮。”煮熟了的汤圆看起来像晶莹剔透的白玉,母亲在碗里放了一小勺绵白糖,又撒少许的糖桂花。咬开后的汤圆,白是白,黑是黑,香、糯、滑、甜、鲜。数量有限的汤圆很快就吃完了,兄妹仨一个个咂咂嘴,意犹未尽的样子,父亲见状,说,以前冬至都是吃汤果,是没有芝麻猪油馅的,现在生活稍微好了,吃上汤圆就不错了,人不能贪心。

“坐坐夏至夜,睏睏冬至夜。”说的是,夏至那天,天夜最短,坐着坐着,天就亮了;冬至那天,天夜最长,适宜睡觉。母亲把灶台汤罐里的热水都舀出来倒在大大的木脚桶里,桶里浸泡着白天摘来的桑树叶,嘱咐我们脱了袜子,把脚伸进木桶泡脚。空气里弥漫着刚刚吃过汤圆的香气和臭袜子的气息,还有淡淡的桑叶气味,因为水太烫,我们的脚一会儿入水搓着桑叶,一会儿出水搁在桶沿。烫着的时候,嘴巴“哎哟哎哟”地叫,不烫的时候,嘴巴嘻嘻哈哈地笑,笑声掉进木桶中,腾腾的热汽飞上屋梁。冬至夜用桑叶洗脚,据说不会生冻疮,可是,我大哥每年都生冻疮,手背上的冻疮像馒头一样胖乎乎的,脚底的冻疮倒不像馒头那样胖,却痒得他难受。

泡脚后,两脚热乎乎的,钻进被窝中。汤圆在肚子里一个一个还在扑通扑通游泳呢,怎么睡得着?于是,在床上,我和哥俩用扑克牌爬乌龟,那个可恨的乌龟也不知怎么回事,到了最后,总会落在我的手里,两个哥哥眉来眼去,看着我笑。有一次,眼看着我要赢了,被窝里,哥哥的双脚像在跳舞,动来动去,被子上的牌也动来动去,明明我可以接下去的牌,不知怎么我接不下去了,那该死的乌龟又到了我手上。

第二天早上,母亲问:“昨晚有没有做梦?”

哥哥回答:“做了做了。”

母亲问:“做了什么梦?”

哥哥搔搔头,“早忘了。”

母亲说:“冬至夜,梦最灵,明年做梦的时候记着点,不要又忘了。”

那一年,我跟阿红整天形影不离,冬至夜梦见阿红掉进茅坑里,我害怕极了,眼看着阿红挣扎在屎粪里,想逃却迈不开脚步,被吓醒了。

哥哥说,“你睡觉前一定是鞋子没放整齐,一只前一只后,所以才会逃不快。”

母亲叮嘱我以后去茅坑要十分小心。见到阿红时,我真想把梦说给她听,但又不敢。阿红说:“我梦见去了上海,大白兔奶糖可真甜啊。你昨晚梦见了什么?”我欲言又止,“我想不起来了。”

冬至前后,树叶在树上挂不住了,风一吹,便一片又一片地,如英雄就义一般,很凛然地掉了下来。彩英阿婆开始忙碌了,村民们都喜欢买她念过的“经”,外面买来的“经”怕没念足,虧待了地下的亲人。彩英阿婆的嘴巴长期吃素,不沾荤腥,一字一字念得极为用心,那是货真价实的,只有货真价实的,地下的亲人才会高高兴兴,高高兴兴地保佑地上的亲人身体健康吉祥如意。这些天,彩英阿婆笑眯眯地坐在桌子旁边,扎着靛蓝布围裙,一只铜火熜放在地上,两脚搁上烘着,元宝棉鞋像一只小船,装着三寸金莲,嘴巴“叨叨叨”地念着,滚出的唾沫星子停在嘴角一会儿圆一会儿掉下来,一会又圆了一会儿又掉下来。念经的纸都是黄颜色的,纸上写着字画着符,人们从口袋摸出钱,欢欢喜喜地怀揣着走了。

彩英阿婆告诉阿林,冬至应该去上坟,阿林的父亲死于前几个月,属于新坟。冬至上新坟是家乡的习俗,上了新坟之后,地下的亲人才不会在阴间受人欺负,一代一代都是这么过来的。阿林35岁,还没结婚,上坟的事没人替他张罗,彩英阿婆替他记着这一切,把念好的各种“经忏”给阿林,交待好,要准备六碗菜两杯酒等等,什么时候点香烛怎么摆放碗筷,一一说清。

“阿林啊,你所做的一切,地下的阿爸晓得嘞,会保佑侬讨到老婆。”

阿林相貌不错,他的母亲妨碍了儿子的婚姻,母亲跟人跑了,跑了一次不算,接二连三地跑,总共跑了三次,跟着不同的男人,托人去做媒,女方一打听阿林的母亲,便拒绝了媒人的说合,说有其母必有其子,阿林的阿爸气得吃不下饭,但又能怎样?这个女人即使跟人跑了三次,他照样是爱她的,临死之前,跟阿林说,“你娘这性格,跟人是不会长久的,她要是回来了,就让她住下来,死了把我们葬在一起。”

冬至上坟原是母亲张罗的事,阿林只要跟在后边帮帮忙就好了,但现在阿林凡事得亲自动手,好在有彩英阿婆在一旁指点。

村里的女人们感叹着阿林的不易和孤单,却又不愿把自己家的妹妹或小表妹介绍给阿林。彩英阿婆的女儿杏娣嫁到邻村,接到母亲的口信,怕母亲太忙,便过来帮忙一起念经,于是在彩英阿婆的门口便聚集了好些女人,谈论着亲戚在邻村的情况,交流各自的家庭收入,比比衣服和发型,叽叽喳喳,像树上的鸟叫声,于是也引来了几个闲得无事的男人,还有拖着鼻涕的小孩们,一时,彩英阿婆家门口成了各种新闻的集散地。

我和阿红也爱往那里钻,大人说着大人的事,他们说话的表情很生动,神秘兮兮的样子,怕小孩听到。有时话说得很轻,轻得像要飞到天上去了,有时话又说得很重,重得掷地有声,接着又轻了,她们互相打笑着。

其中一個叫阿毛娘的,吃着花生,突然一句,“运气真坏,吃到一节花生是生的。”

“阿毛娘,你怕是又要生了吧。”

阿毛娘不好意思地笑了,脸红得像春天的桃花。

我和阿红虽然不懂,但看着她们的样子就觉得很好玩,有个男人装出一副凶相,起身要来轰我们走,“去去去,小屁孩知道啥,一边玩去。”

我拉拉阿红的袖子,阿红扑掉我的手,瞪了这个男人一眼,“这又不是你的家,凭什么我不能站着,回家告诉我娘去,哼!”

几天后,彩英阿婆的女儿也要回家去了,大人们掸尘啊准备炒货啊浸年糕米啊,各自忙了,散了。只有彩英阿婆的念经声“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一声接着一声,还有树上的小鸟东叽一声,西喳一声,像是在对话。

进入腊月,年味按捺不住了。

阿红跑来告诉我,她家的浆板已经睡进被窝里,马上可以吃了。浆板就是那种甜酒酿,有糖水的味道,又有酒的醇香,好吃得不得了。我家的浆板自然也会睡进被窝里,母亲说浆板里的糖水是睡出来的。

先烧一锅糯米饭,糯米饭冷却后用大号的瓦甑盛着,撒上甜酒曲,用手翻来复去地翻,大概是要让它们均匀地吃到甜酒曲。均匀后,怕它吹风受寒,小心地用布把瓦甑裹起来,放进被窝里焐着。到了晚上,再把它抱出来,揭开瓦甑,用一根筷子插在中间,旋转几下,旋出一个孔,看看出水了没有,出了水,就成功了一半。我总是跟在母亲后面,看着这一切,两个哥哥每天晚上埋着头做作业,装作一点都不关心的样子。等到第二天晚上,再揭开瓦甑,香气在整个房间四处乱窜,可以尝试味道了。两个哥哥哪里还坐得住,早已放下笔,一人一个调羹,舀起一口尝尝,再舀起一口,第三次舀起的时候,母亲阻止他们,不能吃了,不能吃了,吃醉了,脑子就糊涂了。

这浆板,可真甜啊,可惜不能尽兴地吃。过年时,母亲把浆板舀进汤圆中,浆板汤圆是走亲戚的最高礼遇,显示主人家的客气。

有一天,阿红偷偷告诉我,隔壁阿伟脸孔血血红,好像喝醉了酒又好像是发烧。我忙跟着阿红去看阿伟。

平时,我们三个小孩在一起玩捉迷藏,抓强盗,有时跳绳跳皮筋,阿伟不跳,但是他会帮我们甩绳、撑皮筋。此刻,阿伟红着脸,对着我们傻笑,“嘿嘿嘿嘿”,边笑边说,“嗯,真甜,真甜,甜煞人嘞。”两只手臂作出飞翔状,原地转着圈。

我不敢上前,疑心阿伟是不是病了,阿红则大着胆子,上前,问阿伟是不是发烧了。阿伟打出一个嗝,喷出一股酒气。

“哈哈,你吃了浆板吧?”

阿伟点点头,手指点点灶边的大缸,大缸里全是灰,灰堆中竖着穿着破棉袄的大瓦钵。阿红揭开瓦钵,一股浓香扑鼻而来,真是浆板啊!这浆板怎么这么香啊?原来灰堆里也能焐出浆板啊,似乎是比被窝里焐的还要香。怪不得贪吃,阿伟打醉拳一般踉踉跄跄,不一会就倒在床上睡着了。这浆板像老酒一样,多吃真是要吃醉的。后来,我心里一直替阿伟担心,担心他吃醉,脑子坏了。

腊八节随后就到了。家乡有关于布袋和尚的各种传说,其中一则跟腊八粥有关。那时候,布袋和尚还没成为弥勒佛,有一年布袋和尚向村民收租,其中有一个村子年成不好,粮食歉收,村民饿得有了上餐没下餐。布袋和尚心怀慈悲,用米、桂圆、花生米、红枣、黑豆、莲子、松子、赤豆八样食材熬了一锅粥,给村民吃,村民度过了荒年。布袋和尚后来成了弥勒佛,为感念恩德,每年在腊月初八,村民把腊八粥供在弥勒佛的塑像前。后来,寺院在这一天,准定煮粥施粥给众生。

腊八节的头晚,善男信女一大帮人赶去法海寺帮忙,有力的出力,有钱的出钱。小孩子只要在家等着,大人们一大早提着桶从寺院回来,各家各户地分。小孩子端着碗,自愿集合在谁家的道地,一起吃,烂烂的,黏黏的,吃下去是甜甜的,糯糯的,吃到一粒松子一只枣子跟得了赏似的,无限欢喜。事后,小孩子们跪在弥勒佛前,头如捣蒜,虔诚致谢。

年糕,挨家挨户几乎都要做,年糕年糕年年高,谁家不想年年高呢。一做年糕,年味更浓了。

老祠堂飞檐翘角,古色古香,挂着灯笼,廊柱贴着春联,喜气洋洋,还有圆形穹顶的藻井戏台,四处弥漫着热汽。厢房的两口柴灶烧得热火朝天,做年糕的机器在道地铺排着,轰隆轰隆地响起来。大人们哼着小调从这头赶到那头,小孩子追着闹着,一会儿上戏台,一会儿下戏台,踩得地板“咚咚咚”地响,一会儿去看灶口,烘烘手,一会儿去看年糕,讨一截来,一边咬一边嚼一边笑。

男女分工有序,男的烧火蒸粉做年糕,女的盖红印码年糕,长长的一溜排竹桌子上堆放着冒着烟的年糕,一朵朵梅花在年糕上盛开时,小孩子的心里也跟着开成一朵朵花。

年糕当然是糯的好吃,要糯,便要配好粳米与糯米的比例,一般是10∶1的比例,差不多就够糯了。然后把米浸上七日七夜,轧成粉,粉蒸熟后,倒入做年糕机器配置的桶中,有个大伯站在高高的凳子上,下大力地舂着,雪白的年糕条从桶中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专门负责切年糕的大伯,只见他手起刀落,一条条年糕在他的手下服服帖帖,大小长短平平整整,几乎一模一样。

好心的大伯拿着一条刚从柴火中煨熟的年糕递给我,烫得我两手颠来倒去好一会,焦得刚刚好,黄灿灿的,用手掸了一掸灰,咬开来香气四溢,外面酥脆,里面糯香。

年糕做得差不多时,剩下的年糕蒂头最好吃。年糕白得像雪,大人们把年糕蒂头叫做年糕雪团,自备了从家里带来的油炒榨菜丝或肉丝咸齑当馅子嵌在年糕雪团中间,裹起来吃特别有味,糯滑不腻。嚼着年糕雪团,后悔啊,后悔午饭吃得太饱,要是有备用的“肚子”就好了。

祠堂里热火朝天的景象要持续一周,这一周时间里,东家进西家出,每担的米箩里码满了年糕,挑回家。

“阿发哥,今年做这么多年糕啊?”

“是啊,儿子丈母娘是城里人,爱吃年糕,自己做的年糕糯嘛,给那边也做几斤。”

肚子吃得饱饱的,孩子们在门口跳起了皮筋,两个人用身体撑开皮筋,一个人跳,从脚踝撑起,依次膝盖、腰、胸、颈,最后两手朝上伸,皮筋撑在手腕处,最后一级没有人能跳得过,除非是我们的哥哥姐姐来参与这个游戏,但他们是不屑于与小孩子为伍的。

“小皮球,争上游,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三五六,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

我和阿红边唱边跳,皮箭撑到胸口,就跳不动了,气喘如牛,简直是要飞上去才能够得着,这时候,是多么盼望长大啊,长大了就能轻而易举跃过去了。

夕阳的余辉撒在祠堂的大门上,春联闪着红光,“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路过的人抬头读上一遍,抄着手笑眯眯地走了。远远地,传来谁家母亲的叫唤声。

“阿大吃饭嘞,阿二吃饭嘞!”

孩子们收起皮筋,石阶上拿起棉袄,穿上,急急地跑回家,回家后才知道,原来纽扣扣得一颗高一颗低,怪不得刚才阿伟站在门口,盯着我,上上下下,看了好一会儿。

天已经墨黑了,鸡们早已闭上了嘴巴和眼睛。灯光下,母亲钉好纽扣,抖了一下外套,“哎,衣裳又短了,真快。”

“明天,给彩英阿婆送些年糕过去,早去早回,要炒瓜子花生了。听见没有?”

我糊里糊涂应了声“嗯”,一骨碌就滑进了梦乡。

高梁饴粘上灶王爷的嘴巴

花生、香瓜子和南瓜子都是自家种的,它们喝足了阳光,晒得燥燥的,乖乖地排着队躺在米筛里。火管把我的腮帮子吹得鼓鼓的,我把灶火烧得旺旺的,母亲在翻炒黑色小砂石,炒烫了小砂石,再放入花生,锅铲的声音“沙沙沙”地响,柴火的声音“噼哩啪啦”地响,香气一点点从厨房逸散出去,飏在空中。阿红跑过来,告诉我,她家也在炒花生啦,然后掏出一把花生让我尝尝她家的味道。

花生、瓜子炒熟,置冷,然后收进火油箱里,火油箱的铁盖还覆了层纸,这样就不会受潮了。这段时间,小孩子的口袋里总藏着一些吃的零食,把嘴巴喂得香香的,叫起公公啊婆婆啊叔啊婶啊,嘴上抹了奶油,蜜蜜甜,特别招人喜欢。

阿伟向我们招手,两手圈成喇叭状,龙来了,龙来了,那是一条黄龙。果然,“咚咚锵锵”的声音由远及近,一群人敲着锣,背着一面旌旗,挑着担,扛着一条龙来了。看那布龙,龙身蒙着布,色彩鲜艳,闪闪发亮的龙鳞一片连一片,连龙爪也清晰可见,真是活蹦乱跳的一条龙啊。家乡有歌谣:“黄龙盘谷仓,白龙盘米缸,青龙盘水缸,盘得瓶瓶满,缸缸满,吃勿完,用勿完。”

阿伟跟在队伍后面,被人呵斥也赶不走,趁大人不注意,摸了一下布龙,迅速缩回手,仿佛那龙真会咬了他的手。村里的人听到敲锣声,都从屋里走出来看热闹。舞龙队串村走巷,赚一点外快,一行十几人,分帖子的带头,察看谁家起了新房子,谁家是新婚人家,那就站在这家主人的房子前,“呯嘭”放个炮仗,又敲几下锣啊钹啊,高喊几句吉利话,引主人出来,递上印有龙会名字的毛边红纸或蓝纸的帖子。如果主人家笑了,点头了,便示意舞龙队起舞。锣啊钹啊,声音从各自的响器中跑起来,又搅在一起闹腾,一边响着,一边舞着,那叫一个好看。只见他们串啊盘啊,轻巧地跃过龙身,左右腾跳,套头龙、龙脱壳、龙翻身、圆跳龙、弓背龙、龙戏尾、龙出首、滚沙龙、龙钻尾等等动作一齐耍着,我们的眼睛忙不过来了,跟着一会儿到这边,一会儿到那边,人群中爆发出阵阵叫好声,说这套龙舞得真是厉害啊。最后,龙头一停,龙身龙尾缓缓收梢,带头人中气十足,喝上一声“恭喜发财”,主人家欢欢喜喜递上钞票。

阿伟是多么希望舞龙队也去他家走一圈啊,于是跟舞龙队分帖子的说,这家也是刚结婚的。舞龙队信了,举着龙,盘行了一圈,发现门上什么喜字也没贴,才发现上了当,等要去算账,阿伟早已逃之夭夭。事后,阿伟把这件事渲染成英雄事迹一般,在我和阿红面前不厌其烦地讲,不知讲了多少遍。

阿发哥年轻时是舞过龙的,做过龙头手,说起舞龙,他唾沫横飞,在他眼里,家乡的苕霅龙最为厉害。一九四六年农历正月十三上灯日,有一百零八个农民舞龙队在大桥沙滩街举行庆祝抗战胜利舞龙大赛。这一天人山人海,各种龙争奇斗艳,以陈世雄为龙头手的苕霅布龙技压群雄,夺得“活龙活現”锦旗;一九四七年正月初二,苕霅舞龙队去溪口舞龙,适逢蒋介石和蒋经国回家度假,便派人邀请至丰镐房表演,由蒋经国夫人蒋方良给了赏钱,从此苕霅舞龙队声名更加显赫;一九五五年,苕霅布龙参加第一届民间音乐舞蹈比赛,一鸣惊人,轰动全国,周恩来总理赞叹不已,“这条布龙可以代表国家出国。”

阿发哥越说越激动,站了起来,仿佛手上正有一条龙可挥斥方遵,边说边示意。要想舞得活舞得圆,就要把盘、滚、游、翻、跳、戏的套路烂熟于心,速度要快,形变龙不停,龙走套路生,人紧龙也圆,龙飞人也舞,要一气呵成。得意之劲让阿发哥瞬间红光满面,重回年轻,阿伟被迷住了。

“阿发公公,你看到过那几次比赛吗?”

“我哪有这眼福,这都是书上记载的。”

村里来过舞龙队后,接着跑马灯的队伍也来了。跑马灯只有三个人,一个收钱,两个人跳,他们都会察言观色,看谁家有钱就在谁家门口跳,跳得主人家难为情,只好给钱了事,有时也给年糕。

那马灯调唱起来实在好听,我跟在马灯后面,偷偷学唱:“正月到,马灯跑,家家户户好热闹。早拜菩萨早到庙,平平安安年成好!哎格仑登哟,平平安安年成好!”

这调子一学就会,我跟阿红两人玩,装成骑着马的样子,边唱边跳,真是人欢马叫,得意得忘了形,被母亲听到,原以为母亲会高兴,没想到母亲黑着脸:“好样不学,学坏样,这是讨饭调,以后讨饭不用学了。”吓得我不敢开腔唱。

这日子真像浸在蜜罐里,走街串巷的摊贩川流不息地进村来,白天总有很多的热闹可以看,兑糖客人来了,拨浪鼓摇起来“叮零当啷”响,气球啊摔炮啊,麦芽糖啊,玻璃绳啊,要什么有什么。要饭的来了,村里的狗叫得特别凶,一只狗开口,其它的狗跟着一起帮忙狂吠,要饭的只好捡起石头假装扔过去。有的狗悻悻作罢,有的狗偏偏上去,扯他的衣服,要饭的拿起打狗棒赶,用力一蹬脚,无限唏嘘道,“狗眼看人低啊。”

那要饭站在我家门口,母亲忙接住他的碗,盛满,堆得尖尖的,又挟了几块腊肉,要饭的满脸堆笑,哈着腰。母亲差我去买祭灶果,要饭的听到了,边后退边叹了一口气,“哎呀,原来今天是腊月廿三了,要过小年了。”

灶跟间就是我家的厨房,上接烟囱,下近灶膛,梁头的龛内供奉着灶君菩萨。一家人吃过晚饭后,母亲恭恭敬敬点上三炷清香,斟两杯茶水,摆好祭灶果,口中念念有词,然后退出来,叫孩子别进去,灶王爷在吃祭灶果,吃好便上天,汇报家里的情况。

我有些心急了,这么好吃的祭灶果啊,会不会真让灶王爷给吃了呀?

祭灶果有长腰型的油果,油亮焦黄,外面沾着白糖。有方型的冻米糖,脆而甜,一粒粒炒过的米粘一起。有豆酥糖,咬起来酥,吃起来香。还有圆形的芝麻枣,用糯米炸成,里面呈蜂窝状,外面裹有芝麻,香脆可口。还有红球白球,也是用糯米粉油炸而成,个头挺大,中空,用色素染成红白色,有金玉满堂的寓意。还有藕丝糖,在麦芽糖外面滚上一层白芝麻,形似黄澄澄的金条。还有脚骨糖,吃了脚骨糖,双脚轻健如飞。还有洋钱饼,一个个小圆饼裹满白芝麻,形似一枚枚铜钱,清甜香脆。

母亲说灶君菩萨吃过各色果子后,满口香甜,心情大好,在玉皇大帝面前会说我们一家子的好话,来年就顺顺利利了,小孩子吃了供过灶王爷的祭灶果,会聪明会乖。

龛内的灶君菩萨看上去一动不动,香已经灭了,茶的热汽也没了。灶君菩萨笑眯眯的,真是个有趣的好菩萨。我数了一下祭灶果,一个都没少。母亲分好祭灶果,我一一收好藏好,钻进被窝,冰冷的双脚碰到热水袋,像是把太阳请进了被窝,整个人都暖乎乎的,一下子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阿红跑来跟我说,她家灶王爷的嘴巴用橡皮膏把高梁饴粘了上去,时间一到,把高粱饴挖下来,吃掉。高梁饴很甜很甜,甜得粘住了牙齿,嘴都张不开了,灶王爷一定会替她们一家说很多好话的。

“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母亲用竹杆绑了一把扫帚,绑好,扫帚一下子通了天,像孙悟空大闹天宫。母亲擦玻璃,我用扫帚东撩一下西撩一下,够不到的地方,就踩在凳子上,灰尘纷纷扬扬地飞下来,一道太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得一粒粒的灰尘手舞足蹈,幸亏母亲事先用手绢包住了我的头发。

母亲拖地,我负责去河里洗拖把,一趟又一趟,直到把水泥地洗得发白光。

“还是生女儿好啊,你那两个哥哥就连黄狗也追不上,不知死哪里去了。”母亲在河埠头跟人感叹,这话让我心里暗笑,又得意。掸尘后贴春联,每道门贴着大红的春联,墙壁的空白处贴上年画,有大胖娃娃抱着鱼,有王昭君抱着琵琶,有宝黛共读《西厢》,窗格子贴着福字或者窗花,把屋里映得亮堂堂的,真是又喜气又好看。

家里收拾得锃锃亮后,母亲在接下来的一个早上,早早地起来,开始生火烧水,开水“突突突”地翻滚着,灶跟间雾汽腾腾。父亲杀鸡,把鸡脖子上的毛一扯,干脆利落,一刀下去,鸡没来得及啼出声来,血便“咕咕咕”滴在白壳碗里。把鸡扔进小脚桶,桶里满是刚烧开的滚水,冒着腾腾的热汽,浸过滚水后,煺鸡毛,然后开膛破肚,热乎乎的鸡肫鸡心一一取出来。鸡毛和鸡肫皮是我要的,晒干收好,等兑糖客人来了,可以换糖吃。

门口的河埠头,大家蹲着,边说边洗,交流着各种信息,你家有没有谢过年啊,你家杀了几只鸡啊。我拎着鸡等着位置空出来,阿红在洗碗,用淘米箩在撩小鱼,“阿红,你娘等着用碗,再玩下去,又要被你娘骂了。”阿红端着脸盆站了起来,脚底一滑,一只碗飞出,掉到石阶,“乒乓”一声,碎了,阿红的脸一下红了,急急地回了家。我真担心阿红会被她娘骂,过年过节的,大人也显得比平时宽容许多,好在许久没有传出阿红的哭声和她娘的骂声。

我家两口大灶。一口煮猪头,一口煮鸡。

父亲说谢年和祭祖是一年当中最为隆重的家庭祀神活动,表达人们对大自然的感恩之情,祈盼来年吉祥。我的两个哥哥这下要出大力了,“哎嗬哎嗬”把八仙桌抬出,放在靠近大门口的厅堂,按照“横神佛,直祖宗”的规矩摆放。横与直指的是桌面的木纹路,祭祀神佛的桌子是横着摆放,母亲说,这可不能摆错,要照老规矩办事,说不定什么时候横财就飞进了家门。祭祀祖宗的桌子是竖着摆放着,孝敬祖宗自然要工工整整,不可乱了一点方寸。八仙桌上放着三只红漆木质祭盘,分别盛着三牲:猪头、全鸡、鲤鱼。猪头是“利市”,吉利;全鸡是公鸡,身上戳一把刀,昂首跪在祭盘中,口含一根葱,头朝门外,表示金雞报春,恭迎神明。蒸熟的鸡血、内脏各放一边,请神享用;鲤鱼是活的,用红线穿背,红纸贴眼,悬于龙门架上,表示年年有余和鲤鱼跳龙门。除了三牲还有五鼎,是花生、黄豆芽、芋艿、香干、麸等五种清水汆熟的素菜,外加一盘豆腐一盘盐。供桌上还堆放着一盘年糕、三杯茶、两碗饭和十二盅酒。

母亲清清楚楚记着这一切,父亲不是忘了这样就是忘了那样,母亲就数落父亲,跟小孩子一样只知道吃不知道做事。父亲说不过母亲,只好拿好话夸母亲。

“我要是样样会,还娶什么老婆?我们家就数你劳苦功高。”夸得母亲没了脾气,只得把坏话咽下去。

祭祀仪式结束后,父亲捧着鱼,带我们去大河江里放生。揭去红纸的鲤鱼,糊里糊涂,像是活了过来,本来死了心,以为要成为桌上的一道菜了,没想到还能回到大河里去,不禁感激涕零,眼眶水汪汪的,跟我们告别。

这天晚上吃的是汁水年糕汤,舀上几勺煮鸡和煮猪头的汁水,待水煮沸,放入切好的年糕,滚起,再放些许青菜。年糕湯是用来当夜饭的,母亲不会限量,一碗闪着油光、白是白、绿是绿的年糕汤,“霍霍霍”能吃上三大碗,直到吃撑了肚子,边打着饱嗝儿,边嚷着“汁水年糕汤一镬,吃得小舌头鲜落”。

谢年后是祭祖,八仙桌就摆在厅堂,按木纹直向摆放,跟谢年的摆法相个反,供桌的三边摆放酒杯和筷子,都是平时见不到的好菜,大鱼大肉,碗数成单,摆满一桌。点燃香烛后,父亲念念有词,合掌,请祖宗大人来吃年夜饭,并请祖宗大人保佑全家健健康康,太太平平。母亲叫我们许愿,我们收起平常的嘻嘻哈哈,正正经经地、整个身子仆倒下去,跪拜在祖宗面前,一磕头二磕头三磕头,默念心愿。

那时候,母亲真是忙,忙好谢年祭祖,还得给我洗过年澡,这个澡被母亲戏称为“煺猪毛”,而我总能把一件无趣的事情当成游戏。比如说去河里洗碗,可以撩小鱼小虾,洗过年澡也同样是游戏。母亲把家里最大的木脚桶放在厅堂中间,母亲叫我把浴罩拿出来,浴罩是一顶尼龙做的罩子,淡淡蓝,很大又很长。浴罩从房顶上挂下来,把木脚桶罩在里面,木脚桶里倒进一桶桶的滚水,热汽立即氤氲了浴罩,外面的人什么也看不到,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真有趣。脱了衣服跳进桶去,水烫得我呲牙咧嘴,像一只跳虫,跳来跳去,母亲抓不牢我,一按我,我就跳起来,大呼小叫,路人经过,在门边伸进头探一下,母亲笑说,在煺猪毛哩。

三十年夜说到就到了,这一餐的菜肴很丰盛,母亲把春节待客的猪肉鸡肉等菜留足,剩下的就在三十年夜吃,父亲喝着黄酒,我们吃着肉,满嘴的油,抢着给父亲倒酒、给母亲盛饭,真是少有的畅快。

酒酣处,父亲摇着头哼起了小调,“第一只台子四角方,岳飞枪挑小梁王,武松手托千斤闸,姜太公八十遇文王。第二只台子凑成双,辕门斩子杨六郎,诸葛亮要把东风借,三气周瑜芦花荡……”

此时,我们兄妹仨站在门边量身高,对比去年的刻度,互相交换着长高的喜悦。每个孩子都希望长得高高的,矮子是被人取笑的,甚至取诨名叫矮冬瓜。我们吃着瓜子、花生、年糕干,和父母一起守岁,讲那关于年的民间传说和对来年的美好期盼,父母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说什么也是什么,欢欢喜喜,压岁钱和新衣服都压在枕头下,一双新棉鞋并排放在床边,米甏里的米是满的,水缸里的水是满的,灶间的柴火堆得也是满满的,什么都是满满的。忙碌了一年的砧板和薄刀在灶台上呢呢喃喃,水桶和扁担在壁角交头接耳,扫帚和畚斗在地上也是款款深情。那佛龛里供奉的神像端坐在自己的位置,白天受祭祀的神灵和菩萨静坐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明天,可以拥有新的衣服新的岁数,我摸出压在枕头底下簇新的压岁钱,簇新的五角纸币散发着一种油墨气,边沿的棱角像一把刀,能割出血来,扇一扇,闻一闻,心满意足地放了回去。睡意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地涌上来,终于淹没了我。

每年的除夕,我都想等待,等待十二点钟放的开门炮,但是我每年等着等着就睡过去了。父亲说,十二点,家家户户都放开门炮,比赛一样,一家比一家放得响,你呀睡得跟死猪一样,被人卖掉也不知道。

大概天上的菩萨也喜欢热闹,听到“噼哩啪啦”的鞭炮声,心里高兴吧。

“醒醒醒醒,看看压岁钱,还在不在?”哥哥摇摇我。

一摸,没有,大惊,一骨碌坐起来,“姆妈,你看到我的压岁钱吗?”

“你不是压在枕头底下吗?睡得跟猪一样,肯定给老鼠拖去了。”母亲很肯定地说。

大哥很生气,“呼哧呼哧”喘气声像只老虎,小哥一边站着,疑惑地看着母亲,不说话。大哥表示不可能,问母亲,“肯定是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时母亲已经把浆板汤果端上桌子了,“快趁热吃了汤果,正月初一欢欢喜喜,明年自己收好藏好,不要被老鼠拖走。”

“我不相信,每年被老鼠拖走,我家老鼠是吃钞票吗?”大哥不肯罢手,小哥已经在吃汤果了。母亲说,要想一年里都开开心心,正月初一就不能生气,不能哭,不能吵嘴。

“好了,好了,明天去外婆、舅舅家拜岁,包裹已经准备好了,拿来的压岁钱归你们自己保管。”父亲给每碗汤果加了一勺糖。

大哥还在嘟哝,责怪母亲拿走了压岁钱。我呢,心里想着,这不可能吧,都怪自己睡得太死了,明年一定要提高警惕。

屋外的敲锣声一阵响似一阵,肯定是龙灯马灯来了。

两个哥哥擦了擦嘴,放下饭碗,看热闹去了。我还在磨蹭,“呼呼呼”使劲地吹,把热腾腾的汤果吹冷,把浆板拨给父亲,我要早点吃完去看热闹。

“哎格仑登哟,平平安安年成好”的马灯调被风一吹,村口巷间,远远就听到了。四个十多岁的孩子,两男两女骑着马,扎着绿色头巾,戴着好看的凤冠,凤冠顶上还有个大红的圆球,男男女女穿着红色的灯笼裤,披着绿色的披风,风灌满了衣服,像要飞起来,威风凛凛的,英雄美人骑着骏马,还有两个敲锣打鼓,一个分帖收赏钱。

阿红穿着大红的滑雪衫,戴着挂脖的手套,我的新衣服是粉红的滑雪衫,也是挂脖的手套,我还戴了一顶线帽,顶上结一个球。阿红看到我,责怪我来得这么晚,刚刚有两个大头娃娃在跳舞呢。我暗暗生自己的气,为啥非要吃完汤果,肚子又不饿,实在是后悔。好在又一班马灯来了,后面尾随着两个大头娃娃,一男一女,穿红着绿,戴着硕大的娃娃头套,男的刘海一撮毛,女的刘海一刀齐,都是画出来的,那笑容也是画出来的,让人一看就觉得喜气,惹得我哈哈大笑,拿着扇子,一步一摇。这么冷的天,为什么要拿扇子,谁知道呢,要是不拿扇子摇一摇,还真不好看。

这跑马灯的习俗听大人说,由“泥马渡康王”的民间传说衍化而来。当年康王赵构遭金兵追杀,逃到温州后,又回头北上,却在象山泗洲头被大海阻拦。在危急关头,忽然来了一匹白色骏马,驮着他渡过了象山港,到达了家乡境内。上岸后,赵构下马,一转身,却不见了白马踪影,只得徒步前行。康王走到一座将军庙,想进庙歇歇脚,发现庙里面塑的泥马,跟渡他过海的白马一模一样,马蹄下还汪着一摊咸水。康王恍然大悟,原来是这匹泥马救了自己的性命。康王在临安登基后,封泥马为神马,在民间,于是有了跑马灯的习俗。

这一天要饭的挨家挨户送“春牛图”贺喜,春牛图是一小方红纸,上面印着从黄历上仿绘下来的画,牧童肩挂斗笠口吹笛,骑在牛背上。主人在接受春牛图后,一定要送他几条年糕。这年糕叫“发财年糕”,这几天要饭的不能叫讨饭头,要叫他们为“发财人客”。

正月初一,只要嘴巴够甜,阿公阿婆阿叔阿嬸,看着他们叫,就会有吃不完的零食递过来,口袋饱饱的,肚子也饱饱的。

村东的建达戆大新娶了媳妇,那新娘子笑眯眯的,真好看,红袄红裤,一根长辫子在后背一跳一跳。人人都说建达戆大有福气,娶到这么好看的老婆,她端着金漆茶盘给公公婆婆敬茶,公公婆婆把敬茶礼金放在茶盘上。人们看到这么厚的两只红包,纷纷猜测有多少钱,有人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不一会,滚龙灯的锣鼓敲敲打打来到了建达戆大的新屋,为首的放了两只大炮仗。

“新年看到龙,八十老翁耳不聋;年年看龙灯,九十婆婆穿针孔。”

滚龙灯发帖子的人在一旁大喊。村民们都围过来看热闹沾喜气,一条浑身金黄的龙闪着亮亮的一块块龙鳞。

“这条黄龙做工考究,新年到,龙灯锣鼓敲打敲。”

“某人,快快请去盘盘你家的谷仓,来年必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村里的狗们此时特别乖,对着陌生人不再红口白牙地乱叫,友好地东嗅一下西嗅一下。巷子里的风东南西北地跑来跑去,小孩子们跟着巷子里的风跑,空气里都是食物的香气。这一天,肚子吃得饱,眼睛看得也饱。母亲不动刀,不扫地,不洗衣,也不差我去河埠头洗东西,打碎了碗碟是岁岁平安,连家里的垃圾也金贵起来,拢在一堆聚财气,倒掉了就是把财气倒掉了。这天晚上睡得特别早,天还没黑透,就关门上闩,不点灯。传说正月初一晚上,天上的神仙飞下来要稽查人间善恶,为了防止祸从天降,所以早早关门睡觉。

原本规定小辈们初三才能出门拜岁,但正月初二我和哥哥已经迫不及待了,步行去了镇上。镇上有外婆、舅舅和阿姨,还有好多的表兄妹,父母千叮万嘱,桌上的红烧鲤鱼不能去动,桌子最中心的菜也不能去动,即使长辈用筷子搛过来了,也要半路推辞掉。带去的包头叫斧头包,有红栆、桂圆、胡桃。红枣表示红红火火,生意兴隆,桂圆和胡桃表示团团圆圆,人丁兴旺。每户人家两提一份,用粗马粪纸包装起来,棱角分明,前小后大,呈斧头状,包头上覆盖着红色招头纸,写着南北果品、四时鲜果的字样,分列两行。拎在手上,里面的果子不时“嗦嗦嗦”地互相碰撞着,发出欢快的响声,受不了那响声的诱惑,便小心地从包裹里抲出几个吃,再把马粪纸码正掩饰好。递给外婆舅舅阿姨时,暗暗祈祷不要被发现,似乎是屡屡得逞。

外婆有一个儿子在抗美援朝中牺牲了,那是我从未见过的一个舅舅,听说牺牲时不到20岁。外婆除了低保外还有一份烈属慰问金,她给每个孙辈的压岁钱都是一样的,贰角。舅舅在五金厂上班,压岁钱有时会给伍角,那可是巨款了。阿姨在绣花厂上班,压岁钱是壹角,那几天,我们都成了富翁。

镇子是一个水乡,船来船往,一条河流像一条带子围绕着村庄,有很多的桥和埠头。好玩的东西也多,那馄饨店开在水上,水上凭空搭出一间店面房,我们去吃馄饨,踩在地上,一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可明明在水上啊,这真真让人奇怪。每年暑假也会去外婆家住一阵子,所以隔壁邻居的小伙伴也算老相识,跟他们一起玩,逃票去看电影,在弄堂里蹿来蹿去玩捉迷藏,玩跳房子,还玩一种点到谁、谁就要出局的游戏。大家围坐一起,把脚伸出去,然后一个人领唱:“踢踢班班,班到南山;南山游鱼,水牛肥皂;钉子作揖,佝子一节。”

最后一个字落在谁的脚上谁就出局。

还有一种唱法:“点点戳戳,桃梅李竹;铁树开花,冷饭抽芽;青布蓝布,捏着算数。”

跟唱一二次,就学会了,然后回家唱给阿红听,这是一种新的游戏方式,什么规则都由我来制定,这让阿红很不甘心。

这一天,阿姨的隔壁人家人来人往,走廊和天井坐着好些大人,灶跟间的火膛旺旺的,锅里的热菜一盆盆端上桌,冷盘摆满一桌子,原来等会要来生头女婿。生头女婿是刚结婚成家的男子,第一年春节到丈母家要挑“拜岁担”,“拜岁担”上有活鹅、红枣、桂园、核桃等等斧头包,糕饼四色或各色糖果等礼品,还有两坛老酒。生头女婿来的时候,我们跑出去看,看着他挑着担,弄堂的石板发出“橐橐橐”的响声。那只大白鹅坐在箩筐里,伸出头颈,“嘎嘎嘎”地叫,拐进墙门,喊一声,“阿姆阿爸,我来了!”

左右隔壁邻舍听到声音,都会出来看看,看看拜岁担里有什么,好像她就是丈母娘一样,然后又会说:“女儿是老酒甏,生女儿吃老酒。”“拜岁担介客气,明年抱个外孙来,乌鼻头管望外婆,好挂长命线嘞。”

火烫的酒壶坐在桌上,里面的米酒逸出香气,丈母娘便招呼生头女婿坐下。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不停地给生头女婿搛菜倒酒,生头女婿不一会就脸红了,忙说喝不下了,真喝不下了,再喝就要醉了。丈人又给他倒满一杯,果然醉醺醺了,脸红得像关公。只见他忙拿出簇新的一沓钞票,族内的小辈壹元,按人头分,看热闹的小孩子也有份,每人壹角,这意外的壹角钱让我们激动了好久。

回到家,父母会问我们拿了多少压岁钱,用剩的要上交。那还不如花了痛快,每天吃馄饨吃葱油饼吃冰糖葫芦,买炮仗买气球买小泥人。我的第一本连环画《哪吒闹海》就是用压岁钱买的,宝贝得很,置于枕边,每晚与哪吒在梦里哼哼嗨嗨地玩。钱花得差不多了,这时候,与表兄妹的口角也渐渐多了起来,他们嫌我们,我们也嫌他们,于是带着新鲜的谈资打道回府。母亲看到我们,便问压岁钱还剩下多少。当听到全部用完的回答,她就说:“真是老鼠不留过夜食,这么多压岁钱是怎么花完的呢。”

“就知道花,过几天你们的表兄妹来了,我也得给他们压岁钱。”

当我们的表兄妹拿着同样的包裹来到我家时,母亲接过包裹捏了一捏,瘪进去一角,知道半路动过手脚了,也不说破。欢欢喜喜递过压岁钱,表兄妹们也欢欢喜喜接过压岁钱,住上一二天,渐渐又起了口角,他们也回去了。过段时间,开始想念他们,只好盼着过年盼着早点与表兄妹一起玩。

压岁钱也拿了,年也拜了,对小孩来说,过年的重头戏就结束了,但还没完,还有元宵节。元宵节吃汤圆,村里做戏文,热闹得很,陌生的摊贩不知从哪冒出来,买着平时见不到的小吃零食,油氽麻球和面粉拖黄鱼真是好吃,幸亏听了哥哥的话,藏了剩余的压岁钱,要用的时候就可以自己做主了。家乡流行越剧,每个女孩都会扮小姐丫环,穿着母亲的衣服当水袖挥来挥去,小碎步地边挪边咿咿呀呀地唱,都是戏文场里学会的,也会变着声调唱上几句:“官人好比天上月,为妻可比是月边星。”

阿红偷偷告诉我,官人就是老公的另一种叫法啊。哎呀,羞死人了,这一段以后无论如何不能再唱了。

正月十四夜还有一件特别好玩的事,全家总动员赶蛇虫。父亲说,以前医疗条件落后,蛇虫作祟,多病多灾,如果将蛇虫驱除殆尽,就能无病无灾,久而久之,形成了正月十四夜赶蛇虫驱邪逐秽的风俗。

用毛竹筒做好啪响夹,一甩,便发出“啪啪啪”的声音,用纸做出长短大小不一的蛇,放置于房间的四周角落,按照家中门道的数目,在红色的小方纸上写好赶蛇虫的经符:“正月十四夜,百虫在门外,若要进门来,过了重阳节!”

昏黄的灯光下,孩子们一边不断拍打啪响夹,一边喊:“嗬去!呔去!赶到深山吃草去!”

一间一间依序进行,看到纸蛇,将它点燃,大人也要不断地口念经符,从角落逐渐走到大门。等出了门,把经符贴在门框下端的门槛上,警告蛇虫不得入内,最后赶出大门,一直赶到路外,把蛇虫全部赶出自己家门。孩子们到村口或门外抱块石头回家,大人口中喊着“六畜进屋来,新年六畜兴旺来”,轻手轻脚把石头放在养家畜的地方。

孩子们聚在一起,摇着啪响夹,发出“啪啪啪,啪啪啪”的响声。对我们来说,这个年就要结束了,多么不舍得啊,又得等上一年,“啪啪啪”“啪啪啪”,越摇越响,越摇越响。

  猜谜语一直受到广大人民群众的喜爱,因为在猜谜语的过程中我们可以更深刻地了解汉字。今天小编为同学们整理分享的是关于儿童趣味谜语范文大全精选五篇,接下来就让我们一起来学习一下吧,希望可以帮助到有需要的同学们。

  1、一物叁个口,你有我也有,有他不怎样,无他就现丑。猜一物裤子

  2、四四方方,又白又光,姑娘请他,清洁衣裳。猜用品肥皂

  3、此物管八面,人人有两片,用手摸的着,自己看不见。猜器官耳朵

  4、会走没有腿,会吃没有嘴,过河没有水,死了没有鬼。猜一物象棋

  5、一对夫妻,同命相依,白天结合,晚上分离。猜一物钮扣

  6、一物不才,比客先来,客来他不见,客走又出来。猜用具扫帚

  7、来自水中,却怕水冲,回到水里,无影无踪。猜调味料盐

  8、姊妹一样长,出入都成双,酸甜苦辣味,他们总先尝。猜用具筷子

  9、有时落在山腰,有时挂在树梢,有时像面圆镜,有时像把镰刀。猜自然物月亮

  10、一条怪牛,两条圆腿,骑他肚上,抓他双角。猜交通工具自行车

  1、说它是虎它不象,金钱印在黄袄上,站在山上吼一声,吓跑猴子吓跑狼。(打一动物)

  2、头戴大红花,身穿什锦衣,好象当家人,一早催人起。(打一动物)

  3、大将军披头散发;二将军黄袍花甲;三将军肥头腮脑;四将军瘦瘦刮刮。(打四种动物)。

  【答案】:狮、虎、熊、狼

  4、会飞不是鸟,两翅没羽毛,白天休息晚活动,捕捉蚊子本领高。(打一动物)

  5、身穿白袍子,头戴红帽子,走路像公子,说话高嗓子。(打一动物)

  6、上肢下肢都是手,有时爬来有时走,走时很象一个人,爬时又象一条狗。(打一动物)

  7、身小力不小,团结又勤劳,有时搬粮食,有时挖地道。(打一动物)

  8、小小诸葛亮,独坐中军帐,摆下八卦阵,专捉飞来将。(打一动物)

  9、头戴红帽子,身披五彩衣,从来不唱戏,喜欢吊嗓子(打一动物)

  10、团结劳动是模范,全家住在格子间,常到花丛去工作,造出产品比糖甜。(打一动物)

  1、明又明,亮又亮,一团火球挂天上。冬天呆的时间短,夏天呆的时间长。(打一自然现象)

  2、来到屋里,赶也赶不走,时间一到,不赶就会走。(打一自然现象)

  3、有时候,圆又圆,有时候,弯又弯,有时晚上出来了,有时晚上看不见。(打一自然现象)

  4、千条线,万条线,掉到水里看不见。(打一自然现象)

  5、弯弯一座彩色桥,高高挂在半山腰,七色鲜艳真正好,一会儿工夫不见了。(打一自然现象)

  6、说象糖,它不甜,说象盐,又不咸。冬天有时一片,夏天谁都不见。(打一自然现象)

  7、小白花,飞满天,下到地上象白面,下到水里看不见。(打一自然现象)

  8、我到处乱跑,谁也捉不到,我跑过树林,树木都弯腰,我跑过大海,大海的波浪高又高。(打一自然现象)

  9、从低到高,由浓到淡,忽左忽右,跟着风走。(打一自然现象)

  10、用手拿不起,用刀劈不开,煮饭和洗衣,都得请我来。(打一自然物)

  1、快乐的父子俩(打一动画片)——谜底:《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

  2、矮瓜(打一蔬菜)——谜底:茄子(广东人称为“矮瓜”)

  3、鱼为什么生活在水里?——谜底:因为猫在岸上

  4、一条桥上连个轮,天天载你赶行程。像马加油骑得快,要带头盔请牢记。(打一车)——谜底:摩托车

  5、毛毛的,不沾湿,清洁家电好帮手(打一生活用具)——谜底:鸡毛掸子

  6、此字头上放,口字在一旁,用它能吃饭,人人有一张。——谜底:嘴

  7、大雁为什么要飞到南方过冬?——谜底:因为它走不过去,所以得飞去

  8、小小纸筒很神秘,筒里装着花玻璃,拿着纸筒转呀转,五彩世界真美丽(打一儿童玩具)——谜底:万花筒

  9、小小红坛子,装满红饺子,吃掉红饺子,吐出白珠子。(猜一水果)——谜底:桔子

  10、浑身披着橙色毛,好吃懒惰喵喵叫(打一卡通人物)——谜底:加菲猫

  11、圆圆个头呈黄色,剥去外衣露白肉;肉嫩汁甜又可口,种子圆黑有光泽(打一水果)——谜底:龙眼

  12、七个男孩智斗美人儿(打一动画片)——谜底:《葫芦娃》

  13、皮肤黄黄像香蕉,一口咬下,酸得不得了。(打一水果)——谜底:柠檬

  14、色彩迥异居中间,四周缺牙紧相连,贴上它会更省钱(打一用品)——谜底:邮票

  15、样子像小船,角儿两头翘,骨头在外面,肉儿里头包。(打一植物)——谜底:菱角

  1、谜面:此花自古无人栽,每到隆冬它会开,无根无叶真奇怪,春风一吹回天外。(打一自然物)

  2、谜面:头戴小红帽,身穿小白袍,走路摆架子,能在水上飘。(打一动物)

  3、谜面:红彤彤,热烘烘,横冲直撞要逞凶,无嘴能吃天下物,只怕雨水不怕风。(打一自然现象)

  4、谜面:早上开门,晚上关门,走近一看,门里有人。(打一人体器官)

  5、谜面:冬天蟠龙卧,夏天枝叶开,龙须往上长,珍珠往下排。(打一植物)

  6、谜面:有一有二也有三,一根树枝连成串。(打一字谜)

  小贴士:“丰”字有“一”有“二”也有“三”。

暑假送娃回村,是很多城市爸妈的骚基本操作,暴躁小医生每年也会这样,很开心想念娃……

等暴躁小医生把玩疯的娃接回家,却发现,孩子一身“大红包”也被我接回来了。

原以为是蚊子叮的,但娃说一直痒,还时不时就挠,冒出很多硬硬的红疙瘩。

(像是这样。来源:文献1)

小暴躁我赶紧带孩子上医院。过敏科的师姐说,这是丘疹性荨麻疹,和蚊子脱不了干系……

几个蚊子包就红成一大片?这是蚊子界的妖怪咬的吗?

丘疹性荨麻疹又叫荨麻疹样苔藓、婴儿苔藓[2],它和我们常说的荨麻疹(风疙瘩)没啥关系。说起它的另一个名字,你就恍然大悟了——虫咬皮炎

几乎所有的丘疹性荨麻疹,都是蚊虫叮咬引发的。只有少数是感染(咽颊炎、牙龈炎等)、食物过敏、精神紧张等引起的[3]。

疹子一般是圆形或纺锤形的红色小块块,摸上去有点硬。

一两天内不会自行消退(荨麻疹的红疹一般24小时内消退),有些还会逐渐变大至2~10厘米。在疙瘩中央,可能有高出皮肤的水疱、大疱、硬结[2]。

(典型丘疹性荨麻疹。来源:文献1)

丘疹性荨麻疹的疙瘩非常“痒”,你挠得越狠,它就越肿,还会连成片。

严重的丘疹性荨麻疹还会引起血管性神经水肿、继发皮肤感染等[1]。

昆虫叮咬人时,除了给你带来一个小伤口,还会携带它们的口水,或叮完其他东西留下的污染物,一并进入你的皮肤。

皮肤的免疫屏障自动触发警报器,免疫系统动员起来,开始攻击侵略者,引发过敏反应:发红、肿胀、起水泡等,也就是丘疹性荨麻疹的主要表现。

能给你咬出皮炎的虫子,最常见的就是蚊子、蜱虫、跳蚤、蠓、螨虫。

有时候,毛毛虫、蜘蛛、蜈蚣等也会成为凶手[1]。

作为在公园里被“蠓”亲吻过的人,小暴躁表示,这画面光是想想,就让人起鸡皮疙瘩。

蠓,就是这种小黑虫,俗称“小咬”。被咬后,皮肤一开始只是星星点点,最后引发一大片红疹。

(虫咬后涨势喜人的丘疹,真是绝绝子。来源:自己拍的自己被咬的jiojio)

最让小暴躁气愤的是,当时一帮朋友都在,有的人没被咬,有的人被咬了但包包很快就消了,为啥只有我一个人中大招?!

丘疹性荨麻疹几乎都是蚊虫叮咬后的过敏反应,反推过来,容易招蚊子的人,患病的几率肯定也更大

“招蚊专业户”,还真有一些特点:

体味大、爱出汗、排出二氧化碳多的人,更容易让蚊子定位到[4]。

具体点就是,爱运动的人、爱出汗还不洗澡的人、代谢旺盛的胖子、小孩、孕妇等

被叮之后,每个人的反应和症状也不太一样。一般来说,儿童(尤其是婴幼儿)得丘疹性荨麻疹的概率高一些[3]。

皮疹数量较少,较轻微的起包、瘙痒,一般不需要治疗。

如果觉得很痒,可以冰敷或用肥皂水冲洗[5]。

涂抹炉甘石洗剂或皮质类固醇软膏(如糠酸莫米松、地奈德等),也是可以的。这些都是非处方药,在药店可以买到,按说明书使用就好。

一般来说,皮疹会自己慢慢消退,一两天就好了。

如果皮疹很多、很痒,那你要记住的第一件事就是——忍住别挠。

这玩意,越搔越痒,越痒越搔,万一挠破了,可能导致感染[5]。

这时候,最好赶紧挂个过敏科或者皮肤科的号,请医生来解决。(医生可能会给你开一点抗过敏药,严重时伴感染医生还会开抗生素药)

一般1~2周能痊愈,但很重要的一点,就是防止昆虫持续叮咬刺激

躲过了夏天,你以为就完事了?秋天的蚊子更猛啊朋友。

母蚊子在9~10月最后一次产卵,急需大量营养,吸你血才不会心软(本来也不心软,你又不是它gie~gie~)……

秋蚊猛于虎,防蚊很重要:

随身带驱蚊液,但要认准有效驱蚊成分——避蚊胺、派卡瑞、驱蚊酯;

驱蚊手环、驱蚊包或驱蚊片。

这些成分对儿童、孕妇都是安全的[6],但两个月以下宝宝更建议用物理防蚊,或驱蚊片、驱蚊包。

洗手间、厨房、阳台要勤通风,花盆等不要有积水。

都这样了,看看谁还敢来叮你!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小腿上突然长个包很痛 的文章

 

随机推荐